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贵妇bylucky积善/鸿飞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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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7岁时,父母分开,家母带四女改嫁。一家6口,挤500尺公屋。我印象中,继父脸色常常不好。”她轻笑,“想来,脸色也不会太好。”
“你母亲一定是个美人。”
她笑一笑,“一个愁困美人。书费、杂费、伙食费、置装费,无日无夜不消磨她。到得我17岁入社会,能带家用回去,继父脸色一次好过一次。”
佳明恻然。
“母亲以为带我们一起生活便是最大尽责,当然,我们也只有她可以依傍。有一阵子,我常想,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世上,不经我同意。”
她在海风中,瑟缩了一下。
佳明恻然,他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直觉——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他想揽过她肩头,给她一点温暖。
他想起那个吻。即使在暗夜,只有昏暗的光,海水反射路灯,映在她脸上,艳光照人。
像一只蚌,忍耐痛苦,将砂砾变成珍珠。
“我立志这一生不倚赖任何人,不向任何人索求时间、金钱、怜悯。17岁时,我以为穷困已经过去,未来将掌握在我的手中。”
佳明有不好预感。
她说:“那一年我遇见周先生,做财经专访。他也是八卦周刊的常客,因为有诸多明星女友。”
许庭韵笑一笑,看向佳明,“你或许不太知道,十年前,你应是小学生。”
“略有耳闻。我那时偶像是潘若琪小姐,班里男同学也都喜欢她。对潘小姐跟周先生的恋爱新闻,很不可思议,不以为然。潘小姐当时并不正面回应,我们于是有理由,痛恨报纸撒谎。”
潘小姐那么年轻美艳,周先生既肥又老,两人站一起,真正不登对。
当然,后一句他并未出口。长大后才知,社会自有一套规则,钱权与美色的搭配,要多登对,有多登对。
“小学生好早熟。”她骇笑,“不过,潘小姐确实美!”
以伊人当年之光艳,尚且未能嫁入周氏,而后心伤远走,落户加国,竟淡淡远离了影坛。引得无数影迷唏嘘遗恨。
庭韵想,如此看来,周先生的未婚妻章小姐,果然是位人物。
“直到后来狗仔拍到二人牵手照,男学生个个大失所望。有人立志将来做亿万富豪,将潘小姐夺回。”
“哗,志向远大。”
他苦笑摇头,“想来那是人生第一次大冲击。”
“愿闻其详。”
“辛苦工作一年,工作和收入都有起色,在圈内也结交了一些有影响力的朋友。就在我以为自己渐渐步上康庄大道时,灾难来临。”
“可是得罪什么人?”
“并不,或许是自小生活环境所致,我行事向来小心,也懂察言观色,虽然不满二十岁,处事却已老到。而且传媒这一行,本来就吃人脉这口饭,说起来,直到现在我还与圈内同行保持良好关系。”
“受教。”
“那年股市行情很好,人人心动,连菜场的大妈也在聊,哪只股飘红,哪只飘绿。但我家并无余钱,只能白白眼红心热。不过第二年年初,股市就受金融危机影响,狂跌到停盘。”
佳明点头,他父亲是老派教书人,对投机发财的事并无多大兴趣,家里的储蓄从来放在银行,也不理CPI数值几何。
年纪虽小,却还记得有亲戚家受那场股灾波及,一夜间失掉居住房屋,只得哀哀向亲朋告借。
佳明记得那亲戚的脸,浮肿青黄,一双眼珠失去所有神采。仿佛身患绝症。
“有一天,母亲哭着对我们说,继父拿了公司的钱投入股市,本想赚一点养老钱后立即脱手……”
我听到这里已觉手脚冰凉,额头直冒虚汗。因股灾破产自戕的人何其多,蓦地脑中冒出继父惨死的影像,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
“许小姐是善心人。”
“我并无那么良善,像我一样处境的人,恐怕多半没有心情和能力,施舍善心。那个人与我们并无血缘,但这十年确实是他照顾我们。亲生父亲从不问津,母亲没有工作。一切生活资费皆来自继父。为了拿一点加班费,他常常做到晚上十点钟。”
有时候衣食父母比生身父母重要。
胚胎无知无觉,要等那小东西来到世间,为肠胃空空啼哭,世间的幸与不幸才正式降临。
佳明生出一种奇异感觉,一天之前还完全不认识的两人,现在一起坐在海边的长椅。
距离如此近,呼吸可闻。
她向他倾诉私隐,毫不设防。
他侧耳倾听,在时间和空间偶然交织的某个节点,安静下来,不知疲倦。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有些事一旦共享,彼此的命运,会生发出坚牢的牵绊。
她忽然说:“抱歉,三流小说一般的狗血人生故事,会否让你厌倦?”
“不不,感谢信任,为着有一日可以给许小姐写传记,我希望继续听下去。”
他表示一点幽默。
庭韵笑,少年人真是无忧无虑,天大事情只做笑谈。再者,感同身受,从来知易行难。
她迷迷惘惘,看着翻滚波浪,回到那一天。
陋室里,吊着的电灯轻轻旋转,一只不知名飞蛾绕着晃动灯影飞舞。
她母亲说:“我打听过,如果还不出,他会在牢里耽二十几年,20年……爸爸熬不过,会死在里面。”
四姐妹个个脸如死灰。
最小的妹妹眼泪大颗掉下来,不敢发声。
“一千万,我们做到死也还不起。”大姐说。
母亲突然咬牙说:“就算出去卖,我也要还钱。或者赔他一条命,我欠他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啼哭,眼睛定定的,不像虚张声势。
女人常虚张声势,这次她没有。
“他不是我们亲爹地。大不了我们以后不靠他生活。”三妹说。母亲改嫁时她才五岁,难得她记得。
母亲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忘恩负义,白眼狼!若不是他,你们几个早沦落街头,卖笑乞讨,由得你选?”
余人吓得呆住。
许庭韵知道,自己之前小看了母亲。
半边脸立时肿起,三妹捂着脸,恨恨咬嘴唇。
大姐想说些什么,还是忍住。她那时有一位未婚夫,对方并未期待她带嫁妆过去,换成一千万债务,对方想必会立刻狼奔豚突。
气氛低到冰点。
一切似乎都在分崩离析的开端。
“好,我来想办法。”庭韵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居然并不颤抖。
她母亲的脸振奋起来,带一种狂热。像个邪教膜拜者,也像灯罩下那只飞蛾。
飞蛾为什么要扑火?不,它从不问为什么。
“是是,韵韵是记者,认识的人多,也不乏大人物,你求求他们,帮帮我们!”许太太说。
这时才发现做记者的好。三教九流,混个脸熟。
她打电话拜托有些交情的律师,对方很快带来反馈:
经济形势不好,继父的公司只求全数回款,钱到位,一切好说。
接下来是银行,她申请贷款。
没有资产,只凭个人信用的话,最多只得几万块额度。
银行职员带着职业微笑,语速飞快地告诉她申请结果。
她迟疑几秒,后排人开始不耐烦。
都会有时像屠宰场,一切中央电脑控制,速度精确到秒。活蹦乱跳一头猪进去。前腿、后腿、内脏、猪蹄分门别类,保鲜袋装好盛出。
哪一头猪多长一只后腿,咿,混乱。
这是别人眼里她未来的全部价值。
只得几万块。
买不起阔太太一只手袋。
她曾以为世界尽在掌握。
现在发现,不过是被命运的皮鞭抽打,陀螺一般旋转。
谁掌握谁?
那日,她去采访周先生。
地点在周氏大厦。
那是一栋百层建筑,周先生的办公室在顶楼。
她在楼底看顶楼,吁一口气。
打赌古代皇帝的王座,一定没有这么高。
秘书小姐带她进门,周先生起身,微微一笑,“许小姐,好吗?”
不太像颐指气使、唯吾独尊老皇帝。
他中等身材,不十分胖,也不瘦。国字脸,浓眉。
看上去只四十几岁,保养良好,精神奕奕。
“周先生,你好。好久不见。”
上次见面是追潘若琪小姐的绯闻。
“咿?我记得你。”周先生说。
那是半年多前的事。潘小姐忽然宣布息影,有人认为是为嫁入豪门打算,狗仔们齐齐上门,追问周先生。
她那时17岁,瘦且小,为了节约时间,理短发,素面朝天,几乎像男孩子。
狗仔们扛长焦摄像机,个个争先恐后,庭韵落在后面。
“周先生,潘小姐宣布息影可是跟婚事有关?”
“周氏近期会否喜事盈门?”
“第二任周太太可是潘小姐?”
周先生在保镖护送下,飞步走。再有十几步便到座驾。
许庭韵钻钻挤挤,像只灵活叶猴。
终于到前排,几乎摔一跤。
“周先生好靓,可是去约会?”她问。
周先生动作凝住,转头看她,笑一笑。
“并不。”神情似乎落寞。
自始至终,他只答这两字。
林肯车绝尘。
余人悻悻退去。
她连夜写报道:《潘若琪宣布息影周氏称当晚并无约会》。
报道倾向于,潘小姐息影与嫁周氏无关,或已豪门梦断。
当期报道,有不少同行采相反立场。
很快,有事实证明,当事人已分手。
许庭韵并不多么吃惊。
恋爱中的男人跟女人并无二致,脸上都有一种特殊神采,当天,周先生脸上并无这种神采。
不过一面之缘,贵人又常事忙。
她不认为周先生还记得。但他实在无讨好必要。
“周先生记忆超凡。”她赞叹。
“你不信?”
她礼貌微笑。
成年人应常备多张面具,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眼圈发黑,精神萎靡。面具功夫不佳。
“那日你问我,是否去约会。对不对?”周先生笑眯眯,像得一百分的男孩子,等待奖励。
庭韵瞳孔放大,真有些惊异。
不过此等成功人士,常具备非凡能力,亦不足为怪。
“周先生记忆上佳,有人说您能记忆上百家股市行情,精确到小数点,可是真的?”
周先生说:“数据看图表即知,无需记忆。”
她点头。
“我有大批专业人员,整理数据无需亲为。”
“周先生被称为股市狙击手,秘诀何在?”
他指指脑袋:“这里,还有家父为我提供第一桶金。”
“周先生身具成功要素,即便没有祖荫,事业也会起飞。”
周先生由衷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或许会晚很久,时机稍纵即逝,周某走到今日,托赖极佳运气。”
“对股灾后难民,周先生有何箴言?”
“只是碰运气的话,不如及早抽身。”
周先生眼睛闪出一丝狡黠。庭韵几乎可以断定,他不相信股民有此觉悟。
她也不信。
又问几个金融问题,看看表,已过去一小时。
时间过得飞快,丝毫不觉滞塞。
他似坐倦了,站起来往落地窗走。
“天气很好,”他说,“许小姐,过来看云。”
庭韵走过去,嚯!
落地窗180度无遮挡,从玻璃看出去,人像悬在半空。在如此高处办公,周先生像对蓝天有某种敬仰,手可摘星,一览众山小。
“奇怪,在楼下看时,以为顶楼直入云端,洁白云朵,伸手即可扯一块。原来不然。”
周先生笑,似乎饶有趣味。
“听许小姐讲话,很有趣。”
“听周先生讲话,全身五百万毛孔醒觉,生怕漏掉发财要点。”
“钱是赚不完的。一次不要赚尽,下次再赚,港人叫做得些好意需回头。”
“挑战人性。”
再者,不贪婪的做不了好商人。
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半个都会风光尽收眼底。
霍地心胸开阔起来。
都会地窄人稠。终其一生,得居千尺已是大有成就,身旁这人却拥有几十几百栋大楼,富可敌国。
不是不艳羡的。
看楼底,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有霎时眩晕。
自来人往高处走,这高处不知有多少人想爬上来,几代人都未必有机缘门道。
坠落,却极简单。
“有些人挣扎半生,最后只得债务。”
她想到继父,以及股灾后的倾家荡产者。
“许小姐的话,一定前途无量。”
他表情认真。
庭韵无奈笑,“一月只得数千,除去房租交通费,常常只得便利店饭团充饥,生活如泥潭,得心应手者固然有,许多人拼尽全力,也只是落拓挣扎。”
“我亦有身负债务,或赌上全部身家,战战兢兢时。许小姐正青春,未来可期。”
“周先生爱重。”
“哪支股绩优,哪支股垃圾,从公司当家人身上,能看出几分门道。炒股,也可说是相面营生。”
许庭韵疾呼:“赐教!”
“许小姐有福相。”
全都会算命、测字、八卦先生加起来,齐齐常赞歌,也无周先生这句动听。
庭韵好奇,“周先生可愿在某个人身上投资。”
“那要看何种机缘,周氏不做收益率低的投资。”
许庭韵深吸一口气。
“周先生现在可需聘助理?”她忽然提议,“如果视我为绩优股,请不吝投资!”
周先生微微笑。
“许小姐想为我工作?当然欢迎。不过,为何?”
“以周先生为师,我虽然愚鲁,或许也可以赚到一千万吧,我需要钱。”她眼睛里有渴望。
谁不需要呢?有人忍受不了失去它的痛苦,高楼腾空,一了百了。
“如以未来二十年的时间、精力抵押,周先生可愿借我一千万?”
她眼睛里这时,似迸发一种妖异神采,让她瞬间妩媚。
周先生红光满面地笑笑,不置可否。
“抱歉,突然这么没头没脑。”
采访近尾声,她起身告辞。
周先生说:“许小姐周末可有约会?”
庭韵转身,头顶问号。
“我需与秘书小姐确定,敝公司是否有合适空缺。周末可否一起午餐,当面答复。”
周先生看定她眼睛,微微笑。
周末约了律师,谈继父的案子。
或许,可以押后。
问题是,有何必要当面答复?
与股神巴菲特共午餐,可拍卖数百万美金。
周先生的共餐者——如果不是慈善活动——想必非富即贵。或有艳光女明星,浑身香氛,款款落座。
一般人终生难以企及。
本能生出几分自卑。
以及,期许。
庭韵重打起精神:“当然,届时,我带访谈报道给周先生过目,请赐教。”
两人握手别过。
从顶楼乘电梯,一层层下坠,电梯稳稳。
每隔几层有上班族进或出,一色缺睡眠苦瓜脸,甘心情愿被顶层资本家压榨。
电梯铃叮咚叮咚,是一支催眠协奏曲。
不知不觉已经到底。
有人好意提醒,连忙跳出梯厢。
她神思不属。
从顶层回地面,像看到电影最后出演员表,那种意识回归的感觉,奇妙而陌生。
那手的触感留在她手上,温暖、宽厚、有力。
掌中薄薄一层茧子。许是打高尔夫?
不知什么时候始,高尔夫成本市富人标配。电视剧里,必有一个镜头。
她不记得生父的手,没有父女牵手的温暖印象。脑海里残留的一点印象还是他烂醉,或哭或笑,或大声咒骂。
有些男人醉酒后,拳头向妻子儿女招呼。
生父倒不会,他像一瘫烂泥。
其他男人的手,似乎也没有特意留意过。
这是她第一次,留心一个男人的手。
隔两天,律师忽然致电约见。
因是工作日,庭韵忙完手头工作后,匆匆搭地铁赴约。
林律师已到目的地,正呷一杯黑咖啡。
“抱歉,久等。”
林律师站起来招呼。
“我刚到不久。”
他三十几岁,高瘦,戴金丝眼睛。从衣着到神态,都像专业人士。
庭韵跑得喘息,稍整衣冠,落座。
“林律,家父的案子可是有新进展?”
“许小姐说笑了,令尊的案子已交到别人手上,进展自然神速。”
林律师冷口冷面。
“别人?”
“你既有能力请到吴大律师相助,又何需鄙人献丑。”
林律师愤愤然,从公务包取出一只信封:“这是余下律师费,璧还,请签收!”起身欲走。
许庭韵赶忙起身。
“林律,这是怎么说?家父的案子,还需您费心费力,我与家人永感大恩。”
林律师转身,似笑非笑。
“许小姐大可不必,既有门路找业内顶尖人物出手,令尊之事自可放心,没来由再消遣鄙人。”
“我真不明白,也不识得什么吴大律师!”
林律师见她不似作伪,也开始莫名其妙。
事情是这样的。
一天前,林律师去收押所,会见委托人之父。
谈话到一半,忽然有人气势汹汹进门。
那人他认识,业界翘楚,本市上流阶层御用——吴国兴律师。
吴大律师挥出一纸合约,要求与他的委托人之父,也即庭韵继父,立刻签署契约,全权委托他代理本案。
许先生虽是底层小职员,倒也听过吴律师威名。
他原本畏寒般缩手缩脖,一听到此消息,犹如看到上帝显神迹,两眼放出光来,当即签署新委托书。
自始至终,吴大律师视他林某为无物。
庭韵想,莫非那位大名鼎鼎的吴律师认错人?
或是继父那边的关系?
想来,优秀的人不太可能犯如此低级错误。
继父若能结交这等分量的友人,亦不太可能毕生落魄。
二者可能性都极低。
周五晚,周先生的秘书小姐致电,跟庭韵确认见面时间地点。
刚挂断电话,她母亲电话打进来。
“庭韵,爸爸很快就出来!”
母亲声音发抖,满溢激动兴奋。
“什么?”
“爸爸要我感谢你,说你帮他请到好律师,十几年养育没有白费……”
庭韵脑袋“嗡”了一下,母亲后半段话没听进耳朵。
一阵尖利耳鸣。
直至水壶发出尖哨,她才元神归体。
“啊——”
从煤气炉提水壶,不小心又被烫到。
把手坏掉多时,房东太太并没有修理的打算。暂搭一块旧毛巾隔热。
中学毕业即进社会,拿到第一笔薪水,她第一件事便是搬出来住。
8平米房间,只得一床、一几、一炉、一锅。
她立刻爱上它,当晚抱着枕头,在小小单人床上滚来滚去,几乎感激流涕。
第一次拥有一整张床,再不必小心翼翼翻身。
虽然隔壁屋情侣,会在每周六晚十点左右,弄出二十分钟响动,声振屋瓦。
现在,她看这房间,只觉像只破败的兽笼。
一年,斗兽之困已有一年。
上个月薪水涨500。
这月初,房东太太提议,续约金增加400。
她想不出,每月多出的一百块可以做什么。
因为太金贵,那上面附着一种名曰“希望”与“憧憬”的寄生物。蚕食她无数时间、精力,以及热情。
岁月忽已老。
有什么在鼓噪,暗夜里。
“难道我一辈子就这样了吗?”她问自己。
星期六上午收拾完家务,庭韵取过荷包出门。
荷包干瘪,统共两千块多一点,这是全部家当。林律师处退回来的几千块尚不能动,以防万一。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
买件样子过得去的小礼服大概可以。
那种小牌子,跟大牌经典款似是而非的设计。
或者可以找件打折款,她盯一件小黑裙已有良久。赫本经典款,永不过时。从九折到八折七折,或许今天是幸运日——五折待售。
下个薪水日前的半月,总能想办法熬过去。经济总体富足,低保人群也活得安乐,没听说有人饿死。
庭韵有点凄酸的感觉。小时候觉得,境况窘困,只是因为年纪小,事事仰仗别人,尚无能力自足。
看电视里华屋美服,心想长大后自己也有能力购置。
大了,发现华屋美服更遥远。
不含金汤匙出身,赤手空拳打拼三十年,日做夜做,佐绝佳运气,或许可行。不过,那时又有什么意思?
辛迪瑞拉的故事里常有,因为是童话。
这时候,有人敲门。
“快递——”
庭韵打开门闩,但是困惑,不记得自己有订购任何快件。
其一是只大盒子,紫粉色,阔而扁,系深紫色蝴蝶结缎带。
上面印H牌logo。
其二是长方小盒,印J牌logo。
“是否送错地址?”
“收件人是一位许小姐,香江路28号502室?”
“没错,可是……”
“那不会错。”
一抬眼,那人已绝尘而去。
庭韵解缎带,小心翼翼开礼盒。
大盒里是件白色礼服裙,丝质,带小小蕾丝边。那缎子似自带光泽,辉映一室。
小盒里是银色镶水晶高跟鞋,闪着光。
足以让任何女孩心折。
也有富家子送礼物追求她,无非百元鲜花,特意寄到报社,似小狗撒尿圈地盘一般招摇浮夸。
迄今为止,无人送几万块H牌裙子,J牌鞋子。
竟有这样的阔主人,特特为客人准备一身出门行头,价值又这样不菲。真正周到。
真正,不可思议。
迄今,无人认为她许庭韵配一件H牌礼服,一双J牌鞋子。
看那裙子,庭韵自己都觉得自惭形秽起来。
似有魔力牵引,她脱下外套,小心套上礼服,换上鞋子。
尺码刚好。
她看镜中自己,几乎吓一跳。
整个人窈窕轻盈,像朵木兰花,静静发出微光,光华如剖开翡翠原石。
虽素面,到底青春。皮子莹白,一条细纹也无。被礼服一衬,有种恰到好处的雅致。
辛德瑞拉跟王子跳舞时的礼服裙,或许就是这件。
简单束马尾,就可出门赴舞会。
怪不得有古话云:人靠衣装,马靠鞍。
以前立志做女作家,学富五车,皮里春秋。现在发现皮上亦有春秋。
忽然之间,无来由兴奋转为忐忑。
她褪下礼服裙,拨电话到周先生秘书处。
秘书小姐凯瑟琳声音甜嗲,立刻问:
“许小姐,礼服鞋子可合身?款式是否中意?我只见你一面,十分担心不合心意。不过无需担心,尚有时间更换。”
凯瑟琳小姐慧眼,只一面,已选出如此合身合意的服饰。
想必,处理过很多类似工作。
庭韵赶忙道谢,急火火挂掉电话。
话筒像烫手。
以周先生之雷霆手段,娱乐圈固然收获红颜无数,更曾得潘若琪小姐芳心。如此手段,放在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身上,自是杀鸡而用牛刀。
她想到这譬喻,忽觉有些好笑。
当夜,繁星满空,像一把碎钻撒就。
很小的时候,听罢睡前故事,她对母亲说,自己以后的理想是长出翅膀,飞上天,伸手就可摘下天上的所有钻石,送给妈妈。
大姐嘲笑她连星星都不认识,她愤愤抗议,坚称那是钻石。
为什么不是钻石?明明跟百货商店珠宝柜台里,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一样。
母亲从不肯买钻石。她说:“或许有一天,你们会找到那个愿意买大颗钻石给你们的王子。”神情怅然。
暗夜里,她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想象那是一片漆黑天幕,有亮闪闪的星星缀在上面,一闪一闪,触手可及。不知辗转到几时才入睡。
第二日很早醒,眼皮肿,眼白带小血丝。
庭韵去房东太太那,借半根冰黄瓜敷眼睛。
房东太太正与老女佣闲话。
“哎呀,小菜昨天两块一把,今天就三块,钝刀子杀人哟。”
“可不是,股市一遭殃,样样东西见风涨。猪肉已四十块,老母鸡贵似要生金蛋。”
庭韵接过半块冰黄瓜,自觉放两块钱在台上。
到底年轻,敷一敷,一时三刻恢复清澈眼眸。
洗漱,换礼服。
昨天买的打折面包躺桌上,看一眼,无胃口。
坐立不安,看钟表,才八点。
这等待,譬如被判死刑之囚徒,行刑日期未定。
胡乱塞两口面包,立刻跑洗手间干呕。
她冲一把脸,对牢镜子,握拳:许庭韵,你镇定一点!
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个。周先生是恩人,也是知遇之人。
挨到十点,出门。
房东太太在过道里碰见她,瞪圆眼睛,惊到下巴要掉下去。
或许,以前以为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一辈子无出头之日。
忽然换一身行头,竟有个人样子出来。
不过,换一身行头又怎样?立刻飞到枝头变凤凰?
庭韵微微笑,不出声。
都会永远在堵车,早一点出门不至于迟到。
她径直到路边拦的士。
礼服怕皱怕脏,供着比穿着心安。
踩这双二十厘米细高跟,她不确定自己能走多远。
美人鱼一定有共鸣。
又一想,或许会很远,比以往能走到的走远。只要,不间断地走下去!
只是累。
有黑色宝马车驶近,司机降下车窗,探出半拉脑袋。
“是许小姐吗?”
庭韵惊诧,很快镇定。
“周先生派我来接您。”司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