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by希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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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萱见儿子乐,也丢下手中茶盏,好奇去瞧,齐俊良见她出了门,也忙跟荀氏告罪,追了过去。
明间只剩下荀氏和裴越。
母子俩视线不约而同落在窗外,那里天光昳丽,语笑喧阗。
“一晃钊哥儿也三岁了,如今你也成了婚,若是你爹爹在世,瞧着该多欣慰。”
裴越指尖扶着茶盏,视线在明怡身上落了落,更多的看着钊哥儿。
做舅舅的,向来疼外甥。
“钊哥儿三岁了,也该启蒙,我打算在府上择一西席遣去齐府,教钊哥儿习字读书。”
荀氏见他还有心思管旁人,轻哼一声,“这般喜欢孩儿,那还不早些跟明怡生一个。”
裴越俊脸微微一僵,垂眸看了一眼盏中茶水,没说话。
荀氏转过身面朝他,忧心忡忡问,“跟明怡处得如何了?”
裴越如实道,“话不投机。”
荀氏冷笑,“你整日跟个冰木头似的,能跟谁有话说?”心里却明白儿子的苦,天差地别的两人,能说到一块就怪了,面上却道,
“莫不是你心里有成见,不愿与她说话?你慢慢试着了解她呢……你瞧,厨房的事,她料理得就很……
裴越恐她唠叨个不停,抬首打断道,“母亲,我告了半日假,使团已抵达郊外,明日便要进城,我得回宫与礼部核对章程。”
说完起身朝她行礼。
使臣进京,风波骤起,朝中诸路人马牵扯其中,京城恐要不太平了,正值多事之秋,家务朝务,事事在心,每日都忙不过来,他焉有功夫与人谈天说地?
更遑论谈情说爱。
荀氏晓得他不耐烦她说教,下了木樨,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劝道,“我也不指望你与明怡能像你长姐姐夫一般鸾凤和鸣,好歹给她一个孩子,好叫她安身立命,也能在裴家站稳脚跟。”
这回裴越神色微凝,好似听进去了。
再度一揖,“儿子心里有数,母亲勿忧。”
玩了半日,裴萱提出带着孩子在裴家小住几日,让齐俊良一人回去了。
荀氏安排嬷嬷替裴萱收拾屋子,得了空,将明怡叫进房,
“我今个儿瞧见他们都送了贺礼给越儿,怎么不见你这个做妻子的有所表示?”
儿子油盐不进,荀氏只能从儿媳妇下手。
明怡叫苦不迭,昨夜想了一宿也没想到能送什么,准备糊弄过去,孰知还是被婆婆抓了个现行,“我想想。”
出了春锦堂,撞见裴承玄牵着钊哥儿,将之送去裴萱出嫁前的院落,明怡拦住他问道,
“你哥生辰,你送了什么?”
裴承玄闻言也满腔苦涩,“我能送什么?我哥那挑剔的劲,什么好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思来想去,我端端正正抄了一篇《灵飞经》给他,他见我略有进益,很满意。”
明怡哭笑不得,“你这路子走对了。”
裴承玄还很骄傲,“那是自然,像我与嫂嫂这等不学无术之流,稍稍有些进益,就是给兄长最好的生辰贺礼,”说完唆使明怡,“要不,嫂嫂也抄一篇?”
明怡也想,却是不能,她曾与裴越通过文书,字是不能写的,恐被他看出端倪。
回长春堂的半路,路过院后那一片竹林,
忽然有了主意。
夜深,裴越至皇宫回府,照旧先进了书房。
至书案坐下,刚喝口温水,便觉今日几位管家神色不对,一个个把头均埋得很低,好似闯了大祸。
“怎么了?”
大管家晦涩地抬起头,“家主,长春堂后院那片竹林被人砍了。”
裴越一愣,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古人云:“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裴越也爱竹,十岁那年便亲自种了一片,起先土壤不合,竹发的不好,经过几年培育,终于长成茵茵的一丛,远望如一片绿云,他甚是喜爱,如今却被人砍了。
“谁砍的!”
其实不用问,已然猜到是何人所为,除了李明怡,无人敢动他的东西。
不等管家答,斥道,“为何不阻止?”
管家小声道,“您说过,见少夫人如见您,小的们不敢阻止。”
裴越服气地闭了嘴。
已经砍了,不至于为这点事去责备她,他不是这么没风度的人,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夜深,裴越在书房沐浴后,回到长春堂,院子里静若无人,裴越下意识往后院竹林望去,果然过去齐齐整整的一片林子如今缺了一块,好似秃了头,没了看相,他摇摇头,心情复杂进了正屋。
明怡已睡下,付嬷嬷难得等到他来,献宝似的,把明怡留下的一只竹蜻蜓奉给他,“少爷,少夫人雕琢了一只竹蜻蜓,说是给您做生辰贺礼,”
裴越微微一愕,视线落在她掌心的蜻蜓,抬手接过,细细端详,这只竹蜻蜓有两个手指那般大小,薄薄的羽翼绽开,面有娇憨之色,形态栩栩如生,又拿至灯下瞧,方觉那线条浑然一体,没有雕琢的痕迹,雕工也极为细腻,称得上佳品。
没成想她还有这等手艺。
心里那点不快登时烟消云散。
“夫人睡了?”
“可不是,”付嬷嬷替他打帘,将他让进内室,熟悉他的脾性,不着痕迹将竹林的事解释给他听,“可费了不少功夫呢,从下午申时忙活到夜里戌时……挑每发竹最柔韧的一处,又是砍竹子又是雕工,这不忙累了,刚睡下不久。”
裴越略略颔首,拿着蜻蜓进了里屋。
墙角留有一盏微弱的琉璃灯,他将小蜻蜓搁在博古架,探眸去瞧她,帘帐垂下半幅,挂上半幅,犹如戏台上的帷幕,半遮半显,叫人窥不出真章。
裴越净了手,吹了灯,进了拔步床,缓缓躺进去,将帘帐悉数搁下。
母亲的话犹然在耳,裴越却不知要如何跨过那一步。
明怡嫁进来这么久,从不往他跟前凑,他不来后院,她也从不去前院请,今日他生辰,她宁可跟十三弟插科打诨,也不与他多言半句,看得出来她对他也没那等心思。
裴越不确定她愿不愿意跟他做夫妻。
夤夜风寒,廊下的灯已熄了,眼前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
裴越适应一会儿她身上那股冷香,渐渐阖了眼,将将有了睡意,那头又有了动静,裴越睁开眼,模模糊糊中有一点轮廓在晃动,涌动的风不着痕迹滚入被褥里,她好像冷得又钻了进来。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暖意蹭在他胳膊处,好似寻到热源,她深呼吸了一下,继而睡踏实了。
裴越当然晓得她是无意识的,她背紧贴床榻,额心面朝他这一边。
裴越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这次,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任由她靠着。
照旧卯时初便醒了,裴越一动,明怡失去借力,头额跟着往下一滑,倏忽睁开眼。
裴越将将撑起半个身,双腿方挪至塌下,明怡直直看着他,神色间带着初醒的昏懵。
四目相对。
从未挨得这么近。
额尖残存他身上那股温热的清冽。
明怡目测了下身子与床沿的距离,便确认她昨晚将裴越挤到角落了,他大概是避无可避,只能任由她靠着。
都有些尴尬。
一阵短暂的沉寂过后,裴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声线一如既往没有波澜。
大约是晓得他寻常这个时辰起,外头已有了动静,渐渐的,灯盏移进来,屋子里也有了光亮。
裴越已起身,立在拔步床前披上外衣,明怡目光在那具高大的身影上定了片刻,也客气关怀一句,“天一丝光亮也无,家主平日起得这样早?”
裴越背对她整理衣襟,回道,“今日使臣进京,诸务繁忙,得早些去。”
明怡闻言心弦微动。
裴越身在中枢,只言片语便是朝廷动向,倘若与他亲近一些,有机会进入他书房,岂不是坐三石院便可知天下事?
这个念头一起,明怡麻溜翻身坐起,粗粗理了下衣襟,寻来床尾的腰带系好,掀开帘帐出了床,裴越正由付嬷嬷伺候洗脸漱口,明怡扫了一眼,他的梁冠官服革带佩绶已搁至桌案。
付嬷嬷服侍裴越漱洗后,瞥见明怡盯着那革带出神,便知她有意帮衬,立即无声退下。
裴越当然也发现了明怡的动静。
他与她也算睡了几回,这是她第一回 起床服侍夫君上朝。
昨夜她赠了他生辰贺礼,夫妻俩又依着睡,今晨她便伺候他晨起。
这是很重要的信号。
心想着不能白得妻子的东西,得给她回个礼才成。
这个空档,明怡先抖开那件赤罗青缘一品仙鹤补子官服,裴越套进去,再戴梁冠,最后替他系革带,一品文官用的是玉带,黄绿赤紫织成云凤四色花锦绶,下结青丝网和玉绶环,很繁复的样式,不好弄。
裴越看得出她磕磕碰碰,有些无从下手,无声笑了下。
明怡抬眸觑他,屋子里点了灯,灯色明亮,他那双眼十分隽秀,眼尾带着几分凌厉锋芒,可神色却是温和的,是一副任何时候瞧过去均叫人移不开眼的夺目皮囊。
他不瞧人时,整个人冷冷清清,生人勿进,定睛瞧人时,有一种蛊惑的力量,仿佛能穿透人心。
明怡并非不会扣,相反,她曾替人扣过,眼下却不能露馅,干脆撒开手,直白看着他,“我不会。”
她不会,裴越一点都不意外。
一面接了过来,一面道,“昨夜辛苦夫人了,那只蜻蜓我极是喜欢,看来夫人极善刀工?”
母亲嘱咐他多熟悉明怡,是以多问了一句。
明怡却以为裴越在打探她的底细,哂笑一声,“是啊,少时常年混迹山林,雕个物件实在是家常便饭。”
“我还会篆刻呢。”
京城贵胄子弟大多精于篆刻,常配私印于身,这般说算是投其所好,能与他亲近几分。
明怡需尽早获得出入他书房的资格。
这话更叫裴越意外,将革带系好,定定看于她,他父亲是篆刻大家,裴越打小耳濡目染,对篆刻一途是一点都不陌生,“夫人是有师承,还是自学成家?”
明怡道,“学过,但主要靠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过去几年我行走江湖,就靠篆刻为生。”
裴越听到这,神色一顿,旋即蹙眉,“自我俩定亲,裴府每年会遣人去潭州送年例,你还需篆刻为生?”
明怡心顿时直冒咯噔,糟糕,忘了这茬,她立即不动声色找补,“我祖父耳根子软又爱听人奉承,旁人说几句好听的话,便将他撺掇着去了赌场,此外,他晚年病重,延药就医也花了不少银子,再者,祖父乐善好施,常接济邻里。”
裴越微有唏嘘,不置可否,“那赶明夫人也替我刻一方小印。”
下了钩子,就有机会去书房。
明怡眉开眼笑。
裴越见她开心,心里也熨帖了。
这是成婚以来,两人说话最和气的一日。
穿戴妥当后,裴越将蜻蜓捞在掌心,回眸冲她温声道,“时辰还早,夫人再歇一歇。”说完便掀帘而出。
明怡也没跟他客气,送他至珠帘处,转身回了拔步床,倒头继续睡。
这一睡,日上三竿方起。
付嬷嬷听到动静,进屋替她将床帘挂上,“少夫人,家主方才遣人送了一样宝贝在案头,说是给您把玩,来年发了新竹,可以做个扇面玩玩。”
明怡不解,披着长袍绕出屏风,便见东窗下的长案摊开一幅扇面画。
画卷不大,画的正是水泊边上一丛细细的绿竹,水墨画风打底,外添一些细腻的色彩,观之如春风拂面。
其中一枝竹,寥寥数笔便勾勒出其柔韧伸展的姿态,可见功力。
“这是家主所作?”
付嬷嬷替她拢了拢垂下的长发,“那是自然,您看要不要收起来?”
裴越的书画在外头那是一件难求,早年刚中状元时还有画作流出,后来被七公主一闹,什么人都不赠了,就连二姑奶奶想寻弟弟要一幅字给小公子临摹,亦被拒绝,今个儿好心情给少夫人画了一幅,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这是裴越适才在前往皇宫的马车里随性所作,着人送给明怡的回礼。
自被七公主缠身后,他从不送任何人书画,今日破例给明怡画了一幅。
可惜,这些明怡一无所知,“不用,就搁这摆着,院子里不是还有竹子么,待我午后得空做个扇子,将它嵌上去。”
说完,明怡便洗漱去了。
用过早膳,时辰还早,明怡在院子里打拳调息,付嬷嬷去了上房,院子里极静,静到六姑娘裴依语踏进院门时,还以为没人,是明怡先发现的她。
明怡从院墙角落走来,瞧见六姑娘在穿堂探头探脑的,负手笑道,
“六妹妹怎么得空来了?”
裴依语发现了明怡,高高兴兴蹦进来,将怀里准备好的一个礼盒递给她,“呐,三嫂,这是给你的。”
裴越在裴家同辈中行三,底下妹妹们爱唤他三哥哥,自然唤明怡三嫂。
明怡看着被塞进手里的锦盒,意外道,“给我的?”
裴依语笑道,“前个儿嫂嫂替我娘出了一口气,我今日特意来送谢礼。”
六姑娘裴依语的母亲正是三太太周氏,周氏被霍姨娘压制多年,前日明怡料理了霍姨娘的人,夜里霍姨娘被三老爷斥了一顿,周氏这边几个孩子都有些扬眉吐气。
明怡没有插手三房内斗的意思,但周氏也聪明,遣了女儿来送谢礼,坐实明怡是她们那一头的,好叫霍姨娘心生忌惮。
明怡失笑,没有多说,迎着她往里去,“进来喝茶吧。”
进了东次间,二人往炕床上去坐,裴依语甫一落座,一眼就瞄见了长案上铺开的扇面画,明怡这边吩咐小丫头奉茶,没注意到她,等一回眸,裴依语已立在案后,挪不动脚了。
“嫂嫂,这是三哥哥所画?”
明怡刚打了一套五禽戏,手心有汗,正拿湿巾净手,笑道,“是呢。”
裴依语依依望着画卷,稀罕得心扑腾扑腾要跳出来。
裴越少来便以书画双绝著称,天赋极高,翰林院三位座师主动收他为弟子,养出一手浩瀚清绝的丹青本事,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才貌,免不了招蜂惹蝶,在他十六岁那年,就被当朝唯一的嫡公主七公主给相中。
皇后熬不住女儿央求,主动招裴家入宫商议婚事,怎奈裴家祖训,掌门人不尚主,且裴越有婚约在身,遂婉拒七公主。
七公主不服气,从那之后便开始四处围堵裴越,惦记一切与他有关的物件,大到他的诗词画作,小到他随手写得一封手书,均高价收购,有一回闹到当街砸了一家店铺,抢了裴越当年无意中给掌柜题的字,弄得人仰马翻,自那之后,裴越再无一字半纸流出。
哪怕身为同宗的堂妹,裴依语也没有三哥的画作,听闻三哥每回当日作画,当日烧毁,绝不留底,这些年就连目睹他书画的机会都没有,今日竟然在三嫂嫂这儿得见真迹,瞧这细腻妍丽的画风,那恰到好处的色彩点缀,又精进不少。
裴依语俨然羡慕到了心坎上,失口而出,“嫂嫂,这画能赠我么?”
明怡洗了一把脸,愣愣看着她,“怎么,你哥哥的画作,你没有?”
裴依语立即绕出长案,抱着她胳膊撒娇,“好嫂嫂,哥哥忙,平日我们也不敢拿这点小事叨扰他,也就嫂嫂您如今有这个分量能让哥哥出手,不如,嫂嫂就舍了我吧,往后我就是嫂嫂马前卒了……”
明怡见她越说越可怜,“一幅画而已,至于吗!”
真真至于。
一看明怡就是不明真相。
管不着了,先把这幅画给糊弄到手,总之哥哥人都是嫂嫂的,一幅画又算什么?撒撒娇定是要多少有多少。
裴依语把自己给说服,又心安理得央求了几声。
明怡这人最见不得小姑娘撒娇,“行了行了,你拿走吧。”
裴越让她把玩,应当也没有不让她赠人的意思,自家兄妹,明怡没放在心上。
裴依语如获至宝,麻溜地转身将画作小心卷好,宝贝似的拢在怀里,生怕明怡改主意,头也不回往外溜,
“嫂嫂,我就不打搅你了,改日我再拜访。”
明怡茶都端在掌心了,见她一溜烟消失在帘外,挽留不及,“诶,六妹妹,喝了茶再……
裴依语哪里顾得上喝茶,抱着画三步当两步离开,恨不得立即回去藏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路过二房一个花园时,恰巧被七姑娘裴依杏撞见,“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七姑娘是二太太缪氏嫡亲的女儿,两位姑娘年纪相仿,素日里爱别苗头。
裴依语吓了一跳,登时止住步子,慢腾腾偏转身,不敢去看她的眼,“没什么,本想去找二姐姐玩,二姐姐未起,就先回来了。”
裴依杏与她一块长大,太熟悉她的性子,裴依语平日大大咧咧,藏不住心事,这般遮遮掩掩,一定是有鬼,目光在她怀里掠过,“抱着什么呢。”
裴依语顿生警惕,后退两步,“没什么!”
裴依杏弯眸一笑,“你不说,那我就抢。”
言罢伸过来往裴依语怀里抓来。
气得裴依语边躲,边哭,“你别闹,小心弄坏了画,这是我好不容易从三嫂嫂那骗来的。”
被逼无奈,将经过粗粗告诉了裴依杏。
裴依杏一听就呆住了,“你个小蹄子真是好命,有三哥哥的画做嫁妆,往后腰板都挺得直,我不管,我也要。”
闷头就往长房奔,疾出大约十步远,恍惚意识到初次登门不带贺礼实在失礼,又折回自己的闺房,将自己压箱底的一套宝石头面搬出来,带着丫鬟浩浩荡荡往长春堂去了。
明怡这边已经换好衣裳,打算去大太太的上房请安。
裴萱带着孩子住在府上,她这个做弟妹的,自当去应应卯。
孰知还未出门,便撞见七姑娘裴依杏携大大小小三个锦盒进了门。
裴依杏比裴依语性子还要急,开门见山便说了,
“嫂嫂,我听说你赠了三哥哥的画作给六姐姐,您不能厚此薄彼,也送我一幅吧。”
明怡一呆。
这叫什么事?
先把人迎进门,见妹妹们为了裴越一幅画前仆后继,很有些无奈,“怎么,你们一个个这般怕你哥哥,连幅画都不敢要?”
裴依杏怕说了真话,明怡吃味,跟哥哥闹脾气,遂道,“是呢,哥哥规矩大,我们平日都有些惧他。”
这话明怡信,但委实也有些棘手,
“我这儿没你哥哥的画了,回头我找机会试试。”
借这个机会寻裴越要画,岂不是去书房的好理由?
这厢先丢开,明怡与几位姑娘齐聚荀氏的春锦堂,大家伙围炉吃点心,看着钊哥儿满屋子跑。
裴萱带着妹妹们玩叶子牌,明怡不会,坐在一旁观战,心里却琢磨,今日使臣进京,是最后偷袭的机会,她派青禾去了,盼着青禾能带点好消息回来。
至午时,用了膳,按算,这个时辰,使臣已进了四方馆,不知青禾得手不曾,明怡该回去了,将将起身,外头疾步行来一仆妇,那仆妇神色间带着几分焦灼,掀帘进了门槛内,对着上首的荀氏禀道,
“太太,不好了,远山侯府萧家的二小姐打上门来了。”
屋里姑娘们神色俱是一变,眼神频频使向明怡,布满了担忧。
明怡摸不着头脑。
荀氏神色倒是寻常,“她来做什么?”
嬷嬷道,“说是亲自来给咱们少夫人下战帖,约了明日去马球场打马球……”
远山侯府萧家是京城有名的勋贵之家,萧侯手握重兵,圣眷隆重,其嫡长女又嫁给了当朝二皇子为正妃,萧家在朝中炙手可热,仗着家世显赫,这位二小姐平日在京城是横着走,这都不打紧,
打紧的是二小姐早年心慕裴越,萧家曾上门意图逼裴家退了李明怡这门婚,是裴家拦着没让,听闻萧家还曾遣人去潭州意图杀了李明怡,是裴越出手,暗中斩了对方一批精锐,方逼得萧家老实。
现如今裴越大婚,将一乡下女迎进了门,以萧二小姐为首的京城贵女,心里不服气,组了个局,想约明怡打马球,说白了给个下马威,出出恶气。
明怡这算是吃了冤枉亏。
荀氏闻言叹了一声气,“来者是客,先将人请进门来,”言罢看着明怡,“你要避一避吗?”
明怡淡声道,“不必。”
荀氏见她丝毫没有怯色,很是满意。
少顷,婆子从花厅将人迎了进来。
来人裙带当风,步履轻快,一双丹凤眼神采飞扬,很有将门风范,进了门,先规矩朝荀氏行了礼,也跟裴萱问了好,这才秀目一扫,最后落在眼生的明怡身上,
“所以,这位便是乡下来的少夫人了?”
明怡起身朝她微一颔首,“正是,阁下是……”
萧瑕看都不看她一眼,只与荀氏道,“大太太,我们几个姑娘好意,想约少夫人打场马球,不知太太准许否?”
荀氏雍容含笑,“本是无碍的,可巧这几日明怡水土不服,不适应京城严寒,身子略有不适,怕是得等开春了。”等开春,那得数月后了。
萧瑕晓得荀氏这是替明怡打掩护,辩道,“太太,这并不是侄女一人的意思,七公主那边放了话,她也要来观战的,再说……她目光犀利地扫向明怡,
“既然嫁了裴郎,也得有裴家当家少夫人的作派,这般畏畏缩缩,岂不是丢了裴郎的脸?”
裴萱见她左一个“裴郎”又一个“裴郎”,听得心里窝火,喝道,“萧瑕,东亭官职犹在你父亲之上,便是你父亲见了他都该行礼,还望你自重。”
萧瑕显然不吃她这一套,眼神森森睨着明怡,“怎么,你确定要怯战?”
明怡看得明白,若不应她,回头便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她当然不在意,却也不能连累裴越。
“你确定要打马球?”
萧瑕傲道,“那是当然。”
明怡神色认真:“我劝你换一个。”
“为什么?”
“我怕你会哭。”
“……”
春锦堂的明间骤然安静如斯,十几双眼眸齐刷刷盯着明怡,似乎不敢置信她能说出这番大言不惭的话。
萧瑕听出明怡言下之意,鼻子都气歪了,“好大的口气!你一乡下来的孤女,见过什么是马球吗?换一个,我怕你要求爹爹告奶奶!”
够嚣张的。
明怡服气地说,“那好吧。”
“可潭州并不富庶,寻常人家能有马骑吗?”
明怡略顿片刻,大晋马贵,好几户农户方能养出一匹战马,寻常的乡下人家,还真不一定有马,她解释道,“裴家管事送份例时,曾留下一匹马。”
大家还是不太放心,担心她是吓唬人的花把式。
裴萱却得替明怡筹谋,“你别慌,我这就替你组个队,绝不叫你被她们欺负了去。”
裴萱出嫁前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有排场,嫁人之后收敛了不少,只是骨子里那份热烈犹在,她当即写了几封手书,着人送去相熟的府邸,请人助阵明怡。
荀氏与女儿道,“明个儿把钊儿搁家里,你陪明怡去吧。”有长女坐镇,荀氏方能放心些,否则一旦明怡在外头受了挫被人瞧不起,往后想以裴家少夫人的身份在京城站稳脚跟就难了。
明怡没当回事,告辞回长春堂。
青禾早回来了,耷拉着脑袋满脸的不快,说是锦衣卫全程接手防务,压根没有机会下手,明怡意识到皇帝不乐意再看到任何人插手使团入朝一事,只能暂且作罢。
今夜裴越当值,没有功夫回府。
内阁的值房在午门内,每日御膳房是有份例的,只是裴越身份不同,口味又叼,吃不惯官署区的大锅菜,素日裴府的人塞些银子给值守的小太监们,帮着把食盒送进午门内的文昭殿。
今日到点,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姐夫齐俊良。
裴越正在给奏章票拟,见是他,抬了抬眼,
“怎么是你?”
齐俊良身上三品朝服未退,先把食盒搁在旁边的食案,随后在裴越对面坐下。
内阁四位阁老,裴越资历最轻,值房在最边上一间,倒是寂静。
齐俊良自顾自斟了一盏茶,“去裴府看过钊儿,出门撞见裴府给你送晚膳,我便顺带捎进来了。”
裴越略略点头,把手头那份折子拟完,吩咐小内使将折子送去司礼监,方净手来到食案旁落座。
裴越用膳,齐俊良便靠在一旁圈椅闭目养神。
值房门已掩实,再无他人。
裴越吃完,见他神色不济,“既然这么累,怎么不在裴府歇着,还出来作甚?”
裴府在皇城之东,齐府在西,齐俊良定是看过孩子后打算回府,路过午门,顺道替他送了膳食。
裴越的意思是齐俊良大可陪着妻儿在裴府夜宿,不必来回折腾。
齐俊良听到这,目光低垂许久,半晌唇角极轻地溢出一丝自嘲的笑,渐而徐徐抬眸,视线与裴越相交,
“东亭,你不知道吧,我与你二姐,已分房多年。”
裴越明显愣住,很是不可思议,目光盯着齐俊良许久,意图寻到对方说笑的可能,可对上齐俊良痛苦隐忍的眼神,方知可能是真,“怎么回事?”
齐俊良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一张脸痛苦地挣扎了许久,方晦涩回他,“你二姐心里有人,她不悦我,自怀了钊哥儿,便将我赶去书房,这三年半来,从未叫我碰过……
说完窘迫地别过脸去。
裴越属实没料到素日琴瑟和鸣的姐姐与姐夫,实则是貌合神离,一改平日清润,语气变得凝肃,
“这三年,怎么不曾听你言语半字?”
齐俊良无奈道,“她不许我说,只道是我说了,便要与我和离。”
裴越语气逼人,“那你怎知她心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