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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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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这个问题梁立烜回答不了。
他满身的劳累无力,最后只嘱托旁人照顾好匡氏,自己便离开了。
皇帝隆重追封了匡氏一个被郭氏所害而早夭的长子为河间王,是以册封自己昔年的乳母匡氏为河间王太后,人称匡太后,尊养匡太后于禁宫之中,让她安享晚年。
这种“王太后”是当时所还存在的一种外命妇等级,即诸侯王太后。
诸侯王并不一定是皇室宗亲,在前齐的时候,有些手握重兵的地方权臣也会被封王,他们的母亲就是王太后。
所以这匡太后之称并不代表她是哪个皇帝的遗孀。
可是这些对匡氏来说并没有多少的意义。
她这一生颠沛流离,同第一任丈夫所生的两子一女死于郭氏所放的烈火之中,同第二任丈夫生下两子,又被傅舜当作羔羊一般宰杀。
她的五个孩子,一个都没保住。只赖上天眷顾,喝过她奶水的两个孩子还都活了下来。
活到了这般年岁,无父无母、无兄无姊、无儿无女、无友无夫。连一个可以说话的知心人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还要什么“王太后”“皇太后”的名分有什么用!
哪怕成了世人艳羡的皇帝乳母,得到了当今皇帝的尊敬优待,可是对她自己来说还比不过她孩子一根头发丝重要!
自邺帝册封了乳母匡氏的位份之后,外面那些人,但凡是脑子还活络的,很快就转过了弯来。
她可是薛贵妃的乳母……如今,又是当朝邺帝的乳母。
那么,仔细论起来,皇帝和薛兰信竟然还是奶兄妹的关系。
可不是么,喝过同一个妇人的奶水,也算是一奶同胞的兄妹了。
而在匡氏出现之前,谁都不敢相信皇帝和薛贵妃从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个生在幽州,一个生在兖州,竟然还有这样的关系!
匡太后那日在和皇帝说话的时候,皇帝告诉她自己会封她为王太后,可是匡太后连连摇头拒绝,说自己不想要这些虚名的尊荣,对她来说没有丁点的意义,她只想要郭顺玫的命,要亲手杀了她,为自己的孩子和家人报仇。
就算不能把郭顺玫绑到她面前给她杀,她也要手刃郭顺玫的儿子,让郭顺玫也尝尝失去骨肉的痛苦滋味。
梁立烜答应了下来。
但是他说这些要在他审问完郭氏余党之后。
就在皇帝陪着匡氏说话之时,先头早就日行数百里前往宋州的韩千年已经到了宋州刺史的治所了。
见到梁立烜的心腹再来时,柴子奇的神色竟然格外的淡漠无波。
韩千年微扬着下巴,高傲地瞥他一眼,然后翻身下马。
柴子奇想到了当年在长安,在赵女君生产后不久,韩千年来绑了自己将他下了大牢的场景。
那一日,他为正在分娩中的女君担惊受怕了一整日,唯恐女君在分娩中出了什么差错。
直到城中渐渐有人满面喜色地奔波报喜,说梁侯夫人生下一个足月的女婴,母女平安,他这才敢放下了心来。
身边有同僚十分惋惜地悲叹了一句:“唉,可惜是个丫头片子,赵夫人倒是又白折腾了一年。咱们主公现在缺的是儿子,要女儿有什么用。唉。夫人还不能生下嫡子,来日那魏氏吕氏之流若是生下了庶长子,夫人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柴子奇听闻这话当下便大怒:“女君才刚生产、气血两亏的时候,你们竟然说这等丧气之言!”
他那时心中是很欢喜的。
他知道女君一直期待着可以有一个属意自己的孩子,期待着可以靠一个新生的婴儿笼络回梁侯的心,希望梁侯可以多多陪伴自己。
如今女君总算如愿平安生产。
他真的希望梁立烜可以多多体谅女君的不容易,不要因为男女之别就冷落了女君。
那一晚,他还是长安留守,他站在长安城楼之上,默默地眺望着远方。
这一生没了父亲和母亲,女君就是他唯一想要守护的人。
如今又多了一个小女君。
可是很快,主公梁侯的心腹韩千年却满面杀气地赶到了他面前,二话不说命随从亲卫将他团团围住,卸去他身上的甲胄佩剑和所有武器,对他如对待一只丧家之犬般侮辱,将他押送到了梁侯的地牢之内。
这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如今,他再度见到韩千年。
“苟延残喘多活了这么多年,你也该知足了。”
韩千年冷笑,“动手,把他绑回洛阳!”
柴子奇并不挣扎反抗,甚至还一脸无畏地取出袖中的防身匕首丢到了一边的地上,直直地盯着韩千年看:
“他如今还想杀我,他会杀小女君么?”
“这不是你一杂胡贱种该顾虑的事情。”
柴子奇淡然地笑了笑:“你若有机会,请在他面前替小女君多说几句求情的话吧。小女君当真是无辜的。——好歹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她是贵妃最牵挂之人赵夫人的女儿,你若能替小女君说几句话,贵妃会感激你的。”
韩千年一听他提起薛兰信就暴怒不可赦,“你给我闭嘴!杂胡贱种!她怎么会对你一胡种……”
对这个胡种念念不忘许多年。
他韩千年出生世族名门、自幼文武兼才,昔年就是梁侯心腹近臣,前途一片光明璀璨,功业勋爵在身。
他哪里比不过这个杂胡种?
薛兰信凭什么看不上他、却只喜欢这个杂胡!
他不甘心!
就在韩千年将柴子奇五花大绑准备再带回洛阳的时候,宫中出来的信使急急忙忙将一封天子急令送到韩千年手上。
韩千年连忙拆开信去看。
皇帝说,不得对柴子奇无礼,要将他好好地带到洛阳。
从匡氏处出来,皇帝便下旨废了皇后郭妙菱和魏淑妃。
郭妙菱得到那一纸废后诏书时,面色竟然格外的平静,没有半分裂眦嚼齿的不甘和哀嚎。
良久,她也只是苦笑一声,对着来宣旨的徐棣说:“徐先生,您陪伴陛下这么多年,比我们更了解陛下的心性。其实您应该早就看出来,我这位子不会坐的长久的吧?”
徐棣面无表情,并不回答郭妙菱的话:“请废后——不,陛下说了,从今以后,您连废后的后字都称不上,只是反贼郭顺瑭的罪臣之女,称郭氏即可。送郭氏更衣,先幽闭偏殿,日后再待陛下处置。”
郭妙菱抬手眷恋地抚过自己鬓间的奢华凤簪步摇和裙裳间繁复的牡丹绣样,她知道这是她还能享受着皇后尊荣的最后一刻——如流沙般根本握不住的最后一刻。
“昔年被陛下所废的赵庶人,也是现先被幽闭偏殿,旋即辄死。想来我的命也不长了。只是赵庶人死后陛下追恋不已、后悔莫及,我若死了,徐先生,陛下会为我伤心哪怕一瞬么?”
“郭氏,你休得对赵夫人无礼!”
徐棣冷呵了一声,“陛下若是还想再见你一面,也是为了审问当年赵夫人之死的真相。赵夫人去的不明不白,你们郭家本就嫌疑最大。”
当年,郭太后曾经向皇帝发了一个毒誓,说自己不曾杀害过亲生儿子的妻子,皇帝看在母子情分上才选择相信了郭太后——郭废太后的。
然而如今真相大白,皇帝根本就不是废太后的亲生儿子,那么这毒誓的真实性也就不攻自破了。
郭家的嫌疑,重新浮上了水面。
郭妙菱摘下自己发间的凤冠丢到了地上,“那你可以去告诉陛下,赵庶人之死,的确和我毫无关系。我是想她死的,这可惜还没来得及动手,她自己先去了。”
徐棣冷哼一声。
郭妙菱的表妹魏俪姬显然就比不得表姐这般冷静淡然了。
得知皇帝要废自己为庶人,她先是不可置信地愣了片刻,而后就大声啼哭哀嚎了起来。
“陛下、妾要求见陛下!陛下,郭氏一党谋逆有罪,可妾只是郭氏的外孙女,魏家并不曾有人和郭氏一起做乱,陛下,求您看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不要废了妾好不好?妾在深宫多年,一举一动,素无过错啊陛下!”
但是徐棣还是命人一块带走了魏氏。
皇帝将她们一起关到了宫外的昌仪别宫,由别宫中的女官嬷嬷们暂且看管起来。
郭顺瑭的妻子冯氏因为告发有功,所以冯氏母女也成了郭家唯二幸免于难之人。
皇帝命人给冯氏母女安排了新的身份,让她们改名换姓去外地生活,给了她们母女一笔丰厚的银钱。
冯氏母女十分高兴。
后来冯氏的侄儿娶了表妹妙蕴为妻,将冯氏这个姑母一道接过去养老,一家人倒是和和满满地度过了余生。
之后的数日里,梁立烜没再去见过赵观柔和东月,一心扑在料理郭氏之乱上,每日休息的时间都很少,几乎全是在忙着处理政务。
他似乎是想要用这种永无止境的忙碌来稍稍遮掩一下心中的苦痛。
因为他不能闲下来。
只要他一得空闲,他就会想到观柔。
他现在不敢去想。
史书里被废的皇后很多,可是被废的太后几乎找不出几个来。
而现今邺帝所要做的就是这么一件惊破世俗的事情。
他不仅废了郭太后的侄女和外甥女,他还要再废了郭太后本人。
并且要昭告天下,他与郭顺玫毫无母子血脉之情,名正言顺地废了她,更不会让她再和自己的父亲梁凇合葬。
所以这十数日里梁立烜的亲信臣僚们都在忙着这件事。
而梁立烜无空去陪东月,也不敢去见东月那张肖似赵观柔的脸,所以就命赵充媛一直在长乐阁中照顾女儿。
直到那一日,韩千年将柴子奇从宋州带回了洛阳。
柴子奇其人已到了大中殿内。
还有另一路心腹从幽州杨夫人赵将军合葬之墓中找到的信物、以及他们迎回了杨夫人和赵将军的牌位。
梁立烜这才从赵充媛手中接过东月,说要带东月去见自己的亲人。
她的外祖父母,她的叔父。
东月还是很期待的。
因为她长到这么大,还没有所知晓的除了父母之外的亲人。

第80章 “我和他在一起,想吐。”
观柔在大中殿内细心照顾了女儿东月十数日,让她好生一番享受了母女团聚的天伦之乐。
可是在梁立烜忙了过来之后,他便从自己身边带走了东月,还说要带东月去见她的“外祖父母”和“叔父”。
观柔于是只能忍下心中对女儿的不舍,回到了瑶华殿。
直到到了瑶华殿,和薛兰信两人私下相处时,她才真真正正从薛兰信处听闻这些时日以来的风风雨雨。
所有的真相,梁立烜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他知道他的生母是个胡人。
也知道柴子奇实则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知道东月的血脉真真正正是他的亲生女儿,更应当明白自己是被冤枉的,她没有做过丑事,她至死都高洁无尘。
薛兰信絮絮地说完了,端起茶碗好生喝了一整碗的水来润喉,又接着小心翼翼地询问观柔的心意:
“观柔,他知道真相的时候,确实是万般痛苦的。这些年里他没有放下过你,若是让他在最崩溃最愧疚的时候知道你还活着,他一定会万般放不下你,会加倍弥补你的。到时候你作为名正言顺的母亲,想天长地久地陪在月儿身边,也不是不能。本该属于你的皇后的尊荣,也应该回到你手上,”
观柔垂下眼睛,寂寥地扯出一个笑来:“如今他清楚女儿是他亲生,身上流着他的血了。他不会再伤害我的女儿,我已经满足了。大抵一朝借尸还魂,还能重来一回,也算够了。还要和他相认做什么?”
她抬起头望着薛兰信,“你不知道他召我去大中殿侍寝的时候,和他同床共枕,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的那些夜晚,我有多想吐么?那些时日,我每天连晚膳都不敢吃一口,须得保证自己腹中空空,胃里才不翻江倒海的难受,否则我一定会吐。我也不想去做皇后了。”
不是她从前就不想做皇后,而是她现在不想做皇后了。
一个“了”字,道出的却是她半生的风雨和落寞。
其实,人怎么可能是没有梦想的呢?
男人有做权臣将相乃至谋取帝王之业的梦想,女子也会有属于女子的梦想和奢望。
就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有几人不希望嫁得如意郎君,盼望夫婿觅封侯,让自己成为尊贵的诰命夫人、有品阶的贵夫人?
尤其观柔当年还是一个野心勃勃大枭雄的妻子。
她陪伴他一路谋取帝王之业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夫君将来是要做什么的。
她希望梁立烜能赢,希望他能成为下一个天下共主、九州帝王;同样奢想着自己被人捧上皇后之位,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甚至在她怀着月儿的时候,她还曾在痴心妄想,想着梁立烜改元称帝之后,会封她做皇后,让她腹中胎儿做长公主或是做太子。——长公主不仅是皇帝姐妹的封号,亦是皇帝的长女或是嫡长女所特有一种加封。
到时候,梁立烜或许会在象征帝王权威的大殿内和她一起携手看他们共同打下的秀丽江山,他会抱着他们的孩子,为这孩子庆生,让他们的孩子一路在锦绣河山中快快乐乐的长大成人。
可是后来观柔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一个女人,把自己的一生寄托在对男人的幻想中,注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她最后果然死得那般屈辱凄惨。
她死时,梁立烜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本该给予她的尊贵和荣耀随意送给另外一个女人。
在合璧殿内的熊熊大火中,她听到了郭皇后入宫的礼乐之声。
她也可以想象到那一日的郭氏身着华服、戴凤冠,是何等的贵不可言、高不可攀。
她以为一个女子只有付出,才配得到收获,才配得到丈夫的给予。因为她陪伴他多年,所以于情于理她都该做皇后。
可是这是女人太过天真的想法。女人里没有多少人享受过权力在手的滋味,所以才会这么天真。
只要当权者愿意又喜欢,你不需要去做“贤妻良母”,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获得一切。因为那是他的权力,他想宠爱谁就宠爱谁。
比如郭妙菱乃至整个郭家,从来没有帮过梁立烜半分,可是梁立烜分明待他们这般好呢。
观柔收起面上的嘲弄之色,又对薛兰信说道:“从前的赵观柔死了也挺好的,梁立烜要是真的愧疚,那就让他愧疚去罢。兴许他的这份愧疚,可以让他多弥补在月儿身上也好。只要他以后看到月儿,他就能想到月儿的生母当年是如何惨死的,也许……我能用这种可笑的手段,为月儿的来日多谋取几分保障吧。
——在他面前,你千万要帮我掩饰住,别让他知道我还活着的事情。我不想再用从前的身份面对他。”
说完她心里又好笑了,她这般的想法,不还是把期望寄托在了男人身上。
薛兰信见她说地这样严肃,自然是连声应下的。
“我明白。”
她正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大中殿那边又有人来传话,说是皇帝传薛贵妃过去。
薛兰信还有些惊讶。
“陛下数日不召见,今日又是为了什么事?”
那传唤的宫人道:“是义成侯柴大人回来了。”
义成侯是之前梁立烜给柴子奇的勋爵。
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薛兰信“砰”地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这就要飞出去。
观柔发觉她浑身都在激动地发颤,就像她当日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时一样。
只不过发现她的真正身份时,她尚且需要忍耐几分,不能让外人觉察了出来,所以格外压制。
但是此刻的她不需要压制自己的心情,所以兴奋的情绪也就全都表露无遗了。
看着她雀跃如少女般飞去的身影,观柔低头莞尔一笑。
真好啊,到了这个年岁,还能保持着一颗豆蔻年华的青涩萌动之心,还会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而高兴快活,这是多好的一种心理呀。
只不过大约她毕生也难再感受这种感觉了。
还不等观柔欣慰地笑完,适才飞出去的薛兰信又飞了回来。
——她是回来更衣打扮的。
时隔数年,好不容易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洗清了他身上的所有脏水和污蔑,让他从今以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她也能再度看见他。
她当然是要在重逢的第一面就努力让他看见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希望在那个人记忆中的自己也是永远这样的美丽年轻。
薛兰信的这一番打扮,来回更衣挽发,涂脂抹粉,连脸上最细小的一丝碎纹都要细细地遮掩下去,也就足足花费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其实观柔看着她忙碌的样子,是想劝她一句的。
——倘或一个男人真的在意你,又怎么会那般在意你的容貌呢?他不会因为你的一丝碎纹而削减对你的爱意,也不会因为你的美貌多了一分而深爱你多少。
可是这话她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对薛兰信说出来。
薛兰信难得有这样开心的时候,她何必来做这样自以为是、泼人冷水的事情?
于是观柔也只是温柔地站在她身上,为她递口脂送珍珠粉,为她一次次抚平衣裙上的褶皱,在她搭配衣裳时给她稍微提供一点的建议。
因为薛兰信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所以等她终于赶到大中殿的时候,梁立烜和柴子奇已经对坐着说了许久的话了。
起先,柴子奇刚刚被人带回到洛阳的大中殿时,他心中也不明白梁立烜这次抽的又是什么风。
他将自己关押在昏暗不见天日的地牢之内囚禁折磨数年,几个月前放了自己出来,像是当作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现在他又将自己再度羁押了回来。
君心难测,大抵如此了。
再见到梁立烜时,柴子奇十分恭敬顺从地俯身叩拜行礼:
“臣,宋州刺史柴子奇拜见——”
假使不是为了女君留下的那点血脉,身为一个男人,他是宁愿一死了之、他也不想再称臣于梁立烜这般寡恩少义之辈的。
不是他怕死。
是女君还留了血脉下来。
梁立烜一直往他和那孩子身上泼脏水,心心念念叫骂着他才是那孩子的生父,对他恨入骨髓,对那孩子的态度也让人摸不清楚。
若是他对梁立烜还不恭敬不称臣,那梁立烜暴怒之下肯定会把气撒在无辜的孩子身上。
所以少不得他忍辱负重了。
但这次,在他还未行完礼时,皇帝竟然径直走到他身边搀扶起了他。
这个亲近的动作让柴子奇不由得眉梢轻挑,心下感到十分好奇。
臣下行礼叩拜,是做人臣子应有的礼节;可是主上亲自搀扶免礼,则是主上的恩遇和礼节。
从前的梁侯也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主公。
每当他麾下部将血战立功之时,部将们回来向梁侯复命,梁侯都会亲自搀扶他们起身,以示嘉奖之意。
但是他从没有对自己有过这样客气的礼节。
不论从前的柴大将军柴子奇立下多么显赫的战功,他的主公梁侯对他的冷漠疏离都是可以被人看出来的。
为了不让别人议论梁侯寡恩、厚此薄彼,免不了又是梁侯夫人私下对他恩赏颇丰,于是弄来弄去,到了梁侯眼里,似乎还是赵夫人对他高看一眼、和他不清不楚似的。
“子奇……”
皇帝轻声唤了他一句。
这略显亲近的“子奇”二字,顿时恶心地柴子奇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月儿——来见过你叔父。他是你叔父,——是爹爹的亲弟弟。”
皇帝似乎也觉得和他之间的气氛太过尴尬,于是便转首看向一边的女儿。
他这句话让柴子奇猛地一震。
他还未来得及仔细思量梁立烜这句话中惊人的信息量,朝旁边一望时,却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女童正向他扑来。
那女童生得了一双和他一样的蓝眸,眉眼像他,但整张脸更像赵女君。
她一把扑到了自己怀中,好奇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叔父!”
“你是月儿的叔父吗?你有和月儿一样的眼睛。爹爹,月儿第一次见有人和月儿一样的眼睛呢!”
她就是女君的孩子。
是女君为那个男人生下的孩子。
她的名字叫月儿。
柴子奇盯着她看了许久,眸中热泪满盈,俯身将她搂在了怀里。
“……月儿。”
在他被关押在地牢中的那些年里,其实梁立烜经常带着月儿来看他。
但是每一次他都会用一层细密的丝带遮住月儿的眼睛,不准月儿看见他。
他带着孩子来,也只是一次次地比对那孩子开始长得有几分和自己相像而已。
柴子奇抱着月儿,月儿也很是依赖地将脸埋在了她叔父的怀中。
这样一番对比,他们叔侄俩的脸生得真真是格外的像。
像亲生父女。
这个认知让梁立烜感到一阵妒意上涌,分外不悦和不甘。但他很快压制下了这种可怕的情绪,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绪。
见东月正和柴子奇亲昵,皇帝缓步走到柴子奇身后,宽厚的大掌温和地抚了抚他削瘦的脊背。
“你叔父,身后有七颗北斗七星形状的血痣,爹爹背后也有同样的血痣,是我们的母亲、月儿的祖母当年亲手为我们兄弟两人点下的。”
柴子奇当年可是被卸了甲打入地牢受过极刑拷打的,梁立烜怎么会不知道他背后有痣之事。
不过可笑的是,当年的他竟然没有因为这样巧合雷同的痣而产生过丁点的怀疑。
那时他暴怒之下,满心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这是柴子奇这畜生为了勾引观柔,故意也在自己身上点的痣。
梁立烜自己背后有血痣,所以每每情事之中,观柔时常会裸身与他肌肤相贴,伏在他背上亲吻着他的痣。
而当他发现柴子奇背后竟然也有一样的痣时,他便怒不可赦地怀疑这是柴子奇故意模仿他,东施效颦的争宠之举。
说不定就是靠着这些痣,他迷惑了观柔的心智,让观柔将他当成了自己,被他引诱。
梁立烜又不可避免地联想到,那么柴子奇这畜生勾引观柔的时候,是不是也让观柔这般亲吻过他?
越想,人越无法承受这般的打击。
但是时至今日,真相大白之后,梁立烜再想起当年自己的举动之时,只觉得分外可笑,笑自己愚不可及,笑造化天意弄人。
当年母亲媞那格为他们点下这样相同的痣,就是希望他们以后可以兄弟相认,手足一心。
没想到反倒成了自己残害手足的罪证之一。
是,他确信柴子奇是他的手足兄弟。
从幽州,杨拂樱与赵偃合葬之墓中所藏的信物也可以说明了,柴子奇就是他的亲生弟弟。

第81章 “孤与夫人,数十年恩爱相守。”
杨夫人墓室中的信物,是一张梁凇亲手书给媞那格的合婚庚帖。
还有他和柴子奇——也就是“梁立烨”出生时的生辰八字红帖。
他比他弟弟大了两个时辰,在那上头写着的明明白白。
两个孩子出生后身上何处各有几颗痣,也一一写明了。
梁立烜自幼是很快便能生活自理的,他也不喜欢别人近身伺候,大约还只是他四五岁之前,会有侍奉的人帮他沐浴擦洗身体,然自那之后直到如今,都没有其他任何人见过他私下的模样。
除了观柔。
和她,在情事中交合亲密之时,他看过她身体的每一寸,看过无数遍,自然观柔也曾看过他。
可是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就没有别人可以看见他了。
哪怕是从前征战在外,身上难免受伤,他也都是强撑着自己包扎处理伤口。
所以他才会在匡氏说出他身上何处各有几颗痣之后,就选择相信了她。
正如他的生辰八字字帖上记载着他出生时的详细信息,另一封属于“梁立烨”的帖儿,上头也记着关于他的事情。
梁立烜昨夜看着它们看了一整夜。
不多时,薛兰信的到来总算是打破了这满殿的尴尬诡异气氛。
她提着裙裾匆匆入内,还未来得及给皇帝行礼,皇帝就摆手免了她的礼。
好歹都曾经共同被匡氏所养过,总归是有点“奶兄妹”的情分在的,加之念着她多年照顾东月的功劳,皇帝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
薛兰信一把扑到柴子奇面前。
“柴子奇!”
入这偏殿时,韩千年正好就守在外头。
见到薛兰信裙裾翻飞、妩媚明艳的精致容颜,他下意识地呆住了许久,又想要开口和她说什么。
想告诉她,你不用担心了,皇帝已经放过了柴子奇。
可是薛兰信看都不曾看过他一眼,径直越过他踏入了殿内。
很快,他就听到她那般急切在乎地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柴子奇。
“贵妃娘娘。臣柴子奇拜见贵妃——”
他确实不知道薛兰信这个贵妃的“含金量”有多水,更不知道关于薛兰信这些年来太多的事情。因为哪怕是在他被梁立烜放出来之后,梁立烜安插在他身边监视着他的人也不少,所以他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和薛兰信仔细地沟通交流。
他是真的以为梁立烜已经纳了她为妃,和她生下一子一女,所以现在向她行礼问安时也格外的恭敬。
薛兰信只初初见到他的样子,就已然泪流满面,抓着他的双臂要将他扶起来。
他确实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正如观柔当日和她所说的一样,他才这个年纪,竟然连脊背都弯曲了不少,再无当年那个勇猛武将的风姿了。
被梁立烜暴怒之下极刑折磨了那么多年,如何能不憔悴落魄?
他还能勉强保住了一条命,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别、别,柴子奇,你别这么叫我,我不是贵妃、我不是贵妃,我只是兰信。我不是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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