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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鞘by沉筱之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10

如果此刻能静下心来细思, 阿织未必不能得出答案,可是大敌当前, 六具玄灵境的尸身阻挡在前, 气势汹汹, 她根本分不出心神。
腐气腥风中,她把目光移向坟地中心,阵眼位置的坟墓。
罢了, 多思无益。
这座荒村为何会有端木氏的守罚阵?这六具玄灵境的尸身究竟在守着什么?
只要破入阵眼, 掀了那里的坟, 一切答案必能自现!
阿织想到这里,当机立断,她浮空后撤数步,双手结印, 对众人说道:“帮我拖住尸身, 我去掀阵心的坟!”
奚泊渊以为自己听岔了,尸身已经不好对付, 它们守着的东西只会更加厉害,多活一会儿不好吗?为什么要找死?
他身上早已挂彩, 劈手一刀喝退腐尸的腥气,转头问:“你在说笑吗?”
不等阿织答,奚奉雪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尸怪太强,我们的灵力迟早被吸光,正面破敌,也许才有生机。”
白云苑收起箫声,问阿织:“如何拖住尸怪?”
阿织道:“这六具尸身,它们代表的是南斗六星,坟地上——”
她将结好的法印往坟地上一罩,南斗六星的阵位处,分别出现一个环形光圈。
“坟地上,六星离位,阵则闭,六星归位,阵则开。”
“换句话说,眼下法阵没有彻底打开,是因为代表着南斗六星的尸怪不在它们的阵位上。我已在它们的阵位上设下禁锢光牢,只要你们往光牢内灌注灵力,这些尸怪没有心智,它们会遵循吸食灵力的本能,回归各自的阵位,只要灵力不断,光牢就能把它们困住。阵法开,我自有办法掀了阵心的坟。”
这话出,众人又犹疑片刻,但此刻除了相信阿织,实在别无他法。
孟婆一马当先,占据了天梁阵位,银链环阵,往其中灌注灵力,果然,那只枯骨尸怪闻风而至。
紧接着是奚奉雪和白云苑,他们一人持兰一人举箫,分据天府与天同。
奚白二人都是分神以上的修为,而孟婆半步分神,自然要吃力一些,奚泊渊想也不想,提刀赶去天梁,助孟婆一臂之力。
黑鸦低声问道:“霰雪尊,我们?”
连澈看他一眼:“照做。”
他们并不想帮助阿织,但三大世家俱在此处,若被奚奉雪等人看出他们与此地的主人有瓜葛,仙盟只怕是回不去了。
罢了,如果情势不对,主人自会露面阻止。
连澈与黑鸦去了天机星位。
另一边,初初和银氅早就开始往天相星位灌注灵力了。妖兽对灵力的掌控力较弱,又不知徐徐为之的道理,一下子注入得太刚猛,反而引来尸怪贪婪反噬。
呼出的腥风破牢而出,把初初和银氅逼得左支右绌、上蹿下跳。
狼狈之际,初初朝后瞥了一眼,只见奚琴提着春祀,一人独守最凶险的七杀之位。他仓促间求助:“喂,你那剑气如果有余,能不能匀我们一点?这东西太难对付了!”
奚琴却没反应。
不知怎么,初初总觉得奚琴最近与从前有点不一样,似乎格外沉默,尤其是今日,进村的路上,他一句话都不说。但初初没有在意,他又高声道:“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啊?”
奚琴依旧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几道凌厉的剑气从七杀星位送出,落在初初、银氅身前。
想要挣脱光牢的尸怪被剑气束缚,竟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初初和银氅同时松了口气。
泯本来在保护两名守山人,见此情形,他问身旁两人:“你们可以自保吗?”
守山人不敢添乱,忙道:“不麻烦前辈,我们有这个,足以撑上片刻。”
说着,他们同时取出一块玄铁令牌。
这是伴月海分发给各地盟会成员的令牌,当初痋山一行,涑东各个门派,包括小松门在内,几乎人手一块,泯是见过的。
玄铁令牌上覆有灵气,对于上位者来说,它或许只是一块废铁,但对于普通修士来说,它足以称得上宝物,配上随身灵器一并使用,足以在腥风腐气中坚持一阵。
徐知远祭出剑风,对泯道:“这里有我,前辈且去。”
七杀星位的尸怪正是那只“少年”,它最为凶猛,奚琴一个不慎,衣袖沾上它呼出的腥气,一瞬之间,袖口变黑腐烂,幸而泯从旁赶来,魔影在奚琴跟前连竖三道烟障,阻拦下乘胜追击的尸怪。
离得近了,泯才发现少年尸怪之所以凶猛,不单单因为它化尸不久,而是因为奚琴往阵位注入的灵力太少——他几乎全凭剑意把尸怪困在这方寸之地。
奚琴的灵力去了哪里,旁人不知道,泯却能猜到。
他忧心道:“尊主,您是不是……”
“不必管。”奚琴打断泯,“先守好这里。”
六只尸怪被困入阵位,守罚阵终于彻底开启。
阵心坟墓的上方,浮空出现一个诡异的图腾。
阿织见状,立刻抢上前,口中默诵诀咒,将掌心的鲜血注入图腾的凹槽中。
鲜血迅速汇聚,图腾很快变得猩红。
阵心坟墓的坟土霎时间如水一般汩汩涌流,最后一座棺材脱土而出,缓缓浮起,落在半空的猩红图腾之上。
这座尸棺的棺木纯黑如夜,凝视它如凝视深渊,足以令天地万物心生怯意。
但阿织顾不上胆怯,她知道一切的谜底就在这尸棺之中。
她迎着怒涛一般的凶意飞身上前。
这些凶意,从黑棺中流泻而出,就像一道命生灵止步的敕令,肃杀又嗜血,充斥天地之间。
阿织却以剑气护身,勉强在凶风中维持住身形,然后,她的手触碰到黑棺的棺盖,指尖汇集浩瀚灵气,终于将棺盖掀开了一条缝!
“……就到此为止吧。”
剑光流入棺缝,阿织勉强看到里面躺着一具衣冠完好的尸身。还不等她仔细辨认,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一刹那,黑夜陷入无边寂静,时间仿佛都止了步。
男子的声音分明清朗沉静,阿织却没由来生出一阵胆寒。
她慢慢转回身。
半空中,浮着一抹幽白的鬼影,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一袭白衣在浓夜中一尘不染。
他出现的一瞬间,六具凶尸同时失了神智,但六星阵位上腥风更加猛烈,轻而易举地击穿分神仙尊的灵障,将奚奉雪震飞出去,白云苑与孟婆直接昏晕在地,连奚琴的剑意都不足以抵挡,被推出坟地之外。
随后他看着阿织,语气悠淡:“真是出乎意料,你居然走到了这里。”
阿织看到白衣鬼影的一刻,便知道自己揭不开眼前的黑棺了。
流光断劈开的光阴中,她隔水望月,只知他异常强大,无法预估他的修为,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她能够切身感受到他们之间难以弥补的差距。
她问:“棺材里放的是什么?你的尸身?”
白衣鬼影笑了:“你和你的师父很像,很喜欢追根究底。”
他想起百年前,那个被他从榆宁一路追至极北之地的所谓剑尊,分明都被打成重伤濒死了,他还倒在雪地上,笑着问他:“世间生灵,有魂即有身,前辈以魂出现,敢问身在何方?”
离得这么近,阿织才发现原来鬼影身上的白衣不是从魂体上幻化出来的,它竟只是一袭覆着灵气的白袍,随意搭在魂魄上,遮住魂魄的样子。
阿织道:“前辈既已如此强大,为何要与那九婴凶兽合作?”
白衣鬼影听了这话,却有些意外:“看来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还是一点都不知情。怎么,你成为端木氏族长后,青阳氏那位年轻主上没把他知道的那些告诉你?”
他说着,朝坟地外的奚琴看了一眼,忽地了然:“哦,还是说,他还在强行压制魂上的封印,不肯把一切都想起来?”
从坟地外朝内望去,只能依稀看见夜风环伺守罚阵,阵中的地面上印着一个血红的“罪”字。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浮立在一座黑棺旁,他们似乎正在交谈,只言片语时而透过风声漏出来,很快消弭于夜色。
无人能踏入坟地中。
或者说,以在场诸人的修为,无人能走近白衣鬼影百步之内。
阿织道:“那么阁下可以告诉我,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师父为何会兵解于昆仑?”
“跟敌人提要求,我印象中的你,不是这么不知分寸的人。”白衣鬼影笑着回道。
阿织听了他的讥讽,似不在意,她说道:“适才阁下不是意外我为何能够来到这里吗?”
“实话告诉阁下,是九婴告诉我的。”
“九婴说,您或许把尸身藏在血息所在的地方。”
“所以我才问,凭阁下之能,为何要与一只凶兽合作?”

这话出, 白衣鬼影竟是愣了一下。
他很快反应过来,九婴最恨端木氏族人,绝无可能私下与阿织进行任何交涉。
阿织在诈他——她在九婴最忌讳的地方找到了他的尸棺,猜测他与九婴面和心不和, 所以才出此言。
然而就是白衣鬼影分心的这一瞬, 阿织忽然动了。
她身形快如疾风, 掠去尸棺另一头,指尖扣住棺盖, 居然想再次揭棺!
白衣鬼影冷笑一声, 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夜色在他的指引下收聚化刃,撞在阿织的胸口。
半步玄灵的阿织竟不堪一击,呕出一口血来。
然而, 就在她倒飞出去的一瞬间, 她的指尖悄无声息地凝出一道风诀, 朝白衣鬼影打去。
原来揭棺只是声东击西,这道风诀是冲着鬼影身上的白袍去的。
阿织见过自己的魂,她知道一副魂除了是自己原身的样子,也可以化为其他形态。
正因为此, 她才觉得不解, 这道鬼影无论在何时出现,身上都罩着一袭白袍, 魂既可幻化,何必遮遮掩掩?
他生于千年前, 这么久远的岁月过去,世间甚至没人能认出他的原身,谁又能认得他的魂?
还是说, 他的魂有什么特别之处?
阿织正是想到这一点,才改了决定,既然棺材揭不了,不如直接看他的魂!
风诀掀开白袍,白衣鬼影惊了一下,倒不是怕,只是没人敢对他这样。
千余年岁月太长,他纵横人间,从无敌手,这张白袍罩在他的身上,早就成了习惯,他已懒得给它设灵障。
所以当阿织的风诀袭来,他竟是没反应过来。
白袍落地,阿织终于看到了白衣鬼影真正的样子。
下一刻,她震惊无比。
在他的眉心处,深深烙着一道印记——这是一道无论他的魂化为何种形态都会存在的神罚之印。
这是……只有端木氏一族才有的罪印!
“你是……你竟是端木氏族人?”
就像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似的,阿织眉心淡金色的罪印同时浮现。
罪印与罪印交相辉映,她与他对面而立。
方至此时,她才注意到白衣鬼影的样貌。
实话实说,他非常俊朗,甚至可以用英气逼人来形容。
但,或许是端木氏族人共同的特点,他们完美无瑕的面容下总是藏着一丝锋芒,就像收入鞘中、敛而不放的剑刃,寒光灼灼,静而孤高,令他们看上去难以亲近。
阿织也好,白衣鬼影也好,都是这样。
被瞧见真容,白衣鬼影非但不生气,反而语气轻松地说:“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所走的每一步,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这么令人意外,令人……惊喜。”
阿织敏锐地听出他言辞中的熟稔之意:“你认得我?”
他们之间相隔千年,就算是同一族的人,彼此也该是不相识的。
阿织很快猜出问题的根结,她看了守罚阵中,六具玄灵境的尸身一眼,“这些是你从前附身过的人?他们当中,有我认识的?”
白衣鬼影并不回答,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阿织,目光里带着审视,等着她继续往下猜。
阿织忽然觉得他此刻的目光非常熟悉。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总是这么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阿织前生接触的人不多,后来受了眼伤,识物不清,遑论记住他人的目光?
所以她印象中的这个人,一定是在她上青荇山之前认识的。
那就是在慕家。
既然是慕家人……忽然,阿织想起来了,她盯着白衣鬼影:“你是慕衿?”
慕衿,上一任族长慕怀之子,与阿织同龄,后来阿织被投下伤魂谷,听说正是因为慕衿得了不治之症,族长于是拿她祭春神,以换慕衿平安。
阿织被投下伤魂谷没两年,慕衿还是病世了,算起来,他岂不正是死于少年时?
阿织对慕衿的印象并不深。小时候,她破罐礼拔得头筹,在族中得了特权,加上天生性情孤僻,族中子弟都不太喜欢她。
有一次,族中的几个少年追在她的身后喊她“哑巴”,慕衿路过,见此情形,忽然施了一个诀,把其中最年长的少年扔入井中。
然后他就抄手等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阿织会怎么做。
那口井中的水是死水,人若落井,极易溺死,何况少年的术法学得稀松平常,根本无法自救。
慕衿满以为阿织会惊惶失措,因为害怕担责任,去请族长尊长来帮忙,又或是憎恶这些平时欺负她的族中子弟,管也不管少年,凭他生死由天。
岂知阿织在井旁默立一瞬,把目光移向少年的两个跟班。
她很快施术,把这两人也投入井中。
原来,其中一个跟班腰间的灵珠有避水之效,阿织把他一同扔进井里,可保三人性命。
但是,保命容易,出井却难。
他们平时总来烦她,让他们在这荒僻的井里泡上两天,受个不大不小的伤,小惩大诫了。
随后她没理慕衿,也没管井中的三人,径自走人了。
阿织对上白衣鬼影熟悉的、审视的目光。
时至今日,阿织才知道慕衿从来就不是慕衿,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一道千年前的幽魂附身了。
阿织想到这一点,忽然想通了什么。
既然这里的六具尸身都是鬼影附身过的人,这就不难解释为何它们中,奚奉雪、鬼坊主都有相熟之人。
奚奉雪认得的那个,是榆宁晏氏的少主,奚汐的故人晏留。
而鬼坊主的认得的,则是他的至交,八百年前,涑西姬家的少主姬宵。
姬宵、晏留、慕衿……阿织在心中呢喃着他们的名字,三个人的命数如同三道平行的线,同时在阿织的脑海中浮现。
刹那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在阿织的脑海中炸开!
她敏锐地发现这三个人的身世何其相近。
他们都是一方世族的少主。
他们的父辈,都曾名震一方——晏留之父弘扬愈术;当年在涑西,姬家的驭兽之术最为高超;而慕家因为神罚之故,虽不曾为外人所知,慕怀的确是几百年来最有威望的一任族长。
还有,他们都逝于英年……
或许因为姬宵、晏留、慕衿三人之间相隔千年,阿织在接触他们、听说他们的事迹时,从未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眼下想想,他们的身世这样相近,根本不是巧合!
她早就知道了啊!鬼坊主早就告诉过她了啊!
什么样的人身世会这样相近?什么样的人会历经相同的命运?!
“不……你不是附身……”
阿织看着白衣鬼影,所说出的每一个字如风送向云山,而真相就如山巅巨石,被狂风催动,摇摇欲坠。
向来只有鬼附身。
魂未成鬼,怎么能够附身呢?
魂要进入一个身躯,或许,从来只有一个办法。
阿织终于说出那个难以置信,却确凿无疑的答案:“你是……养魂?!”
山巅巨石终于落下,四海涌动,月破云出。
腥风散了,大阵之上“罪”字无声,六具无辜丧命的尸身都陷入永恒的沉默。
可这法阵中的六具尸身只是承载了玄灵之魂的宿主,白衣鬼影真正又是谁呢?
其实,从姬宵、晏留、慕衿的宿命,不难推出白衣鬼影当年的经历。
一方少主,父辈名望显著,痛逝于英年。
而千余年前,端木氏族中,符合这样经历的,的确有一个人。
阿织想起在慕氏禁地看到的一句话:
“……纠试剑即成,携子怜授领神命……”
阿织看着白衣鬼影,脱口道出他的名字:“你是……端木怜?!”

听到阿织说出自己的名字, 端木怜的神色没有丝毫动容。
她是这世间唯一与他有亲缘瓜葛的人,他们有相似的样貌,相似的魂魄。被她认出来,他一点都不意外。
端木怜淡淡道:“今天才猜出我是谁, 比我想象得晚了些。”
阿织曾经到四海坊打听过养魂的秘密, 鬼坊主说, 养魂犹如烈火吞焰、沧海噬水,双魂无法在同一个灵台上共生, 入侵的魂最终会蚕食原主的魂。
端木怜养魂千年, 所寄生的宿主, 一定不止眼前这六个。
“他们都是你养魂的宿主?”阿织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端木怜不甚在意地道:“你是端木氏第十七任族长,当知我端木氏一族, 不可轮回转生, 过了这一世, 我的魂就会消散于天地,蝼蚁尚且求生,我夙愿未偿,难道应当甘心消亡?”
“再者说, ”他扫了一眼六具被他寄生过的身躯, “弱肉强食,自古就是天理。”
真要说起来, 阿织与端木怜的罪印并不完全一样,阿织的色泽淡金, 而端木怜累世养魂,罪印也是魂伤,它被一具又一具的肉躯温养, 如今已淡成浅白色。
坟地的风荒凉无比,犹如慕氏禁地的剑冢。
其实端木氏的族中,自古便有一方剑冢,只是从前葬剑,是为了祭奠逝去的执剑之人,后来被神罚,族人因惧剑而弃剑于塚。
端木怜忆起往事,沉积千年的不甘一时间涌上心头。
“你可知当年神族为何要召集人族试剑?”
“那时清浊二气渐分,神族欲弃人间,临到要走了,才匆忙想要封印浊气,把溯荒印教给人族。
“对于强大的遗族来说,溯荒印倒是不难学。只不过,人所下的溯荒印,威力不足神之一成。所以,这些神想了一个办法,他们取了一面上古琉璃镜,为它命名为‘溯荒’,以溯荒为剑心,佐以三神物——定魂丝、无间渡、流光断,铸成白帝之剑,说只有用白帝剑施展溯荒印,才能够彻底封印浊气。”
但,神剑虽出,剑之威远胜于人之力,人族弱小,无法驱使神剑,除非神剑认人为主。
古神于是召集人族试剑,所谓试剑,无非就是白帝剑的认主之礼。
端木怜冷声道:“这样强的一柄剑,非神不可驾驭,它若认主,究竟是它来侍奉人,还是人拿命供奉它?”
可惜那时各部族并未想明白这一点,为了一时殊荣,纷纷试剑。
后来端木纠试剑即成,神剑认下端木氏血脉,春神句芒是以称端木氏一族为持剑人一族。
“神剑认主,不可改也。少昊这才告诉我们,今后千百年,这人间的浊气只可由端木氏族人持剑封印,而封印浊气者……”端木怜说着,冷笑一声,“需要将身魂都奉给白帝之剑,下场么,身魂俱亡。”
阿织听了这话,默然片刻,说道:“此事虽然残忍,但既然决定试剑,便该料到后果,既然领受神命,便应履行职责,如何后来返悔?”
“你以为耗的只是一个人的性命吗?试剑本就凶险无比,我父亲因试剑,身魂皆损,再无力持剑,可白帝剑已认下了端木氏,我族之人从今往后,只能不断试剑、奉剑,以选出最佳的持剑之人,今后数十年,无数族人伤于神剑、逝于神剑……”
“这还不止,即便挑选出持剑之人,想要用白帝剑下一道溯荒印,何其艰难?成功倒罢了,一旦败于斯,命则丧于斯,魂亦亡于斯,何况彻底封印浊气,需要持剑‘三封三禁’。”
阿织问:“这是何意?”
端木怜道:“不知。我说过了,白帝剑铸成前,少昊取上古琉璃镜,为其命名为‘溯荒’,他在镜中灌注磅礴灵力,又剔除镜内浊气,将其铸造为剑心。
“那时岐山有妖祸,少昊试镜于岐山,用以平妖乱,最后留下一句古语‘岐山妖祸,溯荒将出,三封三禁,逆天时,以平之’,后来神匠铸白帝之剑,便是以少昊的古语为依据。
“句芒曾说,这句话不但是铸剑的要诀,亦是持剑的要诀,只是神祇无法言明,等有朝一日,真正的持剑人出现,等他封印浊气时,心意与白帝之剑相通,自会领会少昊之意。不过,三封三禁的意思,想来是指溯荒之印,需要下不止一次。”
一次足以耗尽族人性命,遑论多次?
“短短数十年,端木氏一族近半数族人因白帝剑而亡。我族居于涑水南畔,铸剑为生,与剑相伴,今日却因剑做囚,何其可笑?即便如此,我族从未说过要放弃神命,只是,亡故的人太多,余下不少也受了伤,我族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暂时放弃试剑,求来天材地宝,炼制仙药,以寻两全之法。
“岂料众神归天之日将近,见我族为族人送葬而歌,便斥我族耽于享乐,见我族炼制仙药,便斥我族挥霍神物,我父亲病重难医,我陪他于山野散心,神却以他不履行族长之责为由,斥端木氏贪生,要降下神罚。”
“诚然我族贪生,可万物有灵,谁不贪生?封印浊气,难道不正是因为人族贪生?我族前赴后继数十年,多少人付出魂命,纵使有负神意,何至于遭受如此重罚?”
或许是血脉中的共鸣,阿织听端木怜说起当年的一切,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的滚滚雷云——
端木纠、端木怜,及所有的端木氏族人垂目跪在涑水畔,听苍穹众神降下神罚:
“端木氏一族罔顾神命,致使浊气难封,人族代价惨重,六界混沌不稳。
“今降下神罚,族长端木纠,散魂于涑水南,永逝人间;少族长端木怜,受天雷九道,静思己过;端木氏族人烙下罪印,世世代代,永无可恕。
“有罪印者,生魂残缺,不得轮回转生;有罪印者,罚往看守妖窟妖谷,神阵镇守,世袭罔替,不得逃脱;有罪印者,除族长外,不得知其罪,生于幽处,湮于幽处。”
神罚之重,人间各部族听了,无一不为之咋舌。
涑水的浪花打湿端木纠的面颊,他仰头道:“少昊神上,句芒神君,今端木氏无人持剑,的确是纠未能履行族长之责,散魂之罚,纠受之应当,可我族人无辜,何至于烙下罪印?
“还有怜,他生来体弱,胎中带病,我才暂未让他试剑,但他天赋异禀,资质极佳,今后必有一番作为,九道天雷,只怕会断送他的性命……“
可惜求情无用,神之罚,出之即成定局。
少昊垂眸看了端木氏一眼,携众神消散于清空中,唯有句芒落于涑水畔。
这个眉目温润的神手持一根春枝,来到端木纠跟前,叹声道:“神罚的确重了些,本君已向父神求过情了,但父神的意思是,相比起端木氏一族的罪罚,人族,其他部族所要付出的代价更要惨痛百倍,祸及万千,此罚不冤。”
“可是……”
端木纠还欲再言,句芒抬手截住他的话头。
句芒淡淡道:“当年你试剑之前,本君曾问过你,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你及你族都愿意持剑吗?你只回了‘甘愿’二字,如今看来,你是只愿未甘……罢了,事已至此,难以回头,今日罪罚,想来也是代价的一种。
“三日后,本君将随父神去往九重天上,自此人神两界相隔,人族种种,神族再难插手。本君今有一言,想要叮嘱端木氏,叮嘱人族。”
端木纠低声道:“神君请说。”
句芒怜悯地看向四方,看着这个他喜爱了千万年的人间。
春神的声音被涑水的江风载着,缓缓送向四方,送向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可知端木氏一族,为何能试剑成功?”
“本君后来想过多日。刀剑之物,藏于鞘中,不显锋芒,出鞘却能无坚不摧,因为它们一往无前。持剑之人亦是如此,高山在前,河川贯野,亦能迎难而上,不知悔也。
“这一点,神族自愧不如。
“神族起源于人,远古之时,尚有夸父逐日,精卫填海(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成神之后,反倒因为知天道而畏天道,从来顺天道而行之,再无当初螳臂当车、虽死不悔的勇气。
“神族走后,人间种种艰难,都需尔等自行面对,但在本君眼中,人族虽弱却强,逆风持炬,火尤不灭,唯有人能做到,正如端木氏之罪,未必没有赎清的一日,只是百江千山,需要尔等自己去走,若有不甘不解不明,负剑静思,负剑向前,不可回头顾。”

其实当年端木怜听了句芒的话, 心中不是没有动容的。
可惜两日后,涑水风云变幻,他亲眼看着端木纠被捆于天柱下,被天雷折磨得生不如死, 直至魂散时, 他把什么都忘了。
端木怜自小体弱, 幼时得过几场重病,都是端木纠在旁衣不解带地照顾。
后来他宿疾难愈, 端木纠曾远上昆仑、东渡东海, 九死一生地为他求药。
端木纠虽然不让端木怜碰剑, 但是端木怜的仙法、入门的道术,都是父亲亲自教授的。
他从蹒跚学步开始,眼中便仰望着一个人, 这个人, 温和, 强大,对他无微不至。
所以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消亡。
天雷一共八十一道,七十二道是对端木纠的极刑,余下九道是对端木怜的罪罚。可是当天雷落在端木怜身上时,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 他的心思都被父亲临终时,眼里的悔意填满了。
端木纠在弥留之际, 曾经望过来一眼,他似乎对端木怜说了句什么, 但天雷太吵,父亲声音太轻,端木怜没有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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