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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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想要弥补他们,为他们修建了邺陵,却又在追封了那么多从前的幽州故将时不敢追封赵偃。
他不敢面对。
那时他是想着,把这些事情留给东月将来去做。
赵偃夫妇肯定恨死了他这个女婿,他有何颜面追封他们?
东月,总归是他们的外孙女,是流着他们血的后人,若是以后东月来做这些事情,也不算打扰了他们的亡魂了。
而现在,他还必须面对的事实是,赵观柔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他。
她从来都没有。
她是清清白白的。
是他不信任她、误会她、冤枉她、侮辱她,最后又在虐待之下亲手逼死了她。
所以有些事情,他不想再等了。弥补还是要趁早。
徐棣见皇帝这副模样,终究是什么都不敢说地退了下去。
长乐阁内,观柔正怀抱着女儿睡了她这么多年来最香甜的一个梦。
她终于抱到了女儿……而且还可以带女儿入眠一夜。
因为今夜外头的变故太大,她和薛兰信都没有踏出大中殿半步,薛兰信在长乐阁内室的另一张榻上将就着睡了,而东月执意要观柔抱着,所以观柔便带她在月儿平素安枕的榻上睡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踏足女儿平素生活的长乐阁。
长乐阁内琳琅满目地摆了许多女孩儿平素会把玩的各种玩具和精巧小玩意儿,只粗略扫过一眼,赵观柔便知这些样样都是价值连城的珍稀之物。
就是茶几上随手摆着的一套茶具,里头一只小茶杯也是价值万金的好东西。
因怕月儿夜间起身害怕,又恐烛火照不清楚,所以月儿的枕畔放着好几枚大如鸭蛋的夜明珠,长乐阁屋梁之上也镶嵌着数十颗夜明珠以充照明之用。
只有在长乐阁外间才置了些烛火灯盏,那也是留给守夜的婢子用的。适才梁立烜所见的便是外间的烛火熄了。
更不用提月儿夜夜安睡的床帏被褥是何等一丝一线贵比金玉的了。
饶是皇帝,也不过奢靡如此了。
梁立烜,他当真舍得对她生得这个“孽种”这么好?
赵观柔心下有一瞬间的茫然。
当年在她生下女儿之后,梁立烜在她产后最最虚弱之时,对她和她女儿所说过的每一句恶毒刻薄的言辞,她至今一个字都不敢忘。
她动作轻柔地在月儿身边躺下,拉过丝被盖住月儿的身体,一下下抚着孩子的背让她睡得更加熟。
女儿已经快六岁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孩子一起睡,第一次能哄睡女儿。
望着女儿恬静的睡颜,观柔心都要软化成了一滩水,怎么亲她都亲不够。
倘若不是因为梁立烜,她这一生又如何能有这么多的遗憾?
她复又涌起那滔天的恨意来。
翌日天明时分,所有人都知道,这洛阳变天了。
观柔原先以为,等到第二日月儿起来之后,梁立烜就会让自己离开的。
但是让她着实没想到的是,梁立烜竟然再度留下了她。
昨日宫里经过了那样的一番动乱,皇帝看上去似乎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他令赵观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居住于长乐阁中照顾东月公主,以为皇帝分忧。
观柔迄今为止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梁立烜能同意她陪在东月身边的时日多一些,她心中还是愉悦的。
薛贵妃等人则被皇帝请出了大中殿,和往日一样,无召不得入。
薛兰信第二日清晨离开时看着观柔的眼神颇有些复杂,她像是有很多的话想和赵观柔说,但是又不好宣之于口,最后只得给她留下了一个让她保重的目光,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日,吕婕妤和乔贤妃生生疼碎了一颗心。
吕嫆落寞地坐在自己宁化殿的软榻上,凄凄地自嘲一笑:“昨日秦王谋反,率乱党入宫逼宫,陛下果真高瞻远瞩,早早将皇子公主、还有薛贵妃、谢美人她们这些生养过的宫妃嫔御都接到了大中殿去,生怕她们在外头受了伤。皇后和魏淑妃本就是郭氏之人,陛下不管她们也便罢了。那本宫呢?若说本宫是因为没有生养、陛下才不记挂在心上,本宫认了。可是、可是——”
她眸中迸出了怨恨至极的幽光,“可是那赵充媛又算个什么东西!陛下为什么将她也接走了!陛下宁愿想到赵氏,也记不得本宫么?我们也是多年的夫妻情意一场,陛下待本宫就这般薄情?本宫的位份还在赵氏之上呢!本宫是陛下亲手册封的婕妤啊!”
吕婕妤的婢子只得宽慰:
“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男人不就是这个德行么!女人得宠时他就记着,不得宠时他看都不看一眼。
当年……当年陛下刚登基,封了娘娘和我们吕老将军的时候,是不是看也没看前头那个赵家一眼?所以如今这赵充媛也不过是暂时侥幸承宠罢了。兴许——兴许秦王谋反要是晚个一年半载,陛下届时也想不起接赵充媛过去呢?到那会子,身边又是哪个宠妃,谁又能说得准?”
吕婕妤深深呼出一口凄凉的气,“但愿只是如此罢了。”
可是她的直觉却隐隐告诉她。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
乔贤妃的昭阳殿内,贤妃亦是同样的不甘。
“当年陛下娶本宫入府的时候,是用的和前头那赵氏一样的正妻礼遇。本宫和陛下多年的夫妻,原来在这样的关头上,什么都算不了了。陛下心里有为他生养的美人们,有他的新欢赵充媛。本宫位列四妃之一,却不值得他半点关心。”
昔年入梁侯府时,乔芙君的目标是斗倒下那位赵夫人,让自己成为梁侯独一无二的唯一正妻,名正言顺、风风光光地站在他身边。
可是多年过去了,赵夫人也死了,早化成了一堆灰烬,皇帝还是不曾多看过她一眼。
心死,亦不过是如此了。
“往昔本宫为了斗倒赵氏,私下花费了多少的心机和手段,只为和魏氏吕氏她们一起挑拨赵氏和陛下的关系。这么多往赵氏身上泼的脏水里,有成功的,有不成功的。如今看来,尽都是满天的笑话了。”
“本宫这辈子也比不过赵氏了。她做出那样的丑事,陛下照样对她念念不忘。呵。”
图谋了半生,只图了个空。
在这个男人身边,谁都不是赢家。
前头的那个赵观柔输了,她们亦不曾赢到什么。
观柔在之后的数日里其实都没再见过梁立烜。
梁立烜自己不说,她也不会主动殷勤地去关心他在做什么。
他给东月每日安排的课程和活动都十分丰富充实,既有传统的帝王将相之家会教养女儿的读书认字、琴棋书画,也有教导女儿学习医理、闻识草药,还有教女儿驯养鹰犬,简单地学习骑射之类,除此之外亦有许多玩乐的活动,划船、放纸鸢等等……
数不胜数,但是时间和强度倒也安排地合理,不至于让东月太过劳累,也不会让她学不进东西。
月儿也很喜欢。
也是从前在幽州节度使府中时,梁立烜经常会带她去做的事情。
每一样里面都是他们青梅竹马年少的回忆,只不过已经太遥远了,观柔只依稀还记得些许大概。
每日早晨,月儿都会拉着观柔去给她搭配今日所穿的衣裳,让观柔为她梳起头发,选她喜欢的发带戴上。
观柔会亲自拧干手巾为女儿洗脸,督促女儿好生用牙盐漱口。而后她们一起用早膳,看着女儿吃饭吃得香,观柔的心情和胃口都前所未有的好。
一般来说,上午女史们会来给东月讲解一些基本的本朝国史,这是口述的。因为月儿认得的字还不是特别多。观柔就坐在她的桌案一旁陪着她。
之后是教她读书识字,观柔守在边上为女儿研墨,在她的监督下,月儿似乎更加认真,写的字也好看许多。
上午的课程强度并不是很大,内容难度亦很适中,女史们都很温和,若是东月哪一日说她太累了不想学,婢子们就会带她出去玩一阵散散心。
午膳后,她会带月儿一起午睡。
下午梁立烜会要求月儿去太医署的女医吏们那里听取一些简单的医理,学习如何惜身自养,教她每日多认得一两种草药的名称和性状,也会让女医们带她煮一些解渴的酸梅汤,让她边玩边喝。
再之后会有驯兽女带东月去逗弄饲养一些鹰犬,教她如何驯服鹰隼和猎犬为己所用;或者是让一位驯兽女抱着她在马上骑行两圈,让她早日熟悉骑马的技巧,为来日的骑射训练打下基础。
但是这也不是固定的,有时课程的内容亦会有所更改。每日都要保证公主既能学的进,又要让公主快乐。
有一宗让赵观柔还略感到满意的,是梁立烜竟然不准旁人和东月讲那些所谓的“女德女戒”“端庄”“贤良”之类的东西来约束女儿的思想,更不准教导东月的女史们和公主说些什么“公主就要有个公主的端庄样子”等话。
也从没让人教过公主见到她的皇帝父亲该如何如何行礼下跪。东月从来都没有向梁立烜行过礼。
他似乎是想将女儿养成一只快乐不受约束的猛虎,永远散发着活泼的生机。算他还是个人吧。
这两种课结束了,然后就是公主的晚膳时间。
一般晚膳之后是东月自行玩乐的时光,但有了赵观柔之后,观柔每日都会悉心记下当日月儿所被安排学习的内容,在晚膳后带她温习巩固一番,月儿也很乐意听她的话。
再之后她带月儿真正地玩一阵,翻翻花绳,玩玩绢花,逗逗月儿养的一些锦鲤雀鸟,就可以带着月儿入睡了。
每晚睡前,月儿都会缠着观柔给她讲些故事,她夜夜都能在观柔温柔地呵护之下入睡。
——她也没再找过梁立烜了,甚至都鲜少问起她父亲最近都在忙些什么。身边的婢子葵娘等或说陛下在忙,东月哦了声也就不再过问了,像是都习以为常一般。
东月私下还是想叫观柔“阿娘”,身边的婢子女史们也不曾多说什么,像是默许了,让观柔感到十分的意外。
而她们母女俩,一个有女万事足,一个有母万事足,在梁立烜不曾出现的这些日子里过得别提多惬意多自在,是以不过是十来日的时间,母女两人看上去齐齐丰腴了些,下巴都养得圆润了。
心情舒畅,前所未有。
尤其是在她们再度看到梁立烜的时候,更加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约莫大半个月之后的一日,邺帝忽然再度踏足了长乐阁。
是时赵观柔正带着女儿东月伏在桌上串珠子玩。
见到梁立烜的身影过来了,她还不待看清他的模样,只得连忙起身下拜:“妾赵氏拜见陛下万年无疆。”
视线下垂时,她瞥见身边的月儿并没有十分兴奋地扑到梁立烜的怀中去,反而有些惊讶愕然地后退了数步似的。
皇帝身上散发着一股可怕的寒凉之气,淡淡地开了口,向东月伸出了双手:“月儿,到爹爹这里来。”
语气虽还是那般温柔,但只听他带着暗哑的声音,观柔便觉得他格外的狼狈憔悴,像是数日之内衰老沧桑了十数岁似的。
不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梁立烜唤了她,东月这才犹犹豫豫地走到梁立烜身边,带着哭腔地小声问道:“爹爹,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没事吧……”
他仍是那样漫不经心地回答女儿:“爹爹没事。走吧,爹爹带你去见你阿娘。”
月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到桌案边想去拉着赵观柔的手:“她才是月儿的阿娘……”
“她?”
皇帝凉薄地笑了笑,“赵氏,你是孤女儿的生母么?”
观柔咬了咬唇,屈辱地答道:“妾身为陛下嫔御,是公主的庶母,照顾公主理所应当。只是妾……妾不是公主的……生母,妾还不曾生养过。”
“月儿,你听见她说什么了。走,和爹爹去见你阿娘和外祖父母,——还有你叔父,他们都很想你的。”
这声“外祖父母”让观柔惊得一下抬起了头,猛然对上了梁立烜打量着她的充满了探究意味的眼神。
然后观柔也被吓了一跳。
难怪方才东月犹豫着不想靠近梁立烜。
因为短短数日里他实在是变化得太大了。
他这个年纪竟已然是满头苍凉白发,像是一夜之间白了头。
起先还是黑白交错的沧桑,如今竟然几乎全都白了。
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刺激。——莫非还是和那晚的宫变有关?
他不仅白了头,眸中也充斥着一片的赤红,整个人的脊背都弯了些。
观柔从前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痛苦的模样。
他不是一生高傲、目下无尘么?也会有今天?
见赵充媛抬头看向自己,皇帝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观柔慌忙俯首认错:“妾知罪。”
未经帝王恩准,抬头直视天颜,亦是大罪。
梁立烜什么都没再和她说,径直带走了东月。
观柔好半晌后才慢慢从地上爬坐了起来。大中殿的宫人们却很快就将她“请”了出去,命她回瑶华殿去。
她猜测梁立烜大抵是忙完了自己手头的事情,所以不需要她再来照看东月了。她心下虽是万般的不舍,可还是被迫离开了。
走出大中殿时,观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外头的天都有些变了。
大中殿外的宫道长街上充斥着一股可怕的、死亡的气息,甚至整个邺宫之内都充斥着十分低沉阴冷的气氛。
直到回到瑶华殿见到了薛兰信,观柔才知道这些天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郭太后被废了。
皇后郭妙菱和淑妃魏俪姬也被废了。
这还只是被废,会不会被赐死,日后还说不一定。
因为皇帝至今还在清算郭家的大小罪行。
整个郭家、乃至和郭家有关的姻亲戚里,都被皇帝这十数日来连根拔起。
观柔下意识地捂住了唇。
“怎么会这么快?”
第76章 【回忆章】梁侯婚后
其实,就在梁臻和郭太后意欲兵变夺储的那一晚,梁立烜彻夜无眠直至天明。
他默默地在那面他为赵观柔所制的经幡前跪了一夜,翻来覆去地思索着他过往数十年的人生究竟都在忙了些什么。
这一日里,他所遭受的变故和打击已经太多太多了。
仔细想想,他这样的人,毕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娶到了她那样的妻子,让她为他生下了可爱的东月。
可他生生逼死了她。亦是硬将自己的人生变得一无是处了。
没了她,他什么都不是。
在梁立烜幼年的记忆里,父亲梁凇总是在忙,其实很少在家陪伴妻子儿女。
而母亲的心都在梁臻一个人身上,亦从来不会过问他半下。
依稀记得,有一年他突发了高热,昏昏沉沉地痛苦了数日不得清醒,据医官们所说险些是就要没熬过去的,而郭氏却浑然不觉,从头至尾压根就没知道过。
但是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弟弟梁臻只要冬日稍微穿了件薄点的衣裳,母亲都会十分不安,厉声斥责照顾弟弟的婢子们不尽心,她对梁臻的一饮一食都要亲自过问。
从长大开始记事起,他就学会了孤独,人生都是一片无趣而又灰败的寂寥。
没有人为他学会了走路而欢喜,没有人为他三四岁时人生中第一次跌倒又爬起而鼓励他,没有人关心四季更迭他可有及时添置新衣,他可病饿饥寒之事。
父亲梁凇为他延请了许多文武教导师傅,给他布置了十分繁重的课业和任务,他也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去完成,从来不会抱怨半声。
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人去听他的抱怨,不会有人关心他的想法。
在幽州节度使府中的那座小院里,他度过了他大半的无趣童年,四四方方的天地之间,似乎都只有他一个人孤寂的心。
——直到那一年,观柔来了。
她的出现,于他而言的意义是非凡的。像是一束撕裂了乌云的皎皎明月,照在他原本苦涩而毫无意义的人生上。
她是他的心尖月啊。
父亲将那个瑟瑟发抖的幼女领回家中,说这是为他战死的部将赵偃的孤女,如今她父母双亡,他便将赵女认为义女,亲自抚养她长大。
说是“亲自”,也不过是面上的好听话,其实也就是丢回了梁府,让正妻郭氏代为照看。
毕竟梁凇这种人,连亲生儿女都不怎么关心的,哪有空还“亲自”抚养别人的女儿。
梁立烜很早就知道郭氏对观柔并不是十分上心。
或者说,郭氏并不是十分喜欢观柔。
但是好歹幽州节度使手下臣官的那些大小官夫人们时常到梁府说话小聚,也都眼睁睁看着郭氏是如何照顾这个赵将军的遗孤呢。
郭氏若是苛待了她,伤的可是整个幽州军部将们的心。
因为他们这些人也会联想到自己,不可避免地想到倘若有朝一日自己为主公梁凇战死,自己留下的儿女岂不是也要被这般忽视虐待、无人照顾?
所以郭氏给观柔拨去了充足的婢子和小厮,照着娇养家中嫡长女的规制养育她,银钱新衣都给足了,好饭好菜喂着,从此也就算完,不会再多关心半句。
刚入梁家时,她是很不安的。
时郭氏的小侄女妙菱随父亲来幽州探望这位远嫁多年的郭家大小姐,亦住在梁府中,恰那时,妙菱不知为何因琐事和观柔竟争吵了起来。
节度使府中的花园内,妙菱一把将观柔推落在地上,稚气却恶毒嘲讽道:
“你不过是一克父克母、无家可归的孤女,你寄人篱下,还敢有这样的做派?
我告诉你,我嫡亲姑母是梁将军的正妻,是这梁府的女主人,那我们郭家的人来了,是娘家人,是贵客!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就是梁将军,也不好对我们不客气的!你还不给我让开!”
观柔嗫嚅了下唇,无话可说,默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无声垂泪抽泣。
他在边上看着,只觉得心都要疼碎了。
不知为何。
梁立烜平生第一次对旁人释放善意,也是对观柔。
他走上前扶起了观柔,替她掸去身上的尘土,冷漠地问了郭妙菱一句:“你是贵客,你姑母是郭家的女主人。——那我是郭家日后的什么客什么主?我唯一的妹妹,又是什么人?”
妙菱尚年幼不知事,被他这话一嘲,脸儿一红就跑了。
那日他主动将小小年纪的观柔领到自己的院子里,亲手擦去她的泪珠,给她洗了脸,重新梳了头,命随从去外头买了好些精致的糖果点心来哄她一笑。
观柔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糖果,很是不安地问他:“二公子,我以后……都能来这里找你吗?”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的回答。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当然会永远照顾你的。”
他想了片刻,又添上了一句话,“以后谁欺负了你,必须来找我或者回来告诉我。我永远都会为你做主,不再叫你受委屈的。”
观柔怯怯地展颜一笑,那笑意看的他心酸,心中越发想着定要保护好这个妹妹。
郭氏给观柔所请的先生太过严厉,观柔害怕,上课读书习字时手都是抖的。
梁立烜知道后就请郭氏辞退了那先生,他将观柔带在身边,一笔一划亲自教导她读书认字,她学得也很快。
从此之后,时常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读书识字的人,就添了一个观柔。
梁凇知道后亦并不反对,说他能有个兄长的样子,照顾妹妹,是件好事。
这一照顾,就是数年。
他亲手带大了她。分明她的每一丝成长,里头都倾注着他的心血。
最后也是他不信任她,将她毁去地一干二净。
再后来,他向梁凇求娶观柔,让她成了他的妻子。
婚后是有过甜蜜的,可是后来……后来他又做了些什么呢?
这份情终是慢慢淡了下来。
似乎得到了手的姑娘,男人就不会再去珍惜了。
那时他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像他的父亲梁凇一样,他每天要忙的事情也多的不可胜数,陪伴观柔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对她的关心也不够了。
成了幽州节度使的继承人,成了幽州军的主公统帅,他的地位越来越高,他的权力越来越大,他的声望传遍天下之时,昔年对她的承诺也在一字一句地自己食了言。
他这辈子都愧对观柔。
观柔第一次小产时,他尚且还能悉心照顾左右,可她第二次小产后,他却因为忙于军务无暇过问她的身体和情绪恢复如何。
其实若是仔细思量起来,这种“无暇过问”里面,更多的也是一份亏欠和愧疚。
因为亏欠、愧疚,所以不敢去面对,只能装作不知道,不去问
说是“近乡情怯”、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实质就是下贱、背叛和不忠。
知道自己弥补不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不去弥补了,想着等她自己休养好身体。
男人的劣根性,在那时的他身上暴露地清清楚楚。
后来他终于有空回来,观柔怯怯地说想和他一起去拜佛烧香,求佛祖再赐予他们一个嫡嗣,梁立烜那样的人,不能没有嫡子为继的,下面的属官部将们无一日不在暗中催。
其实,那时他心里是心疼她的,可是种种烦躁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他对她说的却是:“难道我非要嫡子不可么!”
这句话的另一种潜台词是:他没有嫡子,也可以由庶子来承袭他的大业。至于庶子们怎么来,自然是纳妾寻欢,再找了旁的女人来。
话一出口时,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中下意识的反应是连忙想要向她解释,可是观柔已然将自己埋进了丝被中,背对着他,不想再听他说话了。
她生气了。
男人有了权力和下面臣民奴婢们的臣服,似乎都会渐渐膨胀和目中无人。
他默了片刻,于是也转身拂袖而去,不再和她说话,不愿低下身子关心自己的妻子,和她求和和好。
像是故意赌气似的。
他心里后悔,又拉不下脸去说。
母亲郭氏在儿媳妇小产两次之后十分不快,明里暗里说着她肚子不中用,一再催促他纳妾生养。
他的幕僚部将们也都是这个意思。
梁立烜耐不过母亲的寻死觅活、日日以泪洗面求着抱孙儿,于是只能顺从母亲的意思娶了他的姨家表妹魏氏为贵妾。
魏氏进府前,他告诉过魏俪姬,他可以保她一生衣食无忧,却永远都不会宠幸她,她可愿接受?
魏氏哭泣地说道,自己的父亲一生无所作为,家道中落,母亲又早逝,家中继母当家,若不能嫁给表哥为妾室,来日也是被继母随意打发给了老鳏夫做填房的,她一心所求就是能嫁给自己的表哥,得表哥庇佑一生。
于是梁立烜纳了她,并且告诉她说,以后她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替他的妻子承受那些外界所传的“不能生育”的流言蜚语,在府中亦要对他的妻子赵夫人恭敬顺从。
魏氏自己是口口声声一再保证了、答应了他的。
梁立烜回头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观柔,他想让观柔放下心来,不必着急,以后别人不会再说她不能生,会将矛头都转向他这个男人不行、或则是妾室魏氏不能生的这些话上面来。
但观柔从婆母郭氏处听闻他纳妾,也罕见的发了好大的火,和他冷战,不愿见他。
大约是好不容易拉下脸和自己的妻子说软和话,却糟了个冷脸,堂堂梁侯面上也挂不住,那时年轻气盛,不懂珍惜年少情意,他再度拂袖而去,也没给观柔递来一句话。
魏氏很快入了府。
当夜,梁立烜宿在魏氏房中。
魏氏睡在里间,他就坐在外头衣不解带地看了一夜的兵书,天亮起身离去,让外人都以为他宠幸了魏氏。
魏氏于是成了他著名的宠妾。梁立烜并未阻止这些消息的传播。
只有别人知道他和魏氏有夫妻之实,魏氏日后同样没有生养,人家才不会只谣传他妻子赵夫人一个人不能生的风言风语。
而观柔待他愈发冷淡了下来,夫妻之间的隔阂谁都没想去修复过。
可耻的是,那时他心中竟然还有一丝快感的。
他想,纵使高傲如她,原来也是会因为他纳妾的事情而郁郁不快的,她并不是完全不在乎他的。
可现在想来,他并不知道那些背后付出了观柔多少的泪。
再后来,他就一直和她保持着这种不温不火的关系。
与其说是夫妻,更像是盟友。
她成为他的贤内助,为他处理他无暇顾及的所有事情。他给她梁侯夫人的正妻尊荣。
乔氏入府时,他还是犹豫过的。
他怕观柔会再不高兴,想要同乔家的人私下协商一种其他的解决方法。
但观柔直接越过了他,同乔家的人说定了这门亲事,她自愿让乔芙君入府为平妻。
梁立烜那时很是错愕地问她:“难道你希望我娶别的女人?”
观柔淡淡地笑了笑,眉眼间尽是嘲弄之色:“谁让我嫁了个无能的夫君,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打发乔家了?乔姑娘还不快快入府和你梁侯圆房合欢、云雨颠倒,前线那些为你拼死拼活的将士们怎么办?为了我一个妒妇,生生让他们都饿死、以至于人、尽、相、食么?妾赵氏不敢当此罪!”
没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受的了这样的故意激怒。
他们再度冷战,关系一度降至冰点。
以至于后来他娶吕嫆时,观柔是私下同吕嫆谈过,想给吕嫆一个更好的出路、让她不必一定嫁给梁侯为妾室的。
他却发了脾气,对她道:“你何至于如此善妒。”
像是想要为了上次的事情报复她似的。
现在想来,观柔那时还是在乎他,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他反用这样的话侮辱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