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鞘by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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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眼下看来, 这大阵在建造初期就有端倪,只是难以察觉罢了!”
“仙盟距昆仑千余里, 这么大阵仗,为何没人告知?难道沿途就没有人看到空中飘浮的巨物吗?!”
“是啊, 提前告知一声,我等也好早做应对!”
“……你们看,伴月海上好像有人!”
整个伴月海都被一蓬很淡的红光包裹, 肉眼实难看清,经这么一提醒,众人这才想起催动灵视。
伴月海上果然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他们中,有数以万计的仙盟仙使,有参加誓仙会最后没有选择离开的修士,也有本来就生活在玉轮集的散修。这些人足下都有一个微型的禁锢法阵,他们或沉睡、或定身,均是一动不动。
其中只有两人不受法阵挟制,一个是将伴月海驱来昆仑的罪魁连澈,一个是缀在连澈身后,昏迷不醒的沈宿白。
“……宿白?”
沈宿白被一条玄色锁链缠住,整个人早已失去知觉,看到他,白舜音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她一到昆仑,乍见时空颠倒因果错位,直到此刻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了。
心神陡然清醒,白舜音知道沈宿白身陷危境,当即御风掐诀。
这时,一旁的孟婆冷声道:“灵音仙子居然还想着去搭救聆夜尊,不怕被卷入那古怪的阵中,自己先没命了吗?”
“可是……”
“我理解灵音仙子的处境,但有句话想提醒仙子,你或许可以卸下仙盟宫羽堂的重责,但你还是白家的主人,假如今日不是终日,今后白家如何,还要看你。”
孟婆的话,犹如一根芒刺,狠狠扎在白舜音心上。
沈宿白早就提醒过她连澈不可信,白云苑更不可信,那句“他不是你哥哥”浮响耳畔,虽然她仍不清楚其中内情,可适才匆忙一眼,她看清了九婴的同盟是谁。
孟婆说得极是,从前在白家,先有父亲,后有哥哥,她是一心专研琴艺的灵音仙子,而今父亲不在,“哥哥”叛变,白家今后如何,全看她了。
白舜音望着沈宿白,心思几乎被担忧填满,可几经犹豫,还是灭了手中法诀、
“不、不对……”
忽然,一名修士惊惶出声,他指着一名被禁锢在伴月海边缘的修士说,“那是我师弟!无支祁和魔闹上伴月海,我和师弟觉得这誓仙会不太对劲,就一起离开了。我们一个来昆仑,一个回师门,我分明看着他走的,他怎么会……”
这名修士的困惑,也是众人的困惑,他的师弟分明都离开了,为何会被禁锢在伴月海上?
姜宁宁想起剑魂斩去“清心门”时那股轻盈之感,忙问:“初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初初一呆:“我知道什么?”
去过誓仙会的修士们也想起来了,问道:“是啊,你早知仙盟想困住我们,这才来相救的是不是?”
“仙盟究竟有何阴谋?”
“我记得你还让我们别碰伴月海的东西,你一定知道内情!”
初初的心思都在阿织这里,一下子面对这么多问题,当即懵了。再说了,让他上伴月海的主意是鬼坊主出的,命令是阿织给的,他一向按吩咐办事,其余的话根本耐不住性子听,哪里晓得什么内情?初初本想求助鬼坊主,四下一看,鬼坊主似乎发现什么,已让叶夙带着自己去昆仑上方查探了,魔也跟着。初初烦躁地挠了挠头,正待喝退众人,旁边忽然有个弱弱的声音问道:“你们身上可有什么仙盟给的信物?”
说话的正是那只常跟在鬼坊主身边的狸猫妖。
信物?众人面面相觑。那一妖一魔上伴月海这么危言耸听一番,谁还会带着仙盟的信物?
“清心门的原理,是给每一个过门的修士打上印记,借此困住前来参加誓仙会的修士,清心门毁了,你们固然可以离开逃离伴月海,但你们身上如果带有被打过印记的伴月海的信物,就像被拴了一根链子,一样是被锁住的。”狸猫妖不确定地道,“猫猫猜……只是猜,这一路上,并非没有人看到行于云间的伴月海,可是他们看到的同时,身上的印记也与伴月海的阵法产生感应,被吸附入阵,所以无法传音告知。”
狸猫妖跟了鬼坊主多年,学了不少本事,博闻强记,虽弱小却聪明,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众人听完,竟是不敢敷衍,认真思索起来。
可是,究竟是什么信物,人人身上都有,又不会被轻易觉察呢?
这时,松果道:“会不会不是仙盟给的东西,是盟会给的?那个……那个身份令牌?”
“是了!”松针接过话头,“这次我们参加誓仙会,伴月海的仙使不是还逐一检查过这令牌?”他见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好比我们小松门隶属涑东盟会,盟会给的身份证明,是不是也算伴月海的信物?”
仙盟之下,以地域划分,有大小近百个盟会,这些盟会都会给成员发一个彰显身份的令牌。
但眼下想想,管理各地盟会的,不正是伴月海的霰雪堂?要在这枚令牌上做手脚很容易,就是趁着誓仙会也来得及。
众人一听这话,大惊失色,伸手在须弥戒上一拂,无数令牌纷纷落地。狸猫妖果然没猜错,早在修士们不曾觉察的时候,令牌已与空中漂浮而来的伴月海产生共鸣,光滑的表面浮现法纹,好似某种血咒。好在浊气崩发,昆仑乱流无数,加上此前的时空风暴,种种外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结界,才让这些人一时幸免于难,没有被伴月海的大阵吸附入内。
修士们还不待反应,一道极强的刀意横贯而来,威压震慑人心,一地令牌顷刻间散作无物。众人回头一看,原来竟是楚望威亲自出手了。然而紧接着,楚望威脸色一变,抬手意示众人安静,侧耳仔细听着什么。
很快,判官的脸色也变了,语气竟有一丝微不可觉的惊惶:“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太多声音了。
如果把神识放远,昆仑地陷、伴月海动、东海浪倾、妖谷兽啸,不绝于耳。但判官问的声音,根本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它甚至根本不属于这个人间,却一圈一圈如涟漪般扩散,如战时的擂鼓,昭示着它即将到来。
鬼坊主和叶夙已从昆仑上方探查回来了,楚望威望着浓云聚集的苍穹,目光最后落在叶夙身上,求证的语气无比凝重:“是不是……”
没等他说完,叶夙颔首:“是天劫。”
伴月海悬停在昆仑上方,连澈离开前,回头看了眼被困在阵中的修士们。
其实这些人中,不少是她熟悉的,百年修行毁于一旦,再过一刻天劫降临身魂都要化作齑粉,一想到这连澈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但她什么也没做,牵了血链来到无尽泽上。
见到九婴和端木怜,连澈拜道:“二位主人久等,属下其实到了有一阵了,只是适才昆仑之上忽见诡异风暴,伴月海前进不得,只能暂且停驻在昆仑之外。”
端木怜道:“无妨。”
叶夙借白帝剑破开时空,伴月海被阻下是正常的,左右没耽搁什么。
九婴的目光却落在连澈身后的沈宿白:“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沈宿白被血链困住,早也昏迷不醒,连澈听出九婴语气中的不满,连忙解释道:“适才妖主献祭,宿白不在聆夜堂,躲过一劫,属下担心他跟了妖主多年,就此逃脱,恐对妖主不利,是以将他捆了来。”
“恐对本尊不利?”九婴轻蔑一笑。
若真是担心对它不利,把沈宿白囚在伴月海上,像所有的牺牲品一样,任由四神乾坤阵把他“吃”了不是更好?
人就是这样,总会为了那一点点旧情,一点点恻隐之心,做一些多余的事,所以人族才会沦落至斯。
九婴没有在意连澈的借口,沈宿白这个人,死了还是活着对它而言没有区别,眼前这个,才是它需要解决的心腹大患。
它道:“无妨,能走到这一步,你居功至伟,本尊不会怪你。”
说着,它看向端木怜,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也要多谢主人,一路助我走到今日。”
此刻的九婴是半妖化的形态,依旧顶着洄天尊的脸,可它到底是妖,人族的礼数由它做起来,反而是图穷匕见的意味。
端木怜笑问:“这么快就要鸟尽弓藏了?”
当初跟了这个主人,实属无奈之举。妖如此强大,为何要受制于人?这么多年被一道魂契束缚,它早就受够了,眼下既已登半神之阶,何必再惺惺作态。
一条条蛇蜕忽然从端木怜身下探出,缠住他的双臂,将他捆缚在身后的断山。连澈见状,还没来得及帮忙,也被蛇蜕缠住身躯,囚在了近旁。
蛇蜕上施加了半神的缚魂之力,端木怜竟是挣脱不能。远望去,他和连澈就像两个被困在天柱上的受刑之人。
九婴无奈道:“本尊也不想鸟尽弓藏,可是天劫将至,大敌当前,主人这么一个盟友在我身后,我不放心啊。”
只这么一会儿,适才微不可闻的声音已震啸九天,浓云变作一个又一个漩涡,隐隐有雷霆电意在中心流转。
“主人且歇上片刻,待渡过此劫,本尊再来取你性命。”
“……什么天劫?你们是说……那个传闻中, 渡劫成神的天劫?”
听了楚望威和叶夙的话,一众修士根本反应不过来。
神隐千年之久,人世间连玄灵境的天尊都寥寥无几,遑论越过天堑, 成为九天之神?是以在九婴进阶为古神妖时, 众人竟忘了天劫将至。
浓云成涡, 雷霆隐隐,鬼坊主望着悬停在昆仑正上方的伴月海:“我就说九婴最后一身的献祭礼为何这样快, 原来它早知天劫难渡, 打算利用伴月海扛过这一劫。”
奚奉雪道:“阁下的意思是, 九婴的献祭还未结束?”
“你们可知献祭的原理是什么?”鬼坊主问。
不待众人回答,他继续道,“是将某一处布置为祭坛, 将此地生灵的修为供奉给自己新身的血肉。所以, 只要献祭开始, 祭坛中的一切,也可看做九婴身躯的一部分。
“九婴是牛身、龙尾、九条蛇躯的水火怪,它的每一次进阶,是舍却旧的蛇躯, 长出新的蛇躯, 如此往复一共八次。但最后这次献祭不同,除了长出蛇躯, 它本体的牛身和龙尾也该被替换。
“但是聆夜堂的献祭,只供奉了它的蛇躯, 所以这场献祭还未完成。”
“那这和伴月海有何关系?”一名修士问。
鬼坊主道:“如何没有关系?伴月海就是它最后献祭的场所之一。
“蛇躯被替换,天劫就该开了。九婴知道渡劫不易,将最后的献祭一分为二——前半场替换蛇躯, 等待天劫,后半场天劫降临,它再替换本身。毕竟如我适才所说,献祭只要开始,祭坛中的一切,都可被当作它身躯的一部分。”鬼坊主道。
“……看做它身躯的一部分。”孟婆也看向高空中的伴月海,目带不忍,“前辈是说,天劫会落在伴月海这些人身上?九婴想利用这些人,帮它扛过天劫?”
鬼坊主摇了摇头:“你也太小看天劫的威力了,区区一个伴月海,如何承受得住?你且看看四周。”
其实根本不用鬼坊主提醒,一些修士已经发现了,整个昆仑的断山上,浮石上,不知何时写满了血咒,仔细数去,足足七十一处!
“昆仑为基,伴月海为天,如此天地相承,才是九婴最后献祭的场所。”鬼坊主道,“至于我们,都是它选定的祭品!”
早在月余前,鬼坊主上伴月海,就在山下的朱雀镇发现了某些奇怪的禁锢法门,他直觉这些法门与九婴献祭有关,立刻传音阿织,让阿织借由誓仙会,破除伴月海的禁制,让众修士逃离此地——这才有了初初携剑魂上伴月海的事由。
适才听说献祭发生在聆夜堂,鬼坊主还以为自己弄错了,直到伴月海浮空飘来,他让叶夙带自己去上方查探,才发现此前在朱雀镇发现的禁锢法门,原来是“四神乾坤阵”的一处阵旗。四神乾坤阵源自神族,原本就是四神为了擒魔所结的禁锢法阵。百年来,九婴利用此阵雏形,和端木怜一起加以改阵,先将伴月海变作阵眼,又把真正的阵基设在昆仑,所以伴月海在脱离地面后,才会被牵引至昆仑。如此昆仑在地,伴月海在天,两厢结合,成为真正的祭坛。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鬼坊主的话,一条一条蜿蜒的血痕就在众人足下蔓生开来,不由分说,就要写出最后一道血咒。仔细一看,凝成咒文的血,竟然是新鲜的!
“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血是哪来的?”
修士们相互认识,仔细一数,人数一个不少,除了……
“……我知道了,会不会是适才那个护法仙官!”
适才他们一到昆仑,便捉了封无弃和护法仙官来问话,担心这二人生乱子,判官还亲自把他们囚禁在了随身所带的芥子结界中。判官听了这话,掀开结界一看,芥子中除了一地残骨碎肉,血泊中蛇蜕,哪还有什么人?!
眼前情状惨不忍睹,当即有修士干呕出来。
判官对鬼坊主道:“看来阁下猜得不错,九婴从不信人,常年侍奉在它身边的仙官,也不可能是人。”
它甚至不是妖。九婴献祭这么多次,总有失败的。照眼下的场景看,这个仙官,或许是某一次失败献祭后没用的妖胎,被九婴赋予了神智,用蛇蜕扮作人身。它本来是想骗修士们杀了自己,爆血写咒的,没想到判官得了鬼坊主提醒,根本不上当,只把它关在芥子里。而就在刚才,在叶夙逆溯时空众人无暇他顾时,这只怪物感应到主人的指示,将封无弃拆吃入腹,获得力量自爆破禁,舍了肉躯以血涂咒。
第七十二道血咒即成,高悬的伴月海嗡鸣一声,以伴月天为中心,仿佛莲蓬长出花蕊,一道红光冲天而起,朝八方扩散降下,如同一个血色罩子罩住昆仑。
与之同时,高空浓云翻涌终于形成三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的雷霆电意聚集成极白的光束。
叶夙见状,握紧剑柄,“当心,天劫要来了。”
修士们听了这话,再顾不上此前对叶夙和青荇山的种种猜忌,问道:“敢问天尊,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我等凡躯,如何才能扛得住天劫?!”
奚奉雪问:“此刻落第三道溯荒封印还来得及吗?你若是需要,我们——”
话未说完,天地一声闷音,血罩彻底闭合,献祭阵成,一道妖风掠过,九婴忽然出现在数丈开外,语气戏谑道:“诸位,久违了。”
或许为了躲避天劫,它眼下是人的形态。
可是从前的洄天尊,持重、寡言,今日它终于摆脱主人的约束,露出张狂的本性,“相识多年,诸位还是第一次到本尊家中坐客,招待不周,还望莫怪。”
楚望威续着奚奉雪的话道:“问山大徒弟,你若需要落阵,我们助你!”
叶夙摇头:“血阵之中,天劫之下,布阵太难。”
天地一瞬风止,仿佛极夜前的宁静。
“不过,本尊这里有个规矩。”九婴道,“凡来家中坐客的,到了便不许走了。”
楚望威急声道:“那怎么办,你说。”
“天劫九道,以三为凭,一开天路,二降神谕,诸劫毕之,封仙登神。”叶夙道,“前三道天劫是为开天门而落,威力最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九婴道:“说起来,诸位也算幸运,本尊盼了千年才得今日因果,诸位一来就撞上了。”
日覆月藏,高空只余云端漩涡中的一片白。
“唯一机会?什么机会?”
前所未见的灵威压身而来,忽然,天穹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
“千年了,这通天之路,诸位有幸与本尊一起见证!”
一道紫白雷光从九天倒贯而下,叶夙手提白帝剑,身若疾风,朝九婴掠去:“杀了它!”
“……杀了它?”
听了叶夙的话, 一众修士难以置信:他的意思是要顶着天地劫雷,诛杀这只已进阶半神的九婴么?还要赶在前三道劫雷的时间内?
然而来不及问,天劫已经铺了下来。
伴月海的血罩能够禁锢昆仑众人,却抵挡不住劫雷。顷刻间, 六瓣莲上无数修士在天劫之下化作飞灰。但劫雷的威力远不止于此, 穿透伴月海, 它分成数道,直劈而下, 朝昆仑众人袭来。这已是被乾坤阵、伴月海削弱过数倍、又分化了神力的劫雷, 然而当它降下, 一众修士依旧感到了灭顶之威,不得不清空灵力祭出法器法宝,齐心协力在半空凝聚成一道防护罩。
这时, 忽听一人道:“你们快看——”
只见叶夙与白帝剑化作一泓清光, 他穿梭在劫雷之中, 是这天劫下唯一的自由身。
不必提这血咒乾坤阵对修士的禁锢之力,劫雷威压之下,即使是分神仙尊都动弹不得,遑论避开雷威诛讨九婴?
众人这才知道, 原来其他境界与玄灵天尊的差距竟这样大。
也只有到了此境界, 方能感通天地,脱离凡规束缚。
九婴见叶夙持剑袭来, 冷哼一声:“找死!”幽冥青灯浮空祭出,灯火一落, 一座火山冲天而起,火山接云入地,触之伤魂, 叶夙却不避让,手引剑诀,拂过剑身,流光断连时空都能撕裂,何惧区区妖火之焚?白帝剑破空一斩,刚立起的火山被拦腰劈断,劫火如碎屑,纷纷落入无尽泽中。
鬼坊主见状,忽然明白了什么,传音对楚望威道:“地煞尊若有余力,能否听我一言?”
楚望威听鬼坊主说着,不禁神色一动,然而他还来不及回答,第二道天劫接踵而至。
天劫似乎有灵,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知道应当对付谁。被伴月海和乾坤阵削去部分威力后,它分成无数雷雨,最弱的劈向一众修士,其余的则追着叶夙和九婴而去。
端木怜看着这一天一地的劫雷,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千年前。
那时他和父亲受刑,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落下,虽然神罚之雷比不上天劫之雷,但雷雨电光是一样的。
九婴见叶夙穷追不舍,尖啸一声,幽冥青灯在这啸音中化为原形,它通体幽蓝,状似棱镜,上面还覆盖着粘稠的液体——原来九婴的法器竟是它某一个弃用妖胎上的第三只竖瞳!
九婴屈指变爪,振臂一落,竖瞳当即破裂,水波从中涌出,汹汹成海,百丈高的浪潮向叶夙卷去。
有了适才一剑斩山的经验,白帝剑熟能生巧,流光断虹光大放,直断而下,一剑分海!与此同时,劫雷也追至身前,九婴被叶夙逼得避无可避,喉咙上下一动,发出一声古怪的妖吟,忽然,昆仑七十二处血咒血光齐亮,伴月海上,无数黑须探出,刺破天劫下幸存的修士,祭品供奉的灵力化作血气飞往九婴,变成环护周身的铠甲,帮它抵挡天劫。然而奇怪的是,还有一些血气遗落下来,钻入无尽泽的沼泽下。
叶夙早也收了剑,白帝剑鞘助他渡过劫雷之危,看着那些钻入沼泽的血气,他默诵剑诀,数道剑芒便追着血气遁去。
连澈被蛇蜕捆缚在断山上,看着天劫降临,她本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劫雷不但没有伤她,连一旁被血链锁住的沈宿白都毫发无损,第二波雷雨熬过去,连澈问道:“主人,您没事吧?”
端木怜充耳不闻,他定睛看着叶夙的剑芒,像是发现什么,“咦”了一声:“一识幻想,二辨真身?”
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楚望威趁着第二道劫雷过去的喘息之际,高声道:“诸位听我说,撤去法器,将灵力聚集在一处!”
第三道劫雷来得极快,楚望威后半截话语淹没在紫白电光之中。白帝剑神佛难挡,有了前两次交锋的经验,九婴不肯和叶夙硬拼,只身掠去远处,血气化铠,打算独自熬过天劫。叶夙竟是不追,看着数道雷雨落下,他躲也不躲,一身白衣浮立清空,右手持剑,左手指天结印成决,看样子竟是想徒手接下劫雷!
劫雷说来就来,叶夙左手掌心忽然出现一道华光流转的青碧色法阵,与之同时,他眉心的凤翼图腾与白帝剑光齐亮,只听一声清啼,两道凤凰虚影冲出圆虹,一左一右衔住惊雷,与叶夙掌心的法阵一起,居然将这劫雷托在半空。
这两只凤凰虚影是甘渊的守护神,但人间早就没有神鸟,能够维系它们的,从来都是青阳氏之主之力。
天劫难挡,但叶夙踏入玄灵境已久,离渡劫也只差一步,虽无力扛过整个天劫,但在白帝剑的加持下,暂时接住一道削弱后的劫雷还是办得到的,故他此举虽然冒险,不算托大。
劫雷的威压近乎灭顶,叶夙不敢耽搁,心中默念剑诀,很快,适才循着血气遁入沼泽的剑芒回应了他。只见剑芒在沼泽下方迅速搜寻,蓦地齐齐定在一处,像是找到了什么。
叶夙知道计划已成,唤道:“春祀!”
剑芒忽然并做一体,化为实物,竟然正是春祀剑!
剑芒无法撬动的东西,玄灵天尊的灵剑可以,春祀得令,深入地底,剑威大放,剑气搅动下,只听一声狂啸,一个庞大的身影忽然破土而出,牛身蛇躯,正是九婴,与此同时,那个原本与叶夙交战的“洄天尊”忽然变回一条蛇躯,飞回本体了。
原来聆夜堂的献祭后,九婴故意没有完成新身的续接,让蛇躯扮作“洄天尊”的模样迷惑众人。
献祭戮害苍生,但九婴同样需要替血换骨,也处于最微弱的时候。
它固然可以将献祭一分为二,先取巧晋为半神,引来天劫,这样做有很多好处,比如它可以维持半身的清醒进行最后的献祭,可以安渡天劫,但凡事都有两面,致命的缺点有一个就够了——若被找到本体,它将直面杀机!
九婴知道瞒不住端木怜,也来不及杀他,所以困住端木怜的蛇蜕上连接着它本体的缚魂之力,本体无碍,端木怜便无碍,但也动弹不得。然后它放出蛇躯变的假身,以洄天尊之貌欺瞒众人。
天劫九道,说慢不慢,拖过去就行了,千算万算没想到被鬼坊主和叶夙识破了玄机。白帝剑一剑斩山,叶夙确认眼前的九婴是假象,尔后一剑分海,剑芒追着血气找到本体。九婴是蛇属之妖,天生喜欢阴暗潮湿的幽谷,它虽然从来向往高处,在最危急的时刻,还是选择皈依本性,蛰伏在沼泽之下。
身躯被封在地底接受献祭,动弹不能,九条蛇身暴怒着在天地间狂啸,它狠狠盯着叶夙:“青阳氏之主,你以为本尊没法杀你——”
一语未必,它看清了叶夙手中的惊雷之光,戛然话止。
三道雷劫过后,天地本该有短暂的宁静,看叶夙手中劫雷未散,凤凰虚影衔雷啼鸣。
九婴已是半神之阶,即使下半身被封住,凭着九条蛇躯,未必不能和叶夙斗法,可远古至今,多少大能异士死在天劫之下,这劫雷,本就是为诛杀它而生的。
即使叶夙不能徒手驱天雷,可是他有白帝剑!
九婴神思凝滞,棱镜一般的竖瞳圆睁,头一次露出惊惧之色。
这时,楚望威高喊一声:“问山大徒弟,接着!”
一道流转的灵波被楚望威的刀势一催,送往叶夙。这道灵波中蕴含着众人在雷威之下一点一点攒出的灵力,于叶夙而言不多,但够用了。
叶夙当即撤了手中法阵,以灵波托住劫雷,趁着这一瞬喘息,横剑身前,问心白帝,下一刻,灵波尽毁,凤凰惊飞,劫雷暴怒着浇下,却被问心剑意牵引着铺往白帝剑身。
最凶之刃携天劫之威,流光断一刃紫白电光,叶夙掀起眼帘看向九婴。
三诛仙神!
白衣化作清虹,直直往九婴斩去!
九婴的骇啸惊山动海,众修士一时忘了呼吸,端木怜知道此剑之下九婴必伤天劫必断,眉头一蹙,正要挣脱开蛇蜕,突然,却见叶夙的身影和白帝剑都在九婴半尺前的地方顿住,一声剑吟荡开,朝天地扩散开去。
奇怪的是,这一声剑吟不单单来自白帝剑,也来自修士们所在的半坡,来自……沉睡在温养法阵中的阿织。
不知何时,阿织的周身铺开了一团淡青的气泽,这气泽像在抗衡着什么,越发汹涌激荡,忽然,气泽爆开,剑吟声起,惊天的剑气四散,守在阿织近旁的人都被掀飞出去,阿织整个人也浮空而起,她双目紧闭,眉头深蹙,似醒非醒,露出痛苦之色,眼尾流淌出两行鲜血。
九婴、端木怜、叶夙都被这厢场景震住,一时间踯躅不前。
紧接着,仿佛为了回应阿织的感受,白帝剑再度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剑吟。
端木怜看着阿织,又看向白帝剑,血脉深处的共鸣令他最先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目光从先时的大惑不解变得难以置信,失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适才白帝剑重铸,强行吸走她的灵力,并非因为她是端木氏后人,要降罪惩罚于她。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有持剑人的血脉,所以白帝剑第一时间认下了她,接受了她,又因为千年后,白帝剑重铸于她之手,所以白帝剑吸走她灵力的同时,在她魂上烙下了铸剑人的印记。
“试问一个人,若同为持剑人和铸剑人,她的血脉曾供奉此剑,她的灵力也给养此剑,那她和白帝剑的关系是什么?
“至少此时此刻,她和它是同心一体的!”
第229章 通天一途(一)
端木怜说着, 看向浮立在半空,闭目难醒的阿织,大笑道:“荒谬吗?但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天道神谕!你们看明白了吗?!”
原来所谓天道, 根本不能用人意去揣测。
当年端木纠一意孤行, 端木氏一族强行剥离持剑人血脉, 致使白帝剑分崩离析,千年不见天日。按说白帝剑应该是恨端木氏的, 连神都降罚于他们。但所谓恨, 所谓怨, 所谓背叛与辜负,那都是人才有的情感,但白帝剑当初是因古神一念而铸, 是为履行使命而来, 人族的伦常与七情在它面前, 都是可笑的。它不会因千年之罚而怨怪谁,就像许久之前,神没有因情有可原而对涑水畔的罪人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