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缚by花椒不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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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绾缡不是一个会认命的人。
她承认,萧执聿危难之间曾对她施以援手,是她无路可退之下最好的选择。
她应该感谢萧执聿。
可是她也明白,萧执聿亦不是无辜之人。
他挟恩图报,强娶自己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他对自己再好,苏绾缡都不能接受。
她会想办法,想办法离开!
离开封闭空间的萧执聿,也并没有因为长廊上的穿堂风而消减半分心间的烦闷。
苏绾缡不信他,苏绾缡怕他。
想起苏绾缡方才的模样,萧执聿就觉得心间胀疼得厉害。
所有一切的乖巧,听话,所有一切的接触,亲近,都是因为怕他而竖起的伪装,从而达到对自己的保护。
她为什么会怕他?
他是首辅,她怕他会对贺乘舟不利?
害怕他会她不利?
害怕她触到他的麟角以后,会对她下手?
萧执聿轻勾了勾嘴角,胀疼的心脏一角猝然破裂,涌出的苦涩蔓延流进四肢百骸。
他得重新想个法子,降低她对自己的防线。
从金玉楼回来以后,萧执聿便搬离了清竹院,入住了画堂春。
二人一如既往得相敬如宾,仿若那天的插曲根本没有存在一般。
在府中待了多日,苏绾缡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坐软了。
于是这天一早,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出了府去。
苏绾缡在闺中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爱好。
父亲的官职不高,又是地方上来的,苏绾缡在上京几乎没有什么交好的世家女子。
而林氏,恨不得众人根本不知道苏绾缡的存在。
自然也就不会带她出门。
所以平素里那些宴会根本邀请不到她的头上。
苏绾缡最大的消遣,便是趁着林氏与她的女儿出门宴会的时候,从后门悄悄离开,去城外的私塾里授课。
身处闺中,闲来无事,苏绾缡最爱习书写字。
林氏还没有入门时,苏绾缡也曾有一段时间过着千娇百宠的生活。
苏成什么都会答应她。
即便官职不高,俸禄有限,还是会为苏绾缡聘请全兰州最好的教书娘子。
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君子六艺,苏绾缡都没有落下。
只要她喜欢的,感兴趣的,苏成都会满足。
是以如今,苏绾缡闲暇时候还能去城外私塾做个教书娘子。
和孩子们在一起,短暂得丢下冷清,感受一点点生活的闹腾。
各村庄紧密相连,最好的私塾设在城镇。
苏绾缡不喜欢城镇私塾的氛围。
那里有官场间的逢高踩低的味道。
能在镇上私塾念书的人家,家里条件都不会太差。
甚至还有员外的孩子。
带着铜臭的腐气,一个劲儿得欺负旁的孩子。
偏生私塾的掌事,最后还要强拉着被欺负的孩子去道歉。
苏绾缡当然知道,得罪了员外,私塾便会办不下去。
只有讨好了员外,私塾才有银钱扩大。
于是教书的先生成为了不辨是非的庸才,天真无邪的稚童变成了溜须拍马的奴仆。
苏绾缡不喜欢那里。
于是后来,苏绾缡去了村子里。
即便身处上京城周边,村子还是村子。
与她在林州时的村庄并没有什么两样。
村子依旧落后,甚至破败。
可是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
即便肤色被晒成了小麦色,即便屋墙剥落,可是只要炊烟升起,那就是指引游子回家的路。
村子里的孩子懂事的很早,但是依旧有属于孩童天真的稚气。
课堂上,往往端正着身子,眼睛一眨都不眨得盯着先生,下了课,又像是翱翔的鹰,自由无畏。
苏绾缡站在私塾门前,送走了最后一批学生离开。
抬眼看,天边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
暖黄的柔光投射,将私塾的影子无限拉长,斜射进了一旁的竹林。
“你近日都没有来,最近很忙?”
徐清正从后面走出,站在了苏绾缡的身侧。
他是这座私塾的创办者。
也是私塾的教书先生。
没有人知道徐清正是哪里人,只知道他自几年前来到长崖村,便就此安居了下来。
创办了私塾。
苏绾缡来到私塾教书是机缘巧合。
只是听说长崖村的一名教书先生颇负盛名,便慕名而来。
苏绾缡本以为,这种隐居在村子里的私塾先生,应是一位年过百半的花甲老人。
可是谁能想到,徐清正意外的年轻。
年纪应是只长苏绾缡几岁。
徐清正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了解到苏绾缡的来意,他并没有过问太多,只是考了考苏绾缡的学识。
在了解到眼前的女子的确有学富五车的学识以后,他无波无澜的眼睛总算是有了一些反应。
苏绾缡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赞赏与惊艳。
苏绾缡来私塾教书不为钱财,只是为了找一点事情做。
因为家事的原因,苏绾缡并不能长来长崖村。
可是仅仅只是一月之间偶尔来的几回,就已经足够引起长崖村村人的注意。
而入学的孩子们也大多很喜欢苏绾缡。
徐清正性子清冷,即便是苏绾缡在私塾教书的时间里,徐清正也并没有与她多有交流。
他从不过问苏绾缡的名字,也没有问过苏绾缡的身份,更不打听她的事情。
今日这般主动搭话,倒是让苏绾缡都惊讶了一番。
她摇了摇头,哪里能有什么事。
日子不就是这样过吗?
若非要说发生了什么。
成婚算不算?
苏绾缡想着,苦笑了声。
正说着话,只见刚刚才下了学的孩子们又都跑了回来。
一见着苏绾缡与徐清正,立马像是见到了主心骨一般。
“苏先生!徐先生!”
一窝蜂的孩子冲了过来,由于跑得过快,个个脸像是红透了的苹果一般。
此刻停在了苏绾缡二人面前,一个个都大喘着粗气。
偶有几个人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带着哭音,人像是被吓哭了一般,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发生了何事?”
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徐清正皱了皱眉。
“前面……前面,有一个死人!”
只是走在路上玩心渐起,于是想要去一旁的林子里面爬树。
可是谁知道,刚踏进林子里面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再顺着味道前去,只见草丛里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带我去。”
一听这话,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徐清正也面色紧绷了起来。
好端端的,长崖村怎么会有一具尸体。
徐清正大步朝着孩子们的指引朝着林子走去。
苏绾缡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赶忙也提着裙摆跟了过去。
拨开草丛,只见靠近树干的地方躺着一身穿玄衣的男子。
男子双目紧闭,双颊泛白,嘴唇干裂,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样子,的确像是一具尸体。
可是再仔细看,还能瞧见他胸膛处微弱的呼吸。
苏绾缡从他身上移开,瞧见他身下躺着的地方鲜血早已经将草地浸/红。
鼻尖涌来的是浓烈的血腥气。
看来此人伤得极重。
“小猴子!去找张大夫。”
徐清正面色凝重。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蹲下身来,牵过那男子的手臂借力压在自己的脊背上,将他给背了起来。
小猴子是最初说话的孩子。
他到底年纪大,此刻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
听见徐清正的话,立马就转身朝着村子的另一头跑去。
房间内的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好在有苏绾缡在这里,能够搭把手,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
张大夫的医术很好,是镇上有名的大夫。
近几日刚好在长崖村义诊,倒也算是这人命大,叫他给遇上了。
命不该绝。
张大夫如是说道。
待看过病以后,张大夫嘱咐了几句,就携着药箱离开了。
“你还没有走?”
事情结束以后,徐清正这才注意到苏绾缡还在此处。
“他还好吧。”
苏绾缡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此刻还心有余悸。
“张大夫说已经脱离危险。”徐清正回答道。
苏绾缡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再来。”
徐清正一个人,又要上课又要照顾病人,怕是忙不过来。
苏绾缡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做,不如来帮他。
知道苏绾缡的想法,徐清正没有拒绝。
只是……
“如今天色已暗,怕是没有出村的马车了。”
徐清正提醒道。
长崖村本就偏僻,入镇的马车少之又少,更别提如今天色已暗。
再者,就算是找到了车入镇,恐怕进城的马车也是少之又少。
“不如……”
“徐先生说的对,所以眼下我该走了。”
苏绾缡微微低头行了一礼,不动声色截断了徐清正的话。
她当然知道他是好意,只是,如今她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说她该如何向萧执聿解释,就说她身为首辅夫人,已嫁作人妇。
如此彻夜不归,留宿他宅,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
苏绾缡谨小慎微惯了,宁愿麻烦点,也不想给别人留下话柄。
她向徐清正告辞离开,一路快走,总算还是遇见了一个好心的村里人,认出她是教书的苏娘子,立马爽快地接上苏绾缡出村。
一路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误了时辰。
镇内已经没有了入城的马车。
苏绾缡正想多给车夫一点银钱,拜托他能带自己回城。
眼角余光突然瞧见镇门牌匾下,一辆宽敞简约的马车停在那里。
一盏微微晃动的宫灯垂落在马车的檐角,照出马车低调奢华的壁身。
垂落的令牌上赫然印着大大的“萧”之一字。
苏绾缡朝着马车走进,果不其然,马车侧边走出一位青衣女子。
她双手抱腹于前,微微低头,“夫人。”
分明低眉顺眼的模样,却让苏绾缡心下发凉。
果然,她做什么都逃不过萧执聿的眼睛。
她自认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没有想到,萧执聿还是知道她去了哪里。
苏绾缡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轻轻点了点头,提着衣裙上了马车。
车外,夜色已浓。
暗夜笼罩一切,将所有无限放大。
树木参天,在暗夜里张开巨大的密网,轻而易举能够网住所有潜逃的猎物。
苏绾缡去长崖村并没有带上连枝,她自己一个人悄悄出的府。
她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尤其如今入了萧府。
虽说连枝将她照顾得很好,但是她终究是萧执聿的人。
这让苏绾缡总是难以完全对她信任。
好在,去长崖村花费不了多少时间,若是萧执聿问起,便说自己是去了外面一个人走走。
可是谁能想到,第一天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误了时辰。
谁又能想到,连枝竟然等在了镇上。
这说明,她去了哪里,萧执聿全部都知道。
怕是从她踏出府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在身后跟着她了吧。
马车行驶到了萧府。
苏绾缡下了马车,便进了清竹院。
如果她没有猜错,萧执聿应该已经在清竹院里等着了。
可谁知,一进清竹院,院内与平常一般无二。
丫鬟小厮们各司其职,廊下长灯明亮,与路上所见张开大口的未知黑暗泾渭分明。
苏绾缡竟然感受到一丝温暖与踏实。
她侧头望向身侧的连枝,眸色询问。
连枝上前一步,“大人不是故意要查夫人行踪,只是今日夫人不见,大人担忧。”
“如今夫人已然安全入府,就早些休息吧。”
是这样吗?
是因为找不见自己了,因为担心才找的吗?
苏绾缡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径直入了房间。
另一侧,画堂春内。
得知苏绾缡安全入了府,萧执聿才终于停下了笔。
“你若是还不能得到她的信任,本官会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他抬眼,望着不远处垂着头的连枝。
声音分明冷淡的如平常一般无二,可眸光深寒却如刺骨的冰棱从连枝身上一寸寸扫过。
钉入骨髓。
连枝被吓得浑身一抖,呼吸都滞了下来。
她立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请罪。
“奴婢明白!”
萧执聿收回眼神,没再管她。
连枝立马很有眼力见儿地麻溜地滚了出去。
屋内,萧执聿看着桌上的宣纸上被笔墨侵染的一块污渍。
黑沉墨块逐渐晕开,将萧执聿的眼神染的更是漆黑。
竖日一早。
苏绾缡唤来了连枝盥洗,上妆。
她准备出门,去长崖村。
见连枝守在一旁,欲言又止,想要跟着又不敢跟着的样子。
苏绾缡也不打算为难她,直接开口叫她去备车。
既然萧执聿知道,又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苏绾缡也就不再与他打哑迷,正好,自己来去倒是轻松了。
马车入了镇上,苏绾缡下了车,叫连枝在此处等候。
她并不打算带着连枝去长崖村。
毕竟,苏绾缡是去长崖村当教书先生的,不是去摆谱的。
更何况,她怎么能一声招呼不打就随意带人去徐清正的院子。
苏绾缡随手路边拦下了一辆马车入了长崖村。
此时时辰虽尚早,但徐清正的院子与私塾并不在一处,是以,苏绾缡不得不加紧了步伐。
入了院子以后,苏绾缡就接手了徐清正没有做完的事情,好让他能够去私塾里上早课。
她在厨房煎药,待药熬好以后,就用漆盘端着进了房间。
男人还在昏睡,唇瓣干裂得厉害。
苏绾缡坐在床边,用汤匙慢慢搅动,待汤药变得温热以后,才一勺勺喂进了男人的嘴里。
一碗药喂完,苏绾缡放下空碗,额上已经渗出密汗。
给一个陷入昏迷的人喂药不是一件易事。
她擦了擦男人的唇角,又替他捏了捏被衾。
才拿起空碗,转身离开。
突然,手腕上传来一道禁锢,苏绾缡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阵吃痛,掌心下意识一松,那药碗便从手中脱落,发出“砰”的声响。
紧接着天旋地转,苏绾缡背部被猛地一撞,跌落到了床榻上。
好在有被衾的阻隔,背上的痛意不甚明显,但也足够将苏绾缡跌得发懵。
她蹙起眉头,抬眼找回视线的瞬间赫然撞进了一双盛满红血丝的眼睛!
男人眉骨深邃,一双红目充满杀意的看着苏绾缡,瞧着像是暗夜里潜伏的恶狼。
“你是谁?”
他开口,嗓音沙哑得可怕,叫人不自觉浑身一抖。
苏绾缡心下猛地跳了跳,一瞬间被他浑身浓烈的杀气吓到。
双手被扼制,痛意转换为麻意。
苏绾缡使劲动了动,却被男人狠狠压制。
心脏跳动得厉害,瞧着男人赤红的眼睛,苏绾缡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答得不对,是真的会被眼前之人迅速拧断脖子!
苏绾缡讨厌这种身处下位的感觉,她这时也冷静了下来。
一双因惊吓而瞪圆了的杏眼此刻慢慢敛起,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公子问这话时,不先看看自己身处何地吗?”
她开口,嗓音也是极度的冷。
任谁救了人还被这样对待,心情也不会好。
男人听完这句话,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他抬起疑惑的眼转了转,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房间。
房子不算大,普通的砖房,但胜在干净整洁。
趁着男人打量房间的功夫,苏绾缡猛的一把推开了身前的人。
男人身上本就有重伤,被苏绾缡这样一推,立马牵动到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真的叫苏绾缡跑了出去。
第12章 “你昨日昏迷在了竹林,是我们把你带回来的。”
苏绾缡脱离了禁制,退出去了老远才站定道。
她冷眼瞧着男人痛得捂住伤口,跌落被衾也没有打算上前为他重新包扎。
待他神智清楚以前,苏绾缡不会轻易靠近。
闻言,男人眼神转了转,似乎是在回忆。
周身浓烈的杀意渐渐消退,唇瓣苍白得可怜。
他抬眼,眸中的红血丝已经褪下,像是发病的恶狼终于恢复了理智。
男人看着不远处的女子,衣衫虽不华丽,却也是上好布料。
满头青丝虽只有一根素钗,看似低调,可男人却认得那是上好楠木。
这样好的木头,居然只是用来制作一根素钗。
此女身份绝对不简单。
“是在下唐突了,抱歉。”
知晓眼前的情况以后,男人开口,微微低了低头,算作道歉。
可是那眼神却是一寸一寸将苏绾缡给全身扫过了一遍。
看似低位,却骨子里透着一股傲慢之风。
苏绾缡没有忽略男人如鹰的眼眸。
此人警戒心极强,下手快狠准,即便是身负重伤,都不愿意轻信他人。
绝非等闲之辈。
右手虎口处指腹处皆有薄茧,想来应该擅长用剑,经常执笔所致。
茧的厚度不一,一双手修长白皙,身上除开眼下的新伤,并无过多疤痕。
不是杀手,更像是上位者。
苏绾缡不动神色收回眼神,“既然公子已醒,小女这就去找大夫。”
说罢,离开了房间。
不顾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
早课结束,徐清正总算回了小院。
张大夫已经来看过,惊叹于此人伤势竟然好得如此之快,感叹果真是命不该绝。
苏绾缡待在一边并没有说话,她进屋时闻见了金疮药的味道。
想来还是他信不过他们,自己用了自己带的上好的药。
果然,此人身份绝非寻常百姓。
苏绾缡越来越坚定自己的念头。
只要此人伤好,一定要让他离开。
否则留下此人,只怕会让徐清正遭受无妄之灾。
“多谢徐兄救命之恩,他日,在下一定涌泉相报。”
“不必客气。”
徐清正一贯的冷常。
“伤好以后,离开就行。”
话落,不仅仅是陈诵,就连苏绾缡都震惊了。
没有想到,徐清正说话竟然这样直。
陈诵讪笑了笑,“徐兄说的是。伤好以后我一定离开,不给徐兄添麻烦。”
“只是,还望徐兄能够帮我一个忙。”
“我本是扬州一路北上的商客,谁知路上遇见打家劫舍的匪徒,叫我与我的仆人走散了。不知道,徐兄可能为我寻寻?”
徐清正没有说话,看意思是要陈诵继续说下去。
“在下不才,在上京也是有几处营生安置。不知道,徐兄可否将这块玉佩交给城内平乐坊锣鼓街的绣衣阁掌事?”
陈诵说着话,就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
徐清正埋着头处理着他换下来的纱布,闻言,只是轻瞥了一眼。
“我不保证有空。”
“但是我可以问问近日村里是否有人要进京。”
末了,徐清正又补了一句。
“那就多谢徐兄了。”
陈诵拱了拱礼,抬眼间望了望站在一旁打下手的苏绾缡。
眉眼间又哪里见的半分方才的病态,浓黑的眉梢微挑,他轻轻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几乎是充满玩味的一眼。
苏绾缡云淡风轻地移开了眼神。
徐清正不会留他太久,她犯不着与他起争执。
苏绾缡虽然是这样想,但是陈诵似乎并不太想这样。
他对苏绾缡不能算作是针对,但是很喜欢与苏绾缡说话。
由于他身中重伤,徐清正又有课要上,于是伺候着陈诵换药吃饭的任务就落到了苏绾缡身上。
“苏小姐似乎对我有敌意?”
在再一次被苏绾缡无视以后,陈诵轻拢上自己腰腹间的衣衫,轻笑道。
“公子说笑了。”
苏绾缡将换下的染满血迹的纱布团做一团,丢进了漆盘里。
她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说话也是淡淡的,充满了疏离。
眼见她站起身来,陈诵本以为她会像往常一般直接走掉,却不想这一次,苏绾缡转过的身子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侧着脸,白皙冷淡的下颌对着陈诵,“只是绾缡一向不喜欢不诚实的人。”
陈诵几不可察的手指轻颤了一番,他抬眼,望着眼前素衣而立却难掩芳华的女子。
他轻挑了挑眉梢,轻“喔?”了一声,表示对苏绾缡的话好奇。
“公子说自己是从扬州来的,一路北上来京城做生意。扬州临河,商客最是重利,承包往来船只,是不二之选。运河来往船只众多,不可能出现没有船只的情况。
绾缡有些好奇,陈公子为何宁愿去选择有劫货风险的路运绕这一圈远路,也不愿意坐船只?”
苏绾缡声音很轻,看着陈诵的眼睛却是黑沉沉的。
气氛顿时僵硬了起来。
“喔,也许陈公子晕船?”
好在苏绾缡没有为难陈诵,自己替他想了一个理由。
可话刚一说出,又继续不留情面道,“可是自己晕船,并不妨碍货物上船,陈公子竟然要去上京做生意,怎么还要选择费用更贵,行程更远的陆运呢?
陈公子既然上京已有营生,又为何非要自己亲自护送?”
苏绾缡说着话,一步步靠近床边,身后窗牖洒下的光影从苏绾缡身后投射而下。
随着她一步步走进,那缕射进陈诵床头上的光亮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被苏绾缡尽数遮挡。
陈诵头一次感到压迫,自己一直以来守护着的秘密似乎即将破土而出。
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聪明成这样,仅仅只是从他随口胡诌的话术里就可以找到他的错漏。
叫他原形毕露。
陈诵藏于被衾低下的手悄无声息拽紧了拳头。
苏绾缡继续靠近,声音轻悠悠的,落到陈诵的耳边却是压的实实的。
“要么,货物有问题,要么……你有问题。”
苏绾缡笃定道。
如果陈诵真的如他所说是一名商客,那么从他的行为来看,他很是宝贵这批货物。
甚至不能离开他的眼睛。
而劫匪一般只图财,像陈诵这样重的伤势,下手的人分明是朝着他的命去的。
总之,无论是货物有问题,还是人有问题。
……此人都不简单。
他的存在恐会给长崖村带来灾祸。
苏绾缡并不打算与这样的人多有纠葛。
但好在,徐清正也不愿意惹事。
总归他们二人也算是此人的救命恩人,他不会恩将仇报。
待他伤好,就可以离开。
可谁知,这人一直缠着自己,她不打听这人的事情,他倒是反而旁敲侧击起她的事情来了。
苏绾缡决定给他一个教训。
空气静默了良久,紧绷的氛围从二人之间蔓延。
陈诵待在病床上多日,实在无聊。
苏绾缡就像一个谜,让他忍不住打探。
他观察了多日,苏绾缡似乎不住在徐清正的院子里,她每天晚上都会离开,然后第二天出现。
……她与徐清正不是夫妻。
明明是乡野村妇,可是周身的气度,说话的见解,却浑不似乡野之人。
陈诵承认,他对苏绾缡很感兴趣。
于是,病榻无聊,苏绾缡成了他唯一的乐子。
本是想要逗一逗笼子里的小白兔,却不想反而被它跳起啄了手。
毫无抵挡。
鲜血淋淋。
陈诵安逸了这么久,这下心底又久违地升起了一股危机感。
他心里反复出现一个声音,她知道了,她全部都知道了!
陈诵眼里涌现出杀意。
可还未付出行动,苏绾缡猝然站直了身子,后退了一步。
窗牖外的阳光此时达到最大角度,毫无预兆地照在陈诵的脸上,刺得他眼睛疼。
苏绾缡单手抬起,流苏垂下,一块玉佩在空中晃荡。
“公子的玉佩,我会送到公子的人手上。”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言而明了。
她不仅很聪明,也很有警戒心。
她看到他眼中的杀意了。
陈诵紧绷的后腰松懈了下来,他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怎么在你这儿?”
苏绾缡收好玉佩,滑进袖中的里袋。
“村里没有要进京的人。”
“你要进京?”
“与你何干?”
陈诵笑了。
苏绾缡,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她并不打算去官府举报他,也没有要打探他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身份不一般,可她很懂的明哲保身。
反倒是自己,一直在探究她。
方才的话,是对自己的警告。
在成功惹怒自己以后,又立马亮出底牌,警告他遵守承诺。
她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小白兔,她与他平等地站在竞技场。
动手,只会是两败俱伤。
如今,他们是各取所需。
她要他离开,他要她传信。
可最好笑的是,那张底牌是他亲手给出去的。
陈诵觉得有意思极了,怎么办,他突然不想离开长崖村了。
看着苏绾缡走出房间的背影,陈诵无声勾了勾嘴角。
一连几天,陈诵的伤势已经好转不少。
徐清正并没有找到要去上京城的人,无奈,苏绾缡只能自告奋勇接下这门差事。
苏绾缡这段时间出府实在太过频繁,虽然萧执聿并不打探她的事情,可是苏绾缡到底谨小慎微惯了。
萧执聿纵容她,可不代表她能蹬鼻子上脸。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于是这一天,苏绾缡在与陈诵摊了牌以后立马便去了平乐坊锣鼓街的绣衣阁。
将玉佩交给了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