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没by泡泡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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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心尖拔开一丝压抑的,泫然欲泣的失重感。
孟秋不知道把心慌安放在哪里,漂浮不定,居无定所。
是这里吗?
她仰起头,像刚被绳子抽打完的小孩,想要安抚神经上的痛感和刺激。
她双手乖巧地摸上他的颊,眯着眼睛,学他的样子,把整副身体送上去,吮他的舌,吸他的气味,用他的液体,填补身体的空茫。
还想要。
她迫切地把自己和他的身体黏合,感受他的体温,胸膛,想要他抚摸她的头发,肩颈,以及发凉的皮肤。
赵曦亭垂眼看她的表情,从她的唇上离开,她还要凑上来,他捏着她下巴,收了收。
孟秋迷茫地看着他,赵曦亭盯着她眼睛,他深不见底的潭水中像埋伏着什么,危险而疯狂的掩藏着。
她有点渴望。
赵曦亭继续俯身亲她的唇角,温柔的,平和的,不再鞭笞她,这是一个情人间的吻。
孟秋慢慢冷静下来,疼痛的神经终有所缓,她低睫柔弱地转过头,被他强势地挪回来。
他嗓音低徐,催眠一样蛊惑她。
“这点速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舍不得和你做亡命鸳鸯。明白没。”
“可是孟秋,记住这个感觉,失控想我的感觉。”
他春色满堂地望着她,又低了点头,舌尖不甘寂寞地舔她的唇珠,指腹摁住她的下唇,不让她闭上,指尖偶尔伸进去刮摩她的牙尖,他像是在品尝战利成果,不急着马上吃掉,一下一下,亲出声音。
“没事的,别躲。”
“你也可以享受我。”
“就算不爱我,你也可以享受我。”
“你刚才享受得很好。”
孟秋已经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对赵曦亭求索得多过分,他的气息几乎让她喝醉了,手背挡在唇上。
但她的沉沦多半还是因为他卑劣的手段。
赵曦亭没给她躲避的机会,让她看他的眼睛,带着蛊惑,“和我接吻是不是很舒服?”
他凑近她,像趁虚而入的浪子,剥离她作为人的道德观,“我甚至愿意做你的第三者,记得么?”
他拉起她的手,带领她摸他的脸,他的脖子,让她的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甚至是喉结。
孟秋手指蜷缩起来,想要躲避。
赵曦亭不让她躲,让她的掌心覆在他的喉结上。
他吞咽了一下。
“我亲你的时候,它就是这样的状态。”
情绪太浓烈了。
孟秋有点喘不过来气。
再往下是衬衫领。
赵曦亭捏起她的食指,挂住,挂在他衬衫上,调情一样往外扯,勾不住了就挂到他的纽扣上。
他的纽扣有点凉。
赵曦亭气音贴着她的耳朵,边磨纽扣,边轻佻地告诉她。
“这里。”
“你可以脱。”
“除了我自己,只有你可以脱。”
“什么时候脱都可以,我给你这个权利。”
孟秋侧过脸,脖子绷紧了,往上仰,不肯听。
赵曦亭带领她的手往下,先是肌肉,最后孟秋摸到了金属扣,挣扎地要缩回去。
赵曦亭笑了一声,握着她手腕碰那根皮具,垂眸看她紧紧闭着眼的面颊,看了好一会儿,鼻尖缓慢刮磨她的耳骨,时不时探进去洞里,又出来,一下比一下更用力,最后一下堵住她的耳朵口,喷出点绵长的鼻息,潮热地探进去,激得孟秋一激灵。
像浑身触电一样。
他低声问:“学会了么,孟秋。”
◎在怪我。◎
如果情绪有颜色,现在一定是浅红的,氤氲像炭火燃烧最炽热那一段,细小的爆炸,溅起来的碎屑很烫人。
引燃炭火的是赵曦亭。
孟秋则是炙烤的那一个,她不肯说话。
她闭着眼睛,头顶往靠背耸,想躲开这些话。他固定住她的腰,不让她乱动,整副身子压过来,埋在她肩膀,沉迷地吮她的脖子。
她耳边除了赵曦亭强迫渡给她的呼吸声,还有头发挤挨座椅的声音。
窸窸窣窣。
细微清楚地提醒她。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凌乱极了。
赵曦亭这个人实在危险,以前他威胁她,要她屈服便时不时强来,经过这段时间,他不断学习进阶,似乎在不停地摸索一个合适地对付她的法子。
刚才她那样不受控制地想要他,像是被他驯服成依赖他的生命体最成功的案例。
孟秋自知不是他对手,也招架不住他,不敢再听这些刺激性的声音,两只手来到他的衣领上,推拒他。
她挡不住自己的皮肤,挡住了也会被拉开,只好摸索着挡他的唇。
两只手交叠捂上去。
赵曦亭的唇是温的,软的,任由她贴住。
孟秋思虑再三,决定好好坦白,像将将要断掉的桥,告诉行人真的不能往上走了一样。
“我吃不消了。”
赵曦亭开始啄她的手心,沿着纹路来到她的腕,舔她皮肤最薄,经脉最密集的那一块。
“怎么吃不消了?”
“哪儿吃不消了?”
他连问两句逼她,吮得更厉害。
孟秋痒得发抖。
赵曦亭拽住她的臂,强制她的腕留下,留在他的唇边。
他开始享受她,和刚才的进攻不一样。
整个画面充满视觉刺激。
赵曦亭闭着眼睛,面容缓慢地蹭在她腕上,唇贴上去,沉迷地——,肆无忌惮地沉浸在她气味里。
他在感受她的颤,她的抗拒,还有柔腻。
他缓缓睁眼,黑眸很温柔,温柔得像是得偿所愿后过于珍惜而产生了病态的痴迷。
“孟秋,这里。”
“我第一次碰你,就是抓住了这里。”
他在回忆。
回忆没有得到她的时刻。而现在,她满脸通红,惶惶不安逃而不得的在他手中。
那些时刻在现在看来更像隽永的影子,值得留念。
它们再不可能出现了。
孟秋无端冒出来一阵恐慌,赵曦亭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松开她的手,俯身来和她接吻。
孟秋原以为那晚他们会纠缠到半夜。
赵曦亭中途接了个电话,脸色变得正经起来。
但他正经之余,又有些不正经,面容轻浮地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
就算没有赵曦亭,孟秋也是要在霁水待到开学前的。
她不想被挑话里的毛病,趁着能让他赶紧走的机会,轻声说:“你不是有事情吗?我提早回学校除了看看书也没什么了。”
“而且……我想再陪陪爸爸妈妈。”
赵曦亭忽然捏起她下巴,唇边勾了丝笑,轻佻道:“怎么着,冲我啊?我没事儿你就跟我回去?”
“那我不走了,天天留这儿陪你?”
孟秋没想到他这就蹬鼻子上脸拿话堵她,敷衍不成,干脆装死。
赵曦亭也没太为难她。像是体贴她一晚上精神颠簸。临走前,他淡淡地问了一句:“这次你和林晔算断干净没,还见面么?”
孟秋颤颤睫,这话已经比她想象中严重程度轻很多,点了下头,“算。”
她记得他为她说话的好心,难得平心静气地和他聊:“其实这一次……”
“我和他并不是约好出来,我和朋友看望老师,老师得了癌,在医院碰上,出来之后,才说上几句话。”
赵曦亭情绪没什么波动,像是早就猜到,他这么生气,也不是因为他们俩见面,他眼底平静,“其实孟秋你挺能耐,谁在你面前都讨不到好。”
孟秋没大听懂他什么意思,等抬头,他已经转身就走了。
但孟秋回去后,连着几天没睡好。
说没睡好,她睡眠时间又十分正常,标标准准八个小时,到点沾床就睡了。
可是她总是做梦。
做各种各样的梦,有时候飞到了天上,使劲蹬腿也够不着地,身体某一块地方飘着。
醒过来总是惊醒的方式,像是人突然从悬崖上摔下来,身体没死,心脏摔了四分五裂。
还有的梦把她闷在水里,鼻腔堵住了,眼睛也是,遥远的地方能听见一些声音,她去找,就往更闷的地方游。
她窒息到极致的时候挣扎大喘一口气,濒死的感觉。
她大汗淋漓地睁开眼,见到窗外清朗的白色,天是亮的,世界是真实的,她才能回暖一些。
这些梦唯一相似的是,她从来记不得。
但它们带来的惊厥感却能持续一整天,她晃神的时间比以前多。
她有点不想睡觉了。
生病前一个晚上,睡眠时间已然一天比一天短。
她凌晨三点醒过来,又是惊醒的,睁眼凝视房间更暗的环境,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恐慌地蜷缩。
她忽然听到外面的猫叫。
弱弱小小的,发着情,有点痛苦,又婉转娇嗔。
和她一样,共享漫长昏糜的夜。
她起身去冰箱拿了酸奶喝,喝了一大罐,试图用这种方式唤回自己。
结果没几个小时她就拉起了肚子。
爸妈都去上班,她一个人在家。
她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吃坏了,结果量了体温发烧了。
她在洗手间吐得直扶墙。
她快受不了频繁往洗手间跑了,匍在床上胡思乱想,干脆在洗手间放一张沙发才好。
才病了半天。
她就变了个样,腿打不直,胃痛得难以休息,平躺侧躺都不对。
孟秋不大想打扰父母,查了查症状,应该是肠胃—炎,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想保持体力,午餐好好点了粥,结果塞了两三口,胃里一阵灼烧,再也吃不下去。
她吃了退烧药,重新躺回床上,盖了点被子,借着药劲昏昏沉沉睡过去。
然而身子烫得受不了,真正地在火上烤,一个下午似梦似醒。
手机里有两个赵曦亭的未接电话。
孟秋眼皮软得睁不开。
她听到了,但脑子反应有些慢,没来得及接。
赵曦亭很有耐心地打来第三个。
孟秋把手机压在耳朵底下,蹭着那股冰凉,在他开口之前,没什么力气地解释,“不是故意不接的,我不太舒服。”
那边很短暂的沉默。
孟秋提起力气看手机,差点以为被自己挂了。
屏幕上的分秒在走。
意外的,赵曦亭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柔。
“生病了吗?”
“没想责怪你。”
“开视频好吗?我想看看你现在的状态。”
孟秋这次没拒绝。
她不太擅长麻烦别人,让人知道生病就好像麻烦别人了一场。
但现在,他开了口,她只能麻烦他。
镜头里小姑娘半闭着眼睛,脸藏在头发里,唇瓣又红又干,干得起皮,她的眼睛还是清澈的,只是软的,细弱的,像无力生长的生命体。
才一天没联系就弄成这样。
赵曦亭四肢像灌了一阵雨,从南方吹来的雨,灌得通体微凉。像和她的疼痛共感。
他长睫定住,沉静地看着屏幕里的人,没有立即说话。
“没事的,我就是吃坏了东西,可能是肠胃炎。”孟秋解释。
她甚至没有力气看一眼他。
只听到他的嗓音温得像一盅汤,平平和和地从屏幕对面探过来,叮嘱:“我给你找个人,陪你去医院。”
“成么?”
孟秋不想去医院。
医院对她来说有点遥远,她平时不怎么生病,就算感冒咳嗽休息几天就好了。
况且这次除了烧得厉害一些,腿软一些,也没有什么的。
或许明天就康复了。
赵曦亭听着她的沉默,鼻息喷出一缕轻笑,呼吸深长,有些无奈。
“害怕医院啊?真是小孩儿。”
“孟秋,能不能好好顾惜自己?”
“是不是连爸妈也没说。”
孟秋和他这么平平静静说话,有点像回到刚认识那会儿,他也总说她是小朋友。
那个时候她对他是什么心情来着?她有些想不起来了,好像是敬重的,还有点可怜的,认真地以为他是个浪荡的好人。
他们就这样山不转水转的,变不回最初的样子。
赵曦亭不容她耍性子,直截了当强势道:“听话,半个多小时后有人会来带你。”
“你要是不肯走,我直接给你爸打电话。”
孟秋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头皮发麻,腿都不软了,一骨碌坐起来。
他要是这么打电话给爸妈,爸妈会被他们的关系吓死的。
赵曦亭给她安排了辆车,还有两个随行人员,挂号,付账,不用她操一点心。
医生诊断就是肠胃炎。
和孟秋推测的大差不差。
但还有一样。
她这次烧这么厉害,还因为吓着了。
医生问她发生过什么。
孟秋看了眼陪她的人,摇摇头说没什么,却想起惊魂不定的那个晚上,清凉冷白的灯一簇簇扎进眼里。
原来她以为已然忘掉的纵横交错的情绪,都分裂成一片片,变成了失衡的梦境。
除了挂水,医生给她开了些安神的药。
爸妈回来听说她去过医院,急坏了,问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怎么不告诉他们。
孟秋只提了肠胃炎的部分,说没什么大问题。
何宛菡有些自责,“那肯定是冰箱里那些东西,有段时间没清了,是得理一理,夏天天气热,细菌多,以后开瓶过的东西都不要吃了。”
“不光秋秋,元纬你也注意点。”
孟元纬点点头,手背试了试孟秋额头,安心了一些,慈爱道:“不烧了。明天中午爸爸回来给你做饭?”
孟秋心里暖了暖,温声安抚他们:“打完针就好多了。没事的爸爸,你们来回不方便,明天我还要输液的,去外面吃吃就好,会吃干净的东西的。”
肠胃炎确实不是大病,孟秋面容虽然还有些病气,但神色活络多了,他们没太勉强,只说有事情打电话。
输液要输三天。
第二天赵曦亭悄没声就来了。
来之前他问她在哪。
孟秋说在打针。
没几分钟赵曦亭就出现在了医院输液大厅。
孟秋径直看向修长的身姿。
消毒水弥漫的白色灯影里,玻璃有点反光,那点反光担在赵曦亭肩上,稀稀落落漏出山崖残雪的冷寂。
赵曦亭的长相太出众了。
不管他们未来如何,孟秋大概一辈子都会记得他。
但在此刻,他陌生得像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画。
时间和面容在轨道上各归各,重合在一起就变成了新的人。
她听到耳畔小孩子打针的哭声,再眨眨眼,还有人咳嗽。
他来也匆匆,直奔她过来,仿佛是周遭病气里最健康的一抹。
燕城和霁水相隔一千多公里,霁水没机场,他来得这么快,大概夜里就出发了,多半还是司机开车来的。
赵曦亭姿态矜贵,自然不少人偷瞥他,他过来孟秋面前,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低头了,不想见我啊?”
他顺手拎起她手边的药袋子,“刚让人给你单开了病床,去躺着。”
孟秋坐到病床上,没有立马躺上去,看着桌几上摆了一束很好的花,白的粉的都有,她认不出名字,不是玫瑰和百合,闻着很淡雅,多半有些安神的功效。
为这抹安神,她不知怎么看得烦躁,连病房也不想待了。
她垂睫两只手叠在一起,针管上的胶带没有黏好,她右手慢腾腾磨着翘起来的地方。
赵曦亭俯身想抱起她,要把她放到床上,孟秋像鱼一样滑开,他哪会给她拒绝的机会,两只手牢牢擒住她的腰,长腿也一起往床上跪。
孟秋手臂摇摆推他,输液袋晃起来,赵曦亭就停下了,两人保持半抱半推的姿势。
他松开手,等她坐正,手想搭在她肩上,像要摸她的头,孟秋侧了侧,连碰都不让他碰。
赵曦亭神色寡淡地俯视。
孟秋不敢看他表情,抿唇拨弄床单上的带子。
赵曦亭蹲下去给她脱鞋,扼住她脚踝,不让她动。
要不是她手上在打针,应该也是挣脱不得的下场。
赵曦亭两只手撑在她两侧,俯身,垂眼盯她睫,几乎抵住她额头,笃定道:“在怪我。”
孟秋顶着他的寒气,头不敢抬,但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劲,轻声说:“哪儿敢呀。”
“为什么不敢呢,孟秋?嗯?”赵曦亭手放在她的腰上,把她压向自己,轻轻捏起她下巴,“你是我女朋友,为什么不敢?”
孟秋想起睡不好的那几晚,医生说,如果不是受了惊吓,抵抗力下降的话,她也不会烧得那么厉害。
她已经很努力不怕他了,也很努力在迁就他了。
她真的很努力了。
孟秋清澈的眼睛抬起来,平静地放在他脸上,和他较真,“你问问你自己,我真的可以吗?”
赵曦亭眉宇浅浅拢起,淡声说:“可以的,孟秋。”
孟秋在他眼睛里找自己,很小的一簇,正仰着头。
她看得有些发潮。
“那天我求你不要开那么快,你也知道我害怕,可是你没有听我的。”
“赵曦亭,你不可以。”
“你总是这样,总是吓我。”
“这样不是谈恋爱。”
她眼里的潮似乎涨到了他这边,赵曦亭心脏像泡了海藻,看她孱弱地坐在病床上,遇到他之前,她明明是那样鲜活坚韧的小姑娘,但现在这样的苍白,他停顿了片刻,徐徐吐字。
“我知道我们开始得不对,到现在也不对,但孟秋,你宁愿帮别人说违心的话,也不肯在我这儿软一声。”
“我真的没办法了。”
孟秋眼睛跟过去,看向他,他头顶的灯影泡花了,带了点哭腔:“那我就有办法吗?”
赵曦亭看不得她这样,俯过身去亲她的唇。
孟秋躲开了,他就追上去,没有任何强迫,只是追上去。
孟秋手上吊着针,她躲不到哪里去,他贴上她之后,亲得很慢,有一种刻意讨好的亲昵。
“对不起,孟秋。”
“不吓你了,以后都不吓你了,好不好?”
“驾照扣了超二十四分,下周我重考,我重新做人。你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都试试,好么?”
赵曦亭坐在她旁边,抱起她来的时候有一瞬间凝滞。
他指尖沿着她脊背的骨头,一寸一寸挪到后颈,像怕把她碰碎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很轻柔,最后垂睫看她的脸,小姑娘下巴尖出来一小段,才几天,瘦了这么多。
赵曦亭心里冒起一股涩意。
他没想到会把她吓生病,他只是太想太想她正眼看他了,他闭眼埋在她肩上,把手收紧。
“对不起。”他认错。
他抱得太紧了,孟秋有点窒息,这样的抱法,像要把他自己全部渡给她。
孟秋轻轻扳了扳他的手臂,告诉他,她不舒服。
然而赵曦亭没有按照她的想法松开她,嗓音低缓地说了第二句,“对不起。”
像是无法放她自由的道歉。
纵然他此刻是内疚的,温柔的,骨子里的偏执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改了。
孟秋没再阻拦他,安静地坐着,看外面的医护来来回回,他们像被时间遗忘的两个人。
赵曦亭轻轻去揉她的胃,动作慢得像要把她先前的痛感熨平,“还疼不疼了。”
“这段时间给你安排了餐,会送去你家,先试试合不合胃口。”
“不合胃口我换个人。”
他真的很矛盾,偶尔的时候,他怎么能这么狠得下心呢。
孟秋想起爸爸和她说的那些,轻声问:“赵曦亭,给我爸爸治病是不是花了好多钱?”
赵曦亭侧头看她的表情,长指慢慢将散落在她耳边的头发捋到后面,将她的脸更完整的暴露在自己视线里。
他视线黏着她,吊儿郎当地玩笑了句:“怎么了,又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了,要和我算清白?”
孟秋还在病气里,不太喜欢他这么讲话,也有些没力气应付,“我要算清白,你就能和我算了吗。”
赵曦亭眼眸转冷,“所以你问什么?”
孟秋听他语气不大好,恍然察觉他们居然在吵架,可是他们还怪异地抱着。
孟秋拿余光扫了赵曦亭一眼。
他衬衫平整禁欲,面容淡漠,熟悉得一如往常,但是他眼里有血丝,像是最近也没怎么睡,眼底下有青黑。
他在她面前总是无坚不摧游刃有余,一两分憔悴便很显眼,仿佛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便风尘仆仆地来找她。
孟秋不想和他争吵了,慢慢挪到床上,平躺着,看向窗外的方向。
医院远处黄昏寂灭,灯火初上,时间没入长夜。
赵曦亭倚过来,撑在她头顶。
“不用有负担,孟秋。”
“是我欠你。”
孟秋病气一过,暑假也快结束了。
赵曦亭回燕城后给她请了一个老中医,眉毛头发一道白,治病经验和年岁似的老道,还没把孟秋的脉,光看气色已经猜了个大概。
赵曦亭将亏欠两字弥补得很彻底。
药方上配了酸枣仁,人参,茯神,龙眼肉等药材,说是益气安眠,还搭了些养胃的食补配方,药从燕城熬好了寄来。
老中医有天给孟秋发微信,问了问她的身体情况,又说:“知道你们小姑娘娇,但这药你一口别吐,一吐就是好几块黄金。”
“他给你用的每一样都是最好的。”
孟秋一直知道中药难喝,入口才知道有多苦,像黄瓜苦的那头榨成浓汁,足足有五百毫升。
赵曦亭日日雷打不动来监工,要她拍喝完药的照片,她不回,他就等。
经过这一遭,赵曦亭可能是真歉疚,耐心了不少。
孟秋时不时把他晾在那里,偶然回他一次信息,赵曦亭既不提她冷战的事,也不逼她每一条都回复。
他像是看明白了她的无奈,也愿意迁就地往后让一步。
他言简意赅地连前几天的情况一起问了,譬如睡眠有没有改善,胃口有没有好一些。
仿佛真关心她身体,而不是图别的。
一道道询问下来,比爸妈管得还仔细。
孟秋连着小半月都在喝中药,每天胃撑不下,舌头也憋屈。
她实在受不了。
有天赵曦亭打电话来,她正把一包药热好,整个房间都是苦味儿,她拿个盖子往碗上一扣,半点味道也不想闻。
她杵在桌前,耷拉肩膀,有点没法子:“赵曦亭,能不能别罚我了。”
她真不想喝了。
赵曦亭在电话那头笑,到底还是小姑娘,再懂事稳重也咽不了太多苦。
这段时间她连着给他脸色瞧,消息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作罢。
问她过得怎么样,她牛头不对马嘴发来一个“嗯”,像是还有气。
他压着性子没飞过去逼她当面和他聊,现在听这一声,摆他面前的掐丝珐琅茶具都似搽了嫩生生的水汽,心里潮得厉害。
他居然不大想和她计较了。
上次在病房那样吵过后,她把讨厌,抗拒,一道道摆出来,比以前半天闷不出一句话的样子更讨喜。她先前装模作样哄住他,约莫还想跑,现在看起来不是了,她总得有地方发泄,哪怕她不喜欢他,恨也行,总得在心里留个影儿不是。
赵曦亭说得不紧不慢,煨了一点无奈在里头,“孟秋,讲讲道理。我费半天劲请老先生出山给你看病,怎么又成罚你了。”
孟秋没忘整件事是他先起的头。
再说了,他罚她罚得少么。
不过赵曦亭这次是做了件善事,她身体比以前轻盈不少,不管谁碰见她,都说气色比以前好。
孟秋不是没心没肺的人,知道他好意,但还是不肯低这个头,直接认了他的好,唇齿碰了碰,低声说:“你可以把他请回去的。”
赵曦亭顿了顿,笑了声,低低徐徐的嗓攀着她的尾音缠过来。
“折腾我啊?”
孟秋双脚曲在椅子的横档上,低着头,不吱声。
赵曦亭呼吸深长,嗓音温下来,对着她,像把全身上下不多的耐心都给出去了。
“郑老说起码喝两个月,肝郁不是小事,你小小年纪烦心事怎么这么多?”
“乖点儿,继续喝。”
他这话说得忒不要脸,她前段时间心情不好,有一半都是因为他。
可能他今天太好说话,她闷着嗓,顺嘴一不小心吐露了心里的想法,“我有什么烦心事你不清楚吗?”
赵曦亭沉默了一会儿,飘飘渺渺的音波从窄窄的听筒传出来,含着温,含着软,低低地和她说:“那你早点回来,你处置我,成么。”
“除了我,你还有别的事儿不高兴吗?”
孟秋听他这样说,眼睛彻底红了,眼泪一颗颗砸下来,她和他之间,是一个死局。
郑老就是给她看病的中医大夫。
除了赵曦亭做的那些事之外,孟秋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开心的,即便是有,睡一觉看看书也好了,就算是他,她也早想明白,她不是为了抗争这件事才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因而郑老那天问了问是不是有什么长久的心结,她想半天也没想出来。
孟秋说了一样的答案,“没。”
“几号的车票,来接你?”赵曦亭和声问。
孟秋吃过春运的教训,票早早买好了,只是没告诉他。
她不吭声,他也没挂电话,她知道他打定了注意就不会改,即使这段时间他们发生了一些事,关系微妙地变了点味道,但他本质上还是强势惯了的人,只是现在,他会给她时间接受他的决定。
孟秋轻轻叹出一口气,报了一个日期。
天还是热的。
这个时节的霁水,适合傍晚出来,往近郊富有江南风味建筑群的河边一坐,黑瓦白墙,黄昏在水里印着,一蓬蓬船从石桥底下穿过,划乱了青里透橙的倒影,柳树的条一摇,风都是凉的。
散步的人沿着河岸,不多时,就能听到小孩追追闹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