剑出鞘by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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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山南遇到风缨,看着她守着一个无边结界等了我三年,那时真正感到使命之重,我知道已经回不了头……在宣都找不到拂崖,我甚至不需要想起他,就恨透了那些伤害他的人。
“每一次,往前走一点,找到一点前尘的足迹,我就会被前尘的感受影响得更多一些。它们开始占据我的今生,彻底成了我今生的一部分。
“这种……一点一点被侵蚀的感受,实在很不好。
“有时候,我也劝自己,不如就接受吧,只当自己活了很多年,失去了一段很长的记忆,而今大梦醒来,找回记忆,做回了自己罢了。
“可是不行,因为这与失忆是不同的。我的今生本来是完整的,如果今生被前尘占据,我笃定以为的今生,以为的自己,又在哪里呢?”
正如树本不是藤,可它被藤附生,藤蔓疯长,树木枯萎陷入泥土,谁能看到那株树呢?
奚琴低声道:“阿织,你知道这么久以来,我唯一的安慰是什么吗?”
“是我喜欢上了你。”
“曾有……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你是我区分两世,唯一的倚仗。”
“我曾无比庆幸,至少阿织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这份感情……莫名生根,来势汹汹,最起码,它只属于我,属于今生的奚琴。”
“所以直到那时,我的打算是,只要你问,我就说实话。我无意隐瞒,我也知道你讨厌被欺骗。”
“可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对你的这份心意,并不是生根莫名,毫无来由。也许你不知道,它……其实是在前尘种下的,今生的我,只是顺其自然地让它发芽罢了……”
阿织怔了怔,蓦地看向奚琴,又看向照天镜中的叶夙。
她听明白了奚琴这番话的意思。
“我今生的路是前尘的延续,我要找的前世的部族,我要完成的是前尘的使命,我所有的感受都被前世淹没,再也回不了头。
“如今,连我喜欢的这个人,我对她的这份心意,也是在前尘种下的,那么,还有什么是属于今生的我呢?”
奚琴说着,闭上了眼。
他不想告诉她这些的,可是她把他带到了照天镜面前,把他逼得退无可退,他只能坦白。
他也不想在一个自己这样喜欢的人面前,想用一生去保护的人面前,剖开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他觉得这样的自己面目可憎。
可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事物总是最锋利,这个道理,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是他心里深藏着的最温柔,是以也能化成一柄锋利的刀,把他一切伪装撕得支离破碎。
他于是破罐子破摔,最后道:“其实,找回的记忆越来越多,如今我想起夙,发现我儿时在山青山的样子,和他当年在青阳氏的样子何其相似。也许我从来就没有变过,也许我……根本就是夙。
“只是,当年师父总是告诉我,要学会爱恨由心,要学会自在遂意,我记住了师父的教诲,所以这一世,我总是在无意识地,又刻意地做着与前尘不一样的选择,一直在模仿师父的样子。
“可是我做不到像师父一般真正潇洒自在,我又和夙一样,有许多顾虑。”
“所以,阿织。”奚琴缓缓握紧双手,别过脸,看向阿织,“从头到尾,从你我相遇的那一日起,你所看到我,也许只是一个拼命模仿师父的夙,可惜学得不好,心事重重,故作潇洒,学成了一个四不像,这个四不像,就是奚寒尽……”
“你问我为何不肯承认自己是夙。因为我在害怕,因为我发现,原来……我真的是他。”
话音坠地,屋中静了下来。
只有照天镜还散发着柔和的光。
镜中境外前世今生,两个世界,从阿织的方向看过去,叶夙与奚琴就像是一人一影。
可却说不清谁是人,谁是影。
阿织这才发现,其实奚琴和叶夙,连长相和气度都是有些相似的,但她还是分得清他们。
至少他们孑然而立,镜中的人落寞,镜外的人寂寥,那是不一样的。
“奚琴。”
这时,阿织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的本名。
“你知道为何我一直唤你奚寒尽吗?”
“因为寒尽春生。”
“冬寒尽,春才生。”
“我的确希望你承认你是师兄,但我从未想过要让你成为他,从来没有。”
“有桩事我骗了你。”
阿织垂下眼,声音很轻,如风一般,“去人间宣都前,你让我每日想一想我们的关系,想一想……我和你之间。”
“我其实不是没有答案。”
“虽然,我尚未彻底想明白,至少对我来说,那个特别的,与众不同的人,他只是奚寒尽,从不是其他任何人。”
那个与众不同的人, 他是奚寒尽,不是其他任何人。
像是有一滴雨,坠在隐于山谷终年不见天日的深潭中。
一刹那,涟漪圈圈荡开, 死寂的潭水活了过来。
奚琴抬眼, 看向阿织:“……真的?”
阿织没有接话, 她的掌心覆盖过须弥戒。
一道华光闪过,雪片一般的素笺出现在半空, 它们被阿织的灵气托着, 杂乱无章地浮在周遭。
每一张素笺上都记着日子, 奚琴送出一道灵气,这些素笺便按照日期排列,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
阿织抿抿唇, 移开目光:“每日一炷香, 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
从初夏到今日, 加起来也有几十炷香了。
奚琴握着素笺,不确定地问:“可以给我看?”
阿织点了点头:“嗯。”
奚琴于是垂眼看去,岂知第一张素笺上,除了一个正儿八经的日子, 只有一团晕开的墨渍, 他愣了愣,盯着墨渍看了好一会儿, 没辨出个所以然,又看向第二张。第二张与第一张几乎一样, 只是墨渍更大了一些。接下来几张也大同小异。
奚琴朝阿织投去一个疑问的目光。
阿织觉得难以启齿,默了须臾,解释道:“太难了, 我想不出。”
奚琴稍稍一怔,嘴角弯了一下,露出一个很淡的笑来。
他看得很认真,即便素笺上什么内容都没有,片刻,他挑出两张素笺,“这两张怎么日期一样?”
阿织望过去一眼,“因为前面有一天耽搁了,来不及想,这一天补上。”
原来漏掉还会补,他还以为她偷懒呢。
“……这天想了整整两炷香,还是什么都没想明白?”
他的声音依旧寂凉,语气却带着一丝笑意,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似乎这一张张素笺终于驱走了他周身的寂寥,让他找回了一点点惯有的样子。
照天镜的灵光覆盖过他的周遭,把他笼罩在一片如烟如泽的光雾中。
一叠素笺翻到最后,除了日子和墨渍,终于有了别的字。
——“明年春,带奚寒尽回慕家。”
——“……山青山在何处?”
——“妖山?骨疾?”
奚琴望向阿织:“这些是?”
“你说你在山青山长大,我想……了解你,打算去那里看看。”
“景宁的人说,你当年几次犯骨疾,都是因为闯妖山,不知道那座妖山在何处。”
“还有……我想知道你的骨疾是怎么来的,能否根治。”
奚琴听了她的回答,心上阴翳扫去一半。
“为何不来问我?”
他仔细将素笺整理好,朝阿织走去。
“山青山是景宁以西的一座仙山,那是我父亲的避世的地方,我天生入道,儿时独自在那里修炼。眼下山上已没什么人了,你如果想去,我带你去。”
“妖山距山青山近千里,在涑水之南,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她……哄骗我去妖山取诛邪草,我在那里遇上凶兽酸与,犯了骨疾。从此以后,诛邪草就成了我的一个心结,后来,母亲病重,我独自去了妖山,杀了酸与,取下诛邪草,然后,遇到了泯。”
“至于骨疾……”奚琴笑了一下,“骨疾是我生来魂魄里自带的。前世我……夙,引了许多魔气入身,在魂魄中封印了一些东西,似乎是前尘记忆和……我也说不清。为了防止魔气溢骨,我拼命修炼,用灵气为魂魄中的封印筑堤。能否根治……从前好像不行,现在,好像可以的吧?我不确定。”
他来到阿织身前,用灵气把整理好的素笺送入她的须弥戒内,“收好,这是我们的秘密。”
“还有慕家。上次我和你说,我想去慕家闭关,那是假的。”
奚琴道,“山青山我不喜欢,景宁的家人待我很好,可我在景宁,总像个客人,慕家虽然荒凉,那里是阿织的家,闭关与否不重要,有阿织的地方,我会更安心。”
他离她太近了,一尺开外,于是清冽的霜气从他的身上蔓延过来,渐渐侵蚀她的周遭。
阿织在霜气中垂下眸:“我在纸笺上写的是,‘明年春,带奚寒尽回慕家’。”
“我四叔是在春祭过世的,这么多年,我从未在他的祭日回去探望过。
“而今,神罚之阵记下了你的名,你也算半个慕家人,来年春,你陪我一起回去。”
奚琴听了这话,顿了顿:“带我回去,是这个原因?”
阿织点点头。
“只带我?”
“嗯。”
“以什么身份?”
“……你觉得是什么身份?”
“家人。”奚琴道,语气里藏着一丝小心,“不是兄妹的那种,可以吗?”
阿织静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奚琴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可以默许,是吗?”
阿织道:“……是。”
原来,这就是独属于他的特别。
藤蔓绕树而生,已经覆盖过躯干和枝叶,可突如其来的春晖让树木不再枯萎而死,它终于汲取了一点独属于它的养分,于是依旧挺拔。
于是它能够探出枝桠,迎接一抹春晖。
奚琴看着阿织,忽问:“定魂丝重新入体,眼下好些了?”
阿织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个,仰头看去,惊觉他已经离她很近。
近到能从他如水深澈的眼中看到自己。
修长的手揽过她的后颈,其实他微微俯下脸的时候,还是停顿了一下的。
但他没有后撤,而是停在近处,眼睫触碰,鼻尖轻擦,“阿织。”他说,就像要确认什么,清冽的吐息倾洒在他与她的毫厘之间,“这次,我不是要帮你试身魂,你知道么?”
阿织仰着头:“嗯……”
于是柔软干燥的唇在她的唇上轻轻触碰,他又说,“其实,之前每一次,我都不是,你明白么?”
“……嗯。”
不知怎么就闭上了双眼,心跳太吵了,让她的脑中一片混乱,以至于她想不出借口把他推开,以至于她发现,原来到了今日,所有要把他推开的理由,都成了借口。
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很快,原本干燥的唇变得温热,吐息变得滚烫,碾磨深入,一开始如清风拂柳,到了后来,齿间微雪一如燃了火,带着炙热又甘冽的霜意,渗入百骸,走遍全身。
阿织也说不清这个吻究竟持续了多久,只知分开时,竟有些目眩。
奚琴亦在喘息,他抵着她的额头,还是问出口:“阿织,你说对我的不一样,是喜欢,是吗?”
虽然已经到了这一步,终究要跟她确认了才安心。
阿织展转思量:“应该是。”
“应该是?”
阿织道:“我还没想那么远,需要考虑的有很多,师父、过去、溯荒。眼下,你又成了师兄……
她想了想,又说,“应该是喜欢的,但比起你,我的感受……好像浅许多。”
奚琴笑了。
“没关系。”他说,“你可以慢慢想,慢慢来,需要多久都没关系。”
阿织望着他:“真的?”
奚琴点了一下头:“真的,阿织是个坚定认真的人,这样的人,在开始的时候,总会要慢一些。”
“再说,就算你的喜欢一直很浅,”他说,“今后我喜欢阿织喜欢得多一些,多很多,这样也很好。”
至少拥有这份心意,他在她这里,已经算独一无二了吧。
奚琴问:“你方才说,愿意带我回慕家,如果其他人想跟你回慕家呢?”
阿织想都不想,斩钉截铁道:“那自然不行。”
“如果……”奚琴道,“是夙呢?”
阿织沉吟片刻,看他一眼:“师兄可以……”
奚琴一下失笑,发现在知道她的心意后,自己对于这个答案,竟没有预想中的那么计较,“阿织,你就不肯骗骗我吗?”
阿织摇了摇头:“不一样的,我前世带师兄回家,和今生带你回家,不是同一种……”
她说着一顿,忽又觉得这话不对,前世是过去,今生是现在,而眼前的奚寒尽,他是夙的转生。
虽然之前已经有猜测,可她是在今日才确定他是师兄的,时日太短,她实在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思绪。
阿织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觉得你和师兄很像,又觉得你和他不一样,我没有办法把你们看成同一个人,可我也没办法把你们看成不同的人。正如我想了解你的过去,这段过去除了山青山,也包括了……青阳氏·夙。”
奚琴闻言,微微一怔。
原来,除了这份心意,她亦没办法把他们区分开。
罢了,本来就是同一个魂灵,他何尝不是日渐混淆自己与前生。
眼下这样就够了。
他的要求其实很低,他只想在一片苍茫海中找到一个锚点,而这世上竟然有独属于他的心意,他便能找到自己。
阿织却实实在在地苦恼起来,本来思考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已经很头疼了,好不容易有一点心得,窥破自己的些许心意,而今发现他是师兄,一切只得重新来过。
她抿抿唇,望着须弥戒里隐藏的素笺,低声呢喃:“更难了。”
眉心微蹙,当真在为此烦忧。
奚琴再度笑了。
他忽然想起前生那一次去人间,师父让她学会打扮,她却反问师父,青衣不好看?
青荇山的小师妹,剑术登峰造极,遇事通透聪慧,怎么偶尔看上去呆呆的。
但也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她才会露出这幅不设防的样子。
他忽然一点也不忍为难她了。
“那么,阿织师妹,今后是不是不用约法三章,我们也可以一起去找溯荒了?”
“无论你去哪里,我去找你,是不是不需要找借口了?”
阿织抬头看他,一时没回答这话,她目色微寒,似乎有些介意。
奚琴不明白她为何会是这个反应。
他道:“左右那灰鼠跟水猴子总缠着你,你带我一个也不多,是不是?”
阿织却道:“你先告诉我,你和你师尊,到底是怎么回事。”
奚琴愣了一下:“我的师尊,不就是你的师尊吗?”
阿织没吭声。
奚琴忽地意识到她在问什么了,“你是说白舜音?”
他道:“我第二次从妖山回来,因为魔气溢骨,伯父把我带回奚家,当时恰逢白家兄妹在奚家做客,白家擅医术,白舜音看到我,忽地答应倾白家之力,为我剔除魔气、治疗骨疾。唯一的要求,就是我要拜她为师,一年得去见她两次,伯父帮我答应了下来。除这之外,我与她没什么交集……眼下想来,她这么做,或许……“
奚琴似是想到什么因果,稍稍顿住。
他没往下说,垂眸看向阿织:“……吃醋?”
阿织顿了顿:“不是。”
但的确有一些难以接受,虽然青荇山守山剑阵崩塌,是她无力支撑,但白舜音血祭凤鸣琴破阵是事实。
她抬眸看着奚琴:“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仙盟攻上青荇山,仙山覆灭的时候,你……夙去哪儿了?
“你真如他们说的,弑师了么?”
奚琴听了这话,微微松开阿织。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奚琴眸色幽暗,“嗯,这一段记忆,我想不起来。”
“其实我一想起我是叶夙,便试着找过这段记忆。”
“不知为何,所有的记忆,只要我希望找回,不出几日,我总能想起来,唯独这一段,以及与这一段相关的,我反反复复试过许多次,都失败了。”
它似乎被压在封印的最深处,想要找回,唯有解开封印。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青荇山出事的时候,你守山的那几天,我……夙,他已经不在了。”奚琴道。
“不在了?”
虽然早有预感,真正听奚琴说起,阿织的心仍旧一空。
“师兄,是怎么……”
奚琴低声道:“自戕。”
自……戕?
像是有无比冰寒的水蔓延过心腑,刺骨一般冷,阿织握紧双手,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奚琴亦沉默下来。
即使这一段记忆被封印在魂魄最深处,但这是他自己的魂灵,他能清晰地知道哪些时光他是有记忆的。
青荇山覆灭,阿织守山的那七日,他后来拼命去找,只在记忆中找到一片暗无边的寂灭。
这种感觉,是死亡。
阿织在青荇山守山的时候,叶夙,还有师父,已经不在了。
奚琴朝阿织看过去,她的神色无比伤惘,夙自戕对她而言,是难以接受的。
几乎等同于在她的记忆中也划开一道伤口。
奚琴沉默片刻:“你如果实在想知道……”
他抬起手,掌心氤氲出一团灵气,分神了,他或许可以试试,“我可以破开我魂上的封印,找回当年的记忆,只是这个封印,它似乎……”
“不必。”阿织道。
她伸手覆住奚琴的掌心,用灵气浇熄了他的灵气,“当年你种下封印,必有种下封印的理由,眼下没想起来,那便是时机不到,不必急着破开。”
奚琴“嗯”了声。
他似是想到什么,双眸深静下来,片刻他道:“阿织,如果有一天……”
话未说完,他的眉心一蹙,拂袖挥出一道灵风,刹那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和阿织一同出现在屋外。
灵风成刃,劈头盖脸地朝外头偷听的人袭去。
岂知偷听的人修为亦是高强,分神仙尊的灵刃来袭,他不紧不慢地后撤数步,祭出状元笔,点墨成障,化解了这一式攻击。
判官含笑道:“不是,二位,在下只是稍稍靠近了一些,二位不至于这么防着在下吧?”
苍天可鉴,他还什么都没听到。
奚琴淡声道:“判官大人,第二次了。”
事不过三。
判官意外地扬了扬眉。
上次青荇山的师兄妹吵架,他徘徊在因果崖外,屡次试图靠近,果然被这二位发现了。
被人点破心思,判官一点不恼,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么。
他道:“二位聊完了么,家主已在冥思台等候良久,聊完了就随在下过去吧?”
奚琴“嗯”了一声,“带路。”
冥思台是楚家禁地,轻易不可抵达。
判官招来三张符咒,符咒落到三人足底,竟成轻舟,一路驭风而上,穿过重重法阵,很快来到冥思台外,判官正欲给楚望危传音,这时,阿织忽道:“等等。”
她浮立在长空风中,看了奚琴一眼。
判官见状,立刻会意,他微微颔首,退得远远的去了。
阿织于是落了个密音结界,转头问奚琴:“你方才想说什么?”
奚琴不解:“什么?”
“我们过来前,你问我,‘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怎么?”
或许是因为奚琴问出这个问题时,神色太寂寥了,竟令她莫名在意。
奚琴怔了怔,片刻后,他笑了一下,“不怎么,一个不太重要的假设罢了。”
他本来想着被打断也好,那他就不问了。
他眼含笑意,语气非常随意:“阿织,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找回夙的全部记忆,彻底成为他,在你心中,奚寒尽他……还是在的吗?”
阿织不解:“什么叫,彻底成为他?”
“不知道。”
奚琴垂下眸,“也许,因为某些原因,也许……反正,我本来就是他。”
阿织问:“那属于你的记忆还在吗?”
“应该……在的。”
只是,也许模糊一些。
奚琴又笑了笑,“一样喜欢你,这个不会变。”
“那你为何不能是奚寒尽呢?”
那么,为何不能是奚寒尽呢。
虽然她在反问他,但他好像,得到一点答案了。
奚琴低眉,微弯了弯唇,自语声陷入苍茫里,极轻,轻得谁也听不见:“……这样我就放心了。”
阿织道:“什么?”
“没什么。”奚琴道,他挥手撤去密音结界,笑意格外潇洒,“地煞尊等久了,阿织师妹,走吧。”
冥思台与因果崖一样, 是一个悬在半空的石岛。
石岛被法印层层包裹,若不是判官引路,外人根本无法靠近。
楚望危正在一株巨大的枯槐下打坐。阿织与奚琴见到他,俱是一愣, 短短两日过去, 楚望危须发全白, 刀刻一般的脸庞平添几分苍老的痕迹。
天人五衰?
修士虽然步上仙途,寿命亦有尽时。
当修士停留在一个境界太久, 再也无法精进时, 就会面临天人五衰。
上次阿织看到楚望危, 觉得他似乎老了一些,没想到那竟不是错觉,而今流光断的反噬令楚望危遭受重创, 他此生只能停留在分神大圆满的境界了。
原来, 连分神大圆满的仙尊用流光断都这样勉强, 白帝之剑,只有玄灵天尊才能驱使么?
或许因为得知了榆宁之事的真相,看到两名问山之徒,楚望危倒没有昔日的尖锐, 他淡淡道:“如何, 二位像是相认了?”
阿织没应这话,她朝楚望危施了一个礼:“之前承诺过前辈, 前辈想知道的事,只要与您相关, 晚辈一定知无不言,前辈眼下可以问了。”
“事关本尊?”楚望危笑了一声,“这话的意思, 如果与本尊无关,你就不会回答,是吗?”
奚琴亦笑了笑:“也会,但不保证,地煞尊可以说来听听。”
楚望危扫他一眼,没有耽搁,直入主题。
“你之前跟我打听青阳氏,我让你去覆剑坡看看,你猜出因由了么?”
他负手起身,问过阿织,却没有等她回答,径自说道:“流光断劈开的时光中,晏留曾让问山去极北寻找青阳氏,以青阳氏的愈魂术拯救晏氏族人。问山这一去,整整失踪了三年。三年后,他回来见我,我问他去了哪里,他不回答,我问他做了什么,他也不肯相告。此事我耿耿于怀,后来许多年,我都在追查这桩事,终于在覆剑坡上找到问山的剑痕,方知那三年中,他一直在极北的雪原上徘徊。”
他盯着阿织,“而今你告诉我,这些剑痕是一种阵法的遗迹,问山消失的三年中,曾在覆剑坡上与人一起结阵寻物。那么,他寻的究竟是什么?”
阿织道:“师父在找一把剑。”
“什么剑?”
阿织沉默片刻,奚琴看她一眼,答道:“上古,白帝之剑。”
楚望危与判官听了这话,都露出愕然的神色。
他们入道多年,关于白帝之剑的传说,他们知道得虽然不如阿织与奚琴清楚,亦略有耳闻。
“那把传说中,可以对抗浊气的神剑?”
阿织点了一下头。
思绪如流水,一绪通,万般皆通,楚望危得知这一点,忽然想到青荇山出事的半年前,问山让他去寻找流光断,“莫非流光断就是……”
阿织道:“不错,流光断就是白帝剑刃。”
楚望危的脸色难看起来。
虽然当年的误会大致上解开了,眼下想起来,问山知道他对榆宁往事耿耿于怀,故意告诉他“匕”的秘密,让他去寻找“匕”,何尝不是在利用他?
好个问山,人都快死了,居然又摆了他一道!
判官明敏,得知流光断是剑刃,悟到什么,他半惑半知地问:“既然流光断是剑刃,而它又是通过溯荒找到的,那么此前溯荒的两个伴生物,定魂丝,无间渡,它们皆是——”
“正是。”奚琴道。
他们既然猜到了,不如坦言相告。
且眼下看来,楚家与青荇山,除了当年一场误会,彼此之间倒也谈不上敌人。
楚望危冷笑道:“本尊道是你们师兄妹何故心甘情愿地为仙盟办事,原来是打着找溯荒的幌子,寻一把远古之剑。”
“第二个问题。”楚望危道,“当年问山告诉我,他离开榆宁后,之所以三年不归,乃是因为他的魂受了重创,有半年时间人事不省。但是,本尊再见到他时,他的魂非但完好无损,还升到了玄灵之境——他是怎么做到的,你来告诉本尊。”
楚望危说完,看向奚琴。
奚琴沉默片刻:“……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问山那三年,一直在青阳氏族中,纵使你那时年纪尚小,长大后,总该听你父辈、听问山提起过。”
奚琴道:“我的其他记忆都可以找回,但青荇山覆灭前三个月,还有这一段,我记不起来。”
哪怕拼命在前尘记忆里搜寻,他也只能想起问山升入玄灵境后,曾经与谁在覆剑坡上结阵。
近百年前,结阵一共三人,另两人是夙的父亲,昔日的青阳氏主上,与元离的父亲,昔日玄鸟氏部族的头领。
至于问山是怎么升入玄灵境的,他不知道。
阿织似有所悟,她道:“前辈为何要问这个?”
楚望危被转身去,望向眼前高大枯槐:“你可知道在这世间,想要升到玄灵境,几乎没有可能。”
阿织与奚琴同时蹙眉。
阿织前生只修到了分神后期,还未触碰玄灵的边界。
奚琴今生只到分神初期,而叶夙……夙的情况,与其他人稍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