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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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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氏跌跌撞撞、踉跄着也跟在薛兰信身后走了进来。
看见匡氏那张脸时,梁立烜已经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郭太后的不对劲。
郭太后后退连连,满眼的不可置信,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还会再看见这个人。
匡氏的嗓音嘶哑地像是一只破烂的大鼓,被风吹过,划过呜呜咽咽的响动。
“郭夫人,见到婢子,您是不是很惊讶?”
“您的儿子秦王梁臻,靠着沾了别人儿子的光,现在三妻四妾金奴银婢的享尽荣华富贵。可我三个稚嫩的孩儿、却被你一把火烧死在火海里!你的兄长也霸占着本该属于赵将军的当朝国丈的尊荣!你兄长横行霸道列为三公,赵将军夫妇枯骨冷葬幽州城郊!你郭家怎么配得这些!”
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匡氏就似体力支撑不住似的泣涕连连,哇地呕出了一口血来。
“胡言乱语……胡说!胡说都是胡说!”
郭太后喃喃自语道,“我是帝母!我是皇帝的亲生母亲,你们岂敢诽谤污蔑于我!”
梁立烜目光深沉地望向那个老媪匡氏。
是时,匡氏和揪着梁立烜衣摆的薛兰信异口同声地道:“她不是您的亲生母亲!”
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说这话了。
方才的冯夫人说过郭太后不是他亲生母亲,现在薛兰信和匡氏也来告诉他说,郭太后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匡氏步履蹒跚地用一种几近爬的姿势蹭到了梁立烜跟前来。
“公子、公子,我听闻……听闻拂樱和赵将军的女儿嫁给您做了妻子,后来是因为生下异眸婴儿、被您视为不贞的罪证,您废了她、又赐死了她。可是公子……我知道那孩子为何是异眸……”
“赵夫人没有对您不忠。”
另一边的冯氏也挣脱了几个嬷嬷对她的桎梏,几步跑到皇帝面前,也是哭得涕泪横流:“陛下、陛下、郭氏并非您的生母。臣妇有证据证明的啊陛下!”
说罢冯氏就从自己的中衣衣领中取出了一封用油皮纸小心包裹起来的信件,将它捧到皇帝面前。
“陛下,这是郭氏当年和家中兄长来往的信件,被妾身截取了一封下来。郭氏在信中已经明明白白说得清楚了她非您生母,您的生母是个——”
“就是个胡族女子!”
后半句话被薛兰信和匡氏补充了上去。
殿内的几个女人争吵哭嚎不休,而作为这场闹剧的真正主角,掌握着裁夺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这么久以来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她们的疾声厉词,从未吐出过半句话。
但薛兰信注意到他鬓边的太阳穴处青筋暴涨,突突地跳个不停,眼眸中也尽是一片可怖的赤红之色。
五年多前,在他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一睁眼就是个蓝眸时,也是这副可怕的表情。
旁人或许没有见过,初见皇帝这副样子时会胆战心惊的,但是之前早见过一次后的薛兰信就根本没有那么害怕了。
皇帝指尖微动,接过了冯氏所献上来的那封书信。
这张信的几张信纸都十分老旧,几乎到了破烂的边缘,所以绝不可能是近期有人伪造的,但看那信纸上墨色的褪色痕迹,说是有几十年,也完全是没问题的。
而信纸的材质一眼看上去就是幽州所产,带着北地幽州独有的粗犷之气。
皇帝的眼眶内充血充得厉害,看完后良久一动不动。
薛兰信摸不清他是个什么打算,大着胆子从皇帝手中取下了那张就快碎去的纸张,自己念了出来:
“建光七年秋,八月十六日。……近来父亲的咳疾略好否?母亲头疾请医师诊否……”
建光是前齐的最后一个年号。
信的前半部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薛兰信粗略扫过一眼,直接找到了最重要的那段话。
“……先前主公被那胡妖迷惑,抢在我生下嫡子之前,却与她生下二子,我本恼怒非常,意欲除之。可父母兄长有劝我冷静自持,让我做大度贤良之态,收养那胡妖的儿子养在膝下,倘若我真的不能再生养,来日也好有个依仗。我已听取父母兄长之见,趁主公出城迎敌之时,至那别院处接回胡妖与二子,取其长子于膝下自养之。只其次子随其母,是蓝眸,我不欲养……”
“……本欲除之,谁料杨氏贱妇,私取赵偃令牌开城门,纵那胡妖母子和匡氏逃之。来日父兄若在南地发现其身影,必为我杀之!”
后面的事情,就和匡氏之前告诉薛兰信的几乎没有差别。
殿外忽地乌云密布,似是要下起一场大雨。殿内的气氛亦低沉地让人胸闷气短,浑身不适。

另一边,在薛兰信念完这封信后,郭太后的面容神色也彻底衰败了下来。
她寂寥落寞地笑了笑,思绪也被带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回忆。
几十年前她与梁凇的初遇。
其实,梁凇一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过娶她。
从始至终,梁凇只爱过那一个女人,他只爱过那个胡妖!
在一个王朝的末年,必然是苛捐杂税严重、百姓民不聊生、各地起义变乱数不胜数的时候。
建光二年的南地,也发生过一起规模极大的流民变乱。
那时候南地郭家这样的世家大族都曾遭受过流民暴徒的抢掠和攻击,郭小姐自幼养在深闺之中,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
甚至她的一个叔父和一个堂兄都被流民打死了。
不过几日之后,前去齐都报信的人就带回了好消息,他们说,朝廷已经从幽州调派了幽州节度使梁凇梁将军的军队前来平叛,
可是幽州离他们这里很远,一朝一夕的功夫,梁将军的军队又如何能赶到呢?
那几日里,因为流民的骚扰,郭小姐被迫和父母兄长四处逃命,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夜间枕于草莽之间时,稍微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害怕地立马惊醒,唯恐是那些流民又来追杀他们了。
有一日夜间,郭小姐崩溃地哭道:“那梁凇的军队还能不能来了?他不会是诓我们的、不会来了吧?”
一个堂妹也说道:“从幽州赶到这里,少说也得个把月呢,只怕是指望不上他了。”
郭小姐又哭:“我已经半个月不曾换过衣裳了!还不如去死——”
“某这便来请姑娘去梳妆。”
近人高的草丛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幽幽的男子声音。
郭顺玫被吓个半死,连哭带嚎地就要逃跑。
但她的肩膀却被身后那男人的剑柄压了下去。
梁凇身着软甲,从草丛后走了出来,将自己的令牌和奉命的诏书递给郭小姐她们看:“姑娘不必惶恐,在下便是幽州节度使,梁凇。奉旨前来平叛。”
郭小姐这才放下心来。
梁凇略一抬手,草丛内哗啦啦地站起了一大片身着黑衣的轻骑士卒,他们不知何时就悄悄部署在了这里了,方才郭小姐和人唾骂梁凇的话,只怕也被他们听去了。
郭顺玫面上浮现一抹难为情的红晕。
梁凇退后数步,做了个请的动作:“凇的妻子在中军大帐内已备好了新衣和热水,送几位千金去梳妆吧。”
郭顺玫也是在那时才知道,他说的妻子是媞那格。一个胡女。
只是他们还并没有成亲。
在梁凇驻扎地营帐内,媞那格笑得和煦而又温柔热情,她打来热水为郭顺玫和她堂妹沐浴,洗去一身的灰尘污秽,又寻来新衣给她们换上。
她还体贴地为郭小姐处理身上这些时日跌撞磕碰的伤口,安抚她们的惶恐和害怕。
可是郭顺玫从那时起就不喜欢她。
——她一个胡女,凭什么可以做梁将军的正妻?
叛乱被平后,梁凇自然得到了朝廷的封赏,加官进爵,一时风光无限。
而在郭顺玫的苦苦哀求之下,郭家人为她说合,强逼着梁凇娶她回了幽州,让她做了幽州节度使夫人。
梁凇有不得不娶她的理由。
因为大齐重文轻武、重世族而轻武将,重中原而轻边疆。
梁凇出身草莽,是凭着流血和军功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的。
他毫无根基,完全不能和郭家这样的世家大族相抗衡。
南地的郭家虽然对他的官运仕途没有半分的助力,却可以轻易毁去他苦苦经营的一切。
他们这样的文臣家族,只要动用在朝中的关系,随便找两个言官在皇帝面前上书挑拨一番,说梁凇有拥兵自重、意图谋反之意,那么他这辈子就算完了。
就算皇帝不信,他也很难再得到什么重用了。
娶郭顺玫,对他来说没有半分好处;不娶她,日后就有一把刀随时悬在他头顶上要他的命。
梁凇于是果断地背弃了和媞那格的誓言,明媒正娶,迎郭小姐入幽州做幽州主母。
而媞那格却成了见不得人的外室。
可是嫁来幽州之后,郭顺玫才发现,男人说不爱,是真的不爱。
梁凇一门心思扑在媞那格身上,日日仍是和她厮混在一处——或者说,他在外置了别院囚禁着她不让她离开,逼她生下孩子。
再后来啊,梁凇打完仗回来了,他再也没见到媞那格,也没见到他的小儿子,只剩下了被郭顺玫收养的梁立烜。
可是梁凇什么都没过问。她似乎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痛苦的地方。
——因为郭顺玫做了伪证告诉他,媞那格是和她在家乡的胡人情郎私奔了。
梁凇心里真的信没信,她也不知道。但是如郭顺玫所预料到的那般,他就这样和她把日子过了下去,维持着明面上的夫妻和睦。
他是幽州节度使,她是节度使夫人,梁立烜是他们的嫡长子。
他真的不在乎媞那格了吗?
似乎也不是的。
他临死之前,手中死死握着的还是当年装着他和媞那格结发的那枚香囊,到死也没松过手。
他最后病死,是因为他得知了媞那格的死讯,心脉俱断,无力回天。
他最终知道媞那格当年不是和别人私奔了,而是被自己亲自娶回来的正妻郭顺玫追杀,一路逃到了兖州,又嫁给了别的男人为妻,并且就在半年多前病死了。
假如他多活几日,他还能看见被他儿媳赵氏带回来的那个柴子奇,他的亲生儿子。
梁凇临死之前大约是想杀了自己的吧?
可是他最后没办法杀啊。
他恨毒了她又如何?还不是得亲自娶她回来做正妻,让媞那格的孩子口口声声叫她母亲,让她享受着所有媞那格不曾享受过的荣华富贵!
若是这般一想,她又觉得她这一生都是值得的。
大殿内,静默了许久的皇帝缓缓将目光转向了郭太后。
他的目光里带着极度压抑克制的询问。
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的前半生都在叫她母亲。
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更喜欢弟弟梁臻,可是他也从未在乎计较过。
他善待母亲、厚待手足,极尽所能地对她好。尤其是自从观柔去了之后,他越发觉得孤独后悔,觉得自己身边的亲人实在是太少,所以加倍地对母亲好,纵容郭家在外头的猖狂和霸道行径,只为哄母亲高兴开心。
可是现在却有人来告诉他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还有……还有他的观柔啊。
一想起赵观柔,梁立烜顿感面前一片灰败黑暗,几乎就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如果……如果……

“烜儿,自从前头那赵氏死后,你便越发得神智不清了。”
对上皇帝质问的目光,郭太后缓步走到他面前来,淡淡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毕竟是有本事将梁凇、梁立烜父子两代人蒙骗戏耍的人,又岂能这样就被薛兰信撕下自己的皮,轻而易举地认了输。
不过几瞬的功夫,她就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而换上了一股慈母般的担忧看向皇帝。
梁立烜心中微动。
她已经很多很多年不曾这样叫过自己了。
从他记事起,郭太后便没有这般亲昵地叫过他。私下里,她总是冷冰冰地叫他“立烜”或是“二公子”,
后来她也叫他“君侯”、叫他“皇帝”,却几乎不再唤过他的名字;但当面对弟弟梁臻时,她总是笑颜如花,万千柔情地叫着“臻儿”。
郭太后走到皇帝面前,仰首望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个头的帝王,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我知道这些年里你心中一直伤心难过……你若是还记挂着赵氏,想追封赵氏和赵氏的父母,母亲和妙菱都不会介意的。你又何苦为了自欺欺人,在母亲面前编出这样大的一出戏呢?”
她恻恻地扫视了一眼薛贵妃和匡氏,冷笑道:“果真如她们所言,皇帝并非我亲生,那难道如此赵氏生下的那个小畜生就是你的种了吗?她那双眼睛……那眉目,哪里不像柴子奇!赵氏不贞、水性杨花,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烜儿,你是最近太累了。好好歇息一番吧,等你休息过了,再来听听她们的言词。到那时,你若还觉得她们说得对……那咱们的母子缘分真的断了,母亲也不强求。都随你吧。”
还不等郭太后说完,薛兰信立马就似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母狮和她反唇相讥:
“郭氏,你分明就有雀目之症,你亲生的晋国公主和秦王梁臻都是雀目症!染上你们郭家血脉的人,有几个不是雀目的!郭妙菱是!魏淑妃也是!可是君侯他就不是,这你又作何解释?”
郭太后这时再度沉默了下来。
是啊,她是雀目之人,一到了夜间就很难视物的。
她这辈子只在夜间看清过一个人。
就是她和梁凇的初见。
那一晚,处于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之下的郭家小姐、心中的恐慌和不安大约已经达到了她可以承受的极限,尤其是她还是雀目症,到了夜间什么都看不清楚,身边是敌是友亦无法分别,更加痛苦无助。
在她最崩溃的时候,梁凇出现了。
她在那一瞬间忽然看清了他的样貌,之后一生都不曾忘记过。
因此她觉得他就是她的真命良缘,就是她这一生值得去爱的男人。
“烜儿,你是随了你父亲的眼睛,是以锐利。再说了,父母子女之间如何能完全相像,总会有些不同,薛贵妃之话,未免太过偏颇。”
郭太后仍是不认命地为自己辩解。
另一旁的冯氏插了句嘴进来:“他们郭家的人就是雀目症!陛下只管随意宣个医吏过来问话,臣妇保证他们都会告诉陛下,此症是一定会传给儿女的,如何能有例外……”
“君侯、君侯陛下,您后背、您后背上有婴孩时就点下的北斗七星的七颗血痣,这是您的亲生母亲为您所点的痣。——您的同胞兄弟,背后也有这样的痣。敢问这可是郭氏为陛下所点?若是,你倒找出当年的点痣之人,咱们亲自问个清楚!”
“陛下、陛下!这给婴儿后背点上北斗七星,是胡人贵族会用的手法,那点痣所用之物都一定是胡人所有,咱们中原人断没有这样的习俗的!”
郭太后哈哈大笑:“胡人所用?——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为了洗刷那赵氏不忠的罪证,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编,连我们汉人的皇帝是胡种这种话都敢编得出来了。”
在和郭太后一来一回对峙的过程中,薛兰信和冯氏倒是游刃有余,但是本就受了极大刺激、起先还被郭太后下过毒药的匡氏几乎就要体力不支了。
她望着郭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的无耻面庞,哇啦一下又涌出一口血来,痛苦地跪伏在地上无法起身。
薛兰信连忙去搀扶她,匡氏爬到皇帝的脚边,紧紧抱住了皇帝的黑色蜀锦靴子:“陛下、陛下,我虽下贱之身,可是当年是真真切切喂养过您一场的,也算是您的乳母……我照养您的时间虽不长,可是却尽心尽力,时常为陛下擦身洗漱,陛下身上共有几颗痣、各在哪里,至今我也不曾忘记,还能历历数清。——郭夫人自称是您的亲生母亲,她可能说清否?我再与她对峙这一次!”
冯氏也忙道:“是啊,这天底下哪有亲生母亲还不如外人对亲儿子了解清楚的。郭氏,你敢说吗!”
在她们三人的连番围攻之下,郭太后面上的无法伪装起来的裂缝越来越大,几乎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她说话的语气亦开始底气不足:“烜儿,你成人这么多年,我虽是母亲,可儿大避母、女大避父的,难道还要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吗!岂非荒唐!”
匡氏嘶哑着道:“陛下……那时我家中贫寒,只因受雇喂养陛下,所以才略有些收入照养自己的孩儿。我头一次做旁人的乳母,连自己的幼子都没吃过我几回奶,都是喂了您了。我亦真心像照养自己孩儿一般照顾陛下。我、我还记得,您、您身上总共三颗痣,都是小痣。左手上臂外侧有一颗极小的黑痣,左肩的边上有一颗,还有右侧的大腿内……”
在匡氏说完这番话后,郭太后无力地闭了闭眸。
是啊,偷来的总归就是偷来的,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匡氏颠沛流离几十年,还能对邺帝梁立烜的身上的诸事了如指掌,而她自居为皇帝生母,到最后连一件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因为她本来就不是。
那就算是老天爷来了也没法给她证明。
说完这句话后,怕皇帝不相信,匡氏还道:“当日梁将军和陛下的生母约为夫妻、在外养育孩儿,梁将军为陛下的生母写下过合婚庚帖,还、还有关于陛下出生的信物。后来……后来我与陛下的生母在郭氏追杀之下出逃,幸得杨夫人相救。在出幽州城时,陛下的生母媞那格,将那些信物全都扔给了杨夫人。若我不曾猜错,现下这些东西应该就在杨夫人和赵将军合葬的墓室里。陛下自可去取看。”
提到这一桩,郭太后眼神中已是不加掩饰的极度嫉妒和愤恨之色了。
而连连说完这么两大段话后,匡氏也终于体力不支,一下昏了过去。
薛兰信连声尖叫:“嬷嬷!嬷嬷您别吓我……”
一直一动不动地皇帝却在这时忽地俯下了身来,将匡氏抱起,格外郑重地将她交到心腹手中。
“……带孤的乳母下去,好生医治照顾她。”
反应过来皇帝这句话的意思后,郭太后彻底衰败了下来,方才一直挺直地脊背也在这一刻弯曲了下去,仿佛片刻之间衰老了十数岁一般,她绝望地望着皇帝的背影。
皇帝承认了这是他的乳母。
他还承认和相信了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薛兰信面上却涌起喜色,又忙对皇帝道:“陛下!君侯、君侯您既然愿意相信臣,臣还想和您说,当日您还有双生的兄弟,您可知您的双生兄弟就是——”
“孤知道是谁。”
薛兰信仰首等着皇帝的下一句话,自言自语地道,“那您不能杀他啊……”
可是却如玉山倾颓,皇帝高大的身影猛然在这一刻轰地倒塌在地。
他已经支撑不住了。

皇帝的这一倒,殿内的众人竟都像失了主心骨似的惶惶不安了起来。
当今陛下在外素有“暴君”之名,凡事多是他一个人乾纲独断、君心独裁,全是由他负责发号施令。所以底下的人也大都被他驯化了,如今他不说话,下面的人也不敢擅作主张乱动。
现下皇帝忽然倒下了,薛兰信和冯氏紧张万分,连忙上前去查看皇帝的情况。
内监总领徐棣怎么说也是跟随皇帝多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让人将皇帝抬回了大中殿休养。这点最基础的主意,他倒还有权做主。
可就在众人乱作一团时,独独是站在一旁、原本面色已经绝望了的郭太后,此刻唇角边却溢出了丁点的阴毒笑意来,而且看起来格外的冷静。
——仔细说起来,皇帝清醒之前,并未说过如何处置她的事情。那么现在皇帝一倒,谁也无权来对她一个皇太后指手画脚了。
只要皇帝不发话,她就永远都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太后。
郭太后见皇帝倒下,连张望一下都没有,反倒直接明目张胆地唤来了自己的亲信柳嬷嬷和一个小内监道:“陛下既有恙不豫,你们还不速速去宣召秦王入宫议事!——带着禁卫副都统于谅一起过来!”
禁卫副都统就是守卫禁宫和皇城安危的第二把手,手下可以调动近半的禁卫亲卫兵卒。
于谅本非梁立烜的嫡系亲卫出身,是早几年他看在郭太后的面子上提拔起来的郭太后的一个侄女婿。
郭太后现下此举的动机,可谓是路人皆知了。——她大约是想趁着皇帝昏迷不醒地时候发动宫变夺储。
薛兰信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呵道:“还不快将这贱妇严加看管起来,难道陛下暂且不豫,你们就要纵容着由她胡来吗!”
郭太后冷笑着反击:“吾是高皇帝的原配发妻,是大邺的皇太后,高皇帝的皇后,岂容你一营妓出身的洗脚贱婢摆布?”
所谓“营妓出身”自然是郭太后故意恶心中伤薛兰信的话了。因她知道薛兰信是被赵观柔从傅舜的军营中救出来的。
但是实在是事发突然,即便梁立烜来宝庆殿的时候带了些许亲信随从,整个宝庆殿到底还是郭太后说了算,这里也是郭太后的地盘,真要刀枪相向,薛兰信未必能抗衡得过她。
郭太后又命宫内的黄门内监拦下已经昏倒的皇帝,但是徐棣所带来的几个宫人随从都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他们众人迅速拔出佩剑护驾,倒是安全将皇帝带出了宝庆殿。
见势不妙,薛兰信拉着冯氏也一路跑了出去,两人跟着徐棣等人一起退出宝庆殿回到大中殿。
柳嬷嬷站在殿内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情急地问太后可要去追回薛兰信等人,郭太后摆了摆手道不必了:“现下要紧的是臻儿的大事……待我臻儿继承大统,左右这些人都还在宫里,我真想处置起来,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且让他们多苟活一阵吧。”
拿着郭太后的太后金印,柳嬷嬷等人很快成功出了宫前往秦王府上去了,因她是太后的人,有拿着太后的凭印,一路皆无人敢阻拦。
而那一边,因为皇帝的突然不省人事,无他调动,旁人全然不知该对此事作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秦王梁臻去禁卫大营寻来副都统于谅,兴师动众就要操点兵马武器,向禁宫之内赶去了。
宝庆殿内,郭太后神色自若地跪在了她常年礼佛的小佛堂前继续诵起了她的一段经文。
她是在赌,赌媞那格生得的那个情种贱子,这次还是会在大恸之下数日不得清醒神智。
当年赵氏死时,他就是这样突然昏厥,还吐出一大滩鲜血来,而后昏迷数日不能醒来。
那时,他尚且在心中认定赵氏是背叛了他、对他不贞、还生下了孽种的情况下,依然如此割舍不下,对她虽有恨意,可更多的仍是深情厚爱。
的确和他父亲梁凇一样,是个痴情种。他果真是最像梁凇的人。
那么如今他若是突然知道赵氏一直以来都是被冤枉的、她是枉死的,他又会作何反应呢?
只怕这一次还会是痛苦数日无法醒来吧?
说不定和他父亲梁凇当年一般,绝望之下心脉俱断,几日之内就药石无医了。
那么梁立烜一死……梁凇留下的基业,终究还是要给她的臻儿继承的。
郭太后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了。
其实龙徽元年的正月,在赵氏死后皇帝那次大病时,郭太后就想趁机宫变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的。
只是那时她的羽翼还并不成熟,外加刚刚迁都洛阳,她手中亦没有多少可供她调遣的人马,王朝初建,梁臻身上又无功业,底下的人更不会服气他,所以郭太后只能在心痛之下眼睁睁看着一次绝佳的机会从自己眼前溜走了。
这一次,她已经准备了五年了。
她不信她还是不能成功。
适才,她更是已经命人去传出了“皇帝不豫、即将殡天”的消息蛊惑人心,待她亲儿子梁臻带人赶到时,不管梁立烜真死假死,最后都必须得死!
梁立烜死后,即便他膝下还有亲子,梁臻身为弟弟想要上位也是极为容易的。
只要靠一句“主幼母壮,恐女主专政”,就能让朝中众臣放弃拥立薛兰信所生的皇长子。
想到近在眼前、唾手可得的一切,郭太后的心就激动得无法自已。
她望着自己在小佛堂暗室里悄悄供奉的丈夫梁凇的牌位,低低地、哀切地道:
“你是汉人,我也是汉人,我们的血脉才是更应该继承大统的,不是吗?当年媞那格分明育有两子,你却只愿将生了汉人模样的梁立烜抱来给我充作嫡子所养、却不愿意承认和媞那格相似的梁立烨,不就是因为嫌弃他是个胡人模样?可是梁凇!那媞那格之子虽然生了汉人模样,他的孩子也还是胡血,还是混淆了我们汉人的血统的!
——如今就由我们的臻儿来结束这一切错乱,让你我的血脉来承袭大邺的江山,不好吗?”
“咱们夫妻一场,我只求你帮我这一件事,求求你,庇佑我们的臻儿这一次,好不好?我求你,这一次一定要庇佑我们的臻儿,让我们的臻儿一定成功,不能失败。”
就在皇帝昏迷的两个时辰之后,秦王梁臻所纠集的五千人马已然赶到了邺宫的宫门之下,意欲攻宫门直入。
守卫邺宫宫门的将军并不放行,反而厉声质问秦王此举意欲何为,可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应准。
擅自收拢士卒进宫,这可是能直接被定性为逼宫谋反的大罪。
秦王梁臻呵斥道:“本王乃高皇帝嫡子,今皇兄不豫,本王奉大邺皇太后之命入宫护驾,尔等敢不放行?”
他旋即又返身鼓舞自己的士卒:“今我大邺皇帝陛下陡生不豫,贵妃薛氏便挟持皇长子意欲逼宫谋反,其所依仗者,不过是想求一朝帝幼母壮,成为垂帘听政的皇太后把持国政。众将士!我大邺皇帝陛下打下来的江山,岂能落入这等居心叵测妖妃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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