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间by是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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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汐本应该直接去见周时雍,把东西交给他。可是既然已经来到周府,她很想偷偷去看一看周母吴清芳。她明明记得周母性情坚毅,爽朗爱笑,怎么会好端端的得了疯癫之症?
檀汐从屋脊上翩然掠过,听见一个单独的小院里有窃窃女声。她悄然跃到屋顶,从天窗向内窥去。上京冬日漫长,富贵人家为了屋内采光更好,通常会在屋顶设置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窗,刚好最近才下过雪,将天窗洗的十分干净通透。
低头坐在床榻边的妇人,自然就是周母,她跟前站着一位相貌清丽的小娘子,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年纪。周母生了长子周时雍后,接下来的几个孩子都没有保住,直到檀汐六岁那年,她又生了一对龙凤胎,取名捷定,捷音。
捷音秀气文静,捷定随母亲,性格明朗,逢人便笑,嘴巴又甜,没人不喜欢他。
屋里这秀丽端庄的小娘子想必就是捷音了。周母床榻前还有一位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女郎,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正在服侍周母服药。
周母盯着小女郎突然冒出那一句,“你是阿汐?”
檀汐骤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心头一震,没想到周母还记得她。
她仔细看那小女郎,瓜子脸,秀眉明眸,容貌和自己有三分像,但气质完全不同,自己打小是个野性子,不像这小女郎,乖乖巧巧,伶俐可爱。
小女郎道:“主母,奴婢叫幺幺。”
周母摇头,“不对,你明明是阿汐。”
捷音柔声道:“娘,她不是阿汐,她叫幺幺。”
“你是谁?”
捷音无奈又伤感地笑了笑,“阿娘,我是你女儿捷音。”
“捷音。”周母哦了一声,茫然半晌,突然又问:“捷定呢?”
“二哥哥和爹爹在汴京。”
周母突然站起身,急切道:“他几时回来?我好多年没见他,他为何不写信,他写了信吗?”
檀汐终于看清了周母的脸,没想到十年不见,她竟然老成这样,脸上满是皱纹。
“写了。”
“快,快拿给我看。”
捷音黯然叹了口气,弯腰从枕头下抽出一张纸递给周母。
檀汐发现,那张白纸上面草草写了几行字,根本不是什么家书。
周母定定看了半晌,然后把信放在心口上,“你给二哥哥回信,让他回家来,阿娘好想他。不,别让他回来,别回来……”
眼前这憔悴苍老疯疯癫癫的女子,就是当年爽朗爱笑的吴伯母。
檀汐心酸难耐,悄然离开。
周时雍的居处在后院,正中两间屋子和东厢房都亮着灯,檀汐第一次来,没有贸然上前敲门,隐身在屋脊暗影里,轻轻吹了一声竹哨。
片刻之后,从东厢房里疾步走出一位男子,廊下有灯,檀汐定睛一看,他并非周时雍,立刻屏住呼吸,隐在暗处按兵不动。
男子抬头警觉地四处张望,这时,正屋西侧房门打开,周时雍披着大氅出现在房门口,低声道:“阿慎,自己人。”
原来是他。吴清芳有个侄儿吴慎,从小就养在周家,和周时雍一起长大。檀汐从屋脊上翩然落下,抬步跨上台阶。
周时雍拢着大氅道:“郦娘子,这是我表弟吴慎,不是外人。”言外之意,不必伪装防备。
于是檀汐取下脸上的蒙面黑纱,对吴慎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吴慎吃惊地看着她,冲口而出道:“郦娘子好面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小时候当然见过,檀汐先是担心他认出自己,转念一想,她和吴慎本就见面不多,十年不见,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周时雍仿若未闻,只是扫了一眼檀汐,对吴慎道:“我和郦娘子有要事要谈,你守在外面。”
檀汐跟着他进了房间,只见屏风后隐隐飘出一股股白雾,旁边角凳上置放有皂角干巾和一沓衣服。
周时雍虽紧裹着大氅,但是领口处却露出一片裸露的肌肤,不见内衣的衣领,显然他正在净房沐浴,洗到一半听到竹哨声,裹着大氅出来。
来的真不是时候,檀汐有点尴尬,眼神不知落向何处才好。周时雍微带窘色地指了指椅子,“请郦娘子稍候,我进去换下衣裳。”
檀汐垂着眼皮道:“请大人先沐浴吧,否则等我说完,水都要凉了。”
“不必,以前在军中,用凉水沐浴也是常事。”
“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周大人若是受了风寒,鼻子嗅不出气味,云娘的功夫便白费了。我既然来了,也不急一时。请周大人自便,我先去外面等候。”檀汐说罢也不管周时雍的反应,推门而出。
吴慎正站在廊檐下,回头见到她,不由一怔,“这么快就说完了?”
“没有,等会儿再谈。”檀汐双手抱臂,站在灯下。
吴慎悄悄打量着她。
檀汐看着庭中的几株花木残影,虽未侧目,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索性扭头问道:“吴公子说我眼熟,不知在何处见过我?”
吴慎恍然道:“我想起来了!表哥的书房里藏有一幅画。画上的女郎,和郦娘子长的极像。”
檀汐一怔,下意识问:“是谁?”
“不知道。”吴慎信口道:“或许是他心上人吧。”
心上人和自己长的一样?檀汐不觉尴尬,只觉蹊跷,她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到底是吴慎看错了?还是画中人当真和自己一样?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周时雍衣衫整洁地打开房门,请了檀汐去隔壁书房叙话。
屋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清冽香气,来自桌上的狻猊香炉,檀汐飞快扫了一眼室内,尤其是书案后的画桶,内里空空如也。
“郦娘子请坐。”周时雍走到书案后,挽起袖子开始研墨。放在他手边的那一盏灯,比寻常的灯盏高挑,投出的光线似乎更为温柔。
新换的衣袍洁净柔顺,低垂的眉眼不见锋芒,英朗少年长成温润君子,十年光景仿若弹指一刹而已。
檀汐直截了当地问起画像的事情,“方才吴慎说周大人书房内藏有一幅画像,画中人与我十分相像,可有此事?”
檀汐以为他会避而不答,没想到周时雍坦然承认,“是有这么一副画像。”
檀汐追问道:“不知画中人是谁?”
周时雍手下未停,漆黑的剑眉微微一跳,抬眸看了看她,“画中人应当就是你。”
檀汐心里咯噔一下,“周大人能否告知这幅画是否与我有关?”
“是江湖上的一位朋友,托人将画像辗转送到我这里,想让我利用五间司的便利,在上京帮忙找一个人。”
檀汐瞬间便想到找她的人,一定是她师父萧令姿。因为萧令姿知道她偷跑出来,必定会到上京找完颜冽报仇,所以托人在上京寻她,没想到竟会托到了周时雍这里,真不可思议。
人生总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重逢,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棘手麻烦。
檀汐不动声色地问道:“托人的朋友,可曾告知周大人,画中人的姓名。”
她当下最为关心的就是,周时雍是否已经知道她就是檀汐。
周时雍打量着她,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你猜呢?”
多大的人了,还要来这一套小孩子把戏。
檀汐冷着脸道:“我不猜,请周大人直言相告。”
周时雍答非所问道:“找你的人,想必是你师父。看来你对公主说了谎。如果你是奉师门之命来行刺完颜冽,师父又为何会托人来找你?郦娘子是为了私人恩怨才来上京吧?”
檀汐避而不答,并不是她对乐昌公主说了谎,而是公主对宇文公说了谎,为了不暴露她的真名。
她冷冷道:“我与周大人素昧平生,只是答应宇文公帮周大人一个忙而已。大人何必要过问我的私事?”
周时雍挑了挑眉,“按照郦娘子的说法,我与郦娘子素昧平生,郦娘子又为何要追问我与江湖朋友的私事?”
檀汐气结,诡辩。
周时雍继续研墨,有条不紊道:“郦娘子愿意讲的时候,再告诉我不迟。眼下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檀汐气急:“那周大人到底知不知道?”
周时雍一脸无辜,“知道什么?”
“周大人明知故问。”
周时雍正色道:“郦娘子对我保留秘密,我为何必须要对郦娘子如实作答?这不公平。”
檀汐咬牙道:“周大人别忘了,我眼下正在帮你。”
周时雍眸光微沉,“不错,正因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才更应当坦诚相见,是郦娘子隐瞒在先。”
檀汐懒得再和他斗嘴,摊开手道:“把画像还给我。”
周时雍风淡云轻道:“画像在书房放了两天,被阿慎看见,问了一些不着调的话,我索性就把画像烧了。”
檀汐自然不信,可也无可奈何。
周时雍顿了顿,直言不讳道:“说实话,我也并未去找你。”
檀汐:“……”
周时雍泰然自若道:“宇文公等人暗中筹划多年才将我插入五间司,若非必须,我不会随便动用五间司的关系去办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事。”
实话有些伤人,但檀汐又觉得正该如此。他身在五间司,和死间无异,如履薄冰,谨言慎行,是自保手段。
“但是不成想,无心插柳,居然巧合之中碰见你。”周时雍放下手里的墨锭,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或许这就是缘分。”
缘你的头,檀汐压了压火,不再和他掰扯此事,掏出云娘的荷包放在书案上。“云娘已试过三回,只需一滴就好,气味至少可留存四个时辰,不会混淆。”
周时雍从荷包里拿出两个小瓷瓶,打开闻了闻味道,又重新放进去。然后摊开镇纸下压着的一张素纸,提笔在上面圈画了一张草图,指给檀汐道:“这是五间司的讯室。这边是韩云霄的公房,签押室在此,再内里是休憩室。”
檀汐站在书案前,一边盯着那张草图,一边在脑中对照上次进五间司所见到的布局。
周时雍等她看完,将那张纸烧掉,接着说道:“我已经在赌坊找好了一个人。此人原本是大昭人,早年间杀了人,潜逃到北戎。身份不明,又有旧案在身,靠赌博和偷摸过活。明日下午会有人告发他和曹利金认识。届时,我会让易江把他提到五间司来,假借曹利金之死来审讯他。”
“他没做过,必定死不承认,拖到天黑,韩云霄等人已经下值我再亲自去审,届时,内院值夜的几名司尉会集中在五间司的讯室,外院巡逻的值卫在垂花门外,内院若无异动不会进来。这是一个空档,方便你行事。”
檀汐心道,难怪他昨日拉着韩云霄一起去赌坊,原来是为今日做铺垫。
“我明日早些去五间司,会伺机在生间司密室的锁头里滴入香油。”他指了指荷包,叮嘱道:“红上绿下,你可记清楚了。”
檀汐点头,两瓶香油的味道她早就记住了。
周时雍拿出一把钥匙交给她,“这是书柜钥匙。稳妥起见,你最好是将景和元年到景和十年之间的册子拿出来,锁好内间司的密室,去我公房里誊写一份。然后把册子还回去。”
“你要誊写这十年间所有生间的名单?”
“其实我要找的只是一个人。”周时雍一字一顿道,“郭运。”
听见这个名字,檀汐心里瞬即泛起一阵深恶痛绝的厌恨。
大昭应该无人不知郭运。十年前,北戎大军兵临城下,京城危在旦夕,几路援兵皆被截断。朝臣分为两派,主战和主和吵成一团,皇帝六神无主,就在这时,兵部尚书给皇帝请来了一位神仙。他原本是京畿卫的一名兵卒,精通奇门遁甲,善于幻术。
他在宫里表演了点豆成兵,呼风唤雨之术,号称能施展六甲大法,生擒北天王完颜冽,还能扫荡十万北戎军,解汴京之围,所需要的条件仅仅是七千七百七十七个生辰八字有特点的人,组成六甲天兵。
病急乱投医,国主对此深信不疑,任命郭运为护国将军,赐给他金银玉帛,让他在城内招募兵员,组成六甲天兵。郭运将这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分为六甲,分别着红衣,绿衣,白衣,蓝衣,黑衣,紫衣,号称神兵,可以看见北戎敌兵,而敌兵却看不见他们。
郭运让守城士兵离开城郭,不得窥探他施法,然后打开宣化门,让六甲神兵出战。可惜的是,那些被皇帝和朝臣寄予厚望的六甲天兵,不仅不堪一击,其中还混入了北戎间谍,他们里应外合,将围困京城的北戎兵迎进城内。半日之内,汴京城破。
神仙郭运消失的无影无踪。十年过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檀汐皱眉问道:“他还活着?”
“完颜冽有一次酒后失言对公主说,论间谍之首功,非郭运莫属。北戎能攻下汴京城,郭运居功甚伟。若他死了,郎主必会嘉奖追封。既然数年没有动静,那就说明他还活着。”
檀汐不解,“既然只要郭运一人,为何要誊写所有生间的名字。十年前应该是北戎派往大昭间谍最多的时段,若是人数太多,恐怕一时半会誊写不完。”
“因为郭运是个化名。不过,密档里会存有他的信息,对照年龄经历,必能找到他。”
周时雍星眸微眯,聚起一道寒光,“找到他不是最终目的,我要找出藏在朝廷里的内奸。当年若无人做内应,他不会被举荐到兵部尚书跟前,也不可能取得国主的信任。城破之后,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掘地三尺要找到他,将其千刀万剐,朝臣们也四处寻找他的下落。如果城内没有大昭人做内应,郭运不可能凭空消失。”
两人正说话,突然外面的吴慎喊了一声,“捷音你怎么来了?”
周时雍立刻止声。
外面响起小女郎清脆的话语声,“表哥,我有事要告诉大哥哥。”
“大哥正在沐浴,你明日再说吧。”
“骗人,大哥怎么会在书房沐浴。”捷音不信他的话,径直走到书房门口。
吴慎急忙上前阻拦,可男女有别,即便是表兄妹,他也不敢实打实地去拉扯捷音。
捷音心里有急事,提着裙子迈上台阶,眼看就要推开房门。
书房只有书案,书柜和几把椅子,一览无余,无处藏人。唯有书柜侧面,可以勉强挡住一个人,只要捷音不进入房内,只站在门口,便不会发现。
周时雍立刻抓住檀汐的手腕,将她推到了书柜侧面,然后阔步上前,抬手挡住了房门。
“有何事这么急?”
捷音气急道:“大哥,娘最近两天又开始犯病,连我都不认得了。也不知道你天天在忙些什么,白日里都见不到人。”
吴慎笑呵呵道:“大哥新官上任,自然是忙于公事。我明日去请大夫来。”
捷音嘟着嘴道:“你请的大夫没有大哥请的管用。”
周时雍柔声道:“好,明天我亲自去请大夫来。你早些歇息吧。”
捷音点点头,本打算要走,突然看见书案上有一个女子的荷包。她瞪着圆乎乎的大眼睛好奇道:“那是谁的东西?你房里有女人?”说着,便伸头就要往书房里进。
周时雍用胳膊挡住她,正色道:“胡说,那是一桩物证。”
捷音跺脚哼了一声,“我才不信。你和表哥都是骗子。”
吴慎一脸冤枉,“我怎么就是骗子了?”
捷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刚才不是说大哥在洗澡么?”
吴慎:“……”
捷音撅着嘴气呼呼走了。
周时雍关上房门转过身来,檀汐已从书架旁走出。
她负手站在书案前,神色莫测地望着他,然后从背后拿出一副卷轴。
藏在书柜背后的这幅画,系卷轴的丝带是萧令姿惯常所用的发带,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檀汐挑了挑漆黑秀丽的长眉,“令妹说的没错,大人的确是个骗子。”
“周时雍弯起手指碰了下鼻端,面不改色道:“我忘了随手塞在哪儿,只好谎称烧掉了。”
鬼才信。檀汐瞪了他一眼,拿着卷轴走到他身边,冷声道:“请大人再三斟酌,好生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请郦娘子放心,既已同舟,自当和衷共济。”周时雍极有风度地替她打开房门,送她出去。
檀汐停步,语气生冷地扔了句话,“大人切记,这是你的任务,万一失手,我可不会为了保住大人而牺牲自己。”说罢踩上廊檐下横栏,纵身一跃,瞬即不见身影。
吴慎目瞪口呆道:“功夫不错啊。”
周时雍故意道:“你若是功夫好,我何须让她做帮手。你方才也听见了,万一失手,她便弃我不顾。”
吴慎不服,“我只是轻功差一些,拳脚功夫那里不行了。”
周时雍调侃道:“轻功逃跑的时候最管用。否则抓住你和抓住我有何区别?”
吴慎强行挽尊道:“总要有人做外应吧。”
周时雍拍拍他的肩膀,“没错,这些年多亏有你帮我。”
回到书房,他静坐了半个时辰,在脑中将所有筹划一一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纰漏,方才就寝。
韩云霄上下值一向守时,翌日准点踏进公房,没想到周时雍已在生间司的正堂内等他多时。
难道大清早的就有公务不成?韩云霄愣了一下,干笑道:“周大人早啊。”
周时雍面带急色道:“昨夜母亲犯病,我急着要去医馆请大夫,故而来得早了些。若是上峰突然来了指令,还请韩大人帮忙支应一番。我去一趟医馆便回,拜托了。”
韩云霄忙道:“无妨无妨,同僚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周大人请自便。”
他丝毫未怀疑周时雍来到他的公房里有什么意图,只以为他是急不可待的等他来上值,好脱身去医馆替母亲请大夫。
周时雍的母亲患有疯症在五间司不是什么秘密,在他未任司主之前,便时常临时告假要去医馆请大夫。据说周母发狂起来,还曾拿刀乱砍。所以周时雍拖到二十五岁还未成亲。正经好人家的女郎谁肯侍奉一位疯婆婆。
周时雍去医馆请了大夫回家,顺便告诉吴慎,让他下午将准备好的告发信从墙外扔进五间司前院。
吴慎悄声问道:“确定今日动手?”
周时雍点头,“我已在韩云霄的锁眼上留了味道,天色一黑你便去丽云堂叫上郦娘子,以我在签押房里亮灯为信,让她翻墙进来,切记提醒她,墙下有铁蒺藜。你在外面接应,不可擅自进来。”
吴慎点头,“好,我知道了。”
周时雍回到五间司,带了一份鸡内金酥饼和山楂消食丸,前去向韩云霄致谢。
“这是医馆所制的药食,可治小儿积食。我记得韩大人曾提过,家中幼子时常积食,不妨试试这个。”
“多谢多谢,某不过随口一提,大人竟然记在心里。”韩云霄虚情假意地关心了一番周母的病情。
周时雍与他客套两句后回了自己的公房。
韩小成看见那两样东西,忍不住道:“他倒是挺会做人的。”
韩云霄酸笑一声,“不然也不会得了北天王的青眼。”
韩小成不敢接话,只能暗暗嗟叹叔父背后无人,另外一位副司主博尔贴的后台是完颜洪,前任司主两个月前遇刺身亡,就算不是周时雍上位,只怕也轮不到韩云霄。
当日下午,五间司的前庭值卫在院子里捡到一份来路不明的信,告发恒昌赌坊的一位常客徐老末和曹利金有金钱瓜葛,可能和曹利金的死有关,因他原先在大昭曾杀过人,身负命案。
值卫一看告发信牵扯到人命,急忙送进内院。周时雍吩咐易江立刻带人去找徐老末,将人提到五间司来。
天黑时分,易江方才将徐老末找到,带到了五间司。此刻已到了下值时间,韩云霄家里一家老小等着他用饭,周时雍便贴心的让韩云霄先走,他留下来讯问即可。
韩云霄查过生间司名册,曹利金不过一无名小卒,当年潜入凉州也未曾立下功劳,所以对他之死不甚上心,查了几日没有线索便准备交还给上京县的捕快去结案。
周时雍让他先走,他求之不得,顺水推舟地下值归家。
五间司夜间外庭有值卫巡逻,内院会留下四位司尉值夜。周时雍将四人叫到讯室,一起审询徐老末。徐老末压根就不认识曹利金,自然是死不承认他和曹利金的死有关。
周时雍问了几句,扶着额头,从审案后站起来,对易江道:“我昨夜一夜未睡,有些头晕,你们先审一审。我去公房里喝些热茶透透气再来。”
易江知晓他母亲昨夜犯病,他一早便来了五间司,自然也未生疑,忙请他回公房歇息。
周时雍离开讯室,立刻回到自己的公房,在签押室内点了灯。
檀汐在五间司旁边的一处民房屋顶上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信号,几个起跃便到了五间司内院的院墙上,眼看四下无人,从墙上悄然落下。
周时雍站在廊檐下,对檀汐做了个手势,檀汐领会,疾步闪进了韩云霄的公房。
她先用钥匙打开书柜,取出韩云霄留下的三把密室钥匙。钥匙上果然沾了锁头里的气味,红上绿下,她按照顺序,打开了密室门上面两把锁,又用无味的那把钥匙,开启了最下面的那把锁。
幸好,三把钥匙顺序无误,密室门开了。
檀汐打开火折子,借着微弱的亮光,在密室里寻找周时雍提到的生间名册。
周时雍手里端着一杯热茶,面无表情地站在廊檐下。无人知道,他心里绷的那根弦,已经弓到了极致,几乎弹指可摧断。
檀汐开锁若是顺序有误,满庭响起警示声,他该当如何?
他说过会协助司尉抓贼,会置她之不顾,甚至必要时会反咬她一口,只是告知她最坏的结果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而实际上,他根本无法做到如此狠心决绝。他一手紧扣茶杯,另一只手摸着袖中的暗器,心绪纷乱。
万幸,韩云霄的公房里并未响起警示声,说明檀汐已经安然打开了密室。
然而未等周时雍稍稍松口气,突然间院墙外响起猫叫声,这是他与吴慎约定好的信号,若是有人突然从外面进入五间司,吴慎会以猫叫声示警。
司内已经下值,还会有谁突然来访?
周时雍不及细想,疾步跨下台阶,打算拖住进五间司的人,给檀汐争取时间。
没想到的是,从垂花门外走进来的竟然韩云霄!而檀汐此刻正在他的签押房里,周时雍急忙提高声调叫了一声韩大人,向檀汐示警。
“韩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啊呀我忘了拿周大人送的消食之物,回来取。”
周时雍紧张至极,手里的茶杯快要被他捏碎。不知道那两样东西,韩云霄是放在正堂,还是放在签押室。若是放在正堂,他不进签押室,便不会发现檀汐。若是放在签押室,他一进去必定会看见密室的门开着,后果不堪设想。
“韩大人稍候,我去提一盏灯来。”周时雍祈愿能拖一时是一时,给檀汐以应变的时间。
“不用。”韩云霄脚下不停,径直走向公房。
情势危急,周时雍从袖中摸出暗器,若韩云霄当真踏进签押室,他只能冒险去阻拦他。
幸好,那两样东西放在正堂,韩云霄因熟悉公房布局,甚至没有点灯,推门就去,摸黑拿了便折返出来。
虚惊一场,周时雍咽下一口热茶,将堵在喉间的一口惊忧硬生生冲了下去。
“周大人不必太辛苦,明早再审不迟。”韩云霄说完又补了一句,“该动刑也别手软,有些人不吃些苦头是不会说实话的。”
周时雍含笑点头,“韩大人说的是。”
送走韩云霄,周时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托着茶杯的那只手,手心里已经全是汗。
檀汐静气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危机解除,便继续在密室里查找名册。
景和十年之前的大昭和北戎,经历数次交战,彼此不分胜负。为了得到军中情报和京城信息,彼此之间互相派遣间谍极多,光是景和十年,便有厚厚一本生间名册。
周时雍让她查抄十年间的生间名单,是认定郭运至少在汴京京畿军中潜伏有十年之久。
檀汐翻找出三本名册,锁上密室的门,疾步离开。
周时雍见她出来,急忙将她带进自己的公房,以防再有人来,他打开内间司的密室,给了檀汐一盏灯,将她锁进密室,在里面誊抄名册里三十五岁以上男子名单。
檀汐在密室里誊抄完毕,将册子送回韩云霄的公房,重新锁好密室,把三把钥匙按照顺序拓印了模子,再将钥匙擦干净消掉气味。
做完这一切,这一场惊心动魄的任务才算是顺利完成。
周时雍站在门外替她放风,等檀汐安然无恙的离开,他回到讯室,询问徐老末的讯问结果,易江回复还是一无所获。
徐老末本来就是一个幌子,自然不会有什么结果。周时雍沉吟片刻道:“既然问不出来就把人放了吧。”
易江体贴道:“大人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周时雍离开五间司,转到后院的围墙下,檀汐和吴慎正在暗处等着他。
吴慎按着心口道:“好惊险呐,方才郦娘子说差点就撞见了。”
檀汐将誊抄的名册交给周时雍,忍不住调侃道:“周大人不是说万无一失么?”
事发突然,她在密室里根本来不及出来锁上密室的门,即便来得及锁上密室,那签押室内也无处藏身,必然会被韩云霄看见。她当时已经手握在剑柄上。幸好韩云霄没有进来。
周时雍谦然道:“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那么巧,他偏偏在你进密室的时候拐回来。”
但凡早来一会儿,晚来一会儿都不会有事。
“如果韩云霄进了签押室,大人打算如何应对?”檀汐突然很想知道他到底会怎么做。
周时雍当时已经做了选择,但却不欲让她知晓,依旧按照提前备好的方案说道:“我只能喊捉贼,帮韩云霄拦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