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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没by泡泡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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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文旅局很聪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前没什么人来的小城市,往石桥河边搭些茶馆和表演,竟也吸引了些喜好安逸的游客。
孟秋和毛青梦面对面坐着,一人一杯茶。
“等你半小时了,磨磨蹭蹭个没完,再给你十分钟,不来我们走了啊。”
毛青梦一边暴躁地发语音,捎带手转了篇的帖子给孟秋。
孟秋在看文章。
毛青梦把手机一扔,收了收脾气,缓声和孟秋解释:“前两天看老师朋友圈转发征文活动,选题很卷面,有点无趣,但一等奖有三千块钱奖金呢。”
“我是没什么希望了,从小学起就不爱写作文,你试试呗。”
她们的母校霁水一中庆生,办了许多活动,其中一项就是征文,面向全体校友,主题是念念不忘的青春,确实传统,但经久不衰自有它的道理。
身处远方埋头前行的人,总有一两个时刻会怀念曾经奔跑的橡胶跑道。
人本身就是念旧的,不管多坏的人,成长中总有一两个干净的时刻。
孟秋正在看文章底下的要求,没有立刻接话。
毛青梦似想起了什么,不自在地坐直了,“我就随便一转,要不你也别看了,也没什么意思。”
“天天不是卷子就是习题,干巴巴的青春有啥好怀念的。”
孟秋不知道她怎么态度转变这么快,疑惑地抬头瞥了她一眼,笑说:“还好啊。”
毛青梦视线躲闪,好像有点懊恼,在逃避什么话题。
孟秋倏而了然,唇边的笑意平展下去。
她熄了手机,看向茶馆底下的文创街。
夜色将垂,小圆灯串成两条线,龙须一样挂在摊子的帏布旁边。
孟秋眼里坠着街灯的亮,回头笑得很坦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真没事儿,我要是一直记着那件事情,还过不过啦。”
毛青梦不大信,“记着也没什么,要搁我身上,我咒那傻逼一辈子。”
孟秋低睫托着杯盏,温了温掌心,元旦遇到那对母子,她也有过担心,怕那人卷土重来。但一个假期过去了,没发生什么事。
毛青梦想起那件事咬牙切齿。
事情是高二发生的。
她和孟秋已经分了班,很想去安慰她几句,但当时没多熟,怕冒犯,加上这种事情敏感,不敢揭人伤疤轻易去打扰她。
她听着那些流言蜚语,恐怖的并不是那个老师,而是许多人把这件事当成一件可玩笑的桃色新闻的态度,她一度怀疑,这个女孩子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能熬过去。
但孟秋好像比想象中要坚强。
毛青梦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心疼,托腮认真望着对面的人。
孟秋哪儿都柔,眉眼柔,脾性柔,一条白裙穿身上,连裙摆都带轻柔的卷,偏一把骨头是硬的,打折了还能一节一节接回去,撑起整个人来。
她是个有气性的,这种气性却更能引起别人的保护欲望。
毛青梦叹了一声,“我还宁愿你哭呢。”
“想安慰安慰你都没机会。”她开玩笑。
孟秋低头弯弯眼睛,没吱声。
是哭过的。
但是人不能一直哭。
毛青梦给她抓了一把瓜子到面前,很豪气地说:“嗑!”
仿佛那不是一把瓜子,而是江湖剑客该大快朵颐的肉。
然而她铺了这么大一个前奏,孟秋却……拿手剥,文气得没边了。
毛青梦直笑,“哪有人这么嗑瓜子的,你是不是不会。”
孟秋一板一眼,“这样子弄,壳子不会吃进去。”
吃进去还得吐出来,这方面她有些犯懒。
毛青梦撇撇嘴,“不嗑瓜子皮,都没味道了。”
孟秋低眼忙活,笑说:“哪儿会。你肯定没试过全部攒一块儿一把塞进嘴里的感觉,可香了。”
毛青梦学她的吃法剥了几颗,实在受不了慢性子,又继续嗑起来,调侃:“听你儿化音精进不少,是不是交那边的男朋友了,天天对着练。”
孟秋不急不慢把瓜子仁拎出来,避重就轻,“我待的是北方,染上这习惯很正常。”
两人瞎聊了一阵。
毛青梦突然瞥见一人,搓搓手上瓜子壳,一脸恼相,“潘谷玉,你自己看看几点了。”
孟秋闻声看向楼梯口走得大汗淋漓的女生。
女生三步并作两步,走得算快,穿了条名浅黄色媛风连衣短裙,裙摆几乎短到大腿根。
她腿又细又长,栗棕色的头发带了发箍,发质柔顺发亮,妆容细致到面部边边角角,这样的打扮在小城市里乍一看,像陈年铁屑桶里掉了颗小银块。
精致得格格不入。
女生先冲孟秋礼貌笑笑,再对毛青梦连说几声对不起。
她的脸仿佛一张作画工具,有种秾丽虚幻的美。
“好了嘛小姨,今天我请客。”
毛青梦像被踩了尾巴,跳脚道:“在外面别叫我小姨,说好几回了。”
“我就比你大一岁!”
孟秋噗嗤笑出声。
她之前就听毛青梦说过,她外婆儿女多,大的和小的差了二十多岁,连带毛青梦辈分也和一般人不一样,生下来没多久,就是长辈了。
毛青梦给孟秋和潘谷玉互相做了个介绍。
潘谷玉文化课还不错,但算不上拔尖,高考走了艺考的路子,最后考上燕城一所艺术类一本。
潘谷玉没来之前,毛青梦说了家里人的担忧,怕她叛逆起来没个度,让孟秋做个中间人,要是潘谷玉有什么事,可以问问她。
毛青梦瞥见潘谷玉的包,停住摇摇头,叹了口气,“新买的?花这钱干什么,一两千的包不也挺好的,看不明白你。”
潘谷玉不大在意地拍了拍,“假的。”
毛青梦撇了下嘴,“那更看不明白你了。”
潘谷玉也不生气,兴致勃勃给她科普,“你不懂,一两只假包混在真包里,别人看不出来,这年头还拿放大镜看你的包呀,做工早不一样了。”
“再说了,你问问那些有钱人,哪有几个不背假包的。”
“这叫生存需求。”
“什么生存需求,”毛青梦听得直蹙眉,朝孟秋抬抬下巴:“我同学也在大城市啊,也没你这些花头精,她不是活得好好的。”
“她长这么好看也不见心浮气躁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啊。”
孟秋没想到扯她身上来了,低眉继续喝茶,没有参与话题。
潘谷玉又扫了一眼孟秋,似乎在观察她穿没穿名牌,发现确实没有,回过头和毛青梦呛起来,“那又怎么了,毛青梦你也不大吧,思想观念怎么这么古板。”
“先前我说做淘宝模特你们不让。”
“染个头发也说不像样。”
“我还真告诉你了,我就要做网红卖货,念书念到985、211、Top2又怎么了,都是打工的牛马,出了校门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主播十分钟挣得多,你没心气我不怂恿你,你也别拦我,工作室我找好了,去燕城第一件事就去报道。”
潘谷玉像没了耐心,把包从桌上一撇,长甲片划到上面的拉链,翻了点血丝出来,孟秋看着都疼。
潘谷玉临走前颇有脾气地给毛青梦转了账,“谢谢你等我这么久,这顿我请。”
毛青梦也和她怄气,把转账退回去,“我没你这个外甥女。”
潘谷玉都下楼看不见了,她还在骂,“要不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你以为我想管你,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孟秋将一块梁弄大糕往毛青梦面前推了推,让她消气。
毛青梦冷静了一会儿,和孟秋倾诉,“我们家里人都挺传统的,她原来也很乖,去参加艺考后,她就变了,我姐给她买衣服买包,小牌子全都看不上,宁愿买假的也要带logo的。”
潘谷玉这样的在燕城不少。
毛青梦似还有气捋不平,转眼又恼起来,“你听听她刚才说的,像话吗?”
孟秋是不大赞同,但没有发表评论,只说:“每个人想法不一样。”
毛青梦哼了一声,“什么想法,她拿假包混燕城的圈子,又想走网红这条路,表面说得那么有决心,什么卖货,卖货也要有脑子的好吧,她这脑子卖得明白吗?我看她巴不得钓个公子哥,好一辈子做富太太。”
“就是虚荣心。”
“况且那种阶级的豪门是这么好进的?男的要是没点娶你的决心,想都不要想。再说了,他为什么放着漂亮家境好见识多的女孩子不要,就要扶贫你啊。”
孟秋想到赵秉君和学姐。
那天吃饭能看出来,赵秉君显然没全放下,但不妨碍他娶别人。
有些东西不是足够爱就能跨越的。而赵秉君又是很擅长权衡利弊的那一类。
毛青梦虽然没接触这些人,却看得很清楚。
孟秋和毛青梦在河边逛了一圈,回到家很晚了。
她洗漱完拿了手机看,一条陌生短信夹在各大app广告中非常显眼。
她手指一顿,点开来瞧,瞧着瞧着发尾的水珠滚进脖子里,冰得她浑身透凉。
那条短信说。
——孟同学,我在路上看见你,你暑假回家了吧,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孟秋一动不动盯着手机屏,短信框白条上的字像是拼凑起来的。
她把它们剪开了,洒在思绪里,看它们慢慢溶解,起泡,直到血管弥漫他们腐烂的味道。
孟秋原以为她挺冷静,这两年她也确实淡定,但一想到有可能是那个人来找他,面对面给她发文字,她恶心得想干呕。
她只是有个猜想。
仅仅是猜想就已经让她不适。
这人的号码她全然不认识,也没有备注。
却叫她孟同学。
孟秋浑身黏腻,把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
连月辉也一起挡住。
然而黑暗中,她的手机又亮起来,无孔不入印亮她的眼睛。
那人说。
——孟同学,我是杨老师。
孟秋忽然想回燕城了。她第一次觉得赵曦亭在的地方是安全的。

是个凑巧。
孟秋在高铁上碰到出差的谢清妍,小桌板支着平板和键盘,一面开着电视剧,一面开着word工作,将忙里偷闲行进得很彻底。
谢清妍看到她之后,惊喜非常,帮忙换了座,说之前的翻译本有些细节需要小修,问孟秋下了高铁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孟秋迟疑了一下。
照时间算,赵曦亭这个时候应该还没出发,便和他请假。
——赵曦亭,我在高铁碰到出版社的姐姐,想和她吃个饭。
孟秋看到他消息界面闪了个“正在输入中”,很快又不显示了。
她等了半分钟,那边一直没回复,心凉了半截。
谢清妍这次出差没少受甲方的气,一路都在吐槽,说到一半,孟秋心不在焉,老盯着手机。
谢清妍揶揄了一声,“我是不是约得不凑巧了?”
“这个节骨眼,应该先放你回宿舍和男朋友先见个面?”
对孟秋来说,和赵曦亭见不见面都不打紧。
不用说,今晚赵曦亭肯定会在嘉琳悦墅过夜的。
孟秋解释了一句,“没关系的,他先前说好来接我,吃饭得说一声。”
谢清妍有点惊讶,笑说:“还真有男朋友啦?谁运气这么好?”
“你同学?”
“不是。”
孟秋没敢说是赵曦亭,谢清妍似乎有点怕他们那类人。
赵曦亭跟长了天眼似的,她刚承认自己有男朋友,他的消息就来了。
——想你了。
就三个字,没说行不行,像是没看见她刚才发的话。
孟秋咬了咬唇,执拗地引用了一下她刚才发的那句话。
——以前我和她吃饭,你都没有拦我的。
赵曦亭秒回。
——等你们到了,我送你们过去。
孟秋头皮一涨一涨,那还得了,谢清妍肯定直接不敢和她吃饭了。
她和他讨价还价。
——等吃完了,你再来接我。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可以吗?
赵曦亭盯着那行字,他降下车窗,没什么表情地看向远处,指尖夹着烟,冷淡地抽着。
他座位旁边放着一束玫瑰,鼻尖萦绕浅淡的香。
他拎起一支来,眯眼盯着瞧,烟灰落在花瓣上,斑驳凌乱。
他看了一会儿,任由烟在花瓣尖缓缓烫出一个洞,像弄脏的少女身躯,纤密的虐待。
然而虐待是相互的。
烟的火光也被花瓣蚀了一半。
赵曦亭举着那一支玫瑰对着窗外的光,指腹磨着刺,像欣赏缺口的红纱壁灯。
他重新捡起手机,敲了一个字过去,仿佛好好先生,眼底却寡冷。
那个字是——
他靡靡地继续抽烟,看向来来去去的行人,深深吸起一口气,她千万千万,要对得起他的有求必应。
谢清妍挑了一家炖菜馆,说在南方呆了几天,十分想念北方的味道。
炖菜馆在遗址公园旁边。
她们开车路过。
公园里很多玉簪花—,这个季节玉簪花开得很好,有点像百合,都是炸开的形状,花蕾时期仿佛冻住的白色气球。
供人观赏的花总是繁茂,不像高铁路过的郊外的野梨树,台风过境吹折了,三两年枯成荒凉的一片。
桌上几道菜,孟秋最钟意素乱炖,汤汁鲜得刚刚好。
谢清妍聊完了工作上的内容,熬不住开始讲八卦,“赵先生你记不记得?你还坐过他的车。”
孟秋一愣,没想到这个八卦居然和赵曦亭有关系。
她心里微妙,又有些好奇,开始猜想是不是桃色新闻。
但孟秋很难想象桃色新闻和赵曦亭有牵扯,洗耳恭听起来。
“记得的。”
谢清妍放下筷子,湿巾擦了擦手,颇有兴致,
“前段时间出了点事。”
“纸媒圈半大点地方,不是编辑就是记者,我认识好几个,他们手上本来有篇新闻要发,后来全部收手,竟然没人敢提一句。”
孟秋想了想赵曦亭的作风,问:“是被压下了吗?”
谢清妍神神秘秘,“不是。是不敢发。”
“没施压就不敢发了?”
“对。”
孟秋花十来分钟才将这桩八卦捋明白,说成八卦其实降低了这事的严重性。
有人花七万收了一幅宋代的字帖。
当时这字帖由专家鉴定过,是幅旧仿,虽然和真迹不能比,但收藏价值还不错,七万是个好价格。
结果前个月这幅字帖居然上了安和拍卖行,以三亿多的价格拍给了承华美术馆。
两个拍卖行互相拍品在圈内也算常见。
有心人翻出鉴定证书,说这字帖是假的,不可能拍这么高。
他们质疑承华美术馆与安和拍卖行这么玩是在洗钱,并把矛头指向赵曦亭。
谢清妍说到这里的时候,孟秋不大明白,插了一嘴,“为什么会扯上他?不是承华美术馆和安和拍卖行在操作码?”
“难道他是承华美术馆和安和拍卖行的老板?”
谢清妍解释:“不是。”
“但当年承华美术馆与安和拍卖行能够组建起来,知名度提升这么快,一直有小道消息称是赵曦亭的手笔。”
原来安和拍卖行建立初期,本来名声不大,突然冒出件轰动拍卖界的拍品。
一件和原品几乎一模一样的仿品,居然拍了上亿的天价,原品都不一定能拍这么高。
没别的。
就因为这仿品是从赵曦亭手里流通出来的,估摸是买的那人炒作,说到底谁是真谁是假还不一定,指不定他的这件是真的。
谢清妍挤眉弄眼,“没他的准许,谁敢放出这种炒作信息。”
孟秋不理解:“争论这个的目的是什么呢?不都是专家鉴定吗?真的假的还跑得了?”
谢清妍:“当然是利益,以后再拍他手里的东西,都会比正常价格翻几番。而拍得的那一个,也可以吹牛说那是真东西。”
“赵曦亭就会是那条标杆,你懂吗?”她比划了一下。
“再说了,专家还不是想说谁是真就是真的。”
孟秋怔了怔,她是没想过水这么深。
谢清妍继续说这件事,“就因为赵曦亭那件上亿的拍品,一下把安和拍卖行给做起来了,有人断定赵曦亭才是承华美术馆和安和拍卖行的真正执棋者,这次洗钱也是帮他洗,并找了些证据出来。”
谢清妍说到一半,停了停,笑道:“你猜怎么着,这事儿都火烧眉毛惊动上面了,一下没处理好,他父亲估计都会被波及。”
“他中间居然轻飘飘消失了几天,不在燕城守阵地。”
“差点没把我那堆记者朋友惊掉下巴。”
谢清妍摇摇头,“不过我真佩服他。显山不露水,又游刃有余,显然他有自信解决才敢在那个时候去做别的事。”
谢清妍拿勺子搅了搅汤,咕哝了句,“就是不知道当时有什么能比这事儿更重要,我看着都胆战心惊。”
孟秋眼睫震颤,她大概知道赵曦亭那个时候在哪里。也知道了为什么当时他出现在她面前时,看起来风尘仆仆。
“要没弄好会怎么样。”她问谢清妍。
谢清妍抬起头,煞有介事看了一圈。
“从法律法规上来说,拍卖会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拍多少看人心情,但收藏品这行本来可以钻的空子就多。”
“应该是有人想把他拉下水才搞这些东西。”
孟秋迟疑道:“那现在解决了吗?”
谢清妍喝了一口柠檬茶,仿佛说累了。
她咽下去才一字一句道:“当时赵曦亭就说了三个字,随便查。不过他这头还没怎么样,挑起这件事的人却进去了,背了几个官司,资产全部被查封,这人还有个情妇,不知怎么的,事发之后居然割腕死了。”
“情妇死的消息被人刻意透露给里面,那人吓坏了,居然朝赵先生住的方向跪下了,足足磕了三个头,求他别再牵扯家人。”
谢清妍摇摇头,“那个情妇不像有什么心理创伤,好像纯粹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吓破胆。”
孟秋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是自杀吗?
会不会是用她的死对里面人进行威胁。
谢清妍叹了一口气,似乎有点不屑,“没那么大能耐惹不该惹的人做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清妍看孟秋神情古怪,一直没说话,以为她年纪尚轻,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笑着给她舀了一盅汤,解释说。
“其实这些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收藏界本来就水深,有些东西为什么能拍出天价啊,生产经营的税对艺术品没有折旧一说,牌子一举,富豪们的流动资产变固定资产。”
“他们那些人,哪有几个真喜欢艺术品,不都是隐匿资产么。”
孟秋听懂了整件事的逻辑,其实就是有人借由拍卖的事,攀咬赵曦亭洗钱,但估摸想咬的不是洗钱这件事,而是在别的地方的影响,结果事儿没做明白,就先进去了。
孟秋绕回最开始的话题,还有个问题没解决,“那为什么记者不敢发呢?”
谢清妍笑了一声,“其实也不是不敢,整个过程也没人施压,只是本来挺正常的新闻,要是发出来有人受了影响,就变相变成了站队,一站队,整个稿子的性质就变了。”
谢清妍留白很多,但孟秋听懂了。
她明白一个事儿,读赵曦亭像读史书,他的世界和普通人不一样,多少沾点人性阴暗面。
孟秋和谢清妍吃完饭很久,东拉西扯地聊天,赵曦亭问她结束了没,她给他发了个定位,谢清妍一看时间也说得走了。
孟秋一上车,看到那束玫瑰,闻到熟悉的车载香气,不知怎么想起死掉的那个人,以致于赵曦亭在车上抱住她亲昵的时候,她格外不适,身体僵直。
她藏不住事儿,僵得又明显。
赵曦亭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手掌从她腰腹到手臂,完完整整地捆住她,像感知失而复得的碧玺。
他长指沿着她细腻的皮肤游移。
“这么多天没见,前段时间不是好许多了么,我怎么觉得你又在怕我?”
孟秋支起身子,去看他的脸。
光看皮囊,他是能让人迷恋的,但合上淡漠的神情便便有了高高在上让人推拒的气势。
赵曦亭是心狠的。
耐心告罄便没有顾及别人的想法。
可如果利己到极致,那天他不会抛下一切来医院看她。
孟秋很矛盾。
她有点想问他。
死掉的那个人,是不是自然死亡。

回到嘉琳悦墅她敏感地发现有什么变化。
她先闻到一股清凉带柔的味道,辨不出是什么草木香气,有种寺后空山的宁静感。
灯的亮度也比之前温馨不少,不十分亮得刺眼,仿佛要将所有秘密照出来,更像夜深时点上一段古意的蜡烛,很有敲更安眠的意境。
孟秋好奇地去寻香味的来源。
她朝玄关的圆形背光内嵌墙面的红木花窗看去,金貔貅原先就在,不像是那里传出来的味道。
她头顶盖了几根微凉的手指,属于赵曦亭,像是知道她在找什么,轻轻拧向一个方向。
孟秋看到墙壁里半挂着转经筒样式的香薰,上面浅浅溢出来一缕薄白的雾。
显然她不在的时候,赵曦亭让人置办了些东西。
孟秋杵在廊灯下,闻着这股味道,浑身回了暖。
她换好鞋,余光瞥见赵曦亭站在她一米远的地方,斜斜靠墙,毫不遮掩地盯着她瞧,视线浸润在通凉的气味里。
也是寒的。
显然对她在车上的态度有些芥蒂。
她不是不识好歹,这些细节上的改装全都有助于她养病,几乎照顾到生活角角落落,连她自己都想不了这么细致。
是花了心思进去的。
她看得认真,赵曦亭低了点身子,像在观察她的反应,“闻着晕么?”
孟秋轻声说了句,“还好。”
赵曦亭扫了眼她的行李,“药还有么,吃完前一周告诉我,我让郑老给你再看看,药材调整一下。”
“这些香都是过了他的眼的,说对你有好处。”
孟秋挪了挪唇,总归不大甘愿,她真不想吃了,也不想聊这个话题,拉了行李把手就想从玄关离开。
赵曦亭拦住她,“没话对我说么?”
孟秋以为他难得做了个好事,就要和她耍无赖,她抬起眼,想和他说句谢谢,又思索他前面说要重新做人的事儿,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真能改么?
她想起自杀的那个情妇,脸又苍白了起来。赵曦亭这种习惯掌控别人命运的人,真的会对她忍让吗?
要是他就是不改,她该怎么办?
她左顾而言他,“经常麻烦郑老也不好。”
赵曦亭手掌不大客气地抵住她后腰,将人一把捞到自己面前,漫不经心垂睨她,不再让她逃避。
“你今天第一眼见我,脸吓白了,在想什么?”
孟秋被他拉得一踉跄,脚尖惯性似的撞上他。
孟秋下巴抵着他胸膛,这样的姿势,她只能仰视他,手指吸在他的衬衫上,被他包围。
新调好的灯实在色调馨暖。
她看到赵曦亭的眼眸在底下呈深棕色,有一股生疏的温和,仿佛快要消散的黄昏泡进朗姆酒。
她有了个想法,瞳仁坚定又犹疑,缓慢地脱去她的拖鞋,像少女第一次剥去衣物,不经世事地触他的脚尖,再是脚背,轻轻压上去。
孟秋看到赵曦亭神祗一样垂睨她的眼睛,末日般变得危险。
她紧张而倔强,铁骨铮铮地,要平视他。
赵曦亭眯了下眼睛,似乎明白她的意图,握紧她的腰,要将她举起来,要赐予她权利。
孟秋固执地踩在他脚上,不让他动,赵曦亭没再动作。
她踮起来,还是没办法和他等高,但这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今天她听到这些事,忽而真正明白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譬如身高,譬如地位。
她被迫困入他掌中,挣扎不得,但她想试试,有没有别的活法。
“赵曦亭,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她问。
小姑娘踩着他,借他的力仰起脖子,仿佛倾尽当下她能有的全部,包括他给的。
却依旧没法和他平视。
赵曦亭看到了她眼里的骄傲和尽力,忽而心脏酸涩,在她那里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让她露出这种神情。
他缓缓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握住她的手臂,认真看着她眼睛,引导她勾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身子往下拽。
“可以这样的,孟秋。”
“你在怕我什么?”
他垂睨她,半真半假地玩笑,“是不是得把你的名字换成女朋友,我吃饭睡觉都这么叫你,你就适应了?”
孟秋盯着他迫近的面容。
现在他们等高了。
她余光瞥见那只轻而易举捏住她的手——
指骨泛白,青筋蜿蜒。
他正度力给她,教她怎么让他低头,也告诉她,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都可以给她绝对平等的关系。
不知为何,她眼眶红了红,她手掌下的皮肤温而有力地,正迁就她,托着她。
赵曦亭很明白她想要什么,甚至比她所有过往认识的人都了解她,但这也是他最混蛋的地方。
他很清楚她的不甘愿,却强迫她和他在一起。
但换个角度思考,这或许同样也是他的劫,他平等地失去了爱情中应有的爱意。
他们就这样吧,互有所缺,难以长圆。
这也是生命的常态。
她和缓地闭上眼,踩着他的脚尖,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
他们此刻鼻息交缠,她也过于乖顺,赵曦亭视线毫不遮掩地侵犯她的唇,拇指指腹在她唇中挂了一阵,剥离下来,抚弄她细腻的脸颊。
“你原本打算审我什么?”
孟秋唇上残留他手指的触感,像他留下的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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