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鞘by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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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骗不了自己,便骗不了我。”
他别开眼,看向一旁,“再者,我想压下奚寒尽就是叶夙的消息,并非全为了你。你不必因此自责。”
沈宿白说完, 沉默半刻,勾手取来药汤,仰头一饮而尽。
白舜音见他起身整束衣衫,不由问道:“你要外出?”
沈宿白道:“嗯, 不走远, 去阿澈那边一趟。”
虽说仙人肉身上的伤愈合得快, 阿织乃半步玄灵的修为,沈宿白被她的剑气所创, 不静养个数日, 很难恢复如初。
白舜音本想劝他不要奔波, 但两人适才提及叶夙,各自心生芥蒂,关心的话反而不好说出口了。
她只得道:“兄长适才也去寻阿澈了, 她似乎要离开仙盟几日, 你恐怕得快些。”
沈宿白并不意外, 他已经让丛芜打听过霰雪堂那边的动向了。阿音。”
适才白舜音有口难开的样子映在沈宿白的心中。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
沈宿白道:“你是奚寒尽名义上的师父,近日外头流言蜚语,说不定会牵连到你。你不如回白家, 避个清净也好。往日的那些……说我不在意是假的。但我的心意, 不会因此改变。你怎么想是你的事,至于我, 从前怎么样,今后还是怎么样。”
他说着, 勾了勾嘴角,对白舜音极浅地笑了一下,“等得了闲, 我就去洛水看你。”
霰雪堂在守仙台另一侧,与聆夜堂分据东西两端。
沈宿白到的时候,堂中正是忙碌。
霰雪尊连澈正在跟底下的人交代事务,连白云苑也被晾在堂外,一旁另外候着数名仙使,看样子已整装待发,白舜音说连澈要离开仙盟几日,果真如此。
沈宿白瞧见白云苑,往里一指,问:“不进去?”
两人结识多年,十分熟稔,私下交谈一向免去称谓。
白云苑道:“过来跟霰雪堂借个东西,等着人取,阿澈忙,就不耽搁她的时间了。”说着又问,“你呢?不好好养伤,怎么过来了?”
沈宿白看连澈一眼,道:“我找她问点事。”言罢,他没多解释,径自进了正堂。
连澈已经注意到沈宿白了,她与底下的人交代了两句,看着他走过来,笑盈盈道:“我有急差要办,过会儿就得走,外头那些人已经等了一时了,你要没正经事找我,我还真抽不出空闲。”
沈宿白还是那句话:“问你个事。”
说着,他落了个密音结界,撩袍在椅子上坐下,掀起眼皮看向连澈。
“那青荇山妖女闯古神库当日,你没尽全力?”
连澈一愣:“怎么说?”
“奚寒尽骨疾犯了,实力大打折扣,你要是尽全力,他没法死守古神库。”
沈宿白眼尾末端下垂,这么自下往上看人,眼神格外透彻有力。
连澈被他看得心头一跳,片刻后,她却笑出声,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过失,“对,我放了点儿水,但这也怨不得我,奚寒尽是什么人?奚家的公子。就算他跟奚家断绝了关系,这么多年的亲情,景宁那边真不管他了?要真不管,就不会放奚泊渊一个人在仙盟。凌芳圣、奚奉雪,哪个是好惹的?奚寒尽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怎么交代?”
沈宿白这个人,对认定的朋友非常信任,等闲不会起疑。他今日能有此一问,这个疑虑应当已在他心中徘徊了许久,久到不容忽视。
连澈了解沈宿白,知道今日若不打消他的疑虑,他今后只怕会越疑越深。
她接着道:“宿白,你是最知道我的,我们一路一起走过来,什么背景也没有,能有今天,不就是靠着与这些世家打交道,能尽心的时候多尽心一分,该收手的时候早收手一步?眼下仙盟看着势大,还不是被世家牵制?单看上一次,我们去山阴取神物,奚、楚、白三家拒不交还的态度就知道了。古神库出事当日,要真把奚寒尽打成个重伤半死,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再者说了,就算我尽了力,我们三个也许能和奚寒尽拼一场,难道还能是叶夙的对手?他不过是懒得释放前世的魂力罢了。”
连澈这一番话可谓是肺腑之言,沈宿白听了后,却将信将疑。
即使这一次解释得通,上一次呢?
上一次在榆宁,他们面对的只有一个青荇山阿织,阿澈不也一样没尽全力?
后来若不是无支祁妖力爆发,山体即将崩塌,阿澈怕是连五行金雷之术都不肯用。
这一次的借口是世家公子,上一次的借口是什么?
沈宿白一念及此,忽然想到在榆宁抢夺血息时,阿织曾借无支祁之口,问过连澈的一句话:“这只九婴修为极高,从来没有人见过它的本体,你,为何能取得它本体的精血?”
是了,阿澈手中的九婴精血是哪里来的?
沈宿白的思绪百转千回,面上却还十分镇定。
他的目光扫过堂外等候的一众仙使,没再追问古神库的过失,闲谈起来:“你说有急差要办,什么差事?”
他问得轻松,连澈便答得随意,“跟上回榆宁一样,清除妖气的苦差。”
“又找到天妖残留的妖气了?这次在哪儿?”
连澈笑了笑:“一个叫栖霞的村子,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栖霞村?
十五年前,姜瑕捡到姜遇的村庄?
沈宿白听了这话,心中再度掀起疑云,一重又一重,黑压压地覆过他的思绪。
但他面上不显,说道:“那快去吧。”
霰雪堂外的传送法阵已经铺好,连澈步上前去,与仙使们很快消失在光阵之中。
这时,一名小仙侍取来一只木匣,奉给堂外等候的白云苑,“云苑少主,这是您要的东西。”
白云苑接过木匣,正待走,瞧见沈宿白还若有所思地坐在堂中,顺带招呼道:“宿白,不走?”
沈宿白心中疑云未褪,整个人有点草木皆兵,听到这一声唤,目光落在白云苑手中的匣子上,下意识问道:“你找阿澈借了什么?”
白云苑听了这话,稍稍一愣。
随后他笑了笑,缓步迈进堂中,一身白衣轻带掀起微风,将手中的木匣打开,“阿音的凤鸣琴不是坏了么,绪风君说要用涑西的灵松油才能修好,我想着阿澈这里有各地盟会献上来的宝物,便来找她借,没想到真有。”
匣子里的东西散发着古木清香,是灵松油不假。
可沈宿白听了这话,心中却另起一个念头——是了,凤鸣琴不是坏了么?上次去榆宁,阿澈还称天妖妖气不好清除,向阿音借过凤鸣。眼下凤鸣琴尚未修好,她去栖霞,用什么清除妖息?
她真的是为清除妖息么?
外间已是黄昏。
伴月海的黄昏极其壮观,无数霞光自天外飞来,在云际铺就一道虹桥,就像落日下沉的长轨。
这轮落日也在沈宿白眼中下沉,一如他翻涌不定的思绪。
忽地,他抬起眼,看向白云苑,说道:“云苑,我有一事相托,不知你可愿答应。”
白云苑温声道:“但说无妨。”
“阿澈近来要去一个地方清除天妖妖气,我……担心她一人无法应付,你能否陪她一起?发生什么,有什么意外,提前告知我一声?”
白云苑微一颔首,笑容温润得如他的灵器玉箫:“这个地方是?”
“东去徽山三百里,栖霞。”
徽山,三百里外,栖霞村。
一缕血息绕着绵延的山势盘旋而过,最终落在一个刻有八卦纹,中心有一团风暴的玉盘上,正是索妖盘。
阿织收了血息,往四周看去。
高耸入云的群山之间,零星散布着几个村庄,村庄早已没有人烟,经年过去,长出许多乱木,混杂在妖雾中,遮蔽来客的视野。
阿织此前也到过几处天妖的献祭之地了,伤魂谷、榆宁,可不知为何,栖霞村附近的妖雾竟比前两个地方浓厚数倍,浓到他们竟不敢轻易往深处探。
九婴是即将攀升至古神妖之境,这里是它分身的献祭之所,出现任何异样都不可掉以轻心。阿织是以送出血息去方圆三百里查探,可索妖盘上,并未显示出不妥。献祭大阵的中心,就在迷雾中的村落。
初初自幼住在徽山,附近的许多地方他都来过,包括栖霞附近。
见状,他不由讶异道:“这里、这里怎么变成了这样?”
阿织问跟在一旁的狸猫妖:“你收集的怨念怎么样了?”
狸猫妖朝阿织恭敬地行了个礼:“尊敬的天尊大人,村落周围散落着许多怨念,猫猫已经装满两只罐子了,它们似乎害怕太过浓厚的妖雾,被逼退在此,除此之外,猫猫也瞧不出这里有什么端倪。”
奚琴道:“问问这附近的守界仙门。”
这世间有许多村落,一些村落分属人间国度,被纳入州县,村落中住的都是凡人。
还有一些村落,因为它们离玄门太近,受玄门半仙多年庇护,常与仙人有来往,村中偶尔更有人入道,所以它们大都有依傍的门派或世家,这些门派或世家,便统称做守界仙门。
玄门中,不干涉人间气运的铁则,是不包括这样的村落的。
阿织听了奚琴的话,很快送了一道传音出去,没过多久,忽闻剑鸣清音,三名青衣人御剑来而来,飘飘然落在附近。
为首一人遥问道:“适才可是几位传音?”
这声线莫名熟悉,阿织听了,不由一怔。
她移目细看过去,只见来者三人青衣佩剑,足踏长靴,肩头都悬着云灯,居然是徽山姜家的人。
而为首的那个人,阿织果然认识,正是姜瑕的大弟子,姜遇当年的师兄,徐知远。
然而转念一想,又不难理解。
姜家比起伴月海与各大世家不算什么,但是在徽山一带, 它是首屈一指的世族, 栖霞村乍现异状, 自然由姜家接管。
徐知远是姜瑕的大弟子,姜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而今两年过去, 他已穿上绣有云海纹的青袍, 俨然跃居姜家长老之位。
他身后的两人大约是新晋的守山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 看样貌十分年轻, 阿织都没有见过。
能被选做守山人, 意味着他们是姜家最出色的弟子,年少得名,难免气盛,矮胖的那个高声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阿织道:“我有一名故人居于此地, 数十年未见, 打算上门拜访。未料此地妖雾环绕,毫无生灵之息, 是故想请教几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方便带我们进去看看?”
“进去?”
矮胖的守山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直到这时,他才仔细打量起眼前几人。
鬼坊主早已摘了面具,此刻是长眉细眼的真容, 奚琴倒是化了形,眼下的模样与他本人只有两三分相似。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与他们说话的女子,只见她一袭青裳,墨发如涛,身负两柄灵剑,眼上罩着一条白绫,分明仙姿绰约,周身却散发着飒然凛冽的气息。
不过,仙子动人归动人,因为修为差距过大,两名守山人完全看不出阿织与奚琴的境界,便以为他们与鬼坊主一样,还未能筑基。
再一看他们身边平平无奇的狸猫妖,矮胖的守山人不耐道:“奉劝几位趁早离开,此地近些年怪事频发,早也没有活人了,否则,一旦生变,你们只怕连自己的性命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阿织并不在意守山人的无礼,直问:“什么怪事?”
徐知远的修为要高一些,他总觉得眼前的三人与众不同,尤其是阿织,他对她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之感。想了想,他如实道:“大概十五年前,有凶兽入侵附近的村庄,栖霞村与几个村落的村民几乎死伤殆尽。”
这个阿织知道,当年姜瑕就是在这里捡到姜遇的。
“当时我师门有一尊长路过此地,见其惨状,便将此间事宜禀给了我家家主——忘了说,鄙姓徐,来自徽山姜家。”
徐知远见阿织颔首,接着道,“之后,我家家主便与这里的守界仙门一起,将枉死的村民葬在了栖霞村,合两百多个棺木。所以,阁下若只是想去村中寻人,依在下看,大概不必了,村毁人亡,阁下的故人想来已经不在了。”
“因为村民都是枉死,枉死易生怨念,怨念滞留于魂中,魂变则为鬼,所以葬了村民后,家主与……她当年的三个亲传弟子在此地落下剑阵,防止妖气外溢,阻止怨念化鬼,守护方圆百里的生民。”
阿织听了这话一愣。
姜家老太君与姜瑕等三个弟子在这里落了剑阵?
“头几年相安无事,过了些年头,这里的守界仙门忽然找到姜家,说栖霞村内——就是当年我们埋葬村民的地方,忽然传出非常浓郁的尸气。”
有剑阵守着,尸气理应是传不出来的。
再者说,一场献祭过后,九婴余留的妖气这样浓,什么尸气能盖得过天妖的妖气?
姜家不知道献祭与九婴,但他们也觉得此事蹊跷,姜家的老太君当即带人过来查探,却什么都没发现。
“剑阵还在,几百个尸棺好好埋着,没有厉鬼出没,妖雾依旧经年不散……”徐知远说到这里,稍稍一顿,“姜家以为没生什么大事,就离开了……可是,之后没到一个月,这里的守界仙门,忽然消失了。”
消失了?
奚琴问:“消失是指?”
“一夜之间,身与魂俱无踪。”徐知远道,“这里原本守界仙门是个小门派,上下统共只有数十人,可即便这样,也不该一夜之间消失。老太君,就是我们的家主,得知此事自责不已,再度来到栖霞村。”
可栖霞村还是老样子,什么蹊跷都看不出。
鬼坊主语气揶揄:“你们就没把这事告诉仙盟?仙盟不管?”
“自然禀给了仙盟,仙盟也派人来了。但仙盟也看不出此地的蹊跷,只能在原先姜家剑阵的基础上,又覆盖了一道屏障,嘱我们守好这里。再后来,栖霞村就成了你们眼下看到的样子,妖雾越来越浓,好在有仙盟的屏障在,加上我们拦着,这几年没人闯进去过,就没生什么事端。”
阿织听了徐知远的话,若有所思。
适才过来的时候,她从高空看过栖霞村,因为九婴妖雾过于浓厚,凭她半步玄灵的修为,也看不清村内真容,所以她不得不送出血息去周围探查。
眼下徐知远的话给了她启发,妖雾穿不透,雾中藏着一个剑阵,那就好办了。
阿织一跃而上,浮在清空云端,她并指于眉心,两指翻转,一股极细的问心剑意便从她的指尖缭绕而出,无声无息地朝妖雾落去。
这是接近玄灵境的剑意,如同尊贵的王一般,一经落下,迷雾之中,无数滞留此间的剑气诚惶诚恐地给予回应。
茫茫雾野中,一道又一道的剑气亮了起来,它们照亮周遭,勉强照出了栖霞村现在的样子,也传递回了它们经年的心境——害怕,甚至恐惧。
害怕恐惧?
剑气是没有生命与情绪的,哪怕灵性极足,它们至多能够分辨强弱。
这村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能够令这些剑气恐惧至斯?
栖霞村中并无异样,借着剑气的光,阿织又看向村中的妖雾,她这才发现,这些妖雾全都徘徊在村落周围,不敢进村。
也就是说,天妖余留的妖雾与剑气一样,它们都畏惧着村中的某样的东西,拼命想往村外逃。只是,它们被仙盟设下的屏障困在此地,只好盘桓于村落边缘——这也是栖霞村周遭,妖雾变浓的原因。
狸猫妖也说过,这村中的怨念散落在外,似乎不敢进村,这下一切都有解释了。
阿织想到这里,飘身落地。
她看了栖霞村一眼,对奚琴与鬼坊主道:“这里头有东西。”
鬼坊主听了这话,并不在意。
有东西他当然知道,不就是那个九婴的灵台血息么?要没这个,他们还不来呢。
可这时,阿织又补了一句:“栖霞村是中空的,妖雾、剑阵、仙盟设下的屏障,一切有灵性的事物,全都挤在外围。”
“挤在外围?”鬼坊主诧异地问,“因为什么?”
阿织吐出两个字:“害怕。”
鬼坊主觉得不妙了。
天妖的妖雾与血息本属同源,如果村子里只有血息,妖雾不可能害怕。
所以,栖霞村中藏着比血息更可怕的东西。
那九婴都快修到古神妖之境了,有什么能令它的妖雾害怕?
奚琴问阿织:“进去看看?”
阿织道:“嗯。”
不是不惧危险,血息就在村中,他们没有退路。
徐知远与两名姜家守山人见阿织往浓雾中走去,愕然道:“你们、你们要进去?”
瘦高的守山人忍不住道:“别怪我们没提醒你,仙盟在此处设下的屏障铜墙铁壁一般,便是我们的家主老太君来了,也只能勉强破开几寸罢——”
他话未说完,只见阿织随手一拂,祺便横在了她的身前。
剑未出鞘,剑气已然从剑身溢出,妖雾于是争相恐后地退开,铜墙铁壁一般的屏障如水波一般化散,根本不敢沾阿织的身。
两名守山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瞠目结舌:“你、你——”
徐知远的反应倒是快些,愣了一瞬立刻追上前,“前辈能否带我一起进去?”
阿织顿住步子,转头看他一眼。
“这里的东西你对付不了。”
“我知道。”徐知远道,他的修为仅在淬魂后期,在姜家算高的,可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迟疑片刻,说道:“我有一个……算是亲人吧,她也是栖霞村的人,我曾经愧对于她,本来以为她还好好活着,前些日子得知她早已身死,我心中实在……她幼时的故乡变成了这样,于情于理,我都该进去看看,也算是为她尽一份心了。”
徐知远说着,拱手道:“前辈放心,倘若遇到危险,在下会自保的。”
阿织听了这话,明白过来。
前阵子沈宿白查她,派人来了徽山,而今徽山这边,至少老太君、徐知远等人,已经知道姜遇已死,后来参加试炼的姜遇,是寄生宿主的她了。
徐知远神色伤惘,是真的思念师妹。
阿织道:“那跟好了。”
言罢,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看向另两名守山人,“你们怎么说?”
姜家对姜遇有恩,也曾善待初初,所以对于姜家人,阿织总会多出几分耐心。
两名守山人犹豫不决。
他们此番是跟着徐知远来的,可徐知远作为姜家最年轻的长老,资历尚浅,他们对他,多少是不信任的。
过了会儿,瘦高的守山人问道:“看前辈的修为,怕是比老太君还要高些,莫不然已经到了出窍后期?您都觉得此处危险,我们、我们……”
“你们想走?”阿织道。
她摊开手,索妖盘便在她的掌中浮现。
阿织适才听徐知远讲述栖霞村的往事,也没忘了注意索妖盘的动静。
繁复的铭纹囊括了六十四个方位,将方圆百里的所有动向收于其中。
就在他们的数十里开外,出现了不少雪白光点。
阿织道:“你们方才不是说,近些年,没有人踏入过栖霞村吗?那么告知几位一句,就在半个时辰前,有一行大概十来人进入了栖霞村,轻车熟路,似乎已不是第一次来了。”
“来做什么的我不知道,只是想提醒一句,你们修为尚浅,难以掩藏踪迹,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这些人倘若是过来办差的,那好说,如果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秘事,难保不会顺手灭个口。”阿织淡淡道,“忘了说,当初一夜间消失的守界仙门,我怀疑就是被灭口。”
两名守山人听了阿织的话, 互看一眼:“那……那我们……”
他们还在犹豫,阿织已经抬步往栖霞村的方向走去了。
环村的妖雾颇具灵性,它们不敢触碰阿织的身,奚琴穿过时, 它们再次退避三舍, 等到阿织一行人彻底进入栖霞地界, 妖雾感知到威胁远去,渐渐聚拢起来。
眼看入口就要合上, 两名守山人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
就在这时, 浓雾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鸦鸣,似乎有一道鸦影从高空掠过。
这一带死了太多人, 连妖雾不敢接近, 遑论生灵?
阿织方才的话在守山人耳畔响起:你们修为尚浅, 早就被人发现了。这些人……难保不会顺手灭个口。
两名守山人悚然一惊,荒凉的四野中,似乎真的有一双眼在盯着他们。他们再不敢迟疑,穿过即将闭合的雾, 追着阿织去了。
守山人的直觉没有错。
数丈开外, 一从乱木枯枝上,歇着一只羽色漆黑的乌鸦。
深邃的鸦眼盯着守山人遁去的方向, 露出一丝嗜杀之色,但它最终什么都没做, 任凭妖雾流淌过它的鸦羽,化作一缕黑烟,也往栖霞村的方向去了。
黑烟穿过荒村, 来到栖霞村坟地,落地变作一名仙盟的仙使。
他飞快地拨开人群,来到霰雪尊连澈跟前,回禀道:“是徽山姜家的人。”
“但……”说着,他又压低声音,“不只姜家。”
连澈听了这话,想到了什么,神色猝然一变。
“慕忘和叶夙来了?”
“黑烟”道:“是。所以属下不敢动手。”
连澈与霰雪堂一众仙使是半个时辰前到栖霞村的。
这个地方他们常来,当初“护佑”此地的屏障,就是他们设下的,是故一旦有外人闯入,他们通常能第一时间发现。
村内藏着不可外泄的秘密,对于这些外来人,连澈无一例外,全做灭口处理。
方才她觉察到村外有动静,派亲信黑鸦过去查探,没想到是阿织和奚琴。
“慕忘知道我们在村中,她也没打算掩藏行踪,这会儿已经往这边来了。”
黑鸦说着,不安道:“霰雪尊,怎么办?我们这里,没人是慕忘的对手,她若想抢九婴妖主的血息,我们只怕阻她不得。”
连澈听了这话,并不过于担忧。
她朝坟地另一头望了一眼,那边除了几名仙使,另还有四人,分别是奚奉雪、奚泊渊,孟婆和白云苑。
说来也怪,这四人也是半道上撞上的,谁也没跟谁相约,因为都要来栖霞村,便结了个伴。
连澈跟他们碰上,已经是进村以后了,还是白云苑主动跟她打的招呼。
连澈在心中冷笑,今日的栖霞村可真是热闹,非但三大世家的人来了,青荇山那对师兄妹也来了,说这是巧合,鬼都不信,摆明了大家各有目的。
她对黑鸦道:“不必担心,我带了‘幻铭罩’。”
当初楚恪行有一神物“幻铭衣”,可抵分神一击。“幻铭罩”顾名思义,与幻铭衣有一样功效,但它的威能更甚,一经落下,方圆数丈之内自成结界,不到玄灵境,很难攻破。
阿织只是半步玄灵,尚未真正到达玄灵。
黑鸦并没觉得轻松多少,他与连澈表面上是主仆,事实上,他们效忠的另有其人——一道幽白的鬼影。
他道:“霰雪尊莫不是忘了,主人在这里设了阵,中央镇着‘六星古棺’,这古棺对灵气最为敏感,如果落了幻铭罩,那棺材里的东西,岂不就出来了?”
阿织之前的推测很准。
栖霞村中,除了她要找的九婴血息,还有更危险的东西,正是黑鸦口中的“六星古棺”。
这些古棺里放的是什么,黑鸦不知道,只记得十多年前,他们一行人把几座棺材抬入栖霞村时,有一名修士耐不住好奇,隔着棺材缝,朝里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当即身爆魂灭,消散如烟。
自此,黑鸦再不敢臆测古棺里的事物,也不敢探究主人为何要把这些棺材藏在栖霞村。
连澈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记住,我们过来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把主人的六星棺移走,其次才是守九婴妖主的血息。
“落下幻铭罩,便算我们对妖主尽了心,事后怎么样,听天由命罢。但主人的差事,我们绝不可怠慢,要移走六星棺,左右也得先招出棺里的东西,有危险只能认了。放心,主人教过我一种生灭术,可以暂时操纵棺材里的东西。”
连澈的话,黑鸦听得明白——
他们的主人与九婴妖主相识千余年,彼此结过魂契,相互合作,千年未改。
可人与妖之间,目的总不可能完全一致,且相互合作的两方,总也盼着能相互挟制,时间久了,难免生异心。
无风无浪的日子,异心无伤大雅,一旦威胁来了,异心就成了伤人毒牙。正如此刻的连澈与黑鸦,他们觉得自己的主人是白衣鬼影,所以今时今日难以周全,他们便盘算着要舍了血息,去保主人的六星棺。
连澈又幽幽叹了一声,似是呢喃着道:“这个慕忘……如果幻铭罩也挡不住她,只盼她拿了血息就走,莫要瞧出此地的蹊跷……”
黑鸦听了这话,却是一愣。
想要瞧出此地的蹊跷,除非勘破这里的阵法。
可阵法是主人所设,极其隐蔽,慕忘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还是说,主人和慕忘之间,竟有什么羁绊不成?
黑鸦正待说什么,连澈已经祭出幻铭罩,开始施法了。
一袭华纱在她手中张开,越飘越高,缓缓笼罩住荒村乱坟,光芒如有实质,在零星分布的坟冢周遭铸成光墙。
这些光墙不规则地分布着,将坟地切割成无数区域,常人进了这里,不被困在其中就不错了,谈何破解?
幻铭罩的光照亮了四野,也落进了坟地另一头,另外四个人的视野。
奚泊渊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当即要提刀过去,找连澈问个清楚,奚奉雪却拉住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打断霰雪尊施法,随后他顿了顿,看了一旁的孟婆一眼。
孟婆一脸冷色,并不说话。
白云苑静静看着坟场中生成的结界,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