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by希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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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换我去,你又不肯?”青禾将黑衫理好塞兜里。
明怡没回她,而是张望天际。
家主,路铺到这里,接下来,交给你了。
登闻鼓一响, 按律都察院接案,并同时禀报圣上。
此时此刻,皇帝正在文昭殿视朝, 内阁阁老与司礼监几位秉笔陪坐在侧,各部一些要紧的折子均在这儿办理, 若是合议妥了, 内阁与司礼监相继盖戳,折子立即便能发去六部执行,政务效率也高了。
先帝朝视朝几乎取消, 很多时候大臣见不着皇帝,到了今上,一月最多缺席几日, 大多时候均是要来转一转的, 称得上勤勉。
趁着喝茶的空档, 小内使入内将登闻鼓之事给禀了。
文昭殿内便静了下来。
几位阁老均变了脸色,
“衍圣公宅边上的陈家少夫人?”王阁老问。
小内使点了点头,偷往裴越身上瞄了一眼, 补充道,“便是裴阁老府上的大小……
大家吃了一惊。
皇帝歪在圈椅里, 深起了眼, “状告她公爹陈泉偷卖兵器?”
“是, 说是五千两银票, 换取三十副长刀配弩机。”
三十副?
这不正与琼华岛一案刺客所配兵刃数目一致么。
王显等几个阁老脸色都青了,纷纷合上手上的折子,有些议不下去。
独裴越神色如常,缓缓起身来到殿中,朝上首皇帝一拜,
“陛下,陈泉乃臣府上姻亲,依律,臣当避嫌,若真牵扯琼华岛一案,还请陛下令择人选主审此案。”
皇帝听了这话,那张脸不复平淡,慢慢坐直了身,手中折子往身侧刘珍怀里一丢,喝了一声,
“真有意思,见朕挑了你为主审,眼见儿便送来这么个案子,将你给撇开,可见此人深谙朝廷律法嘛。”
这是怀疑有人暗中作梗。
王显等余下三人也纷纷起身,垂首不语。
殿内静得可怕。
刘珍见侍奉的茶水已温,小心翼翼往前一送,皇帝啪的一声将之拍开,斜睨着王显,“王爱卿,是这个规矩吗?”
王显捋起胡须寻思片刻,答道,“陛下,律法是这般规定的,只是今日这首告之人便是东亭他长姐,行的是大义灭亲之举,那么就不存在包庇,避嫌之疑。”
“言之有理。”
皇帝冷笑一声,看着群臣,“朕哪,最讨厌有人钻律法的空子,自以为能牵着朕的鼻子走,他拿朕当什么了?”他实在不擅长遂人意。
“裴卿,你放心,朕会给都察院出一份特旨,让你名正言顺审案。”
“臣遵旨。”
从文昭殿出来,裴越径直抵达都察院。
得知此案很可能与琼华岛案情有关,都察院首座谢礼亲自接待了裴依岚,问明事情经过,并同时遣人去逮捕陈泉。
三司会审的主审堂就设在都察院东厅,谢礼盘问之时,裴越就坐在隔壁文书房听。
这里大理寺少卿带着几位文官正在查阅资料,
裴越问他,“你不是从军器监将账目取了来吗?那军器监之账目与各衙门领取账目核对得如何了?”
大理寺少卿匆忙从一堆文书里抬眸,“正在核对,着实找到了几处错的,譬如军器监上报写三十五副弩机,可东城兵马司衙门这里只造册了三十三副,少了两副,现如今还不知是哪儿出的错,不过既然这登闻鼓已敲响,估摸着军器监出错的可能性更大。”
裴越语气淡漠道,“我不要推测,我要实证。”
“是是是,下官这就继续核对,一定在午时前核对完毕。”
裴越实在是个大忙人,身兼数职,人到都察院,内阁那边的属官追了过来,奉上一堆折子,户部也有众多文书要签发,年底了各地都要银子用,不能因这个案子,而误了天下政务,遂坐在一旁处理公务。
仅仅两刻钟后,陈泉被带回了都察院。
裴越虽有皇帝口谕,却还是有些顾虑,没做主审官,将主审的位置让给了佥都御史巢遇,他和大理寺少卿陪坐两侧。
陈泉方被太医诊治过来,喂了几口护心丹,这会儿心口不那么疼,瞧见裴越在场,几度朝他张嘴咿呀落泪哀求,裴越没搭理他,继续翻手中折子,只顾旁听。
直到陈泉将萧镇咬出来,方抬眸看了他一眼。
巢遇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是萧镇逼你偷拿的兵刃?”
陈泉颔首,“……指使一叫周晋的晋商,联络上我,非要我替他捞出三十副长刀并三十副弩机,我哪里肯,这可是大罪,没答应,后来那周晋便将萧侯的印信拿给我瞧,说是若我不答应,阖家就会没命,我想着,那萧侯是恒王之岳丈,恒王如今备受陛下宠爱,我哪敢得罪啊……”
他大哭,哭天抢地的,“我只能听他的,想方设法不着痕迹将兵刃给匀出……
“怎么匀出来的?”
“从冬月二十五日起,每一份出货记录,多多少少多报一些,有的人没细瞧便签了字,画了押,还有的便在报废名额了挤出来,林林总总至初一日夜,便弄出三十副长刀并弩机出来。”
“交给了谁,何时何地何人接手?”巢遇边审,旁边两位文书纪录。
“军器监每日均有些报废的废铁要运出去,城中有些铁铺便来收,初一日夜,大约亥时初刻,周晋的人佯装成铁铺的匠师,拖着个板车来军器监外候着,那夜我亲自带人处理此事,将那三十副兵刃藏在里头,给了人家。”
这时大理少卿插了一句,“既然被逼迫,为何给你了五千两银票?这倒像是银货两讫,不见逼迫的意思啊。”
陈泉倒是不慌,解释道,“说是给我的辛苦费,往后没准还要寻我,我哪里敢接,推搡着不要,对方便道,接了银子,往后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用担心我出卖他们,若是不收,那就要掂量着些了……”
这话十分在理。
两位主审官均无法反驳。
“银票何在?”
“三千两用来偿还我儿媳妇的嫁妆,余下的给了我媳……自个儿只留了五百……
这时巢遇侧身告诉裴越,“那三千银票方才首告之人裴大小姐已交了出来,下官看过,是晋西钱庄的银票。下官已遣人去晋西钱庄查找存……外,已安排人去追捕周晋,不过据方才传回来的消息,不是很妙,可能已经出京了……”
又问了几处细节,与账目核对无误,可见裴依岚状告属实。
巢遇吩咐侍卫将人带走,将主位让出来给裴越,二人一道看向他问,“裴大人,接下来这案子该怎么审?”
裴越漫不经心翻阅着折子,反问道,“方才陈泉攀咬了萧镇,依律当如何?”
巢遇面色凝重道,“当传唤萧镇!”
“不可!”大理少卿柳如明惊道,“陈泉直接与周晋接洽,并无实证证明萧侯参与其中,乱咬的可能性比较大,咱们当谨慎处理。”
巢遇经历过行宫被盗一案,对萧家参与其中是有些怀疑的。
“我倒是觉得可能性极大,否则给陈泉十个胆量,也不敢攀咬萧镇。”
一侧陪审的御史插了一句话,
“三位大人,是下官带着人去西便门截回的陈泉,我们追过去时,目睹一蒙面黑衣人从陈泉车厢里逃离,看似有杀人灭口之嫌疑,幸在咱们去的及时,叫他没得手。”
“还有这事?”巢遇摊手道,“定是幕后黑手见裴大小姐敲了登闻鼓,担心泄露自己,紧忙灭口。”
大理少卿负手道,“即便如此,也不证明就是萧侯所为。”
他忧心忡忡道,“巢大人,不是我说,没有证据之前,最好不要牵扯萧侯,前日我去禁卫军中查问案情,你猜怎么着,一个个跟大爷似的,好像我问他们,便是怀疑他们似的,张口闭口不知道,甚至以妨碍军务为由,将我赶出来,而这位萧侯可是武将里的头头,没有实证的情形下岂能惊动他?他背后站着的不仅有恒王,还有三千营几万将士呢。”
这时,主位上的裴越忽然抬起脸,冲他笑笑,“柳大人,本辅可是叫你去捉拿他?”
“不是。”
“既不是捉拿,没证据又如何?”
大理寺少卿柳如明惊诧道,“不是您教我的吗,办案要谨慎,莫要打草惊蛇,一定得抓到证据,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才叫他们赖不掉。”
裴越握着一手折子轻轻在案上敲打,看着他,清隽眉眼闪烁着锋锐般的亮彩,
“但我还教过你,凡事不能墨守成规,不能一概而论,若是对方老辣难缠,有时便是要敲敲山震震虎!”
说完,他神色一敛,将案头一根令签扔出去,语气清定,
“柳大人,你亲自拿着三法司的驾帖,前往萧家传人,本辅要亲审萧镇。”
柳如明往后一退,险些撞在墙根,他这一去,便是得罪了萧家,连带恒王那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心想裴越行事从来求稳,今日怎的这般急躁,可惜职责所在,容不得他退却,他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捡起那根签,朝裴越深深一揖,
“下官领命。”
少顷,文书拟好驾帖,裴越签字盖戳,交给柳如明,柳如明看着张驾帖有如看着夺命符,心情苦涩地离开了公堂。
裴越继续批阅折子,
巢遇这厢上前来,主动替他斟了一杯茶,
“大人,虽说按律是可传唤萧镇,可也仅仅是传唤而已,以核对陈泉的口供是否属实,而以下官猜测,萧镇肯定不会认,不仅不会认,保不准明日还要参您一本,去陛下面前伸冤,届时恒王插一手,咱们查案更是举步维艰。”
裴越正在专注看折子,冷玉般的面庞没有半丝波澜,
“那要看是谁审!”
巢遇闻言一愣,看着这位无往而不利的年轻阁老,想起他在江南那些丰功伟绩,缓缓直起了腰身。
也对,要看是谁审。
第41章 夫妻合璧(下)
时值正午, 到了用膳之时,官署区的官员们陆续从值房出来,有人三三两两结伴往膳堂去, 有人干脆出正阳门去对面的前朝市下馆子,还有人逮着这个空档去旁的衙门窜门凑热闹。
总归此刻官署区正是人来人往之时。
而萧镇便是在这个档口, 被都察院的人从正阳门内门大明门下带了进来。
都察院有两个衙门, 一个与刑部和大理寺一道坐落在都城隍庙附近,另一个便在官署区,每每三司会审便在此地。
萧镇龙骧虎步一路骂骂咧咧至城楼下, 骤然瞧见那么多官员均僵直着眼盯着他,脸色一瞬胀得通红,是怒极又愤极, 痛骂了一句,
“裴越那个混账羔子, 他是故意的,故意在这个时辰点传唤本侯,就是为了削本侯面子!”
大理少卿柳如明顶着大家吃惊的眼神, 战战兢兢提醒,
“侯爷, 官署区不兴这般咆哮, 按律该挨鞭笞, 不仅如此, 辱骂朝廷官员也得治罪,您本是清清白白来解释个话,可别回头惹出官司来,陛下那头想保您也保不了。”
这一句话把萧镇给劝住了,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挤出个笑脸,逢人还要打个招呼,以彰显自己的风度和清白,打碎一口牙往肚里吞,这口恶气一直忍到都察院东厅的公堂下。
甫一迈进去,对着公堂诸人就是一阵怒吼,
“谁有胆敢传唤本侯?本侯什么身份?你们都察院问罪得起吗?”
这话一落,堂上两位堂官,底下四名陪审文员纷纷起身,朝他作揖施礼,“见过侯爷。”
萧镇见他们乖顺,面子上好看了那么一些,再瞅一眼,发觉正中那席位空着,他指着空席问柳如明,“主审人是谁?他人何在?本侯都到了,他岂能不迎?”
柳如明心想在内阁阁老面前,您还是别摆这些谱,却也知得罪这位爷没什么好处,笑脸相迎道,
“侯爷,今日主审官乃内阁辅臣裴越裴大人,裴大人公务繁忙,您是晓得的,这会儿被户部和内阁的人缠着,正在隔壁批阅几分紧急文书呢。”
萧镇气得横眉倒竖,合着他还得在这等着裴越,看人脸色呢。
柳如明倒也聪明,不敢太得罪这位主,连忙抬手吩咐,“快来人,给萧侯准备一张太师椅,奉上好茶来。”
萧镇脸色这才好看些。
很快衙役抬了张太师椅来,萧镇大马金刀坐在正中,双腿岔开,蔽膝懒懒披在膝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都察院请来的爷。
茶是奉了,可萧镇嫌茶不好,没喝,“你们都察院喝得仿佛是陈年的旧茶?”
柳如明站在他身侧尝了一口,“不像吧,是不是侯爷口味金贵,好的吃多了,瞧不上这个,我喝着倒是觉得蛮好。”
萧镇方才骂了一路,口干舌燥,此刻喉间燥热难受,听了这话,干脆又重新接过来,草草饮了两口。
等了快一盏茶功夫,还不见裴越露面,萧镇失去耐心,
“都督府一堆事等着本侯,本侯可没功夫耗在这里,这样,干脆将谢礼叫过来,今日让他审得了。你们这些人都不够格审本侯。”对付谢礼可比对付裴越容易的得多。
柳如明苦笑,“大人,此案是裴大人奉旨主审,您若要更改主审官得跟陛下上……
言下之意叫他跟陛下说道去。
陛下能听你说道?
三法司这些人说话滴水不漏真真呕死个人。
萧镇板着个脸不说话。
柳如明见他脸色难堪,又适时解释了一句,“再者,谢大人也好,其余两位副都御使也罢,此刻均忙着呢,年底各地案子报来都察院核查,都是没有闲暇的。”
他总不能告诉萧镇,此刻都察院首座谢礼,并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等三位主官均在不远处的厢房坐着,就等着看这一堂怎么审。
萧镇身份不一般,背后站着恒王,很可能干系立储一事。
审得好,萧侯无事,那么大家过个好年,审出毛病来,届时朝野震动,这个年是别过了,三法司口子的官吏们,别看手中接洽的均是大案要案,心里头谁不盼望天下太平呢。
裴越就在这般诡异的气氛中,缓步迈进公堂,他手里握着一叠文书资料,还是那副清华从容的模样,脸上挂着笑,显得比平日还要温煦几分,
“让萧侯久等了。”
萧镇视线从他进来,便睨着他,看着他含笑落座,端坐主位,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移向柳如明,
“柳大人,若是本侯没记错,今日军器监副监被人敲了登闻鼓,此人是裴大人的姻亲,按律,他该避嫌吧,什么时候都察院也不讲规矩了,让闲杂人等来审案?”
裴越当众将他带入都察院是故意下他面子,那么他也以牙还牙,好叫裴越晓得,他不是那么好惹的。
下人给裴越奉了茶,裴越自顾自喝茶没回这话。
柳如明与巢遇一左一右分坐他两侧,落座前抬袖回了一句,“侯爷,陛下圣旨,此案为裴家大小姐裴依岚首告,不存在包庇之嫌,故而继续让裴大人审案。”
萧镇脸色一青。
看来那招没奏效。
裴越见他未吭声,慢腾腾将茶盏搁下,笑道,“萧侯莫要慌张,不过是例行询问,问明白了,无事,萧侯还可回去喝个下午茶。”
萧镇抬眸看他,输人不输阵,“本侯慌什么,该慌的是你,你今日有本事将我留在都察院,否则明日早朝,我定去陛下跟前参你一本,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裴越,本侯警告你,旁人怕你,畏你,本侯不怕,本侯上阵杀敌时,你才多大?你怕还在跟着你那劳什子爹学篆刻吧?不过是在江南破了几个案子,弄了点钱财回来,就当自己能救国救民了,本侯胯下那匹马都比你功勋卓著!”
巢遇听不下去了,捏着案印断喝一声,“萧镇,这里是都察院,任何人进了都察院,都得守法守规,你咆哮公堂,辱骂主审官,该当何罪?你是掌兵之人,当知军法无情的道理,我们都察院亦然!”
一旁的裴越丝毫不见怒容,抬手制止他,坐着朝萧镇拱了拱袖,
“萧侯无需对越恶语相向,论资历,萧侯着实在朝中首屈一指,越甘拜下风,只是越既忝居此任,必得在位谋政,萧侯不触发律法,便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了您,萧侯若是触犯了律法,哪怕您是天王老子也该受律法制裁,所以今个儿要审您的非我裴越,而是大晋律法。”
“只要萧侯未触法,心中坦坦荡荡,不必惧怕。”
萧镇不怒反笑,“本侯怕了吗?”
“不怕,您动什么怒?”
一番话将萧镇堵得无话可说,他一武将跟文臣拼什么嘴皮子功夫,他恁着脸,抱臂姿态闲适道,“行了行了,少废话,问什么快说吧,本侯还有要务要忙。”
裴越慢慢整理手中文书,就着这话头笑问,“萧侯有何要务要忙?”
萧镇神态松懒回了一句,“左不过屯田的账目,将士们的军饷冬衣,还有就是军械保养更新之类,对了,三年一度卫所换防,我们三千营也得配合都督府调整,忙着呢。”
“三千营驻扎在京城西郊,掌京师巡防及皇帝亲征仪仗诸务,敢问萧侯,近十日,三千营巡防调度安排,可还记得?”
萧镇原还老神在在靠着椅背,听了这话,不由直起身蹙眉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裴越没回他,眉目淡淡往手中一份资料掠过一眼,反问道,“初二这一日三千营在何处巡防?”
萧镇回道,“就在京师附近巡防。”
“可曾靠近过哪个城门?”
萧镇依旧镇定回,“没有,除非有动乱,否则京郊驻军不许靠近城门半步,这个规矩大家都是懂得。”
裴越笑笑望着他,“确信没有?”
萧镇看着他,眼神微眯,心里有些没底,“你什么意思?”
裴越收敛神色,“初二晨间卯时,积水潭水关出现一起槽船相撞事故,许多货物倾倒水泊,听闻那是运往紫禁城来的槽船,当时三千营一伙将士路过,帮着下水打捞物资,此事,侯爷可知晓?”
积水潭便在太液池的上游,是入宫必经水道。
京城有两条水运入城,一条便是通州大运河过来走东便门下的水关入城,沿着三山河进抵铜锣街一带,这里大多是民间货运,另一条走北部积水潭附近的水关,再由积水潭往南一路至太液池附近,抵达宫门外,这里大多是供应宫廷的官船。
而琼华岛就在太液池中。
经过这几日盘查,刀刃便是依托那些槽船运送入太液池的。而北燕那些细作中,着实有人在内廷二十四司任职,负责接手漕运货物。
三千营在那个节骨眼出现在槽船附近,具备将兵刃藏入槽船的可能。
萧镇脸色微微有些难看,沉默片刻,他道,“此事本侯不知,不过你也晓得,既然是巡防到了附近,瞧见有难,顺带搭把手也情有可原吧?”
裴越面无表情问他,“算动乱吗?”
萧镇喉咙哽了哽,“不算。”
“水关也算九门之一,非动乱靠近水关,合规吗?”
面对裴越咄咄逼人,萧镇眉头深深皱起,面颊的横肉绷成弦般,眼露凶芒,“裴越你什么意思?揪着点芝麻蒜皮的小事,想往本侯头上扣屎盆子是吧?就算这事有碍,你也该去审问当值的三千营校尉,本侯可没给他发军令,要他帮忙吧?你审本侯作甚?”
裴越徐徐笑道,“萧侯,三千营在你麾下,我问问也是情理当中,就算非你手令,那也有失察之责。”
萧镇浑不在意地轻哼一声,重新靠回椅背,偏过脸不看他,“算是吧,本侯回去一定严加管教,不许他们多管闲事,回头陛下那边,本侯也会上一份请罪书,将此事陈情便是。”
裴越漫不经心哦了一声,没什么表情,立即换个话茬,“那敢问萧侯,琼华岛一夜,侯爷身在何处?”
萧镇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本侯不跟你一样,在殿中吃席吗?你忘了,本侯还敬过你一杯,可惜你不给面子,喝的果酿,被陛下罚去隔壁处理政务。”
裴越不疾不徐道,“没错,正因为我去了隔壁,故而后来诸事我没瞧见,敢问侯爷,动乱发生后,你在何处,做了什么,与谁在一起,可有人证?”
萧镇深吸一口气,挤出个难看的阴笑,藐视裴越道,
“裴越,你这是怀疑本侯与琼华岛一案有关?你有什么资格怀疑?难不成随意抓住一人,便可招过来审问,本侯怀疑你践踏公法,公报私仇!”
裴越笑道,“我不知我与侯爷有何私仇?”
萧镇哼道,“小女与你妻子打马球,不是输了么?我想请你宽宥一二,别要那些彩头,你却非要不可,不是因这事结了梁子么?”
裴越道,“可是侯爷最终还是将彩头奉上,我高兴还来不及,何来结仇一说?反倒是侯爷因此事怨恨越不够宽和,倒是未可知。”
萧镇气得瞪向他,“那你咄咄逼人问这些作甚?”
裴越道,“就在半个时辰前,陈泉供出你,说是你的人拿着你的私印逼迫他偷盗兵刃,指认你与北燕细作勾结,偷盗宝物!”
萧镇几乎是弹跳而起,指着裴越怒喝,“放肆,什么龌龊玩意儿,敢攀咬本侯?裴越,你不会信了他吧?”
裴越眼看他暴跳而起,面色纹丝不动,冷声道,“我不信任何人,我只按章程办事,故而才传唤萧侯,问个究竟,萧侯,将你对此事所见所闻,陈述清楚。”
萧镇闭上眼咬紧牙关呲了几声,逼着自己压下怒火,重新坐定,负气开口,
“那日夜,我就坐在你对面第一席,期间给陛下,给皇后,给诸位王爷并使臣均敬了……
“我问的是动乱之后,你在哪?”
萧镇抬眸迎上裴越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潭,几乎掀不起任何涟漪,他就知道这厮难缠,没把他弄下去实在是可惜,萧镇吐了几口浊气,错开视线,回忆道,“动乱之后,我上前护驾,被羽林卫拦住,随后跟随百官一道退往大玄宝殿。”
“期间没离开过?”
“没有!”
“确信?”
又来了。
萧镇气得胸口憋了个球似的,两眼望天深呼吸道,“好似就中途去了一趟恭房。”
“去了多……裴越一字一句逼问。
萧镇慢慢垂下眸,望着自己脚尖,蹙着眉斟酌着回,“大约一盏茶功夫?”
裴越再度慢笑,“确信?”
萧镇快些被他逼疯了,怒火中烧,“我喝多了拉个茅房你也要过问?那日醉了,我哪记得我出去多久?”
裴越慢条斯理从手下一堆文书中抽出一页口供,“守在大玄宝殿西门口,当值的御马监小内使闵杭确认,您当晚离开大玄宝殿达两刻钟之久,此事在侍卫处得到佐证。”
这几日裴越麾下这些官员们不是在盘问收集口供,便是翻阅文书资料,查阅账目等,不可能一无所获,而在众多繁琐细碎的线索中捕捉凶手痕迹,便是裴越的长项。
萧镇心下有那么一瞬的发慌,但他还是沉住气道,“我喝的醉醺醺,这事,我身侧平昌侯王尧他是知晓的,他可以作证,正因为喝醉了,在外头出恭误了时辰也可能。”
裴越道,“大玄宝殿的恭房就在后面倒座房角落,从正殿过去连半盏茶功夫都不要,你却去了两刻钟之久,不能不让人起疑,此外,你也无人证。”
萧镇不说话了,深眯瞳仁斜睨着裴越,反怒道,“你盯着我?”
“那么多达官贵人,你盯着我一人?你有本事将所有口供拿出来,我瞧瞧,还有没有旁人?”
裴越道,“萧镇,不要胡搅蛮缠,我们盘问时,问的是哪些人出过大玄宝殿。”
说到这里,萧镇忽然冷笑,“裴越,如果我没记错,你夫人当时也出了殿。”
“没错,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殿,为的是寻我,一路侍卫与内侍均可作证。”
萧镇脸色时黑时青,嘲讽地盯着裴越,“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我?”
裴越语重心长道,“萧侯,职责所在,又有人指认你,我没法子,必须盘问个究竟,还请萧侯如实告知,那两刻钟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萧镇一脸无可奈何,叹了几声道,“看来是瞒不过你了,实话告诉你,我先去出了恭,觉得大玄宝殿内闷,就在河边透了口气,正巧遇见梁侯,他儿子梁鹤与迟迟不婚,被谢茹韵耽搁,而我女儿也因你耽搁,我便与他戏说,不如干脆将他们俩凑个对,结个亲家算了。”
“可惜梁侯说,没有君侯府结亲的先例,担心陛下那头不肯,婉拒了我,我因此惆怅了许久,心想我萧镇的女儿,金枝玉叶一般,怎么会愁嫁?后来一路沮丧回了殿内,这些你可以去问梁侯,他可以作证。”
裴越听他絮絮叨叨一阵,也没说什么,只是又抽出一份文书通关纪录,“萧侯,初二日夜,戌时三刻,有人拿着一方令牌进入奉天殿,偷盗宝物。”
萧镇满脸不解,“什么令牌?”
裴越道,“一方整个朝廷只有五军都督府五位都督方有的令牌,若有紧急军务,可入殿通报。”
奉天殿出入十分严苛,除了本人腰牌,还需搭档主事人腰牌方可入内,譬如御用监的小内使,受主官吩咐进殿送茶器,还得拿主官的印信或腰牌。
而那夜青禾进殿时,只有自个儿的腰牌,没有曹玉这位掌印的腰牌,故而进不去,可持军方那块特殊的金牌,便可直入奉天殿奏报军情。
每有军情急报,将士白日走午门进宫,夜里消息递至东华门,这里开了一个夹道,由守在这里的小内使执对方令牌入殿通报。
那夜青禾进殿时,恰巧也有另外一位小内使进殿,拿的也是御用监的腰牌,故而最开始刘珍便将青禾与那人给混淆,没把那方军令牌与青禾联系起来。这是后来裴越在盘查各宫门进出档案时,慢慢梳理出来的线索,确信那夜刺客是拿着军方令牌实行盗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