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贵妇bylucky积善/鸿飞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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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哄一只小狗。
女人忍一辈子老公的邋遢、虚荣、粗线条,就为一辈子关键时刻听到这句话。
庭韵站着不动。
她知道母亲哭什么,两千尺豪华公寓或许转瞬即逝,女儿又是那样一个名声,在她眼里形同过街老鼠,前途未卜,真是糟糕。
许太太捂着嘴呜咽:“人家早说过不想吃鱼,你又弄来,呜呜……”
许父赶忙赔不是,又作揖。
丝毫不觉太太的小题大做、无理取闹有问题。
庭韵头皮发麻。
这时阿珍正好买菜回来,看到客厅这副光景,莫名其妙。
“晚餐炖羊肉,补胃益气。”补一句,“不吃鱼。”
庭韵默默退出门,吐一口气。
擦一擦手汗,她上电梯。
电梯里有个混血安琪儿,棕色长卷发,肤色雪一样白,她仰头观察庭韵,清澈眼睛忽闪着长睫毛。
只有小孩有此单纯无畏眼神,成年人直盯着人看被视为无礼。
她默念:安琪儿,不要长大。
到寓所已觉精疲力竭,只觉应付父母比上司还累。
对上司孔雀开屏、出尽百宝地展示“我胜任此工作”,实在不爽,大不了一拍两散。
父母则像终身雇主,需时时汇报生活工作婚姻,境遇不顺便心生歉疚。自己都觉得像只垃圾股。
所谓羁绊,好与坏,都是人生坐标。
周先生已在寓所,正卧在沙发看财经简报。
庭韵一呆,左右望一下,阿欢不在。
后日便是周先生订婚宴,今晚驾到,实在出乎她意料。
“我让阿欢回家了。”周先生说,“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太舒服?”
“没什么,小毛病。”
庭韵放手袋、外套,在周先生旁边的沙发坐下来。
“好久不见令尊,他最近好吗,忙什么?”
庭韵耸肩,“钓鱼,跟一帮老伙计天天出海,我带回一尾,送了阿伟。”
“很适合许先生,让人羡慕。”
庭韵骇笑,“日日风吹日晒,老渔夫一般,厨房鱼虾腥臭,太太激烈抗议,你不会羡慕的。”
说起来,周先生比继父还要大几岁,但没人会觉得周先生老,他一天工作十小时,仿佛永远精力充沛。
庭韵记得他跟继父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时她跟周先生在一起大约三个月,一天,他提议跟庭韵父母见面。
可想而知,许父许妈对周先生的感情有多复杂。
会面地点在周氏旗下的一家潮汕菜餐厅,庭韵带同父母先到。
二人皆穿戴自己的最好衣饰,腰杆挺直如小学生。神情紧张,表情肃穆,时时看向门边。
庭韵只觉好笑,周先生亦是凡人,并无三头六臂,一样有七情六欲。
不过,三个月之前,她何尝不是如此。
财富真是好东西,让人头顶光环,堪比佛陀的头光。
约定时间过五分钟,秘书推开门,周先生走进包厢。
许父许母连忙起身,许父下意识点头、哈腰,口中讷讷。
许太太镇定些,目光小幅打量这位国际风云人物。只觉中等身材,长相普通,身形略带疲态,不甚特别的中年人形象。
不过比新闻照片好很多,照片更具高高在上威势和压迫力。
“抱歉,几位久等了!”
周先生语音洪亮,中气十足,“本人周国雄,常听庭韵说起二位,很高兴正式照面。”
他微笑着伸手过去。
许父忙双手握住,“啊,周、周先生好,鄙人许永堂,感谢周先生一直以来的照顾。”
那照顾自然指一千万,不过只感谢,并不说还或怎样,因为不可实现的承诺最好避免。
许太太也忙说:“幸会幸会。”
二人一时分不清自己今日的身份,是受助人还是对方女友的父母,姿态全盘乱掉。
庭韵有瞬间心凉,或许正是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在周先生身上,永无期冀婚姻的可能。
辛德瑞拉首先是伯爵之女,再靠一身华服艳压当场,赢得王子青睐。
呵,她有什么?
那餐饭只进行半个钟头,之后秘书提醒他有下一个行程。
于是周先生说着“不好意思”退场,让他们三人慢慢吃。
待得门关上,许父许母瞬间蹋肩膀,唏嘘对望,眼睛里透着受宠若惊的兴奋和惊惧光彩。
每盘菜都少,又花哨,二位吃足三个钟头才退场。
之后每年年底,周先生如无太要紧公事,都要跟许父许母见面,吃一次饭。仪式持续多年。
老派人做事是周到,虽没有婚姻契约,女友父母的情感和面子还是要照料个大概。
“我也想找一处无人海岛,没有经理人在耳边汇报股价涨跌,每日除却钓鱼便是晒太阳。”
庭韵想到那则经典故事:
富翁问乞丐,为何不好好工作。我每周工作七天,每天十二小时。
乞丐答,你工作目的为何?
富翁说,为赚够足够资本,让自己过上海滩晒太阳,无所事事的生活。
乞丐笑,我已经过上这样的生活。
她一直以为赚钱是周先生最大乐趣,居然也有这等心境。虽然是偶尔,呀,像一个普通人了。
“过些日子我让人安排一下,跟令尊令慈一起吃个饭。”周先生说,“倒是可以聊一聊钓鱼的话题。”
每次见面话题总稀缺,聊天气也能聊一餐饭时间。
典型跟女儿男友见面时会聊的话题,诸如婚礼何时举行,何时计划生小孩,许父许母自觉当作禁忌。
所以,这是在稳定军心,还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或许不至于,周先生有一大优点——说一不二。
庭韵一瞬间几乎要暴跳,聊什么,让爸妈知道,你一时半会不会抛弃我?
都会至怪诞,男人还在期待光明正大尽享齐人之福。
呵,为什么不呢,老赌王夫人四房,儿女成群,就住在隔壁小岛。
又摩登,又古老。
那些太太们如何自处,真值得出一本书,给后世相同处境的女子以参考。
她在失态前奔进厨房。
“用过晚饭吗?我去倒茶来。”
厨房里有一盏枫露茶,早上沏好的。庭韵让阿欢先放着,那茶要三四次才出色的。
重新添了沸水,正当饮。
“不忙,医生嘱咐最近要吃清淡些,胆固醇数据高上来。”
“哦?你竟肯听话?”她笑着打趣,“有否半夜偷偷吃夜宵?”
“年轻时不爱听医生话,总觉他们夸大其词,售卖恐慌以抬升地位。”周先生感慨,“哎,老了。岁月不饶人,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听医生的话如同幼儿跟从妈妈。”
“哪里老,你跟我认识你时一模一样。”
一转身就和颜悦色,十指纤纤,红袖添茶,演技愈发精湛。
周先生笑起来,“就会哄我,马上就是花甲之年,这年纪的人有很多已是四世同堂。”
“一晃眼已十年,不可思议。”她轻轻说,“过了十年好日子,我很幸运!”
好日子让人渐成低能儿,十年前连吃半月泡面,尚能蹿高伏低,对名人围追堵截的娱记许庭韵已死掉。
这夜适合感慨和回忆。
周先生也怅怅,“是我更幸运,每次来这边,再大的烦恼也忘却,姿囝,我依赖你。”
姿囝,阿叔。
蜜里调油时,再不足为人道的昵称也喊过,那是只属于两人的世界,严丝合缝,多一点都不可。
“还不够,有时想你再老一点,老到腿脚都不便,出行时仰赖我推拉轮椅。”
周先生苦笑,“是否还要帮换成人纸尿裤?”
一叶知秋,有时见到夕阳会感慨。已知老之将至。
十几二十年前孩子还遍地是,如今,百货商店已辟出一整层卖老年用品,纸尿裤山积,式样又粗糙,远不如婴儿产品设计新颖可爱。
人人变老,年轻人又拒绝生育,社会结构已危殆。
“你知道的,变老并不让人特别愉快。”
庭韵微微笑,“那时你只属我一个人,我亦只属于你。”
最惹眼是两位老人家走在街上,一人推另一人轮椅,皆鬓发含霜,容颜皱缩。
轮椅中人都不必笑,或者戴口罩,表情委顿。孤独的人看来却觉幸福。
白头到老那誓言,彼此用一生遵守。他们幸福开心的日子一定多过不开心吧?
周先生动容。
她拈一块无糖薯饼递到他嘴边。
周先生握住她手,嘴角含笑意,“有否下毒,让我立刻瘫痪?”
“有的话,你可会吃?”
他的眼睛看住她,那双眼睛已有些浑浊,虹膜泛一圈深蓝,巩膜发黄。
因已经历很多岁月,饱览很多美景和美色,作为一双眼睛,或许已足够幸运。
它们此刻却似少年双眸般清澈、炙热。
咄,谁说男人不纯情,虽然他们纯情的对象或许同时有多个。
周先生就着她手,吞下薯饼。又吻她的手,顺势揽她在怀中。
庭韵胸潮起伏,声线微微颤抖,“雄,当年你为何选择我?”
穷人家子女疲于奔命,来不及自我欣赏。
此前,她从不觉得自己特别,更美、更聪明,甚至美且慧的芳草一直存在,虽然稀缺。但只要周先生愿意,他可任意采撷。
她在社交场见过一些红女星,是真美,让人慨叹造化神奇,又有精致装饰,别说男人,她自己都忍不住看一眼又一眼。进而自惭形秽。
周先生停住动作,侧头想一想,“最重要一点是你重义气,许先生并非你生父,但当年他出事,你毅然承担。”
“为我母亲,而且……我们姐妹托赖爸爸养育。”
为继父?不见得占多少比例。主要还是母亲,现在想来仍是悸悸,她忘不了许妈当年眼神,歇斯底里般,迸射异样神采。
她有一年去高原区某寺庙,初冬季节,丁香花居然酿出花芽,有的在寒风中栗栗开放。来往香客纷纷驻足拍照,称是神迹。
人人都选择不去想,那花很快就会冻死。隆冬将至。
她有理由相信,许太太也会凋零。暂时的亢奋只会加速这一进程。
母亲已经够不幸。
“这世间多的是拿亲父母血肉生啖活吞之人,再大的恩情,也转眼翻脸。”周先生说。
这当然是譬喻,极形象。不少年轻人理所当然拿父母毕生积蓄购置车房,婚嫁生育又百般盘剥搜刮,赡养起父母便马马虎虎。
庭韵讪笑:“难道不是因为我倾国倾城,你一见倾心?义气?又不是做兄弟和生意伙伴,要那么多义气做什么?”
周先生温柔抚摸她秀发,“管中窥豹,一个人对父母都不讲义气,不报恩情,对别人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生意场,我见过太多人的恶嘴脸。”
“好人卡不要发太早,我也有恶嘴脸。”庭韵即时做鬼脸,立刻口歪眼斜,舌长如吊死鬼。
生活如意的人往往善良待人,他们的世界大多阳光明媚,即便有小风雨,也有人相帮着很快渡过去。
不如意,还善良。那是道德的丰碑。冷冰冰,高高矗立山岗,底下的人望一望,叹口气,继续自己的声色犬马。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子女活成丰碑。
以前有继父,现在有周先生。庭韵想,她应该庆幸,多亏他们,让她不至于活得恶形恶相。
周先生轻拍她背,笑叱,“社交场没少见名流淑女,竟没受半点熏染,仪态还是这般没规矩。”
这个男人,如父如兄,似可安心依赖到死。
“我是野小子,你见我第一面已经下结论。名流淑女是幼功,自小无数金钱堆起来,我嘛,照虎画猫反类犬。”她翻眼白,哈哈笑,更放肆起来。
“呵,自认是小狗。”
早十年她便知道,周先生并不爱淑女名媛。
不过,章小姐是例外。大抵人的喜好常常变,吃惯萝卜,忽然有一天想吃白菜。
最开始也学矜持,跟外教学法语,跟电影学院老师学形体仪态,出入拎H牌手袋。很快知道被名流淑女们背后讥嘲为不入流掘金女,打赌她能风光几年,或者,几个月?
又几年,见她做牢长期女友交椅,见面如苍蝇逐腥膻,屈尊降贵地赶着结交。
嘴脸又好看到哪?
再者,那挺直脊梁背后是祖辈积累的可观资本支撑,她贫且孤,无论如何入不了这行列。
到后日订婚礼,城内名媛贵妇又有大把舌根可嚼,一定精彩纷呈。或许比订婚礼本身还有看点。
刚刚还情意绵绵,瞬间被现实浇一桶冰水。忍不住心头一股股悲愤涌上来。
庭韵含着眼,若有所思。
周先生静静看她,想到当年她到他办公室的情景。
当时她说,“如以未来二十年时间、精力抵押,周先生可愿借我一千万”,表情坚定,气势如虹。
她形貌不算绝美,顶多算清秀,又瘦,显得脑袋格外大,像发育期的不协调,一颗不太新鲜的豆芽菜。
但下定决心那刻,她有种热烈的专注美。似一只离群的火烈鸟,优雅孤绝,富有生命力。
足以让他燃起爱火。48岁,不是可以轻易陷入爱情的年纪,因此格外珍惜这心情。
“雄,后日的订婚仪式,邀请我。”她忽然说,“我已想好,要跟章小姐和睦共处,那种场合去打个招呼,无伤大雅吧?”
婚礼场,男女主人公各划领地,向熟人宣示。譬如雄狮以尿液标记领地。别的狮群或绕道,或拼死抢夺,无第三条路。
“我让华莱士拿请帖给你,明天。”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
一个女人想去的地方,刀山油锅,也去得。
“或许我会大闹一场,不担心?”
“你一向敦厚,不是刻薄人。”
他笃定。
她笑,纤手添茶。
喜怒哀乐大抵相当,不过有人好涵养,有人街头扒衣厮打。
不到那一刻,谁知道她许庭韵会做出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第二日醒来时,周先生已不在身边。
他一贯早起。
伸手摸一摸他躺过的地方,似乎还有温热。许是他在身边,昨夜睡眠质量尚好,想不起做了什么梦。
前几夜梦中群魔乱舞,好多支离破碎的意象。醒来时只觉比睡着时还累。
阿欢端了漱口水进卧室,挂个大笑脸。
“睡得好不好,嘿,一早来上工,正碰到周先生出门,说是有早会要开。轻手轻脚,生怕吵到你呢。”
阿欢似旧时忠心老仆,与主家荣辱与共。
“笑这么奸诈,可是他要加薪水给你?”庭韵笑着揶揄。
“嚯,你以为资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加薪水这么随意的?”
“没意思,富可敌国还要算计,皇帝就不用,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爱怎么赏怎么赏。”
阿欢笑出一口假牙,“我要是年轻四十岁,长一张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丽脸蛋,或许也可。”
“你想得美!”
心情看来是真好了,已可肆意玩笑。
本来,tomorrow is another day.
过一会,阿欢端来早餐,放床上。
庭韵喜欢《唐顿庄园》里英国贵妇在床上吃早餐的风范,尤其下雪天,看窗外行人在阴郁里瑟缩,贵妇们则烤火炉,用一根拴银铃的绳子对佣人呼来喝去,在温暖被窝里享用美食。
幸福感就是这么比较而来。
“小姐开心比什么都好,今天气色真好。”阿欢忽然语重心长,背过身去抹一抹眼角。
庭韵想起昨晚母亲崩溃大哭的身影。这十年,母亲似乎从未问过她是否开心。
是,无需为经济犯愁,又无子女拖累,日日锦衣玉食。旁人看来,又有何烦恼。
挥一挥手,把眼前的浮像打散,今日,她决定让自己开心。
早饭是鸡肉三明治配水果和牛奶,她吃几片水果,一小块鸡肉和几片绿叶菜,了账。
“吃这么少?”阿欢皱眉。
“明日要穿礼服,我已决定从现在开始节食,苟延残喘。”
天知道礼服有多折磨人。
现代女性时时受酷刑,从20厘米细高跟鞋到紧身礼服,再有割肉削骨、定时打针。时时拔高、紧绷、束缚,美其名曰“美”。
约了相熟的店面,用过早饭收拾洗漱即出门。
妆容精致的店员一如既往可亲,丝毫不像听说过周先生另有未婚妻明日成礼。本来嘛,谁管钱是什么来路,顾客是永恒上帝。
躬身弯腰,爬高蹲身,不厌其烦拿出最新款礼服,又帮忙穿鞋子,试手袋。
庭韵留下丰厚小费。
忙活一下午,买进两款新季礼服,又捡了可搭配的鞋子手袋,披挂上,卖相尚可。
这么短时间已不可能找名设计师量身定做,只好凑合上身。
回程已向晚,万家灯火次第点亮。
庭韵怔怔看车窗,以前总觉都会逼仄、聒噪,夏季闷热,冬季湿冷,实不宜居。今天看到这灯火,忽觉温情。
每盏灯后是否都有一个温馨家庭,享受世间最普通的快乐?
进家门已觉累散骨架,阿伟帮忙把购物袋拿进房间。
阿欢吊着脸,待阿伟离开才把桌上的粉色信笺指给庭韵看。
“呶,真不知周生哪根筋搭错,竟送这东西过来!”
员工永远有权利在背后吐槽老板。
庭韵笑嗔,“小心我向周生告密。”
捡起来看,不出所料,里面是一张订婚邀请函,大红色烫金纸质地,明艳艳。
订婚礼举办的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俱全。
一行金字书: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俗气又喜庆。
庭韵怔怔看了好一会,女主人公的名字自然不是许庭韵三字。
忽觉肚子饿。
天大事发生,肚子还是会饿。
厨房冷锅冷灶,阿欢早已熟悉东家阶段性减肥习性,晚餐只备蔬菜沙拉,沙拉酱以低卡改良酱汁替代。
还有一盏看不出原材料的米糊类东西。
庭韵慢慢吃,这是做记者时某小明星传授的良方:细嚼慢咽,延长进食时间,让肠胃误会有大量食物进账。
大约学自牛羊。
过一会,几个姐妹先后打电话过来,约她明天逛街、喝茶、运动,哄劝着为她安排充实内容。
到底是亲人,不如意时有一份贴心安慰。
可是她有别的约会,要赴一场男女主人公都不太期待她到来的约会,只得一一推辞。
稍晚,许太太打电话进来,问她周先生对她今后生活有什么安排。
预设她已被抛弃。
“妈妈对你不起。”许太太说。
“没有谁对不起谁,妈妈养大我们四姐妹,已很不容易。”
许太太抽泣起来,那边同时传来继父的轻声安慰声。
她前半生遇人不淑,半生困苦。到晚年,上帝到底作了补偿。
“况且,事情能走到哪一步,尚不确定。”她声音异常冷静。
许太太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渐渐安静下来。
“乖宝,女方家有权有势,我们斗不过。”
何须去斗,动物界雌性旁观雄性为其争斗,胜出者自然成为夫婿。
“如果周生能给你一笔合理补偿,后半生无虑,又无需在名份上委屈,已可说善了。”
荣华富贵,谁都想多维持几年。
许太太突然精神抖擞,“到时,你可到国外去,重开一片天地。”
王子犯事,老皇帝舍不得杀,只得远远放逐。
庭韵忽然撒娇,“妈妈,到时你陪不陪我一起去?”
“我跟你爸爸一句外语也不会讲,到时便是睁眼的瞎子,开口的哑巴,有耳朵的聋子。”
并不是让人欢欣鼓舞的答案。
庭韵呵呵笑。
是晚,想早些睡,为着明天的皮肤状态。25岁后,再名贵护肤品都不及良好睡眠。
但精神亢奋,一点倦意也无,只得爬起,倒一点香槟酒。
她猜,新娘子章小姐肯定也睡不好。
庭韵酒精敏感,小半杯下肚,已觉四肢沉重,头也晕晕的。借着酒意,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醒,爬起照镜子,糟糕,眼皮浮肿。
出门做头发、护肤、按摩、足疗,又约相熟化妆师上门做彩妆……
——太太们有无数可消遣项目。
一套大型工程做完,整个人重新光鲜靓丽,眼皮的微微浮肿也已被彩妆师的妙手巧妙遮掩,了无痕迹。
看看时间,已快到订婚礼开场。不知不觉已过大半天,身边仿佛有时间小偷,这十年也似瞬间失掉。
她看挂着的两套礼服,一红一白,红的像玫瑰热烈奔放,白的似月光柔和纯洁。
莫名其妙选中这两个色系。
想起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也算应景。
红礼服低胸口、高开叉,一条细细带子搭肩上,让人疑心何时会断裂,穿上绝对吸引眼球。
白礼服奶油色缎子泛柔和光泽,袖子做成大朵绒花形,裙摆是紧身拖地鱼尾,走起路来步幅有限,又需整理裙摆,但袅袅婷婷,曲线诱人。
看了一会,她最终选择白礼服。
毕竟是章小姐大喜,红色太抢风头。
后来到了现场才知觉,实在多虑。半个城的名媛贵妇们披挂得赤橙黄绿青蓝紫,人人露大腿,全套珠宝明晃晃。
50岁老阿姨还在穿低胸,不惧风寒。
庭韵在半岛酒店门口下车子,立刻有侍者上前帮忙提裙摆。
门口已守候二十几名记者,抻着脖子张望,有人试图混进门,被安保强力拒之门外。
请柬是唯一通行证。
“许庭韵?是——许庭韵!”有记者高喊,立刻围上一群人。
“许小姐,是否已与周氏分手?”
“说说你此刻心情?”
“是否受周先生邀请出席订婚礼?”
“章若云小姐是否知道你出席?”
问题一个个叠起丢过来,阿伟大臂一挥,在旁挡驾。无奈人太多,潮水一样涌上来。
天道不爽,报应轮回。庭韵自嘲,当年她许庭韵也做过这样的事。
犹记得当时随众人追问一偷情小明星,那女孩凄惶惶躲进车里,始终低头抹泪,头发盖住脸。
她趁车窗未升起,迅速伸手递面巾纸,同时不着痕迹地将她头发拂开,帮忙抹泪。
搭档由此拍下“精彩”照片,登上第二天娱乐版头条。
事后也觉自己未免过分,但在其位谋其政,下次遇到这种事,她知道自己还会出手。
裙摆被什么人踩住,她一晃,重心不稳。
一只手在她腰间扶一把,她立定,回头。
是梁佳明。
佳明微微笑,对再见面显是从心底愉快:“许小姐,当心。”
“多谢。”
酒店立时派出更多安保,将狗仔们驱散。
中间发生肢体冲突,有人大嚷:“打人!”
有保安过来推佳明,庭韵忙挡驾:“这是我朋友。”
保安忙收手抱歉。
梁佳明还是老样子,一笑,像大日头下海风扑面。
他今天仍是牛仔裤白衬衣,不过加一件黑西装,摆明了敷衍社交场。
“这阵子好吗,佳明?”庭韵笑一笑。
他答:“不能更好。”
看住她眼睛,灼灼。
“许小姐今天好美。”他由衷赞美。
奇怪,明明年纪差十岁,庭韵却并不觉得他稚幼。
人群退开,夜风迎上来。
庭韵瑟缩了一下肩膀,有人将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带着暖暖体温,咿,那样宽的肩。
“不要去。”佳明说。
这一刻,佳明有可靠、悲悯、纯净眼神,跟许庭韵十年前的初恋一模一样。
自古,旧爱去新欢的领地便是自取其辱。
阿娇从金屋出来,才知椒房暖香。
男人要另有新欢最好是置外室,新欢旧爱,每人分几个钟点,世界安乐,眼不见为净。
若同在一个屋檐下,谁能保自己不会成为尤二姐。
阿伟驱散完狗仔,回身过来,好奇打量佳明。
庭韵笑一笑,对他说:“走吧。”
她把外套还给佳明。
“多谢。”
最好是不去,最好不凭依任何人任何事,独立于天地。
有人有这样的幸运,有人没有。
她许庭韵不过一株丝萝,丝萝托乔木。
不去,从此更见不得光。
门童开门,玄关处有人细细查看请柬。
“先生,请出示请柬。”
梁佳明也跟进来,明知没有请柬。
“我跟这位小姐一起,”他微笑着看庭韵一眼,睒眼睛,“我是她今晚的男伴。”
那人疑惑看向庭韵:“许小姐,是吗?”
鬼使神差,她点头。
宴会厅有温暖香风飘出,欢快的西洋乐如泉水流动。
佳明进去,立刻被吸住眼球。
名媛贵妇们只着少许布料,花蝴蝶般游走欢笑,人人执香槟杯,言笑晏晏。
一支小型乐队在角落奏古典欢快曲目,乐者着白西服,表情陶醉。
客人不算太多,大约五十张圆桌,铺洁白桌布。
到处是鲜花,天花顶棚也一只只吊下来,覆满。是粉红色玫瑰。
光线很妙,太太们过度涂抹的面孔和缎子礼服透亮光,各色宝石晃得伤眼睛。
这是任何女孩憧憬的订婚礼。
一晃眼已不见许庭韵。
他连忙四处张望,还好,尚未出现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热闹景观。又一想,不禁哑然失笑。
暗笑自己在想什么,难道她穿那套一步三摇的装束来砸场子?
遥遥看见,她在角落找了一张桌子,安静坐下。
脸上似乎还带着笑,专注看歌舞升平,衣香鬓影。
其他人在暗影里隐下去,许庭韵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放着光,像观音的火焰纹头光和背光。
他走近些,模糊察觉自己正被卷入旋涡,旋涡泛雪白浪花,地下是深不可测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