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间by是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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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为父母家人报仇,才值得我拼了这条命。
周时雍剑眉微蹙,“这些话你没对宇文公说过吧?”
檀汐直视着他,“没有,我觉得对你说更好。”
周时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看来他不知道你有一身反骨。”
檀汐毫不客气道:“大人若是不满意,可让宇文公另外找一个人。”
周时雍看着她,“不,我对你很中意。”
他故意用错一个字,是中意,不是满意。
檀汐见他坚持不肯换人,冷着脸向他拱手一揖,“大人,丑话我已经说到前头,大人执意不改,日后可不要后悔。”
是在威胁他么?周时雍不为所动,挑眉揶揄道:“宇文公说你识大体顾大局,看来他是误会了你。”
檀汐毫不客气道:“如果识大体顾大局的代价是让我替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死,我宁愿做自私自利之人。”
不相干的人。她说了两次。有一种欲盖弥彰之感。
周时雍眉头轻锁,探手拿起条案上的耳环。檀汐以为他要还给自己,没想到他并无此意,把耳环拈在指尖上转了转,随口问道:“这耳环有些特别,郦娘子没有耳孔?”
“在下近年来一直以男装示人,是以没有耳孔。”刺杀完颜冽的那天,她也是男人打扮,所以完颜冽在府里碰见过她几次,根本没有想到刺客就是她。
周时雍探究地盯着她,“幼时为何也没有扎?”
檀汐微垂的眼皮轻眨了一下,“幼时的事……不大记得了。”
这个微小的动作没有逃过周时雍的眼睛,他心里了然她在说谎,却没有挑破,转着手里的耳环,自言自语般:“原本以为凉州距上京甚远,云娘又是闺中妇人,甚少抛头露面,不成想也会在上京被人认出来。”
他突然抬起眼帘,看向檀汐,“不知道郦娘子原籍何处?是否会在上京遇见故人?”
故人,眼前便是。那又如何,他还不是没认出来。檀汐迎着他犀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坦然答道:“大人放心,不会碰见故人。”
周时雍:“为何如此确定?”
“我自小离家,被家人送到山上习武,平素除了师父,几乎不见外人。”
“郦娘子的家人呢?”
“都已离世。”
都。周时雍听见这个字,眉头微不可见的跳了一下,没有继续再问,将耳环握在手心里,沉声道:“你先领云娘回去吧。”
檀汐应下,转身欲走,周时雍又追了一句,“我晚上去丽云堂可方便?”
“方便,夜里只有我和云娘在。”
店里请了三名女使,白日里做一些洗衣做饭,打扫铺子的杂务,晚间云娘便让她们各自回去,不让其留宿,以免发现她们深夜外出的行迹。
易江领着檀汐去了讯室,将云娘放了出来。
云娘见檀汐亲自来五间司接她,十分惊讶。不过,两人很有默契的什么都没说,等到出了五间司,云娘方才询问檀汐,她被扣在五间司是何缘故。
檀汐走到四下无人处,向她说明原由,并解释道:“我也是前两日才知晓周时雍的身份,并非我故意要瞒着姐姐,是宇文公特意交代过,知道他身份的人越少越好,即便是对公主殿下,也要保守秘密。”
“我明白。公主殿下处境艰难,身边皆是眼线,枕边人更是仇敌,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安全。”云娘忍不住道:“这位周大人虽年纪轻轻却足智多谋,难怪宇文公费尽心机让他进了五间司。”
檀汐虽然没有附和,却也不得不承认,事发突然,周时雍能急中生智,一箭三雕,的确有是有过人之处。
上京暮色来得急,走到丽云堂,街边已是华灯初上的景象。檀汐和云娘用过晚饭,在房内烧起一笼炭火,备好热水茶点,静候周时雍的到来。
白日里热热闹闹的东门街,入夜之后变得空旷幽静,街边的铺子悉数打烊,丽云堂也早就卸下门板熄了灯火,内里一片幽黑。
周时雍绕到后街,见左右无人,轻身一跃,从后院翻墙而入,落到庭院中。
丽云堂的后宅不大,廊檐下亮了两盏风灯。因为有客要来,屋内燃了高烛,将两个隐隐约约的人影映在窗上,还有细不可闻的谈话声。
周时雍确认庭院里再无他人,抬步跨上台阶,故意加重了脚步。习武之人听力格外敏锐,檀汐起身打开房门,冲着微薄光影下的男子微微拱手,叫了声周大人。云娘随即上前行礼。
周时雍跨进房内,冲着云娘虚虚一扶,“不必拘礼,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云娘客气道:“大人请坐,有事只管吩咐。”
周时雍并未落座,径直将手中一个小包袱打开,摊开在茶桌上。檀汐一看是三把锁和三把钥匙,当即明白了他的来意。
果不其然,周时雍说出来的办法,和她设想的一样,用气味来区别钥匙。在锁眼里滴入不同气味的香油,只要韩云霄用钥匙去开锁,钥匙便会沾上锁眼里的香油,香油的味道不同,钥匙自然也就分辨开来。
不过,周时雍只让云娘调出两种不同气味的香油滴入锁眼之中,檀汐不禁问道:“不是有三把锁么?”
周时雍微微一笑,“只需用两种气味区别上面两个锁头即可,无味的那一把便是开启最下面那把锁的钥匙。”
不错,只需两把锁做记号即可。思路一样,却在细微之处被他比下去,檀汐隐隐有点不服气,正色道:“以防万一,还得给韩云霄下点药,让他暂且失去几天嗅觉。”
周时雍目含赞许地看看她,“还是郦娘子思虑更周全。”
扳回一局,檀汐心里舒服许多。
周时雍又道:“钥匙上沾到的气味不可太浓,若被韩云霄发现,会引起怀疑。太浅亦不可,三把钥匙混在一起,恐怕会互相沾染,不易分辨。所以我带来三把锁和钥匙,你们先试验一番,看此法是否可行。”
云娘道:“大人放心。我今夜便开始准备,尽快给大人回复。”
周时雍颔首,“曹利金的事情,无凭无据,不会轻易怀疑到你。若再有人问起,你咬死与你无关。不过近期之内,你还是少出门为妙。”说完,他又看向檀汐,“东西弄好之后,你亲自送到我家中交给我。”
他交代了周府所在,又递给檀汐一只小小的竹哨作为信号,离开了丽云堂。
檀汐握着那只竹哨,表情有些怪异。
云娘不明所以,问她怎么了?檀汐勉强一笑,没有回答。这是哥哥们小时候做的那种竹哨。那群热血少年郎,如今唯有周时雍一人还活着。
翌日下午,檀汐和云娘正在店里招呼客人,从外面走进一位带着帷帽的娘子。与众不同的是,她进了店里,依旧没有摘下帷帽,只从袖管中露出一只纤纤玉手,指了指货柜上的香膏和唇脂,一样分别要了十盒。
为何一次买这么多,是要送人么?檀汐暗暗打量这位娘子,虽然看不清容貌,可身姿窈窕,仪态优美,露出的手指白皙如玉,染着嫣红蔻丹,想必是某位官眷,才会有如此风度,且出手大方。
丽人不疾不徐道:“我眼下还要去别处,不方便拿这些东西,烦请小娘子将这些香膏唇脂包好,半个时辰后,替我送到墨玉楼去。”
墨玉楼?檀汐不由吃了一惊,那里的女子大多是罪臣家眷。难道眼前这丽人竟是官妓?
丽人从荷包里掏出碎银递给檀汐,柔声道:“麻烦小娘子亲自跑一趟。”
檀汐低头一看,她留给周时雍的那只耳环,居然混在碎银里!
云娘身边还站着两位女客,檀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碎银和耳环握在手里,笑微微问道:“不知送到墨玉楼交给谁?”
丽人依旧不疾不徐道:“奴,名叫赫连音音。”
原本站在云娘旁边挑东西的两名女客突然停下来,惊诧地看向丽人,包括云娘也一脸震惊地看过来。
赫连音音旁若无人地转身离开,走到店口,帷帽被风吹起,一股清幽的香气从面纱下飘逸而出。
“竟然是她!可惜她带着帷帽没瞧见脸。”
“你可别看,听说吓人的很,有人看见都恶心的吐了。”
“真是可惜了。”
“唉,看着温温柔柔,没想到心那么狠。”
两名娘子当着云娘和檀汐的面,毫无顾忌地谈论着赫连音音。
等两人买完东西走出店外,檀汐忍不住问云娘道:“赫连音音是谁?”
云娘唉了一声,“在上京住过几年的人,没人不知道她。”
“她未出阁时便是上京出了名的美人,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她千挑万选,嫁了一位皇医馆的大夫。两人举案齐眉,十分美满。后不知因何,她夫君得罪了郎主,家中男丁悉数被杀,女眷被送到墨玉楼为妓。她长的花容月貌,美名远播,垂涎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据说准备迎客的那一晚,墨玉楼的门框都快要挤掉了。老鸨防着她自尽,却没防住她给自己下毒,也不知她从那里弄来的毒药,将自己的脸和全身肌肤都毁掉了,没有一寸好皮,只剩下一双手。”
檀汐心道,难怪方才那两人说她狠,一个美人,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的确让人吃惊。
云娘:“更可怕的是,她亲手掐死了自己年方三岁的女儿。”
檀汐震惊,“为何?”
“官员罪眷永不得赎身,一辈子都要待在墨玉楼里。”云娘黯然叹了口气,“换做是我,我也不知道我是宁愿女儿死掉,还是宁愿她生不如死的活着。不过,让我亲手掐死自己的孩子,我真是无法做到。”
“自从之后,也无人再打她主意。因她有一手琵琶绝技,又心狠手辣,得了个玉手罗刹的称号。”
檀汐背靠柜台,悄声道:“她方才给我传了消息,让我去一趟墨玉楼。是周大人的意思。”
云娘吃惊道:“她可是北戎人!”
檀汐也觉得十分意外,这位北戎女子怎么会和周时雍有关联。
赫连音音究竟是不是大昭间谍还未可知,也许她只是替周时雍来传话,让她去一趟墨玉楼而已。但,这只耳环必定是周时雍交给赫连音音的。
让人费解的是,周时雍又是如何认识赫连音音的?难道他经常去墨玉楼消遣?难道他的风流好色并不全是演的?
墨玉楼位于红柳坊,和香雪楼相距不远,附近分布着酒楼、赌馆、戏楼,杂耍场,是上京城内有钱人的销金窟。
檀汐跟踪曹利金去香雪楼时曾途经墨玉楼,印象中,比香雪楼安静许多,门口迎客的也并非花枝招展的妓子,而是一位五大三粗的络腮胡须男子,人称胡一郎。
檀汐按照赫连音音的交代,半个时辰后方才出现在墨玉楼前。
习惯使然,她没有冒冒然进去,而是先前后左右打量一番,留意是否被人跟踪关注。不巧的是,她一扭头正碰见完颜铎从墨玉楼西侧的一家酒楼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位侍从。
檀汐带着帷帽,本不担心被他认出来,可是低头一看自己手里提着的藤盒,正是那天去王府给乐昌公主送香膏香片的那只。万一完颜铎认出这只藤盒,进而知道是她,恐怕又要多话,生出事端。
于是,檀汐快步越过墨玉楼,继续往前走,打算等完颜铎离开之后,她再拐回来。
好色之人总是对身材体态曼妙动人的小娘子格外关注,完颜铎无意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在一位身形窈窕的女郎身上,再一看她手里提着的藤盒,突然想起王府外见到的那位郦家娘子,那日的惊鸿一瞥,实在让他过目难忘。
完颜铎心里一喜,正欲上前搭话,不成想这女郎居然扭头就走,显然是想避开他。
身为北天王世子,他在上京何时被人如此无视过,还是一名小小的商户女郎。完颜铎脸色一沉,紧走几步,喝了声“站住”。
街上那么多人,他没有称呼名字,檀汐不确定他叫的是谁,也不确定他是不是认出了自己,继续往前走。
完颜铎怒火冲头,大喝了一声“郦浮生”!
檀汐只好停住脚步回头,然后,假装刚刚看见完颜铎,屈膝行礼,向他问安。
完颜铎上前两步,怒道:“我叫你站住,你为何不听?”
檀汐只好装糊涂,“请世子恕罪,小人不知世子叫的是我。”
完颜铎冷冷道:“你难道没看见我?”
檀汐不卑不亢道:“小人怕冒犯世子,未敢上前拜见。”
那张令人惊艳的面孔就在眼前,可惜隔着面纱,只能瞧见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完颜铎毫无顾忌地抬手掀掉了檀汐的帷帽,质问道:“你见了我扭头就走,分明是心里有鬼,莫非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不过是借题发挥,存心找茬,没想到檀汐顺着他的话承认道:“小人的确心里有鬼。”
完颜铎盯着她清丽动人的脸颊,不由愣了愣。
檀汐恭顺的低着头,柔声道:“回禀世子,小人来此,是给墨玉楼一位娘子送香膏。王妃娘娘一直喜好丽云堂的香膏和香片,若她知晓,小店的东西也卖给墨玉楼的娘子,只怕王妃从此不再光顾小店的生意。小人怕世子告知王妃娘娘,这才慌忙避开,请世子恕罪。”
原来如此。完颜铎释下心里不痛快,讥笑道:“什么王妃娘娘,她不过是我父王的玩物罢了,和这里的女人也没什么区别。妓子用的东西,她难道就不能用么?”
“是小人想多了。”垂下的眼皮,挡住了檀汐眼中浮起的杀意。公主所受的羞辱,早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完颜铎抬手指着她,咬牙道:“下次若是再发现你见我就躲,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人不敢。”檀汐把头垂的更低,梨花般清绝动人的脸蛋,只能看到头顶和下颌,此处人来人往,完颜铎有些拉不下来脸面来挑起她的下巴,看的更仔细一些,无奈只好忍着心痒,悻悻道:“你去吧。”
檀汐屈膝行了一礼,捡起地上的帷帽,转身离去。
完颜铎恋恋不舍地盯着她纤细窈窕的腰身,半晌才收回视线。
檀汐走到墨玉楼前,对门口的胡一郎自报姓名,说明来意。
胡一郎听说要找赫连音音也没多问,抬手冲着二楼指了指,“最里间的就是。”
檀汐进门左转,拾阶而上,到了二楼走到最里面的那一间,轻轻叩门,问道:“赫连娘子在么?”
赫连音音没有应答,直接打开了房门。
檀汐看见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赫连音音已经除掉了帷帽,脸上带着面纱,虽然瞧不见整张脸,可额头上纵横交错数条红色与褐色的伤疤,让人不忍直视。不过,双眉下的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动人,秋波潋滟,依稀可见当年风采。
“郦娘子请进。”赫连音音关上房门,回眸看向檀汐,“没吓着你吧?”
檀汐微微摇头,“没有,在下佩服赫连娘子的勇气。”
“没什么可佩服的,不过被逼无奈罢了。”赫连音音拂袖淡淡一笑:“人若不被逼到绝境,就想不到自己能有多狠。”
“这是娘子在店里买的东西。”檀汐取出藤盒里的香膏,一一放在桌上,谨慎起见,她并没有先开口问起耳环,而是等赫连音音主动。
赫连音音走到她身边,拿起一盒香膏看了看,方才道:“是周大人让我去找你的,有件事要让郦娘子亲自来做。”
“什么事?”
赫连音音款款走到窗边,从木几上端起一碗凉茶,对檀汐道:“周大人会和韩云霄一起从墨玉楼下经过,请郦娘子将这碗茶水泼下去。”
檀汐不解,“这事为何不让赫连娘子顺手做了?”如此简单的事,为何还要专门叫她来一趟。
赫连音音笑了下,“并非我不愿代劳。只是我不能保证这碗茶水,刚好能泼到韩云霄的身上,万一泼到地上,就坏了周大人的事情。郦娘子是习武之人,能做到万无一失。所以周大人才命我去一趟丽云堂,请郦娘子过来。”
檀汐走到窗前,端起那碗凉茶,好奇道:“莫非这碗茶水里下了药?”
赫连音音点头赞道:“郦娘子果真聪明,茶水里的药可以让他暂时失去几天嗅觉,周大人特意交代,郦娘子一定要将这碗茶泼到韩云霄的衣领上,让他嗅见气味才能生效。”
檀汐放下茶碗,迟疑道:“他会不会上来理论?”
赫连音音很肯定,“不会。韩云霄这人自视清高,生性爱洁,不沾酒色。若是在别处被人泼了水,他或许会冲上来理论,但是一看这是墨玉楼,泼水的肯定是楼里的妓子,他碍于身份也就作罢。”
“赫连娘子为何会认识周大人?”檀汐略一迟疑,还是问了出来,“他经常来墨玉楼?”
赫连音音眼波流转,似笑非笑道:“郦娘子是想问他人品是否端方,是否好色之徒?”
檀汐略有点窘,解释道:“不是,只是好奇。”
赫连音音莞尔,“郦娘子想知道什么,不妨去问周大人。我不过是拿钱办事。”
什么都没问到,檀汐反而放了心。不论赫连音音是大昭间谍,还是如她所说,只是拿了周时雍的钱替他办点事,嘴巴紧是第一要务。
赫连音音道:“郦娘子泼了这碗茶之后,可去恒昌赌坊后面的财神庙等候周大人,他还有事交代。”
檀汐点头,目光落在楼下的行人身上。想要准确无误的将一碗茶水泼到一人的衣领上,的确是需要点功夫。赫连音音没有练过武功,实难做到。
奇怪的是,周时雍和韩云霄同在五间司,应该有很多机会下药让他失去几天嗅觉,为何要把韩云霄引到墨玉楼下泼茶?看来,周时雍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很快天色便沉下来,檀汐站在窗前,一瞬不瞬地盯着楼下的街面。不多时,果然见到周时雍和韩云霄并肩走过来,两人的谈话声隐隐传到檀汐耳边。
“只要不是大昭间谍所为,便与我们五间司无干。我看还是交回上京县去查吧。”
“韩大人说的是,只不过,某刚刚上任,总是要尽力查一查,免得上峰问起来,不好应对。”
韩云霄道:“属下也尽力在查,实在是毫无线索。”
“那名陪他吃酒的妓子可曾提过曹利金离开香雪楼后,会去何处?”
“不曾。”
周时雍抬头看向远处,“红柳坊有两家赌坊,我与韩大人分头去问问看他是否去过,欠了钱还不上,或许会去赌坊博一把。”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楼下,檀汐看准了韩云霄的领口,用掷暗器的手法,端起凉茶,泼了下去。
韩云霄先是一声惊呼,接着怒喝道:那个不长眼的东西!
周时雍扬声道:“定是墨玉楼上的人!”说着便作势要进楼里找人算账。
韩云霄反而气哼哼地说算了算了,拉着周时雍道:“别进去了,附近可有卖衣服的铺子?”
“有,我领韩大人过去。”
两人离开之后,檀汐问了赫连音音财神庙所在,悄然离开了墨玉楼。
按照周时雍的说法,他会和韩云霄分头去盘问赌坊,一时半会不会来的那么快。檀汐进了财神庙,前后左右转了一圈,夜深人静,此处虽是财神庙,却也无人深夜来拜,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她在庙里等了两炷香的功夫,周时雍方才过来。
“这里是财神庙,你不拜一拜?”
檀汐回身看向月色下的周时雍,淡淡道:“拜过了。”
周时雍负手踱步到她跟前,半真半假道:“上次在丽云堂,你说你爱财如命,这辈子只会受钱伤。所以我专门找了这么个地方与你见面,应该很合郦娘子的心意。”
“周大人事事都想的周到,让人佩服。”檀汐言归正传,“周大人把韩云霄引到墨玉楼,不单单是为了泼一碗茶水那么简单吧?”
周时雍点头,“他书柜的钥匙一直挂在腰里,只是外面套着外袍,我无法得手。此处离他家尚且有一段距离,他生性爱洁,嫌弃那茶水是墨玉楼的妓子所用,所以必定会去买一件衣服换上。我在他换衣服的时候,伺机拓印了他书柜的钥匙。”
果然又是一箭双雕。配出一把书柜钥匙,就可以拿到那三把钥匙去开密室。
“周大人为何会认识赫连娘子?”
檀汐终归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她打小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何况,好奇和猜疑会影响她的判断。
周时雍道:“她也会岐黄之术,只是北戎不许女子行医。我母亲得了疯癫之症,请她私下诊治过数次。”
他母亲得了疯癫之症?檀汐心里一惊,下意识想要细问,又硬生生忍住。她不能自曝身份,不能让他发觉自己认识他母亲,更不能露出关切之情。
她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又问:“赫连娘子的女儿应该还活着吧?”
周时雍一怔,“你为何怎么说?”
檀汐道:“因为她眼里并非全是恨意和绝望。”
周时雍下意识地看着她的眼睛。
檀汐并不回避他的凝睇,黑暗之中,他能看见她眼中的恨意么?
“她对自己下得了那样的狠手,自然也就不怕死。”
“既然不怕死,也有机会死,却没有死,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她女儿还活着。”
檀汐用清亮如雪的双眸盯着对面的人,沉声问道:“是你救了她女儿对不对?”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世间也不过只有四人。她居然一猜就中,周时雍心下微惊,反问道:“你为何要问这个?”
“我想确保她绝对不会出卖你。”檀汐说完,发觉似乎有关心他之嫌疑,立刻又补了半句,“也不会出卖我。”
“放心,她不会。”周时雍语气十分肯定,“我今日不过是请她帮忙配一碗药茶,再请你来泼到韩云霄身上,她并不知道泼茶之后的事情,更不知道我真正的目的。”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风险。毕竟檀汐当时也不知道泼茶的第二步计划是要拓印韩云霄身上的书柜钥匙。
“你随我来。”周时雍抬步走出庙外。
月色黯淡,影影绰绰可见庭院中一颗古树的影子,上面稀稀疏疏挂了一些许愿的绸带,在夜风中摇晃。
周时雍转到西北方向,停下步子,抬首看向墨玉楼的方向,“赫连音音站在窗前刚好可以看见这棵树,我若是有急事找她,会在朝向她窗户的这个方向挂一条红绸,她见到之后便会过来。”
原来他是以此方式来和赫连音音联络,并非常去墨玉楼。檀汐微微舒了口气,虽然人都会变,可她依旧想要留住记忆里那位铮铮铁骨的少年,不愿他长成风流浮浪之人。
“赫连音音是绝对可靠之人,万一日后你有急事需帮手,可请她相助。在此树梢上挂一条红绸,等她过来。”
这是周时雍让她来财神庙的目的。如有紧急情况,她既不能去找宇文公也不能去找他时,来找赫连音音最为安全稳妥。
檀汐好奇道:“她可知道你是大昭卧底?”
周时雍道:“连公主都不知晓的事情,她自然更不会知晓。即便她有所怀疑,也绝对不会对外说出去。”
檀汐闻言越发肯定,周时雍一定是救下了赫连音音的女儿,所以他才会如此笃定赫连音音绝不会背叛他。
周时雍说完,伸出手掌,朝向檀汐。
檀汐心有灵犀一般,拿出那枚耳环放在他手心里。周时雍握住耳环,似笑非笑道:“郦娘子怎么知道我要的是这个。”
檀汐挑眉,“难道不是么。”
周时雍意味深长道:“好像,我与郦娘子很有默契。”
废话,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朝夕相处,总归有一些难以解释的默契。
檀汐不做解释,转身离去,走到僻静处,便将手里的小藤盒给扔了。
完颜铎与他父亲一般好色,即便她带着帷帽,也被认出来,看来以后要格外小心。翌日她便重新买了几个款式不一的小篮,以防外出时再碰见完颜铎,被他认出来。
原先那只藤盒轻便小巧,携带方便,云娘不解她为何弃而不用,檀汐便对云娘说起和完颜铎的两次相遇。
云娘不仅担忧道:“我看完颜铎是想打你的主意。”
第一次在王府外拦下她尚且说得过去,第二次叫住她不仅毫无理由,且仅凭一只藤盒就认出檀汐,可见对她已经上了心。
檀汐想到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眸光一沉,冷声道:“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云娘亲眼见到檀汐毫不犹豫地除掉曹利金,生怕她再次动了杀人灭口的念头,连忙劝道:“我知道以你的身手,他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是他是北天王世子,和曹利金不可同日而语,妹妹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檀汐没好气道:“所以才我忍了他两回。不然早就拧掉他的狗头。”
“我们不过是一介草民,若他真的起了强取豪夺之念,以你我之身份又如何能抗拒?牵一发而动全局,这事不能硬碰硬,要先想个应对之策,以防万一。”
云娘思索片刻,道:“刚好我对外宣称妹妹回上京是父亲要我给你安排婚事,索性定门假亲事作为挡箭牌。上京城就在郎主眼皮下,完颜冽在朝中有许多政敌,绝不会容许儿子为所欲为,给政敌送把柄。”
檀汐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反正报仇之后,她就一走了之。郦浮生这个身份,和她再无关系。她与周时雍的真婚约都能不了了之,假婚约自然更无所谓。
云娘见她点头答应,松口气道:“既然是假亲事,得由宇文公安排一位自己人才好,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我晚上去找宇文公一趟,你把这东西送给周大人。”
她递给檀汐一个荷包,里面放着两只拇指大小的瓷瓶,瓶盖以红绿颜色做了区分。
“我已经试了三次,确保万无一失,气味不会混淆,至少能留存四个时辰。”
按照周时雍说过的地址,檀汐很快就找到了周府所在。看来郎主对周筹不错,赐给周家的宅院十分宽绰,有前后好几进,就在距离红柳坊不远的玉龙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