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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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将士齐呵:“诛妖妃!护陛下!”
震天的呼声给了梁臻极大的勇气,让他原本还有些发虚的内心彻底被帝位所带来的光环给填满了。
只要这五千士卒攻入宫内,梁立烜不死也得死。
他一死了,剩下的事情,还不是由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见守卫宫门的将军死死不愿开门,梁臻又呵道:“尔若不识时务,待有一日薛氏把持朝政、成了祸国的妖妇,你不仅无法取信于她、将要被她所杀,还会为天下所唾骂、遗臭万年!可你若助本王入宫诛杀妖妃,来日你便是大邺的功臣,名利双收,岂不快哉?!”
清君侧斩妖妃,历来都是造反之人的第一大口号,用后世之人的话来说,查重率也是高到吓人。
如今,贵妃薛氏就成了梁臻口中的这个“妖妃”了。
那将军艰难犹豫了片刻,终究是狠下心来,打开了宫门。
梁臻一马当先冲入宫中,对他大笑道:“来日封你为列侯!”
他能主动开门,就会给自己省下不少的功夫和麻烦。
因为这一路梁臻走得格外的顺利,愈发让他确信了梁立烜的确是昏迷不醒且很难醒来的事实了。
这是他第一次策马在宫道之内疾行,享受着皇帝才能拥有的特权,让梁臻爽快到浑身发颤。
梁臻的这一趟入宫,其实还是带了不少亲信官僚的。大多数都是他外祖郭家的臣僚。
因为他想要在逼宫之后先发制人的昭告天下顺利继位,免不了要有一群精通文墨的文官跟随在他身边跟着草诏和出谋划策云云。而且……因他有雀目之症,夜间行事不方便时,这些人也能为他做事。
他的外祖和舅父宁国公、以及舅父家的那些表兄弟们也来了大半。
入宫后,他命士卒将皇帝所在的大中殿团团围困住,又去宝庆殿寻了自己的母亲郭太后,想要母亲同自己一起去见证这个特殊的时刻。
郭太后见儿子成功带人闯了进来,心下也是大为高兴,自以为都到这个份上了,就是梁立烜醒来,难道还有回天之力么?
于是便神采飞扬地带着儿子往大中殿赶去了。
是时,夜幕才刚昏昏沉沉地笼罩了下来。
郭太后心知此事必须速战速决,因为黑夜之内她和儿子都是雀目,看不见事物,很多事情就会不受他们掌控了。
大中殿之内,邺帝梁立烜正背对着众人,正在专心擦拭自己手中的一把佩剑。
是他父亲梁凇当年留给他的佩剑。
皇帝高大的背影萧瑟而又落寞,在他身后,贵妃薛氏和充媛赵氏正将一蓝眸女童环在怀抱间低声安慰哄劝着。
皇帝,分明就没有昏过。
天色渐渐昏黑,而这一晚的黑夜,却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拢住了众人的心脏,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大中殿外,士卒呼啸意欲攻入殿内的喧哗之声愈发声势浩大,一场近在眼前的杀戮似乎就要到来。
邺帝手持长剑转身离开,走之前,他倒是丢下了一句话给赵充媛和薛贵妃:“今夜外头不干净。看好孤的公主。”
赵观柔和薛兰信俯身恭顺地应下:“是。”
东月瑟瑟地唤了他一声:“爹爹,你要去哪!”
邺帝身形微滞,半晌后才蹲下了身来,强撑出一丝温柔慈父的笑意看向女儿:“爹爹有些事情,出去一趟就很快回来。”
东月隐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眼眶有些湿润:“月儿怕你受伤。”
孩子的言语总是这般直白,让梁立烜心中一软,亦更加不敢去看这张肖似观柔的面庞。
这是他的亲生女儿。
是他真真正正没有半分虚假的亲生女儿。是他的毕生挚爱好不容易为他生下的血脉。
在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之后,他们的女儿。
可是他亏欠这孩子良多。
他没有为她的出生欣喜过,她的洗三、满月、百日、周岁……他都没有为她庆贺过。
他害她失去了母亲。
他还曾骂过她是孽种、野种。
然而她现在却用这般纯洁无瑕、充满了担忧的眼神看着他,说害怕他受伤。
他又何德何能得到她女儿这般的关心?
梁立烜起身告别女儿:“爹爹不会受伤。你别害怕。和你喜欢的赵姐姐玩一会儿就好了。爹爹很快就会回来。”
第73章 郭氏覆灭——下
作为当今皇帝的寝宫,亦是他日常起居之所,大中殿内的风水布局自然也是别有一番讲究,布置的守卫亲信人马也是不少的。
比如说大中殿所用的正宫门规制,几乎是等同于整座洛阳城门的防守需要。
所以外头的郭太后和梁臻等人就算率人想攻进来,一时半会之间也没那么容易。
梁立烜一个人走了。
月儿还是那样眼眶红红地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如墨的黑夜中。
赵观柔半蹲在地上和女儿直视,温柔地掏出随身携带的丝帕擦了擦女儿的眼泪和汗珠:“公主,陛下不会有事的,您不要害怕好不好?我带公主去和兔儿玩好不好?或者咱们去串珠儿?”
漆黑夜幕中,东月的一双蓝眸愈发明亮美丽地像是无瑕的蓝宝石。
东月沉默了良久,终是一下扑到了赵观柔的怀中,低声喃喃道:“阿娘……”
赵观柔只听她唤了自己一声阿娘,心都要软化成一滩春水。
女儿叫了她阿娘。
这大约就是母女血脉的天然联系吧,哪怕梁立烜一再不允许东月唤自己为母亲,甚至也不再允许东月多见自己,可是东月私下还是认她的。
一边的薛兰信焦急地在殿内来回转着,眉眼间带着忧虑之色,看上去十分烦躁。
见观柔在这里哄着东月,她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却窥到皇帝的亲信徐棣正在殿外默默地注视着她们。
她默了默,片刻后在观柔身边蹲下,低声提醒了她一句:“有人看着。你注意些。”
观柔正哄着女儿的动作忽地一顿。
她知道薛兰信的意思。梁立烜或许是还在怀疑她的身份,今夜唤她过来,除了让她照顾东月之外,大约也是想利用东月再对她行试探之事。
毕竟她现下是一个名分上甚至都还没生养过的年轻女子,若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对东月满心满眼的母性爱意,梁立烜心里怎么会不起疑?
可是……可是女儿有这般的近在眼前可以亲近,让她做出疏离之色,她如何能忍心?
这一次分别,下次能见到女儿,还不知又在何时了。
自七夕那日梁立烜宣召自己入大中殿侍寝相陪之后,这十数日以来他仍是不止一次继续召见她,但是每一次让她所做的事情都是相同的。
——不过就是让她穿着自己从前常穿的衣裳的样式,乖乖地躺在床上充当助他入寝的一件道具,让他能有一种自己的妻子还陪在自己身边的幻觉。
虽然同床共枕,可他不会碰她,更不会让她侍寝,每日都让她“完璧归赵”,也只需要她做这一件事情。
第二日皇帝晨起朝会,赵充媛去侍奉了皇帝更衣,就直接被人送回瑶华殿。
作为她一夜辛苦的酬劳,皇帝亦会日日赏赐她一些首饰珠宝,让外人看来赵充媛的恩宠已经冠绝六宫了。
但她并不喜欢做这种事。
她真正想见的是想见女儿,他却一次都不准让她见到。
她不想再面对他,他却逼她夜夜相陪,每一次夜间实在困顿不堪地被迫合眼入睡时,观柔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的。
她害怕自己哪一日梦中呓语会在他面前暴露了些什么。
毕竟梁立烜很多次睡梦中都在痛苦地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那她呢?她会不会唤出自己最在乎的女儿的名字惹了他怀疑?
观柔好几次伺候他更衣时,都会试探性地询问他关于女儿的事情,但梁立烜屡屡不耐烦,根本不想回答她,她也就渐渐不敢问了。
直到今日,梁立烜再度让人将她带到了大中殿。
梁立烜白日里叫她过去的时候,观柔对宝庆殿内发生的诸事尚且一概不得知晓。
彼时她正在自己阁中细心地绣着一条锦鲤纹样的绣帕,是给她女儿用的东西,想要让薛兰信哪一日偷偷带去大中殿给月儿留作擦汗之用的。
到底是作为人母,她总是希望能为女儿做些什么,让女儿身边有点自己所做的东西。
但这一次梁立烜不是夜间要就寝时才来叫她,而是白日就叫了她过来。
赵观柔起先还疑惑,然等她一到大中殿,发觉薛兰信也在,而梁立烜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可怖,周身的气压更是低到让人害怕胆寒,他眸中充血赤红得亦十分厉害。
从前和他相识数年、夫妻数年,她都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而薛兰信的表情瞧着也是很异常似的。
她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但梁立烜只是让她老老实实地待在此处和薛兰信一起照顾东月。
因顾忌着大中殿内不知何处都有许多外人看不见的皇帝耳目心腹,所以薛兰信也不敢多和赵观柔说些什么,只能让观柔继续一个人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了。
忽地,大中殿宫门处传来了一声极大的轰响,像是宫门被人开了开来,哗啦啦地涌入了一大群的兵士武将,人声喧哗,一时鼎沸,吵闹嚷嚷,刺得人耳中微震。
东月浑身猛地剧烈抖动了下,观柔第一时间便伸出自己的双手捂住了月儿的耳朵,低声微笑着安抚女儿,甚至都没功夫过问自己。
她的这些细小动作皆被殿外的徐棣收入眼中。
一个初入宫闱的年轻女子,又是那样的布衣家庭出身,自幼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乍然碰到这种场面,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又能抽出空来安抚公主,甚至还能想到细心地以自己的双手捂着公主的耳朵。
——倒是难得呢。
大中殿宫门。
因天色日渐昏黑,郭太后和梁臻的雀目之症发作得愈发严重,视物逐渐模糊不清了起来。
而今夜幕彻底笼罩,整个邺宫似是全部被一团漆墨包围了起来。
跟随秦王的郭氏众人中也多有人发作的。
眼前的模糊让他们愈发的急躁亢奋,希望早日将胜利攥在手中,免得拖的功夫一长,反倒生变。
有追随秦王梁臻的文官们早已草拟好了诏书,以龙徽帝的口吻写下了传位于弟弟秦王的遗诏,只待今夜皇帝殡天,明日早晨朝会之时便宣读此诏。
——至于皇帝会以什么方式殡天,那就不归他们多操心了。
反正他们已经将龙徽帝的起居注都写了个清清楚楚:
“龙徽六年,秋七月甲寅,帝崩于大中殿。”
他们早已信心满满地预定了皇帝的死亡。
郭太后急急地询问亲信长随:“三个小皇子找到了吗?”
要是能先将梁立烜膝下的三个皇子找到,看管在自己手下,即可免得多生事了。
长随低头惶恐地向太后和秦王请罪:“皇帝的三位皇子、两位公主都被人藏了起来,臣等无能,不曾找到他们。薛贵妃和谢美人等皇子皇女的生母们亦不在宫中。——还有赵充媛也不在。”
“罢了罢了,”秦王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暂时找不到亦不打紧,不过是一些稚子幼儿,能有什么用,儿子也不怕他们。母亲,咱们还是先想法子进大中殿找到皇帝才是正事啊。”
郭太后和她的兄长宁国公郭顺瑭当机立断,命于谅摆开阵仗准备直接强攻入内。
然,就在于谅准备命人强攻大中殿宫门之时,这扇堪称巍峨的沉重宫门却自己缓缓打开了。
一直以来神秘不已的大中殿殿内的景象亦呈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然,让殿外的众人感到惊讶的是,宫门开启之后站在他们面前的人只有本该“昏迷不醒”的皇帝一个人。
邺帝手持长剑,身着帝王十二章衮服,漠然立在宫门之后,面对他们带来的五千多士卒,甚至连甲胄都不曾着,居高临下地俾睨着他们,视他们如视蝼蚁群戏尔。
让很多人都不由得想到了这位北地武将出身的皇帝,昔年逐鹿中原打天下夺取江山时的风姿。
郭氏众人看不大清,郭太后和梁臻一时间也没有摸清楚状况,倒是将士之内许多人见了皇帝的气场腿脚都有些隐隐发软,当即就跪地叩首了。
“臣……臣等拜见陛下万寿无疆。”
皇帝冷漠地轻笑了一声,持剑步步逼近他们,原先围在外面乌泱泱的一群人反倒被皇帝吓得后退连连,情急之下彼此之间多有踩踏互伤者,一时间郭氏带来的这些亲卫间叫苦连天亦大有之。
太后的心腹连忙附到太后的耳边低声道:“太后,是陛下来了。太后,陛下醒着,没病。”
其实不待心腹这么说,郭太后后知后觉地自己也该反应了过来了。
一天之内,她心中第二次涌起了绝望的忐忑之意,而且这一次更加地让她无力。
皇帝,今日大约是故意装病、昏迷,想要借此试探他们的反应的。
而他们现在已经上了当。
她就知道,这个最像梁凇的儿子绝不可能这般轻易地倒下的。
郭太后一时气急,喉间涌起一股铁锈味的血腥气来。
但她听到四周士卒盔甲兵器磨蹭的铮铮之声,仍是不甘心就此认输,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她的臻儿若是输了,是不可能再有活命的。
至少现在他们不是有这么多人么?
人多,有时也是能胜的。
郭太后急声下令:“扣下他!将他扣下!皇帝已经病重殡天,眼前之人必不是真正的皇帝,是胆大包天之人假冒,快拿下他!”
她确实不是他的生母。
梁立烜心想。
哪有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以为他会心痛,可是今日够他心痛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而郭太后的这一宗事,竟然反倒让他感到了一丝诡异的轻松。
是啊,如何能不轻松呢。
所有从前不曾得到的答案在今日都得到了回声。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么多年他没有从这个所谓的母亲身上得到半分的母爱柔情,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如何疼爱梁臻、如何对梁臻充满了慈母之心的。
做人儿子的,就算嘴上不敢说、不敢埋怨父母,可是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不痛苦?
那时他只能一次次安慰自己:母亲连长姐清茵也不喜欢,也许她只是单纯地最喜欢最幼子而已,弟弟梁臻是她最小的一个孩子,她会更喜欢梁臻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直到后来有了观柔时时陪伴在他身边,是观柔安慰他说:“就算在郭夫人的心里你不是最重要的,可是立烜哥哥,你在观柔的心中永远都是第一位,观柔只喜欢你一个人。”
他没有得到母亲的爱意,但是却有了观柔纯洁无瑕待他的一颗心,只有她会永远无条件站在自己这一边,让他逐渐不再去纠结不曾得到的那份母爱。
然后来,因为他,观柔也不在了。
梁立烜握着剑手微微颤了一下,心中似有千万把利刃刺过,一片血肉模糊,让他几乎痛不欲生。
在郭太后说完那番话后,除了于谅的五千士卒外,郭氏族中自己带来的那几百亲卫中倒有些许人犹豫着想要上前的。
毕竟事已至此了,他们都是造反一党,只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只要面前的这个皇帝死了,他们的主子登上帝位,他们的一切荣华富贵就都有了。
梁立烜的衣袍一角都不曾动过半分。
那些郭氏亲卫还不曾沾到皇帝身边,于谅所带的重甲精锐之师忽地全部拔出自身所带的武器,直直将刀尖对准了秦王一党的众人!
他们临阵反戈了!
那些想要上前刺杀皇帝的郭氏亲卫很快就被于谅所带的将士屠杀,一时之间鲜血残肢溅满宫道,血腥的气息让在场众人大多双腿颤颤发寒。
——赵观柔她们适才在殿内听到的外头的冲天响动,就是这时发出的声音。
变故来的太快,让秦王一党的众人都不能及时反应过来。
他们能走到大中殿的宫门之外,靠的就是于谅带来的这五千人!
可是为什么这些人反了他们了?为什么?
于谅不是郭家的女婿、不是他们的自己人吗?
冰冷的剑锋指向了梁臻的眉心,梁立烜淡淡地道:“你不觉得,你今日所筹谋的所谓夺门宫变,一切都只像是个笑话么?父亲从前就总说你没用,没想到你当真无能。”
不能视物,眼前的一切对梁臻来说都充满了未知的恐惧,让他浑身瑟瑟无法言语。
约莫片刻后,郭氏所带来的亲卫和其中还想负隅顽抗者皆被屠戮殆尽。
于谅卸甲上前向皇帝复命:“臣于谅拜见皇帝陛下万年无疆。陛下,今日秦王和郭氏乱党持枪械之众四百余人,现皆已被臣所制,活口者十余人已待审问。”
皇帝微微一笑,瞥了眼自己这把还未饮血的宝剑:“你做得倒还算利落。”
于谅叩首:“臣不敢居功,今日诛乱党,皆有赖陛下高瞻远见。”
郭氏众人的心像被冬日里的一盆刺骨冰水也泼了下来,让他们起先还有些沸腾的血液早日冰冻到结霜。
完了,一切都完了。
于谅,竟然是皇帝的人。
没有了于谅的支持,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依仗?
又两刻钟后,宫道长街上的一切都被收拾了个干净,郭氏秦王一党的人皆被剥去了身上的华服锦绣、卸下了防身的大小武器,被全数关押到了地牢之内静候审问。
包括做了皇帝几十年母亲的郭太后。
一个时辰前还万般喧嚣沸腾的大中殿外,现在又重归于一片死寂般的低沉。
任谁都不会敢相信方才发生了些什么。
梁立烜在宫门外肃立了片刻,然后提剑回到了殿内。
徐棣凑上了前来,皇帝头也不回地只问了一句话:“孤的公主还好吗?”
徐棣道:“赵充媛娘娘看护公主十分细心,公主虽被响声吓到了些许,但是赵娘娘护着哄着,公主很快就不怕了。——您不知道,适才开殿门的时候,那么大的动静,奴的耳朵也被震得不清,充媛娘娘顾不上自个儿,就先去捂着公主的耳朵了。呃,现下公主已被赵充媛哄睡着了。”
梁立烜低笑:“是么。”
第74章 他是个孤家寡人。
适才在宫门长街处的一番屠戮,虽然没要皇帝亲自动手,可免不了他的帝王衮服衣摆处仍沾染上了不少的浓稠血迹,身上也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皇帝朝长乐阁的方向望了眼,那里面竟然已经熄了灯了。
徐棣明白皇帝的意思,连忙又回道:“公主睡下后,薛贵妃和赵充媛带公主去阁中歇息了。所以适才就歇了灯。”
梁立烜淡淡颔首,那他这番模样,今夜便不再去看东月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皇帝的脚步一顿,又问:“匡氏如何?”
“医官们开药服下后,又给她施了针,如今已好了许多了,约莫两三日内还能醒来。”
皇帝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寝殿,又低声道:“幽州那里……杨夫人和赵将军合葬的……”
今日匡氏说,还有一桩能证明皇帝身世的东西,或许就被杨夫人带入了她的陪葬墓室里。
若是还想让皇帝身世之事彻底真相大白,恐怕还需要开一开杨夫人的墓。
可是从古至今,哪有能随随便便惊动已逝之人、开人家墓室的道理?
这是千千万万大不敬的事情。
何况杨夫人和赵将军还是皇帝原配妻子的亲生父母。
但是徐棣自然还是无条件向着自己的主子的。
他道:“陛下……陛下或可派韩大人去一趟?”
徐棣知道皇帝心中是犹豫痛苦的,又帮着给皇帝出出主意让皇帝稍稍心安些,“陛下若怕惊了老夫人和老将军,这一趟正好可以命人再稍加修赵将军的陵墓,规制上多添些荣光,二则再多添置些金银陪葬器皿的去供奉赵将军夫妇,也是给他们孝敬之意。老夫人和将军在天之灵也不会不悦的……何况这也是给赵夫人证清白的事儿。”
“……证清白?”
梁立烜脚步一顿,高大的身影似乎一颤,怆然笑道:“有什么好证清白的,她都被孤逼得以死明志、自证清白了,还要她和她父母怎么证?”
徐棣努了努嘴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
皇帝摆了摆手问:“邺城的邺陵修得何如了?”
每朝每代的皇帝即位之初都会先忙着给自己挑一块风水宝地修建陵寝的事儿,而当今帝国国号为“邺”,邺城自然也是尊贵之地。
皇帝又将在邺城风水气脉最佳之地修建的这所陵寝命名为邺陵,所有人都觉得这会是邺朝开国皇帝晏驾之后的陵墓。
也会是他和他的中宫皇后郭妙菱郭皇后合葬之地。
见皇帝问起这事儿,徐棣忙道:“约莫下月就彻底完竣了,修得气派恢弘,确实是一块儿迄今未有的帝王宝穴。”
毕竟从龙徽元年开始,如今已修了五年了。
虽然有些朝代的帝王陵寝也有过动辄修十几年的,但是这效率和质量还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邺城的这座邺陵,开山凿河、聚气拢脉,多大的工程都是皇帝驻扎在邺城的精锐军士们去做的事情,可想而知花了多大的功夫。
这么多人,修了五年,还能不好么?
皇帝在大中殿正殿的龙椅宝座前站定,明明是象征着天下至高无上权力的辉煌和尊贵,可是此刻他却觉得遍体生寒,绝望如深海倒流一般向他涌来。
他觉得自己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再也没有了一丝活人的生气。
称孤道寡这么多年,他终于是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了。
父母、手足、妻子、儿女……他好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要失去了。
父亲梁凇去世,亲生母亲他有记忆以来便不曾见过。
真心疼爱纵容过的弟弟梁臻却是仇人之子,还恩将仇报对他拔刀相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反被他残害多年。
青梅竹马、他分明爱入骨髓的妻子没有被他保护好,成了一捧没有尸骨的灰烬。
唯一留下来的女儿……若是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月儿她心里还会认他这个所谓的父亲么?
他什么都没有了。
一无所有。
静默片刻后,他又对徐棣说道:“好生安排一番,择吉日,把杨夫人和赵将军移葬过去。——不,不,再过些日子,孤亲自去。”
其实,倒也没有硬性的规矩说下了葬的逝去之人是不能再被人打扰的。
比如说,有好些后世子孙发迹之后,会将自己的祖先移葬到更好更气派的陵墓中去。
往往改朝换代之时,开国皇帝们也会将自己有族谱可寻的几世祖先的祖坟都迁到重新修建的帝陵中去。
又比如说,某某皇子的生母身世卑贱,早早去世,被随便葬在了妃陵之中,但是几十年后时局转换,她的儿子竟然当了皇帝,这皇帝就必然又会兴师动众地把他早已安葬了的亲娘“请”出来,移到自己为生母修建的皇后规格的陵寝中。
这些都是很常见的、有过先例的事情。
——难道不都是“惊动”了先人么?
世人却并不会觉得这是不对的。
但是基本的规则都是,你若是给逝去之人增添荣光的事儿,那不管怎么移动都是合理的;可你要是盗人家的墓或者给人家挖出来曝尸荒野的,那就是生死不休的奇耻大辱和深仇大恨。
徐棣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说要将赵夫人的父母移葬到邺陵之中去。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皇帝给自己修建的万年之后安身之地,就算不是给皇帝自己用的,那也该是给高皇帝梁凇和郭太后他日合葬之时所用啊!
怎么会是给赵夫人的父母的?
只怕全天下人都要惊掉下巴了吧?
徐棣吃了一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规劝道:“陛下!陛下您听奴一言,奴知道您想要弥补前头赵夫人……可是陛下……陛下,您想要弥补赵夫人的父母,也有的是别的法子,何苦这样呢?您可给赵将军夫妇加封王侯,以诸侯王、诸侯王后的礼遇下葬便足以啊!”
皇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若以后都让你来做孤的主?”
徐棣诚惶诚恐地跪地叩首称不敢:“奴僭越,是奴才罪该万死!”
“起吧。”
只是……,徐棣忍不住又问:“陛下,这邺陵若是您留给赵将军夫妇的,那陛下万年之后的宝地,是否还要重新再寻?”
梁立烜自嘲一笑:“她死的时候连一块骨头都没留下来,孤还要寻什么宝地?”
自然是也变成一捧灰烬陪她一起了。
观柔当年是怎么去的,他最后也会怎么死,怎么去陪她。
而那邺陵,从一开始,他就是留给她的父母而修建的。
因为她的父母祖上都是邺城人,所以观柔虽长于幽州,实则也是邺城人,所以他的国号为“邺”。
邺城是她一家人的祖籍故居,她父母好不容易生养了下她,让她成了他的妻子,他却没能保护好她。
哪怕当年……当年他被蒙蔽了心窍,真的以为是观柔背叛了他的时候,面对观柔的死,他还是绝对愧对她的父母,无颜再见岳父岳母。
哪怕观柔当年真的做错了事情,背叛了他,难道他就没有错么?
他身为丈夫,没有好好陪伴自己的妻子,没有笼络住自己妻子的心,更没有早有先见之明地解决掉围在她身边的居心叵测之辈,才致使她一时受人蒙骗,最后生下了异眸女婴,
——他作为丈夫身上的错分明更大。
而且后来他又亲手逼死了她。
从那时起,他就不敢在心里面对赵偃夫妻了。
他知道,赵偃和杨拂樱若是再世、若是他们还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再把观柔嫁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