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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鞘by沉筱之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10

许多前生不曾看清的因果,历经一场光阴的洗涤,如同浮水之石一般显露出来。
她知道榑木枝为何会在自己的魂魄里了。
原来那个云过台的春夜,为她看伤只是借口,师兄凝结灵雾是为了催她安眠,然后他借着云过台的剑气落阵,施下溯荒印,把榑木枝封在了她的灵台。
原来那一天,师兄从山外归来,是专程与她道别的。
既知前路艰险,生死难测,所以赶回来见她一面。
可是,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堂堂青阳氏之主束手无策,不得不选择自戕?就连师父也兵解于那场劫难。
阿织在半梦半醒间百思不得其解。
释放榑木枝的神力让她极度疲惫,何况她回归本体后,因感受到春祀的剑意,提前醒来,又经一场大战,灵气几乎耗尽,只这么片刻,她的思绪渐渐涣散,再度陷入一场无梦之眠。
阿织彻底醒来,已经是两日后了。
晨光顺着窗棂照进来,她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清冽的气息如霜似雾,从依偎着的胸膛传过来,阿织怔了一下,抬目望去,目光径自与奚琴对上。
他比她早一刻醒来,正垂眸看她。
目光如山夜溶溶月色。
好半晌,他才安静地问:“好点了么?”语气里藏着一丝心疼。
释放榑木神力所耗费的心力一点也不比浸骨少,他知道阿织为他做了什么,所以格外在意。
晨光有点刺眼,将屋中的一切照得模模糊糊的,阿织问:“这是哪里?”
奚琴愣了下,笑道:“自己小时候的屋子不认识了?”
说着,他温声道:“我把你带回来的。”
伏昼间的灵泉寒意沁人,奚琴习惯了浸骨,没昏睡太久就醒过来了,是他把阿织抱回房中的。
阿织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两日前,他们在伏昼间做了什么。
虽然……虽然他极力克制,没有到最后那一步,可他们触碰过彼此,几乎每一处。原来情如迷潮,竟可以淹没人的心智,到后来他混乱,她也混乱。
阿织一向清醒,未曾这样心神失守过,想到这个,她心中微惊,一下子避开奚琴的目光。
奚琴一开始不解:“怎么?担心灰鼠他们等久了?”
阿织的脸埋在他怀中,摇了摇头。
奚琴于是明白她想到什么了。
其实当时的他也忍得极难,可是,魔气溢骨,他当时就在疯魔边缘,如果纵容自己疯下去,将一切苦痛化作对她的贪恋,难保她会受不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再做不了单纯的师兄妹了。
反正他也没想过只和她做师兄妹。
奚琴道:“阿织,跟我回一趟青阳氏吧。”
阿织一听这话,愕然看向奚琴。
这还是第一次,她从奚琴口中自然而然地听到“青阳氏”三个字,就像提起自己的家。
她不可避免地再次把他和叶夙联系在一起。
奚琴的目光很认真:“上次陪你回慕家,就说要下聘的,后来也打算带你见伯父和堂兄,无奈总是没有工夫,眼下我和奚家这样,景宁是回不了了,青阳氏还是该去一趟的。
“去之前,你可以把慕家、端木氏成亲的规矩都告诉我,我仔细备着,如果需要我族中的信物,我也可以取来。”
他竟自然而然地称青阳氏为“我族”。
阿织不由问道:“这次浸骨,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奚琴顿了顿,答道:“很少,几乎不曾。”
他说的是实话。
虽然这次浸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痛苦,除了与阿织分别的那个春夜,他将榑木枝封入她的灵台,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奚琴隐约觉得,在那之后,他的身魂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以至最后三个月的记忆被彻底封禁,想要想起来,除非解开封印。
阿织也觉察出奚琴这段记忆的丧失与他的魔气封印有关,可解封与否,该有他来决定,无论他怎么选,她都支持他。
她没有追问,回答奚琴方才的问题:“慕家成亲没什么规矩,只要被神罚之阵记下姓名,就可以共度一生,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在族长手记里看过,因为端木氏世代看守妖窟妖谷,慕家人要做此生最重要的决定时,需要深入世间最险恶的妖谷,采回一枝乌灵花以表决心。相传这种花只生长在极邪极恶之地。不过,这一条只记在族长的手记里,慕家人都不知道,历任族长也从未提过,我们可以不做的。”
奚琴笑了:“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不做?还有么?”
阿织想了想道:“端木氏也没什么规矩,只一条,入我族者,当会使剑。”
奚琴道:“好巧,我会。”
他太了解阿织了,见她沉默下来,便知她还有顾虑,问道:“怎么,还要想想?”
阿织道:“嗯。”
她望着奚琴,格外认真:“我已经好几日没有静下心来思考了。“
好几日?静下心来思考?
她居然在说他此前交给她的每日一炷香功课。
奚琴讶然失笑:“都这样了,还要继续想?”
阿织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眼下已不再怀疑自己的感情,她喜欢奚寒尽,她确定,可她仍旧无法做到把奚琴和师兄当作同一个人。
奚琴又问:“思考得怎么样了?可以给我看看么?”
阿织点了一下头。
她从须弥戒中取出一叠素笺,递给奚琴。
奚琴接过一看,比上回有进步,素笺上大都写了几个字,墨渍不那么多了。奚琴看到最后一页上写着“奚寒尽”,“师兄”,“试试”,用指尖敲了敲素笺,问:“这是要试什么?”
要试什么,阿织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也没想得太明白,或许在自问自己能否接受奚琴就是叶夙。
如今照天镜内外的两个人终于联系起来,那日在伏昼间,他贴近时,如同违背禁制的感觉依旧残留心底,每一下触碰都让她心颤。
她知道要试什么了。
阿织双手扶上奚琴肩头,慢慢贴近,直到呼吸相闻,气息交错。
奚琴的眸色一下变深,她的唇贴上他的唇,有一瞬间他险些失控,想勾手揽过阿织,想续上那日在伏昼间的遗憾。可他又知道,阿织有她自己的步骤,在感情上,她会慢一些,他应该耐心。
于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迎合着她,任她小心翼翼地探索、尝试。
阿织这才发现,原来这样的时候,那种心悸的感觉,也因为他是奚寒尽,但想到他是师兄,混乱仍在,所有的感受被放大,让她无休止的心颤。
阿织一下子松开奚琴。
奚琴低眉注视着她:“每日一炷香,还要继续吗?”
阿织郑重其事:“要的。”
奚琴料到了。
他披着墨发,屈腿靠坐在床栏,手腕懒懒地搭在膝头,这幅潇洒不羁的样子,分明就是奚寒尽,可他笑意清淡,语气温柔,像极了叶夙,“好,师兄等着你。”

族人回慕家, 必须先去祠堂敬过先祖,这是规矩。
香案上供奉着前十六任族长的灵牌,上次阿织回来,最高处的几个牌位是空白的, 而今她为继任族长, 牌位上的远古姓氏已经显露出来。
第一任族长端木纠, 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用白帝之剑施展出溯荒印的人,端木氏一族因他被誉为“持剑人”。
第二任族长端木怜, 他是端木纠之子, 端木纠试剑成功后, 句芒曾殷切叮嘱纠传剑术于怜与族人,后来,因为端木氏一族耽于享乐, 未能完成神之重任, 致使人族付出惨痛代价, 遭受神罚。
从端木纠开始,端木氏这一古姓只延续了短短三代。尔后,伤魂谷这一支改姓为慕,在痋山的浓雾中, 神罚之阵的监视与守护下, 僻居千年。
回到慕家前,阿织曾让神罚之阵张开, 把环慕家的一片妖谷地带纳入大阵的庇护中。
这几日,阿织与奚琴在慕家浸骨, 鬼坊主与初初就等在妖谷中。
谷底的河水早已断流,河床干涸皴裂,浊气将枯木熏得灰黑, 在黑夜中犹如鬼戟。
这个地方明明看上去荒芜又危险,鬼坊主却喜欢这里的神秘,可怖的未知让他觉得兴奋,他甚至比平常多了几分耐心,虽然阿织和奚琴三日后才从谷中出来,他也没有恼怒。
看到阿织,鬼坊主柱杖迎上去,面具上的眼眯成细缝,嘴咧到了耳根,语气里的激动之情遮都遮不住:“阁下、阁下竟然是此间的主人?”
“如果我记得不错,居于伤魂谷的家族姓慕,应该是某支古遗族的传人,很少与外界打交道,族规非常严苛。”
他们同行至此,彼此间已足够信任,何况鬼坊主似乎知道不少九婴的事,想要取得九婴血息,有赖他的帮助。
事到如今,阿织认为已没有相瞒的必要,她点了一下头:“我族乃端木氏传人。”
鬼坊主听了这话,眉眼不禁高抬,语气中难掩敬畏之情:“竟然是……竟然是端木氏?!”
其实所谓远古遗族,并非特指血统稀有,灵力强盛的族系,只要是从人神共居时期延续下来的人族,都可称为古遗族。
这样的族氏有很多,在千余年前,他们有的非常出名,譬如天生持剑的端木氏,譬如拥有神血的青阳氏,但也有一些遗族,他们静居一方,不涉纷争,或专研独门之术,随时光而变迁。
千年以来,许多遗族因种种原因相互融合,诞生新的姓氏,又彼此分离,成立新的世族。远古血脉渐渐被稀释,远古之姓慢慢被取代。除了像端木氏这样被神罚的,或是像青阳氏这样肩负重责的,很少还有纯血遗族。
能够守着一个旧念过上一生的人太少了,遑论一支族要守着一场使命泅渡千年,这往往意味着与世隔绝的自苦,残酷的族规,与永夜无边的孤寂。
所以在千年之后的今天,人们提起古遗族的姓氏,会觉得虚无缥缈,很少人会像鬼坊主这样,语气中有一份烙入骨髓的敬重,他就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鬼坊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织:“原来您就是持剑人一族的后人,那支被神罚的罪族。”
难怪她的周身总泛着凛冽的剑意,难怪最初在四海坊见到她,他就觉得她非同寻常,难怪这只极其罕见的纯血无支祁会选择她做主人,这下一切都有了答案。
对于初初等妖来说,端木氏三个字仍旧陌生,鬼坊主眼下有十足耐心,他把溯荒印的传承,端木纠试白帝剑,以及端木氏被神罚的远古往事与三妖一魔讲述了一遍。然后他望向深山中的古族旧地,问阿织:“我、我能否进去看看?”
阿织摇了摇头:“我族规矩严苛,外人不得入内,让神罚之阵笼罩伤魂谷,暂时庇护大家,已经是我能做的全部了。”
初初指着奚琴,不解道:“外人不得入内?那他怎么能进去?”
阿织没有分心多做解释,她直言道:“这是我的师兄,青阳氏之主。”
虽然看到奚琴用剑,银氅心中早有揣测,当事实入耳,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他本来在剥瓜子儿,听了这话,动作一停,一双眼直勾勾地看向奚琴,鼠口张了好几次,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叶夙寡言,不如阿织好亲近,从前在青荇山上,他多数时候都围着阿织转,很少与叶夙说话的。
可不说话,不代表他不思念叶夙。
他知道眼下不好打断阿织与鬼坊主,鼠目傻了似的干瞪着,呆呆地从袖兜里捞出瓜子儿——壳忘了剥,带着仁儿一起送进嘴里。
得知青阳氏的族人亦在眼前,鬼坊主的惊讶不压于听闻阿织来自端木氏。
可是转念一想,这两族渊源颇深,使命相近,而今古遗族凋零式微,这两族的后人会走到一起,倒也不奇怪。
阿织接着道:“还有此前坊主对我的几个疑问,我也有了答案。”
她说着,双手结印,掌心交叠翻转,周身一道幽白华光闪过,一个半透明的魂便脱离身躯,完整地走了出来。
魂本无形,因为转生时,魂魄与肉身契合,所以魂魄出现时,往往是原身的样子,但它又能呈现出比原身更多的秘密。
鬼坊主在阿织的魂上看到了罪袍与罪印,也看到了她眼下的溯荒印。
随着阿织施法,一根春枝在溯荒印下渐渐浮现。
春枝散发着淡青光芒,几只妖兽只是看一眼,便本能地畏惧起来。
鬼坊主此刻已惊讶道无以复加,他认出这个东西来了,“这、这不是……”
阿织颔首:“榑木枝。”
她回到自己肉身,把黑坠“临渊”还给了鬼坊主,“坊主此前说,所谓养魂,就是一个残损的魂寄身于一个三命相合的身躯,养魂的目的通常是为了治愈魂伤,但是,一个灵台上不能有两缕魂。“
就像火与火相遇,旺盛的火会吞噬微弱的一簇,强大的魂也会吞噬弱小的一簇。
但阿织的情况不同,她非但与姜遇的魂共生于同一灵台,且还在短短十余年间,治好了除罪印之外的所有魂伤。
“养魂虽然可以治愈魂伤,但效力甚微,需要花费近千载的光阴。我的魂伤会好,不是因为养魂,而是因为榑木枝。榑木枝在我的魂上,我又寄身于姜遇灵台,所以神物保护我的同时,也保护了她的魂,这就是我们两簇魂能在同一灵台共生多年的原因。”
阿织道,“坊主曾经说过,如果我能告诉您双魂共生的秘密,您愿意做出任何交换。答应您的我已经做到了,该坊主您了。”
“您从何得知九婴之名?您为何会寻找九婴的分身?您与猫妖为何会收集献祭之地的怨念,既然这样,您是否见过相同的献祭?还有,您为何会知道这样多的秘辛,您……究竟是何人?”
阿织的问题有许多,每一个都直击鬼坊主最深处的秘密。
但鬼坊主毫不介意,礼尚往来是四海坊的传统,今天他已换得了足够多。
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诡异而尖锐:“几百年了……好几百年了,没想到,我还能有揭下面具的这一天。”
狸猫妖一听坊主要揭面具,顿时捂住了嘴。
这是一张比脸大上许多的面具,看上去就像是虚虚带在脸上的,然而揭下来的时候却痛苦不堪,他弃了木杖,躬下腰脊,就像在就一寸一寸地撕扯脸上的皮肤,剧痛让他哑声尖叫,可怖得如同鬼泣。
随着面具揭下,鬼坊主的样子也变了。
他身上苍老的褶皱褪去了,他的手臂变得修长,背脊不再佝偻,他变成了一个正常身量的男子。
等到面具完全揭下,他看上清瘦而年轻,一双眼细长,眼皮非常单薄,目光清锐,就像某种狡黠的狸。尤其是他的服饰,上衣下裳,大领右衽,双臂带环,这是几百年前流行的服饰。
鬼坊主彬彬有礼地与阿织和奚琴行了个礼:“二位,鄙姓钟离,来自上古涑水之西的钟离氏族。”
钟离一族,以驭兽闻名,族人个个对上古凶兽如数家珍,居说千余年前,钟离氏一族的后山豢养着各种妖兽,如同神境。
只可惜,神族离开人间后,钟离一族几经变迁,到如今,他们与许多遗族一样,已经与他族相融,再也不复古姓了。
怎么会有人自称钟离氏?
鬼坊主像是看出阿织与奚琴的疑惑,细长的眼一弯:“忘了说,在下生于八百年多前,如今已经快九百岁了。”
“至于你们问起的九婴妖身献祭,我曾经确实见过一次,不过,也是在八百年前。”
“那应该是这只九婴的第一次献祭,在一个幽白鬼影的帮助下。”
“当时,我的至交连同他的族人,共丧生了三百来人,其中有二百五十六人被献祭,余下多数是因为目睹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被追杀至死,我因为是钟离氏族人,了解九婴习性,擅长诸多禁术秘术,侥幸逃脱一劫,为了报仇,苟活至今。”

阿织初听这话, 觉得不可思议。
虽说玄门中人的寿数长,这也仅是相较于凡人而言。筑基、淬魂等修士通常能活到两三百岁,分神久一些,大约有四五百年寿数。玄灵境的天尊倒是有千载岁月漫长, 可自古以来, 能修到玄灵境的能有几人?何况到了分神玄灵之境的人, 往往身居玄门高位,或碍于使命, 或因为仙门更迭斗争, 难以寿终正寝, 谈何长留人间?
八百年,太漫长了,这是仙家也难以跨越的光阴。
原来那只幽白鬼影已经在世间游荡了如此之久吗?难怪它能轻易重伤师父。
鬼坊主没有急于提起那段往事, 他环目看向荒凉的伤魂谷, 提醒阿织:“对了, 你不是说这里也发生过一场献祭吗?不去找血息?”
想要锁定九婴的本体,至少要找到三缕灵台血息。
第一缕已经找到了,就在榆宁。
阿织取出索妖盘,滴血入盘, 很快, 盘面上出现一个繁复的法阵。妖盘已经锁住一缕血息,感受到伤魂谷的妖气, 它几乎立刻给出了方向。阿织看向西南边:“往那里走。”
幽谷毒草丛生,荒木林立, 浓雾遮蔽天光不辨晨昏,人行在此间,容易忘了时间。于是那段往事被鬼坊主从久远的记忆中打捞起来, 它被埋于心底反复碾磨,此刻提起,更像是一种解脱。
“该从何说起呢……”
“你们或许知道,在人神共居的时代,涑西的钟离氏,有一座仙山,山中豢养着各种各样的妖兽。”
“我族自上古养兽,当年曾驭兽为神征战,神因此赐我族秘宝与秘术,护佑我族平安。”
“后来,众神归于九重天前,句芒神君曾亲临我族,叮嘱我族将仙山的妖兽散去一部分,修为近神的交给他,由神君带去九霄云上,余下凶厉的封去妖山,温顺的暂时留下。”
这个做法无可厚非。
神走后,人间灵气稀薄,几乎断了玄门中人的登天之路,妖却可以凭借浊气成神。古遗族若不对群妖加以管束,一旦有妖入神境,便是这人间唯一真神,到那时,多界秩序颠倒,人间混沌,覆灭与否仅在一妖的一念之间,人族赌不起这个一念。
这也是白帝少昊叮嘱端木氏封印浊气的原因。
而人间的各处妖山,有上古众神留下的封印,它们会本能地束缚妖兽的妖力,拖缓妖兽的修行之路。
可是,对于一些妖兽来说,神族的做法,虽然是为了平衡多界秩序,令万物共生,无疑是偏袒人族的。
后来,阿织诛杀那只开明兽,它死前仰天长啸,痛斥“苍天负吾辈,诸神负吾辈”,正因为此。
“钟离氏仙山的妖兽才多少,神纵是带走一些,封印一些,也无法阻止后来者修炼,何况还有一些隐于深山从不露面的妖兽。”
“神走后,我族领会神意,以上古驭兽之力,分去各处寻找、驯化那些罕见的凶兽。”
也因此,钟离氏不再居于涑西,支系分散变迁,渐渐不复古姓。
不过,对于大多数古遗族来说,他们在上古时期就是游牧之族,并不过度执着于氏族的传承,不如端木氏、青阳氏这样族规严苛,也没有形成后世家族的森严制度。
“说回九百年前,我出生的时候,我们这一支系还维持着古钟离氏寻兽、驭兽的传统,族人成年后,便要游历四方,寻找凶兽的踪迹,这也是我们的使命。”
其实在当时,驭兽之术已不如上古时期兴盛了,但人间还是兴起了不少热衷驭兽的仙门。
尤其涑南一带,因为北接封蛟川,南至沧溟道,极利于妖兽生存,涑南平原上有许多世家都以养兽见长。
“这些世家中,有一个很有名望的家族姓姬,他们这一辈,出了一个极具天赋的公子,他性情温和,天生擅长与灵兽沟通。”
阿织问:“他就是你说的那位至交?”
鬼坊主点了一下头:“他叫姬宵,我和他是在一次寻妖的途中结识的,因为性情志趣相投,又是同名,算得上有缘,所以很快成为至交。”
同名?原来鬼坊主的本名叫做钟离宵。
自那以后,两人常常结伴出行,除了莫测且危险的沧溟道,两人几乎踏遍了涑南的每一座妖山。
“有一次,我在寻妖途中受了伤,因为离姬家很近,便借住他家中养伤。”
“当时的涑南有一个传统,每五年一次,当地的所有家族会举办一场观兽大典,谁能请来罕见的珍兽,谁便能拨得头筹。”
“我客居姬家那段时日,离下一次观兽大典只剩半年时间了。姬家人都为此操劳,姬宵因为是家中独子,不免也为其所累。有一阵,他变得异常忙碌,几乎日日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好几天不见踪影。”
“起初我并未在意,以为他只是为族务奔波。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在南边的妖山中,结识了一只九婴……”
姬宵道:“我与它已相识多日,我邀请它来家中做客,它也答应了。可惜它身受重伤,奄奄一息,无法离开那座妖山……我承认我有私心,想在观兽大典上一举夺魁,为家族争光,可是,我与它相交,足以称之为朋友,即便没有大典,我也想要救它……”
“姬氏是后来才走上驭兽道的,驭兽之术远比不上古钟离氏,宵兄,你能否告诉我该怎么做?”
鬼坊主听了这话,心中是极犹豫的。
人在深耕于某一道后,一定会对此道产生敬畏之心。
所以钟离氏虽驭兽,亦畏兽。
在万千中妖兽中,有的妖天生温顺,比如月兔、鹿蜀,有的妖天性凶猛,比如无支祁、九尾,还有的妖,它们一出现便预示着灾劫,比如穷奇、相柳,以及九婴。
对于后两者,尤其是最后一种,钟离一族的族训从来是“寻之而离之,信之而疑之”,意思是寻到它们,但是要远离它们,相信它们的同时,永远不要忘记防备它们。
可是姬宵再三保证这只九婴性情温顺,鬼坊主最终答应跟他去山中看看。
古来妖山都大同小异,苍穹黑云密布,山中奇石怪林,妖穴随处可见。九婴的巢穴在深山的一个岩洞中,入口微狭,往里走,渐渐开阔起来,但四周还是很暗,若不是鬼坊主在指尖燃起了一簇火,双目根本辨不清景物。
忽然,洞中传来极轻的滴水声。
他们仿佛到了某一处深潭。
与此同时,山洞中也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姬宵,是你吗?”
是那只九婴。因为有生人到此,它的语气中藏着一丝畏惧。
等姬宵回应了,它才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
灵火照亮四壁,鬼坊主终于看到这只九婴的样子。
龙首蛇体,一共九身,每一具身躯的额头上,都生着三目,只是中间那一只竖目是闭着的。
它的确受了很重的伤,因为它最左边那一具身躯不知被什么斩断了,九身的相融合处,有一个巨大的、空空如也的血洞,至今仍在往外淌血,让它看上去非常虚弱。
它只有成年男子一般身高,鬼坊主知道,这不是它的真身。
远古凶兽一般有原身与真身之分,就像初初,他太年幼,原身就如孩童一般大,看上去像猴子,可他的真身却如山一般顶天立地,这是他将妖力释放到最极致的样子。
只有真身,才能完全展现一只凶兽真正的修为。
“或许是它看上去实在太虚弱了,当真濒死,所以我没有在意它的修为。”鬼坊主道。
加上钟离一族,对妖兽了解极深,他们通常能一眼辨出其妖力高低。
鬼坊主当时已近分神之境,在他看来,这只九婴不过刚到凶妖的门槛罢了。
“我年轻时,仗着天赋异禀,非常地傲气,以为驾驭一只凶妖不在话下,加上这只九婴答应奉姬宵为主,事事服从姬宵,我便答应带它回姬家,为他治伤。”
“眼下想来,事出反常必有妖,九婴这种极凶之妖,怎么可能轻易认人为主?且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欺瞒了我,它根本不只凶妖之境,甚至……甚至不只是天妖……”
姬家有一片后山,山中灵气充裕,豢养着各种灵兽,姬宵称他已在后山劈开一处静地,专供九婴养伤。
临走前,九婴角落的蛇蜕与枯草中翻出一个洁白的茧。
它把这只茧交给姬宵,说:“我们九婴一族,只要不死,断身便可再生,回去后,还请主人把这只茧埋在灵气富饶的地下,它会自行吸纳灵气,长出我的断身……只要我能活到那时,伤便能痊愈了。”
阿织听到这里,不由自主握紧了手。
鬼坊主口中洁白的茧她虽没见过,可这只茧的残片,她却看过数次。
在慕家覆灭的那一年,在一年前的伤魂谷,在流光断所斩开的往日光阴中。
这是孕育着天妖分身的胎,是一场残忍献祭的伊始。

第172章 钟离氏(三)
回到姬家后, 九婴在鬼坊主的照料下,一日一日地好起来,它时而能卧在溪边,晒一晒日光, 时而能坐在树下, 陪姬宵对弈一盘了。
辗转半年过去, 观兽大典的日子就要到了。
当时,姬家已经有不少来客, 后山住着一只九婴消息不胫而走。
即使在上古时期, 九婴也是非常罕见的凶兽, 遑论在神离开人间的后世。
所有的来客到了姬家,无一例外有一个目的,一堵九婴真容。
姬宵为了让九婴安心养伤, 婉拒了所有的请求。他这样的态度, 难免会惹来客不满, 后有一日,姬宵的父亲找到他,命他解开后山的禁制。
“我受姬家之恩,来客既是家里的客人, 他们想见我, 主人不必拦着。”
九婴在听说了这事后,如斯对姬宵说道。
姬宵与九婴商议一番, 最终决定七日后,解开禁制, 请来客到后山一叙。
说来也怪,正是那几日,九婴忽然变得非常虚弱, 原本已快愈合的伤口破开,断身处的伤洞变大,却没有血,只有一缕一缕晃动的黑须,像深渊中,拼命往外探的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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