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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鞘by沉筱之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10

后来奚琴从人间宣都回来,两兄弟有过一次深谈。
奚琴兑现承诺,把自己是叶夙的秘密和盘托出。
除此之外,奚琴还告诉了奚奉雪他对骨疾的一个猜测——
“……这些年来,我其实有个发现,每一次浸骨,都比上一次更加痛苦。剔出的魔气越来越多是一方面,这些魔气在魂魄中也埋得更深。我原以为叶夙当年引魔气入魂,只是为了压制前生的记忆,后来……记忆慢慢恢复,我发现以他的性格,他没必要这么做。或者说,他不会仅仅为了压制记忆,为了获得一场新生,就这样费尽周折。他肩负得太多,使命太沉重,他的所有选择,都不会只为了自己。所以……他在魂魄中,一定封了另外的东西,只是这个东西太特殊,什么封印都封不太住。”
奚琴静坐于月下,这样对奚奉雪说道,“所以,他引魔气入魂,只是为了压制魂魄中封印之物。等有一天,魔气终于耗尽了,我就该用我的灵力去对抗这个东西。
“避走忘川也罢,自戕轮回也好,埋葬记忆获得新生只是顺手为之,他或许在等,许多年后的一天,转生后的他……我,会在适当的时机,把他封的东西从魂魄中取出来,然后……行该行之事。
“只是,如果封印彻底破开……“
如果封印彻底破开。
后面是什么,奚琴没说,奚奉雪也没有猜,但他能料到,大概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奚奉雪原以为这一天还要等许久,没想到最后一次浸骨来得这样快。
魔气彻底耗尽,分神仙尊所有的灵气不得不向内涌向魂魄深处,直面注定要碎裂的封印。
就像以危石堵山洪,用井水浇炎山之火。
螳臂当车。
奚奉雪正欲说什么,这时,奚琴道:“泊渊今日为什么来,我其实知道,但事到如今,解释与不解释,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大哥若不嫌麻烦,今后,便帮我劝说他两句吧。”
他接着说道:“端木怜告诉阿织,十五年前,栖霞村发生过一桩意外,很可能和奚汐姑姑有关,端木氏的护族大阵曾经认下过我,端木一族的所有法阵拦我拦得不严,我已经帮大哥和阵中建立了一丝感应,大哥听明因果,尽快离开。”

第186章 千年契(四)
“你是说, 十五年前,你在栖霞村遇见过奚汐前辈?”听端木怜说完,阿织将信将疑,“这么巧?”
“巧?不算巧。”端木怜笑道, “说起来, 我能再次见到奚汐, 还多亏你师父。”
当年在榆宁,问山离开前, 曾留给奚汐一道剑气防身。
剑尊的剑气拥有极高的灵念, 它除了是利器, 还能感应主人的心绪。所以天妖出现,剑气感受到奚汐的大悲大恸,本能地铭记下当日的一切。
数十年后, 剑气隐约嗅到同样的妖气, 立刻唤醒奚汐。
奚汐虽然有疯疾, 当年榆宁的经历正是她心病的根源,得知天妖再度出现,她陡然清醒,很快跟随剑气追去。
其实奚汐并没有找到栖霞村, 她只是在方圆百里盲目徘徊, 毕竟一个半疯的女修和一道沉旧的剑气,怎么可能接近天妖的结界呢?
可百余里这个距离对于端木怜来说不过咫尺, 千年仙尊稍一抬目就看到了故人。
他刚帮阿织养完魂,闲庭信步地从栖霞村走出来, 看到奚汐,他除了意外还有一丝欣喜。
端木怜飘然落在奚汐身后,温和地问:“奚汐, 你来找我?”
有的时候,染了疯病的人也许更加通透,因为他们将自己封闭于一段往事之中,只关注自己的本心。端木怜已经不是奚汐认得的样子了,但她从他的语气,从他的神态,还是认出了他。
“晏……留?”她怔忪道。
端木怜笑了,他对这个故友充满怜惜,明明是这样一个善良坚定的姑娘,为何要这么狼狈地活着?
端木怜大发慈悲地做了一个决定,既然如此,就把她想知道的一切告诉她吧。
是他带奚汐来到了栖霞,让她再次见识了天妖屠戮过的村庄。他告诉奚汐那是一只即将成神的九婴,类似这样的献祭已发生过许多次,有时成功,有时失败。千年来的艰辛如数家珍,到了今日他们已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献祭之地往往会做成妖兽入侵的样子,无辜死去的人会拥有他们的坟冢。
奚汐的心神本就极度脆弱,听端木怜完,她已在崩溃边缘。
这时,端木怜问:“想不想看我是怎么驱使妖兽的?”
他温柔地牵起奚汐的手,教她念出一个简单的指令。
根本不需要复杂的术法,妖兽自会诚服于强者膝下。隐于四方的妖兽奔涌而来,疯狂地啃食荒村里的尸身。
奚汐彻底疯了,在她眼中,这些尸身全部变成了当年她无法拯救的晏氏族人,她惊恐无措地念着端木怜教给她的简单指令——许多驭妖的指令,念一遍是令行,再念一遍就是禁止。可是,有端木怜在,这些妖兽怎么肯听她的话呢?
所以,奚家的人赶到时,看到不停念诀的奚汐,便误以为她是驱使妖兽屠村的人。
阿织道:“你知道奚家的人就在附近,你故意引他们杀了奚汐前辈?”
端木怜淡淡道:“你知道一个疯了的人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吗?他们此生都会陷入一场噩梦之中,不断地被这段往事折磨,凌迟一般。奚汐看上去平静,事实上,她有多痛苦谁会知道?与其让她在苦痛与自责中度过此生,不如帮她回到那场噩梦,挽回她的遗憾,然后,在噩梦中彻底终结噩梦。”
端木怜说到这里,笑起来,“自然,你说我是故意的,我也承认。奚家在附近,楚家的人也到了,让楚望危看到奚家人亲手杀了奚汐,岂不有趣?”
阿织一边听端木怜说着,一边猜测他做这一切的目的。
榆宁妖乱后,奚楚两家的关系几乎降到冰点,直到奚奉雪与楚昭成亲才略有缓和,奈何奚汐之死火上浇油,奚楚两家从此断绝来往,奚奉雪和楚昭也因此和离。
阿织本来以为,端木怜这么做,是为了离间奚家和楚家,可她隐约又觉得他的目的不止于此。听到端木怜最后一句,阿织终于了悟:“有趣?”
“对,有趣。千年太长,有些事我已见过许多次,正如王朝更迭,死生轮回,一看即知因果。有的事却很新鲜,让人忍不住探究它的后续。每当遇到这样的事,我便忍不住想推波助澜,帮你养魂是这样,奚楚两家信任又不和的关系,也是这样。”
“慕忘。”端木怜亲切地唤阿织的名,就像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千年岁月难渡啊。”
他的语气始终平静温和,言辞间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疯意。
阿织听得毛骨悚然。
这时,端木怜状似随意地问:“对了,说了这么久,你师兄的传送阵结好了吗?”
阿织心头一惊,他竟发现了?
“……什么?”
“传送阵。”
端木怜道,“你应该早就发现了,这里的守罚阵,与慕家的护族大阵一样,分成禁地与外围两个区域,唯一的不同,护族大阵有神罚之力的加持,所以它又叫神罚之阵。既然都是端木氏的法阵,你身为端木氏在任族长,它自然给你面子,这就是为什么你的血为什么可以开启阵法的原因。你掘出我的尸棺,踏入坟地中心,不就是想试试这个法阵究竟听不听你的话么?族长之血在端木氏说一不二,你这么聪明,在踏入禁地前,难道没给你师兄一滴血,让他以你的血结阵,送你的几位朋友离开?”
端木怜一语道破阿织的筹谋,阿织却不慌乱,她道:“你说我在为奚寒尽拖时间,难道你和我说这么多,没有别的目的吗?”
“玄灵境固然可以身魂分离,但你尚未成神,魂魄依旧不能离开身躯太远。”
“所以你寄生的身躯应当就在附近。”
“我不问你眼下在谁身上养魂,因为我之后自有办法知道,可你我是敌非友,你却假借与我交谈,先行退让一步,不和我拼杀,这是为何?”
“以你的修为,你不会认为我是你的对手,你只是不愿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因为你知道,有更大的威胁在前面等着你。”
“九婴快来了,对吗?”
“你和它合作千年,如今早已互生龃龉,唯有拿住彼此的把柄,才能继续往前走。你有它的把柄,它没有你的,这不公平,所以,它想要你的尸身。”
“它无法感知你的尸身,但它知道你的养魂之躯在哪里,它发现你到了栖霞,惊觉栖霞这个可能藏着它最想要的东西。你也知道它想做什么,所以你借着和我交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的尸棺从守罚阵中剥离出来,尽快送走,这才是你的目的?”
被阿织点破心思,端木怜的眉心轻轻一蹙。
正是这一刻,阿织一道灵诀打在坟地边缘的雾气上,这个守罚阵果然听她的话,偌大的罪字刹那浮现。
血红的罪字像一个信号,奚琴知道机不可失,急促道:“走!”
荒村边缘的传送阵再度出现,奚奉雪几人与不知情的仙盟仙使立刻朝那里奔去。
端木怜冷笑一声,他闲庭信步地踏出坟地,拂袖一扫,传送阵竟消失了。尸气再度弥漫,在他手中结成囚笼。囚笼浮于半空,迅速扩大,直至足以罩住整座荒村,骤然下落,这时,两声剑鸣忽起,祺和斩灵同时出鞘,阿织催剑而来,剑气如伞骨撑着伞面,竟将囚笼阻在半空。与之同时,奚琴闭目诵诀,另一个血红的传送阵在他掌中生成!
原来,荒村外围的传送阵只是虚晃一招,真正的法阵结在奚琴掌心——端木怜如此强大,他们如果不留后手,如何逃出生天?
传送阵从奚琴掌心脱出,一分为二,一个落在奚奉雪几人脚下,一个落在姜家守山人脚下,立刻将他们送了出去。
做完这些,他迅速掠至阿织身边,端木怜灵力极盛,饶是阿织拼尽全力与他相扛,囚笼已快折断剑气。祺和斩灵的剑身一同颤抖起来,奚琴一手牢牢握住阿织的手,一手并指扶住自己的眉心,沉声道:“收剑!”
祺和斩灵倒飞回剑鞘,囚笼下坠,即将把他们囚困此地,下一刻,奚琴的眉心忽然出现凤翼图腾,他闭目露出痛苦之色,伸指探入图腾中,从那里揪出了一段微芒。这段微芒,说不清是什么,它像是焰,像是水,像是光,它是刺目的金,还带着一丝血红。
微芒落地成劫,燃起金色的火,那仿佛是从凤凰尾羽掉入人间的劫火,连端木怜都无法轻易靠近,于是劫火卷起怒涛,同时出现在初初、银氅,还有鬼坊主脚下,最后化作一个藤蔓状的通路,在囚笼罩下来前刹那消失!
荒村坟地安静下来。
只有劫火的余晖在原地勾勒出一个藤蔓图腾,风一吹便散了。
端木怜垂目看着,低声呢喃:“青阳氏的接引之路?”
“去了甘渊么……”
连澈听了这话,不由问道:“主人,甘渊是……”
端木怜还没答,不知从何处降下一股力道,竟将连澈狠狠地掀飞出去。
连澈落在地上,像是受了重创,怎么也爬不起来,她的目光却紧盯着浓雾一处,流露出惊惧之色。
不知何时,荒村周围的雾更浓了,雾中,一个身影缓步行来,它时而是人,时而是拥有九身的妖兽,似乎每走一步,它的身形便变化一次。
到了近前,浓雾彻底散去,它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龙首蛇体,一共九身缺一,每一具身躯的额头上,都生着三目。但它又与八百年前不同,如今它额上的八只竖目都睁开了,目中如有棱镜,能够直照人魂。所以眼下它虽只有八身,却并不显得虚弱。
看了一眼重伤在地的连澈,九婴道:“知道为何留你一命吗?”
“念在你陪了主人这么些年。”不等连澈回答,九婴自行说道。
然后它状似不经意,看到了端木怜坟地中的尸棺,说道:“找了这么久,原来主人的尸身在这里。”
九婴献祭,舍弃原身获得新身,而血息是从原身剥离出来的,是献祭过后,那一段被丢弃的桥梁,连九婴自己都无法感应。
端木怜笑道:“这个地方很好,不是吗?”
“是很好。”九婴道。
千年来合作无间,可彼此之间除了魂契,并无任何羁绊。
相互寻找彼此的弱点,巩固自身利益,只是结盟者的宿命。
人和人尚且如此,何况人与妖?
“可是,从前主人都把尸身交给我保管,眼下不给了,是不相信我了吗?”
“不会。”端木怜道,语气温和一如从前,“只是你眼下贵为盟主,俗务繁多,不愿麻烦你罢了。”
“盟主”二字一出,在场的仙盟仙使无不露出惊恐之色。
而九婴在听了这句话后,终于肯化成它人形的样子。
一身菱纹袍,身量很高,五官寻常,正是仙盟盟主洄天尊。
布袍的纹路一如他妖身睁开的菱形竖目,他微一振袍,那些无意间窥视秘密的仙使便消散成灰了。
洄天尊道:“那么主人还愿意将尸身交给我保管吗?”
端木怜笑道:“你定。”
“好。”洄天尊道。
脖颈上的人头骤然化成兽首,蛇口巨张,往前探去,一口将端木怜的尸棺吞入腹中。

“这里好冷啊……”
极北的雪原上, 忽然生出一根春枝。春枝迅速长成大树,枝藤坠地,一道流转着铭文的藤门凭空生成。初初从门中出来,险些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坏了骨头。
凶兽皮糙肉厚, 他倚仗兽躯的刚强, 惯来不用灵气护体, 没想到今日在这上头吃了亏。
阿织看到他的毛发结霜,及时送来一股暖风。初初沐浴在阿织浑厚的灵气中, 终于有耐心观察四周。只见雪山高逾千丈, 峰顶与天云相接, 满目茫茫,初初不由地“咦”一声,震惊的同时, 又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阿织, 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
阿织道:“嗯。”
确切地说,不是来过,而是见过。
此前她怀疑奚琴与青阳氏有瓜葛,楚望危指引她去覆剑坡。
就是在覆剑坡, 阿织发现了问剑之阵的剑痕, 得知师父曾经与青阳氏结阵,一遍一遍地寻找白帝之剑的剑痕。
从覆剑坡向远处眺望, 入目皆白,苍茫的雪山分明空无一物, 却有仙山圣所之感,其中仿佛蕴有乾坤。当时阿织就觉得那个地方有异,但她没有妄自靠近。
眼下, 他们就处于她当初远眺的地方。
雪气噬肤侵骨,当中却隐含一股清幽之意,鬼坊主借着日出的方向,占了占此地的机缘,不禁问:“……这里是甘渊?”
奚琴道:“嗯。”
狸猫妖听了这话,震惊地翻开桦树皮小册子,猫爪指向其中一行,喃喃念道:“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儒帝颛顼,弃其琴瑟(注1)……这里、这里竟是万千年前,白帝的建都之地?”
一个对于后世的妖与人来说,传说中的地方。
鬼坊主细长的狐狸眼微眯,疑惑道:“据我所知,甘渊是东海外的一片水草丰茂的谷地,又叫‘汤谷’(注2),相传汤谷上方有榑木,乃春神句芒的本命神树(注3)。如今神木不在,这个可以理解,毕竟神都走了,可是甘渊的位置,好像不该在极北吧?”
奚琴道:“众神离开人间前,重君(注4)曾用榑木的根须拔出甘渊,将东海外的大泽迁来极北的雪原。神走后,青阳氏以五行之术引来大雪,以雪浇渊百年,直到甘渊彻底隐于人间。”
银氅问道:“青阳氏为何要这么做?”
奚琴摇了摇头,他不记得了。
他只道:“我和阿织商量过,本来打算晚些日子一起回来的,没想到在栖霞遇到端木怜,他太强,只好提前带你们过来避一避了。”
众人听得“端木怜”三个字,想起栖霞村强大莫测的鬼影,一时间心有余悸,尤其是鬼坊主,如今看来,当年将九婴带回姬家,唆使他救治的凶兽不是姬宵,而是端木怜。
可怜他将姬宵引为知己,竟连知己被人寄生,直至魂死灯灭都没发现。
雪山无物,流云倏尔蔽日,苍茫的山间难辨方向,奚琴其实不太记得回去的路,只能依循直觉,往雪山深处走去。
不多时,众人来到一条狭道。此道位于两山交汇处,高处的雪峰向前探出,犹如巨人的两只巨臂。
奚琴脚步一顿,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就是这里了。
果然,苍穹的日晖忽然刺目,天云被光惊散,两道圆虹出现在巨臂之上。
骤然间,众人听到振翅的声音,只见两只巨鸟冲出圆虹。
巨鸟彩翼神光,尾羽坠火,竟是传说中的凤凰神鸟!
神鸟位同神灵,本该随神归于九重天,不应当滞留在世间,阿织正是惊异,这时,日光淡下来,神鸟的身躯随之变得透明,原来这两只神鸟只是它们残留人间的虚影。
不过,纵是虚影,凤凰之威足以震慑人间。
其中一只凤凰垂目下望,声音肃穆:“来者何人?”
奚琴沉默片刻,答道:“青阳氏。”
凤凰听了这话,竟是不信,它双目燃起赤火,骤然间伏低身躯,似乎在嗅奚琴魂魄的气味。
片刻,它目中的火熄了,鸟身微屈,行了个礼:“主上。”
奚琴闭目抚心,还了个礼。
凤凰又问:“随同者何人?”
奚琴看了阿织与众人一眼,仰目望向凤凰,语气笃定:“妻友。”
阿织听奚琴称自己为妻,心中一顿。其实奚琴做的,与她上次带他回慕家,让护族大阵认下他并无分别,然而今时今日易地处置,她忽然明白奚琴那时的心境。
紧张是在所难免的,阿织不禁提醒自己要庄重一些。
这时,凤凰的声音传入她耳畔:“来自何方?”
“痋山,伤魂谷。”
“姓名?”
“慕忘。”
凤凰看着阿织,片刻,把她的姓名重复了一遍,说的却是:“端木忘。”
随后,凤凰的目光依次掠过众人,在泯身上稍作停留,最后看向奚琴,微微颔首,似乎允许了他们踏入这片远古之境。鸟身蓦地腾空,消散在清空中了。
随着凤凰离开,两座巨臂一般的雪峰也消失了,前方狭长的雪路变成春野——纵是雪从天降,青阳氏的故地依旧花叶遍生。
前方坐落着一座古旧的石殿,殿周早已斑驳,青苔遍生,但气势依旧雄浑。
进入石殿,当先是一座深长的廊殿,两旁分别矗立着十二跟石柱,柱顶栖息着各种鸟类石像。
东夷部族尚鸟,以鸟分成二十四个部族,后来神归九天,这二十四部族的首领,便是青阳氏的臣属。阿织一一分辨过去,只见最前方的四根石柱上,正是玄鸟、鸤鸠、伯赵,与祝鸿。
穿过廊殿,便至一方宽阔的庭院。如果在百年前,此处必是花树匝地,四时春景,可惜这里似乎久无人打理,如今荒草蔓蔓,足有半丈之高。
如果说之前在雪原上,奚琴还对这个地方有些陌生,推开石殿的殿门犹如推开记忆的闸门,前尘自然而然地流泻出来。
他记得庭院的东边,被大殿遮掩的地方,栽着一株樱木,偶得闲暇,他会和元离、风缨坐在樱木下说话,拂崖总是沉默着守在一旁。
他记得穿过庭院就是正殿,凤凰图腾在穹顶,大殿的上首与右首是白帝与句芒的神像。这里是祭祀与议事的地方。
穿过正殿往右走,是复杂交错的回廊。回廊通向许多地方,有祠堂,各部族的居所,他儿时的书居,还有一个荒草园,园边有一个偏僻的石屋,流纱最后的日子,就是在那里渡过的。那时楹总是守在流纱的榻边,问他,姐姐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后来流纱不在了,楹却不哭了,小小的少年一夜长大,代替故去的姐姐,成为他最得力的部下之一。
正殿左边与右边大同小异,回廊除了通向书库、藏宝库、寒牢,还通向父亲的寝殿——后来成为他的寝殿。
正殿的斜后方,一条又长又深的甬道直通雪山,山顶积雪终年不化,甬道却探入雪山的底部,像一根触手,伸到无人可至的暗处。
那个地方就是禁地月行渊。
奚琴想起月行渊,心头蓦地一震,不是因为那里有浊气的封印,会榨取族人的灵力,而是因为他记起月行渊的尽头有一扇门。
忽然间,一种久违的熟悉之感撞入奚琴的心底,与他在长寿镇见到楹,在山南见到洛缨,在人间宣都见到拂崖残魂的最后一缕气息时别无二致,异常汹涌。
冥冥之中,来自前尘的声音忽然闯入奚琴耳畔——
“大家各有去处,那我就选择月行渊那扇门吧。”
“这里是主上的故地,我相信主上终有一天会回来。”
“我会在这里,等待主上……”
奚琴蓦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雪山,与雪山之下暗无天日的地方。
“奚寒尽,你怎么了?”阿织发现奚琴的异样,问道。
奚琴摇了摇头,只说:“想起一些往事。”
看到青阳氏的旧地这样荒芜,银氅忍不住忍不住问:“……这里,已经没人了么?”
鬼坊主也道:“我记得众神归于九重天后,青阳氏忽然避世,虽然原因不明,但据我所知,并未遭遇不测,且甘渊有凤凰虚影守候,外人也闯不进来,就算东夷二十四部族血脉凋零,也不该全族覆灭,这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这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奚琴。
奚琴淡淡道:“不太记得了。”
说着,他语峰一转,笑了笑道,“不过,我想起最后一块溯荒碎片在哪里了。”
众人一惊:“哪里?”
溯荒碎片一共五块,第一块是阿织在食婴兽身上找到的,后来他们在人间寻到余下三块,直至这最后一块,奚琴迟迟无法感知到它的所在。
今日奚琴终于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了,甘渊是圣地,雪山重重禁制,加上凤凰神鸟的守卫,阻绝了他与故人之间的感应。
但故人依旧在等他。
因为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回来。
“就在这里。”奚琴道。
“在玄鸟氏的首领,元离的魂上。”
“他还在月行渊的那扇门后等着我。”

奚琴也没想到, 自己回到青阳氏故地的第一桩事,竟然是去月行渊。
在破碎的前生记忆中,他并未完全想起这个地方,只记得那是一个禁忌之所。暗无垠的荒野里, 巨大的漩涡渗出浊气, 每隔数年, 青阳氏便需挑选血脉纯正的部下,送入月行渊中。
而青阳氏的每一任主上, 在生命的最后一程, 也会将全部灵力奉于此间, 直至羽化消失。
不过,虽然不知道月行渊是什么,前尘往事东拼西凑, 自有一条清晰可见的脉络——
当年清气升天, 人间浊气却未被封印。听说这些浊气来自于几道异界裂隙, 渊源不断,唯有类似清气的人族灵气可以与之抗衡。但灵气终究有限,白帝遂铸白帝剑,又传授人族溯荒印, 叮嘱人族封印浊气。
既然月行渊有浊气外溢, 那么它应该正是当年端木氏应该封印却未能封印的异界裂隙之一。
然而,等真正来到月行渊, 才发现这里与想象的并不一样。
它虽然在雪山之下,地底的深处, 并不寂静荒凉,或许因为此地有青阳氏与臣属部族的灵气残留,旷野里生出蔓蔓青草。
“天幕”虽然是黑的, 周遭并不昏暗,因为高空挂着一个惨白的漩涡,银盘一般。
若不是时而有丝丝缕缕的浊气从漩涡中渗出,初来此地的人,还以为那是一轮皓月,不会知道这就是传闻中的异界裂隙。
如月行于深渊,无愧月行渊这个名字。
身在此间,犹如身在另一个人间。
“奇怪。”鬼坊主喃喃道,“这里怎么这么……干净?”
阿织听了这话,不由蹙起眉头。
她心中有同样的困惑,按说他们此刻靠近裂隙,应当被浊气侵身才对,可奇怪的是,周遭非但没有浊气,反倒十分清爽干净。
这时,初初惊异道:“你们看!”
只见高空的漩涡中,几缕浊气终成气候,正欲破势而出,一道藤蔓状的封印不知从哪里长了出来,它缚在漩涡之上,牢牢地揪住浊气,把它们逼回来处。
“这是……溯荒印?!”
鬼坊主怔忪道,“这里怎么会有一个溯荒印?”
看到溯荒印,奚琴同样吃惊。
虽然前生记忆斑驳,他记得月行渊的高空是没有封印的,否则青阳氏也不必把族人送入其中榨取灵力。
那么,如今这个溯荒印是怎么来的?
冥冥之中,一些关于古老神术的记忆浮于脑海,他不禁自语着念了出来:“……溯荒印以威能之强弱,分为凡世溯荒印,与神族溯荒印。凡世溯荒印,顾名思义,由人族种之,施术者需耗尽灵力,自伤不愈。”就像叶夙当初给阿织下的那个,“而凡世之人,想要种下神族之溯荒印,当以魂命奉之,命散而魂伤,魂伤而不得轮回,如此,当有神族一成威能。”
“什么凡世神族的……”初初挠挠头,“就是说威力小,一个威力大呗。”
狸猫妖问:“尊敬的青阳氏之主,那么我们眼前的这个是?”
奚琴望着漩涡上藤蔓状的封印,“即便施术者修为惊人,能够暂时封住裂隙,不让浊气外泄,必定是……以魂命奉之。”
说出“以魂命奉之”几个字,奚琴的心莫名一颤。
他不知道种下这道溯荒印的是谁,却隐约猜到这背后藏着令人近乎痛心的因果。
忽然间,奚琴感到非常迫切,他急不可待地想知道一切的答案,如果……他还来得及弥补什么。
他不再在原地停留,目光落在月行渊中唯一的一扇门,快步朝那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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