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鞘by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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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妖进阶为凶妖所发生的巨变。
其实一般的大妖进阶,并不如此声势浩大,可无支祁是远古凶兽,他的体内继承着自古传下的妖力,浩然无边,进阶时所释放的妖气连分神仙尊都不可小视。
初初再一声巨啸。
伴随这声啸,他的身躯忽然变大,变得如山一般。
若不是这山中被三位仙尊下了禁制,他几乎要撑破整个山洞。
从前,他的双瞳是漆黑的,可当他抬起头,他的一双眼眸已变作赤金之色,释放着如火一般的精光。
与之同时,浪涛一般的水波环绕住他的双臂,在他的臂周急速盘旋,他的额心也出现一道浪花一般的水痕印记。
这才是远古凶兽无支祁真正的妖身。
原来,无支祁要现出真正的妖身,要等到晋升为凶妖之后。
而他额心的那道水痕印记,象征着来自桐柏山,血脉最为纯正的那一支族系。
初初盯着沈宿白三人,最后发出一声利啸。
这第三声利啸穿过摇摇欲坠的山中法阵,穿过山野妖雾,在整个榆宁一圈一圈扩散开来。
山下修为低的仙盟修士被啸音灌耳,竟俯身呕出鲜血。
奚琴从掌心的生死印移开目光,与银氅和泯一起,抬头朝山上望去。
狸猫妖双爪捂嘴,露出惊讶而畏惧的表情。
鬼坊主兴奋无比,他拄着杖,在原地疾步徘徊:“这是……这竟然是?!想不到啊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竟能见识到远古凶兽无支祁的进阶!”
更远处,判官讶异地挑眉,“咦”了一声。
甚至连榆宁外的孟婆亦有所感,她微蹙眉头,极目看向榆宁深雾。
沈宿白、白舜音、霰雪尊三人自知劲敌当前,他们三人不敢懈怠,再度祭出灵器,攻向阿织与初初。
初初顿足而起,赤目放出精光,直接驱散了琴音,同时,他双臂环绕着的水环如怒涛一样扑向霰雪尊的飞雪,这一次,他不再畏惧分神仙尊的引水之术,怒涛遇雪,直接将雪浇灭。
而他没有在原地停留,对着沈宿白送刀而来的方向飞身扑去,帮阿织挡下了一计刀袭。
刀刃擦着他刚强的兽躯划出火光电花,刀锋之利,到底在他身上划出一道血口子,所幸一点不深。
反倒是沈宿白领会到无支祁之力,谨慎地收刀后撤。
初初于是笑了,他兴奋地回头看了阿织一眼。
这一次,他总算不再那么没用,总算可以帮上阿织一点了。
阿织隔着斗篷对上初初的目光,斗篷下双唇微抿,亦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
但她心中并没有轻松多少。
阿织知道,此刻初初之所以如此强横,是因为进阶凶妖这一霎的妖力爆发,事实上,即便是凶妖阶段的无支祁,也不能同时敌过三位分神仙尊,何况初初还受了重伤。
他透支自己的妖力,只怕已撑不了多久。
趁着初初与三位分神仙尊缠斗,阿织当机立断,飘身后撤。
适才与沈宿白三人斗法,她折了不少剑魂进去,眼下洞中的剑魂只剩二十来个了。
不过无妨,此刻,她已经可以心无旁骛地使出沧海一式了。
灵剑祭在身前,阿织整个人浮在空中,她闭上眼,低声诵诀:
“剑鸣沧海,风入我魂,化!”
问山所传的剑招四式,每一式都有诀音,阿织虽然不是每一次都念诀,但只要她念诀,所释放的剑意一定威力无双。
一刹那间,以阿织的立身处为中心,数十个与阿织一模一样的剑魂幻化而出。
阿织没有就此停下,她将灵剑招回手中,举剑一指。
六十四道剑魂跟随她的指令分去八方。
沈宿白见状一愣,心道不好,阿织这是要落阵离开!
沈宿白甚至来不及告诉白舜音与霰雪尊一声,举刀攻向阿织。
刀锋如之前一样,在半空被初初拦截,可这一次,沈宿白的刀意竟凶厉无比,刃锋径自碾碎初初的妖气,庞大无比的兽躯被撞飞出去,初初终于支撑不住,化成当初那只小小的幼兽,落去阿织的身边,人事不知了。
然而,他拖住这么许久,已经足够了。
与之同时,阿织睁开眼,剑尖倒垂,直落而下:“落!”
六十四道剑魂齐齐落剑。
锐意难当的剑气直接斩破了沈宿白、白舜音、霰雪尊三人合力结成的禁制结界,剑锋如入无人之境,在冰面上刻下繁复阵纹。
一道闪烁着华光的传送阵原地成形,阿织一手捞过昏迷的初初,隔着斗篷最后看了奔来的沈宿白一眼,与初初一起消失在原地!
因为山洞中的禁制, 阿织无法带着初初逃离太远。
她通过传送阵落在奚琴身边,奚琴看到阿织身上的伤,目光一紧。
但他什么也没说,无支祁进阶的动静已经告诉了他山中变故, 几个离开的栖兰法阵早已准备好了。
阿织一到, 他立刻将灵旗撤回, 低目诵诀,栖兰华光笼罩住所有人, 与之同时, 另两个栖兰阵也在外围两重禁制生成, 判官与孟婆见状,很快收回灵旗,踏入法阵, 与奚琴一众人等离开了此地。
三重禁制的余力将追来的沈宿白等人阻了一阻。
等沈宿白挣开禁制, 阿织早已不见踪影, 他甚至没能看到阿织的同伙到底有谁。
沈宿白心知再追已经来不及了,恼怒地一拂袖。
几名跟来的仙盟修士仍没从无支祁的妖威中回过神,他们心有余悸地问:“几位仙尊,适才山中那是……”
“立刻派人去徽山姜家, 询问家主姜簧姜遇在姜家时是否有异, 如若必要,把所有与姜遇接触过的人都请来仙盟。”沈宿白打断几名修士, 吩咐道。
“慢着。”霰雪尊道,“你派人去徽山, 是因为方才那名剑修?她是……徽山姜遇?”
沈宿白冷声道:“这等剑术,这等修为,她还能是谁?自然是问山之徒, 青荇山的妖女阿织。”
他说着一顿,语气更加低沉,“不过么,这妖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将魂魄寄生在姜遇这幅皮囊下。徽山姜遇,只是她掩人耳目的身份罢了。”
而今想想,自己当初真是太大意了!
第一块溯荒碎片出现在徽山,这根本不是巧合,因为阿织就在那里!
与剑无缘,不正反过来说明她和剑渊源匪浅?
还有,妖兽天生慕强,无支祁这等罕见的凶兽愿意跟着她,她怎么可能只有区区筑基的修为?
这么多的疑点,他当初怎么就忽略了呢?
还把她招来仙盟,让她去找溯荒,真是愚蠢可笑!
几名修士正要领命去往徽山,霰雪尊阻拦道:“等等。”
她看向沈宿白:“姜遇与楚家、奚家交情匪浅,她究竟是谁还有待商榷,目下这一切,全是你的推测,毫无实证,你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他人若问起来,你当如何解释?”
“实证?她的尸身就在仙盟,只要本尊擒住她,一试便知。”沈宿白道,他盯着远方,目光深邃而诀然,“当年问山引发妖乱,多少修士死于这场祸端?连叶夙都能幡然醒悟,弑师谢罪,只有这妖女执迷不悔,死守青荇山!而今她卷土重来,设计抢走血息,必然是为了续上问山中道崩殂之大业,我若不阻拦她,难道要纵容她再度酿成大祸?!”
霰雪尊道:“你说得固然有理,可你想过没有,你若就这样放出消息,必然会引得玄门人心惶惶,动摇的是什么?是玄门对仙盟的信任。人们会认为是仙盟力有不逮,未能斩草除根。且眼下的仙盟……”
霰雪尊看白舜音一眼,略一思索,还是把心里话说出口,“眼下的仙盟,看似和谐,事实上三大世家并不与我们齐心,单看上次我们去山阴,楚、奚、白三家对溯荒伴生神物的态度就知道了,若玄门人心动乱,难保世家中不会有人趁乱行事……舜音,我说这些,你不要介意。”
霰雪尊最后劝道:“依我之见,你要查姜遇可以查,但这一切只能在暗中进行,先不要引发混乱,当务之急,还是应以大局为重。溯荒最后一块碎片还没找到,天妖的血息也不止榆宁这一处,只要我们收回溯荒、清除血息,青荇山也好,别的什么人也罢,他们没有神物,最后只能一败涂地。宿白,千万莫因为冲动,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沈宿白听了霰雪尊的话,脸色几经变幻。
一旁待命的修士小心翼翼地请示:“聆夜尊,还去徽山吗?”
沈宿白思量良久,终是将霰雪尊所言听了进去:“不必,今日之事,暂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他看了一眼榆宁的深雾,沉声道,“继续清理此处的妖气吧。”
修士称是,与几位同僚一起回山中去了。
榆宁的妖雾浓厚,几乎不辨晨昏,也不知过了多久,修士们终于清理完山中的妖气,前往此地唯一的庄宅歇脚。
这里就是晏氏的故居,百年过去,楼阁破损,屋檐覆上青苔,枯骨随处可见,分外阴森。
修士们歇了一会儿,觉得森寒之气直往骨缝里钻,十分不适,正准备离开,大门“吱呀”一响,一个穿着黑衣朱裙的女子进来宅中。
修士们一怔,躬身唤道:“霰雪尊。”
霰雪尊淡淡一笑。
她没理修士们,绕过前院,步上回廊,来到中庭。
身后的角门“啪”一声合上,修士们在门响声中回神,方才见过谁,他们便忘了。
中庭暗雾弥漫,灰蒙蒙一片,院中一株榆木早已枯死,低垂的枝桠如鬼爪扣地,但相较于晏宅其他地方,中庭的房屋保存得尚算完好。
如果阿织这些通过流光断,窥见过榆宁往事的人在,便能分辨出中庭的房屋,便是当年晏氏少主晏留的寝房。
霰雪尊在寝房门前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推门而入。
屋内的陈设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落了灰。霰雪尊默立片刻,对着空无人处开了口:
“主人,阿澈失手了。”
屋中无人回应。
霰雪尊继续道:“我低估了她,她手中有一个……可以锁住血息的妖盘,我中了她的计,九婴妖主遗留的血息,被她抢走了。”
这话出,屋中明明无风,器物却晃动了一下,半空中,出现浮动的涟漪,幽白的鬼影就在这涟漪中缓缓浮出。
鬼影是一个罩着淡白斗篷的魂魄,魂身的样子瞧不清,只能看出他大概有一个男子的身量。
明明不算过于高大,可当他看向霰雪尊,却有一种从高山俯视蝼蚁的居高临下之感。
半晌,他开了口,声音缥缈:“端木氏一族,看守妖谷妖窟愈千年,自然有许多不外传的降妖秘术,慕忘继承族长之位,得了这些秘术,她在暗,你在明,你当然不是她的对手。”
霰雪尊垂下眼,自责道:“可是,眼下凤鸣琴弦也被她斩断,琴弦固然能够续结,一时之间,属下怕是无法为九婴妖主清除血息了。”
白衣鬼影听了这话,沉默地看着霰雪尊。
半晌,他开了口,语气平淡,却足以令人畏惧到心颤:“那你可真是没把差事办好。”
霰雪尊一惊,屈膝半跪:“请主人责罚。”
仙人跪礼,这是极重的折辱,也象征着极深的敬意。
白衣鬼影淡淡问:“眼下如何了?”
“宿白猜到姜遇就是慕忘,想派人去徽山,我想着……主人您从前提过,您若想成事,离不开慕忘的帮助,所以阻止了宿白。”
她说着,想到山洞中,无支祁扮作问山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我总觉得,慕忘眼下已知道了不少事,她甚至知道您的一些秘密,她锁住血息,除了找九婴妖主,也想通过九婴妖主找到主人您。”
“是么?”白衣鬼影闻言,平静无波的语气终于染上些许笑意,“她一直是这样一个有意思的人。”
他不欲在此久留,幽白的身影在无形的浮波中化散,最后留下一句:
“等得了闲,我会去会会她的。”
榆宁妖雾深浓不见日月,千里之外的一处山谷中,一轮孤月却早早挂上夜空。
奚泊渊此刻却没有闲情赏月,一个时辰前,奚琴忽然传音给他,让他帮忙开启抚云筑的禁制,除了通过栖兰阵传送过来的人,谁也不许放行。
抚云筑是奚家的一处避世之谷,也是奚泊渊目下所在之地,这个地方鲜少有人知道,谷中竹舍几间,两侧山峰低垂,俯看谷中清溪。
奚泊渊了解奚琴,这个人凡事都爱自己担着,若不是遇上生死攸关的大事,他绝不轻易请人帮忙。
奚泊渊等了一时,愈发心慌,正准备传音给奚琴问问情况,就在这时,溪畔出现一道法阵,奚琴一手携着阿织,一手拖着一只昏迷不醒的无支祁出现在阵中。
奚泊渊:“……”
他就知道,奚寒尽自从遇到这个姜遇,整个人都魔怔了,但凡遇上了点事,准跟她脱不开干系。
奚泊渊还没出声,溪边又出现一个栖兰法阵,鬼坊主与狸猫妖出现在阵中,鬼坊主隔着面具打量了一眼奚泊渊,狸猫妖礼貌地跟他行了一个礼。
再三道阵光闪过,银氅、泯、判官、孟婆也相继来到此地。
奚泊渊见到孟婆,第一反应竟是后缩一步。
孟婆冷笑一声:“呵。”
阿织一刻不停地将初初送入竹舍中,转身恳请鬼坊主:“请坊主帮我看一下初初怎么样了。”
鬼坊主熟知四海之事,当初第一眼看到初初,便认出他是无支祁,甚至通过他人身的发色与瞳色,分辨出他的族系,若说在场有谁能救初初,只能是鬼坊主了。
鬼坊主面具上的一双眼微眯。
他可不做赔本买卖。
奚琴看破他的心思,直言道:“价钱好说。”
鬼坊主暗哑着低笑一声,这才柱杖转向初初,细细地端详这只无支祁。
片刻,他祭出木杖,整个人佝偻着身躯站在那里,仗尖溢泄出青白之息,带着一丝邪异之气,护绕过初初的兽躯。
阿织从没见过这般诡异的术法,但似乎确实对初初有效,至少初初紧皱的眉头在青白之息的安抚下舒展开了。
术法也耗尽了鬼坊主的灵力,若不是狸猫妖从后方托住他的背脊,他几乎要站立不住。
一时术法毕,鬼坊主收回木杖,原地喘了几口气,然后柱杖来到阿织面前。
隔着面具,他冷目盯着阿织,斥道:“你这个做主子的也太大意了!”
阿织点了点头:“确实有过。”
鬼坊主道:“妖兽进阶前,通常有几个迹象,躁动不安、嗜血易怒,这是因为它们体内积蓄的妖力到了一个临界点。但无支祁这种凶兽不同, 尤其你养的这一只, 它的血脉里有远古传承下来的妖力, 进阶前,它的妖力觉醒, 体内的水寒之力凝结, 所以这个时候, 它会非常疲惫——昏睡不醒,正是最典型的迹象。
“妖兽纵然身躯比人刚强,它们对魂魄的控制力却弱, 需要靠修炼妖丹来维系身躯对魂魄的支撑, 进阶前, 它的魂与身同时产生异变,妖丹不停缩放,这个时候它极其脆弱,而你非但没有发现它的异常, 居然让它跟你涉险。
“这样一只罕见的无支祁愿意跟着你, 你本应悉心培养,如此粗心对待, 简直暴殄天物!”
这一番话说得阿织异常内疚。
其实初初出现昏睡的症状,她立刻就注意到了, 她也带初初看过药仙,求过丹药,不知是无支祁太少见还是怎么, 最后得的药方子,上头只写服用一枚兽清丹,没人意识到这只凶兽是要进阶。
阿织哑声道:“那初初他……”
“好在这只无支祁血脉极其纯正,且它这一路似乎有奇遇,妖力积攒到绝境中爆发,居然顺利进阶。既然进了阶,在山洞中受的伤便不算致命了。”
阿织听了这话,忽然想到鬼坊主说,妖兽对魂魄的控制力弱。难道当初长寿镇的魂袭,非但没有伤初初,反到帮了他?
鬼坊主眯眼盯着阿织:“你可知道凶兽百岁成年,寻常无支祁晋为凶妖,通常要成年以后,跟着你的这一只,算下来才相当于一个人六七岁的年纪,它有此际遇,今后它的妖力……它的妖力一定举世无双!”
鬼坊主低低的语气中夹杂着兴奋,当中还隐含着一丝嫉妒之意。
似乎他方才对阿织的斥责,其实一半都源于嫉妒。
“眼下么……”鬼坊主透过竹屋的门窗,打量了一下整片抚云筑,“你找的这个地方不错,灵气很充裕,只要让这只无支祁歇养两日,它自会痊愈。”
阿织听到这里,总算松了口气。
鬼坊主冷笑一声,一盆凉水泼下去:“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眼下真正命悬一线的,是你!”
判官等人都在屋外,屋中除了阿织几人,只有银氅与泯。
这话一出,屋中气氛一窒。
奚琴眼含微霜,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屈指紧握,但他面上并不显慌乱,直言道:“坊主既然主动提出来,说明您知道解救之法,您想要的,无非是与我们做笔买卖。”
“解救之法是什么,坊主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我们不妨摊开来,好好谈一谈?”奚琴道。
鬼坊主恼怒地看着奚琴。
他有没有告诉过这位奚家公子,他平生最讨厌一眼看破别人心思的人。
奚琴见鬼坊主不语,继续道:“坊主熟知四海之事,能够勘破旁人无法破解的迷局,我们这些人到榆宁是要做什么,坊主您跟了一路,想必一清二楚,我相信凭坊主之能,一个收集怨念的瓷罐子牵制不住您,只要您想逃,一定有法子离开,可您非但没走,仙盟的人追来,您还跟我们一起来了抚云筑,说明在您心里,我们应该是一路人,很可能是盟友。
“再者,有句话说来可能不好听,无欲者才无所求,坊主您开四海坊,以消息换消息,不正说明您尚有毕生未偿之愿、未解之惑、难平之恨么?如果,我们能助坊主您完成心愿,我们愿意一试,前提是,坊主您告诉我该怎么救阿织。”
他没有用“姜遇”这个化名,直接道出阿织的真名,一来为表诚意,二来,如果他所料不错,鬼坊主应该已经猜出阿织的身份。
果然,听了阿织二字,鬼坊主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从第一眼看到她,听她打听养魂之事,他就发现她或许和二十多年前那场妖乱有关。
鬼坊主寒声道:“说得好听,我想要的,你们眼下可给不起!”
他语气不善,大有拒绝之意,奚琴有点意外,正欲再协商,鬼坊主语气一转:“猫妖,把这几个人欠我们的一笔一笔记下来,四海坊可不做赔本买卖。”
狸猫妖立刻点头,从元宝锁里摸出一本桦树皮做的小册子,翻至最新一页,恭敬地道:“坊主,几位贵客,猫妖准备好了,你们可以开始了。”
鬼坊主柱杖踱到阿织身前:“阿织姑娘,我不提,你也知道你为何撑不下去了吧?”
阿织道:“嗯。”
沈宿白三位分神仙尊实力强横,她与他们争斗,身上自然挂了彩,尤其背后那计刀伤,深可见骨。
但这些都是轻的。
在山洞里,她为了保护初初,动用了等同于分神中期的剑威。
她的魂魄虽强,可这幅身躯的修为仅在淬魂,所能承受的最大魂力只在分神初期,定魂丝虽能帮她稳固身魂,却不能助她精益境界。分神中期的魂力,已经超过这幅身躯的极限,眼下这幅身躯几近崩塌,身与魂的连接正在消散,连定魂丝都无能为力了。
鬼坊主道:“你是养魂之人,你用的这幅身躯虽然与你三命相合,但它终究不是你的,而今它撑不下去了,你只能弃之不用。
“不过么,养魂的次数没有限制,只要你的魂魄足够强,可以养一次,就可以养第二次。”
鬼坊主面具上的神情没有变化,但阿织听他说着,竟能感受到他面具背后炯然兴奋的目光,“虽然三命相合身躯万万里挑一,但我有个不外传的秘法,可以帮你找到一个新的寄生宿主,这样你就可以抛弃现在这幅身躯了,你觉得怎么样?”
阿织蹙起眉心:“您是说,让我寄生在另一个人身上?”
鬼坊主点点头。
阿织没吭声。
虽然鬼坊主说了,她的情况很特殊,寄生在姜遇灵台上以后,并没有吞噬姜遇的魂魄,而是与之共生,后来姜遇的遭遇不测,也是因为她的命数与阿织很像,命中该有此一劫,阿织还是认为,姜遇不能拔剑,归根究底是她的原因。
姜遇最后因剑而死,她何尝没有一点责任?
而今姜遇虽然平安转世了,阿织一直觉得非常内疚,她的一生已如此坎坷,她不希望再有第二名宿主因为她剑毁人亡。
“你在迟疑什么?”鬼坊主看出阿织不愿,非常不解,他斥问道,“你可知道你再耽搁下去,你这幅身躯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就不能用了。”
“养魂本身对你也有好处,你受过魂伤,而不断养魂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治愈魂伤的过程。”
“再说了,你身上不知有什么古怪,即便寄生在宿主身上,也不会吞噬宿主的魂魄!你这样幸运,为何不试?!”
鬼坊主说着,居然激动起来,他恼恨道:“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探寻过许多长生不死的秘密,后来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魂魄如此强,如此异于常人,你为何不——“
鬼坊主说到这里,蓦地顿住。
他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透露得太多了。
阿织没有追问鬼坊主的过往,她道:“坊主说,您有法子让我脱离现在的身躯,去另一个宿主体内……那么敢问坊主,如果我本来的身躯还在,还完好,我能否回去?”
鬼坊主听了这话,面具上的神情古怪起来。
一双细眉高抬,嫉恨难平。
他尖声道:“你本来的身躯居然还在?”
“你都死了二十多年了,你确定你的尸身还完好?!”
阿织点了点头:“它依然能与我的魂产生共鸣。”
二十多年前,阿织祭阵而死,魂虽遭受重创,身躯并无大碍,后来在她的魂魄将要离体、尸身将要羽化之时,仙盟把她放入的禁棺之中。
仙盟此举并非为救她,溯荒还没找到,问山引发妖乱的因果未明,仙盟留着她的尸身,是为了查清妖乱的根由。
也正是在她留下的三样遗物中,叶夙相赠的春叶指明了第一枚溯荒碎片的方向。
阿织道:“我的身体就在古神库的一间禁室中,不瞒坊主,我早就知道它在那里,一早便想把它取回来,只是时机尚未成熟,所以一直没有行动。”
鬼坊主问:“你觉得眼下时机成熟了?”
他笑了一声,语调讥讽又揶揄:“聆夜尊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整个仙盟都会视你为敌,他们不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就不错了,你还想潜入古神库,取回自己的身体?”
“正因为沈宿白发现了我的身份,眼下才是最好的时机。”
阿织道,“沈宿白知道了我是谁,他或许会派人去徽山,或许料定我会逃,派人四处捉拿我,但他一定想不到,我会在这个时机主动回到仙盟,进入古神库。
“眼下这个时机,是最意想不到的时机,凶险一定不可避免,但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鬼坊主听完阿织的话,面具上的一双眼渐渐弯了,露出一个又凶狠又愉悦的神情:“反其道而行之,有勇又有谋,不错,我居然有点欣赏你了。”
他看了卧榻上的初初一眼,“无支祁天生不怕结界,大妖时它的能力已经非同小可,许多分神仙尊的禁制都奈何不了它,而今它晋为凶妖,刚好能成为你取回身体的一大助力,你的运气很好。”
他似想到了什么,一时间竟兴奋起来,柱杖上前,从须弥戒中取出一块幽黑的玉坠子。
他将玉坠子递给阿织,“左右无支祁还要休养几日,这几日,如何脱离宿主,回到原来的身躯,我可以慢慢教你,在这之前,答应我一桩事好么?”
阿织看了玉坠子一眼,暂时没接:“您说。”
鬼坊主语气中压抑着诡异的兴奋,期待地道:“这个黑坠子叫‘临渊’,你在回到自己的身体前,用临渊照一照自己的魂。
“我有预感,你的魂上一定有异常,临渊能助你看到灵视也看不到的秘密,到那时……到那时,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只要你肯告诉我,今日我们这笔交易就算做成了。”
阿织没有迟疑太久,她的魂伤为何能莫名痊愈,她为何会在姜遇身体中养魂,她也想知道。
她接过“临渊”:“一言为定。”
鬼坊主面具上的一张嘴弯曲着咧开,狸猫妖停了笔,“啪”一声合上了桦木册子。
第156章 抚云筑(三)
抚云筑是一个仙人小憩的桃源之地, 除了几间竹舍、一弯溪水、几丛翠竹、一间亭子,什么都没有。
奚泊渊盯着翠竹,根本不敢往别处看。
奚琴和阿织几人都去竹舍里看那只无支祁了,留下他和孟婆、判官在外头等着。
奚泊渊鼓起勇气, 从余光里觑了孟婆一眼, 她惯常冷着一张脸,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奚泊渊念着自己是主人家,怎么着都不该冷落了客人, 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你们要不要喝茶?”
判官弯眼道:”渊公子不必麻烦。”
“那……要不要去那边的亭子坐坐?”
判官和气道:“我们还有事要问琴公子和徽山的姜姑娘, 在哪里等都是一样的。”
奚泊渊继续道:“要么我去帮你们……”
孟婆微寒的目光扫过来, 冷声道:“你如果没话说,可以闭嘴。”
奚泊渊一下噤声。
判官看孟婆一眼,笑道:“昭昭做什么这样凶?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孟婆的语气讥诮:“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