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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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立烜这一趟去幽州去得突然,但万事俱备的齐全,并无半分不妥之处,路上行军的速度也很快。
听闻皇帝即将亲临北地,北地那些趁乱不臣、起义闹事的豪强之家们,大多心下犹豫,也收敛了许多,像是突然之间就怂了似的。
因是在行军路上,他并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全都待在马车里陪伴月儿,所以月儿的衣食起居又都由观柔照料了。
晚上也是观柔带着她睡下。
即便白日里都在马车上赶路,一路稍显颠簸劳累,但是东月的课业并没有落下。
有路经平坦大道时,观柔就让人拿出纸笔叫她写两个字,这样才不伤眼睛。若是颠簸不平,就请随行的女史们为她口述国史之事,讲给她听。
她对孩子的学业格外在意上心。
柴子奇告诉她说,梁立烜几日前曾经亲口说过他对月儿有“传基业之心”。
薛兰信说,梁立烜如今膝下的亲生孩子分明只有东月一个人,那三位皇子两位公主都是不知从哪抱来的。
而如今他唯一的亲兄弟梁臻也永远失去了继位的可能。
所以……若是有朝一日梁立烜死了,他的江山,真的会留给月儿吗?
史书里还没有出现过皇太女,月儿不仅是个女子,还是异眸。
观柔并不觉得她的女儿不配、或是她的女儿做不到,只是客观地思量一下,她知道这条路很难走,遇到的外界的反对声音也一定会很大。
梁立烜又会愿意为她的女儿做到哪一步、谋划到哪一步呢?
到现在他都没有给过月儿名分,连一个公主都没有封。
哪怕他追封了曾经的自己为皇后,他都没有让别人知道月儿的存在。
那一日,若不是她自己自己追出去看到了月儿,也让月儿看见了她的话,说不定梁立烜也从来不会想到让她来照顾月儿的事情。
因为行军的速度很快,到了九月二十的时候,观柔他们就已经进了幽州城门。
其实这一路上梁立烜都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皇帝亲自率三千精锐轻骑,先行前往北地豪强叛乱最严重的各地平叛。
但是因打着了祭祖回北地的旗号,皇帝在后方的大部队,也就是观柔和薛兰信这一行人,还带上了丰厚的祭品和各种金银器皿,速度就要稍慢一些在后面走。
不时有前方的战报传来,都是屡战屡捷。
甚至根本都称不上是“战报”,因为那一群没有经过正规训练、见过血杀过人的乌合之众,和从前傅舜等人的军队都没法比,梁立烜带精锐亲去剿灭,杀他们不过是如宰鸡豚罢了。
走到哪杀到哪,连什么像模像样的抵抗都没遇上过。
臣下们都说,皇帝本来连亲自过去的必要都没有的,真真是给他们脸了。
据柴子奇所说,乔贤妃的母族乔氏纠集了上万的民丁农户佃农在北地造反,抗议皇帝要行“实田”之法,乔家也是北地豪强中最有力、武器最精良的一支,最后却在半日之内被皇帝屠戮殆尽。
“实田”之意,就是朝廷要查清这些豪强家族名下究竟占有了多少的土地和佃农,要一一记录在册,方便日后向他们征税的。
汉人自古就在意土地,现在梁立烜说要查清他们的土地,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也难怪他们要这般不怕死地起来造反了。
其实梁立烜所做的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其他皇帝干过。
但是因为豪强们反抗,最后闹得声势浩大,皇帝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当作算了,就像没颁布过这样的法令似的。
豪强们也就不再抗议。
彼此都糊涂过下去算了似的。
然而如今的邺帝却容不得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有半分不臣之心。
他亲自去了这一趟,大约也只是为了享受那种杀人的快感。
幽州郊外,是日残阳如血,整片原野上弥漫着可怕的血腥气息,随处可见断臂残肢。
经历了一整个下午的恐怖屠戮之后,梁立烜的衣袖间都灌满了鲜血,甚至身上的甲胄接缝处还勾连着不知什么人的被扯下来的头皮和碎发。
而他所御的战马,鬃毛都被血溅得沾粘在了一起,活像是被雨水淋过似的。
亲卫数十人紧紧围在皇帝身边护卫。
默了片刻、平复了呼吸后,皇帝翻身下马,将手中的一柄长刀随手丢在地上。
“去,查。”
查什么,不言而喻,就是这一片的土地和人口。
这是他的江山、他的天下。
有多少的田亩,有多少的人口,本来就该尽数在他掌控之内。
随行的臣官们当即领命退下,星夜不眠带人勘察此处被覆没的豪强之家们占据了多年的土地有几何。
一个时辰后,又有亲信单膝在皇帝身边跪下回话。
“卢氏所煽动的叛贼两万,今日尽皆斩首。陛下圣明。从此北地再无不臣之辈。”
——都杀完了?
梁立烜心下竟然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和无趣。
都杀完了,他还能寻个什么消遣?
这些人竟然当真这般不耐杀。可惜。
皇帝长长呼出一口气:“赵淑妃她们进城了吗?”
“今日晚间约莫就能进城了。”
皇帝又问:“赵省荣和丁氏,带过来了没有?”
“已悄悄押了过来。”
“进城罢。”
皇帝回来的时候,薛贵妃和赵淑妃都已经被人安排在从前幽州节度使的府中住下了。
明面上,皇帝这次回幽州祭祖,也只带了她们两个正经主子。
这里就是从前观柔和梁立烜一起长大的地方,也是他们后来成婚的居所。
柴子奇和薛兰信各被安排在偏院住下。
而观柔则带着东月住在了那间梁立烜幼时所居的麟章院。
麟章院的边上,则是观柔后来和他成婚时所居的主院嘉合居。
那三个大字的牌匾,还是婚后他握着她的手,同她一起题下的字。
主屋的门前的对联还写着:“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是两句《诗经》中的原话。
前一句是梁立烜亲手所书,后一句是观柔提笔所写。
梁凇在世时,还笑骂过他几句:“就这么点出息,不知道谋大业成大事!整日情情爱爱。”
梁立烜反倒顶了回去:“儿子这辈子最大的大业,就是要让她幸福美满,永远快乐。”
观柔那时也是这么想的。
与子偕老,莫不静好。
多么美好的愿景啊,一个初初成婚的女子,能想到的关于自己未来的最好的期望了。
可惜,最后都是成空。
这场婚姻的后期,梁立烜和她时常冷战争吵时,他就会将她一个人丢在嘉合居,自己回麟章院睡。
——或者去宠幸他的那些妾室们。
夜渐深,观柔哄睡了东月,自己却在这间院子里长久地失眠了下去。
麟章院里有一棵大果树。
据说是外藩弄来的,究竟是什么果子,时人也很难说清,似乎整个北地都只有这么一棵树。
在梁家已有百年的历史了,素来是梁家的宝贝。
这果树年年结果,有时结的多,有时很少,有时只有一两个果子甚至没有。
梁家的规矩是,倘若果子结的少,子孙是不能吃的,必须奉给长辈吃。
有一年这果树枝杈上只结了一个果儿,郭夫人一个多月前就打好了招呼,说要留给她的臻儿吃,臻儿吃了,能得到祖宗的荫蔽,变得更聪明。
但梁立烜默不吭声地爬树摘了下来,喂给了观柔,事后脸皮很厚地和梁凇、郭夫人说,是他吃了。
观柔心下惴惴不安:“你这样,夫人会生气的。”
梁立烜摸了摸她的发顶,笑得格外温柔:“谁让你笨笨的,我只想你能聪明些,来日必定不会被人骗了,一辈子聪明又开心。”
可是也是这个人,后来亲手逼死了她。
男人的话,真的一辈子都不能信。
观柔望着那棵树出神,身后却忽然有人传唤。
“陛下召淑妃娘娘去嘉合居侍奉。”
皇帝既召,观柔无不去之理。
九月末的天已隐隐泛起了寒意,吹在人面上格外有一股萧瑟凄凉的意味。
嘉合居虽然多年不曾住过人,昔日鸳鸯偶也生死相隔,可是一切看上去还是那般的不曾改变过。
就像当年他们新婚时的样子,连廊下还挂着红绸,琉璃窗上贴着鲜红的窗花。
观柔有一瞬间的恍惚。
如今的自己,又一步步来到了此处。
她人生悲剧的起点。
赵淑妃入内时,皇帝正背对着她立在主院的一扇屏风前。
这是曾经的幽州侯夫人最喜欢的一扇屏风,雅致非常,虽然绣着鸳鸯、牡丹等世俗常见的意象之物,但是却不见半分的俗气。
“妾赵氏拜见陛下。”
皇帝下午时从杀戮的游戏中刚刚结束,身上虽然好生洗漱更衣了一番,但是那股刻在人类原始记忆中的、鲜血和残肢的可怕味道还是没有消散。
总是阴森森地叫人觉得骨头发寒。
观柔向他行完礼后良久,皇帝才头也不回地对她说了句话:“淑妃似乎不喜欢孤身上的味道。”
赵淑妃连忙说不敢,又奉承了一番皇帝身上都是龙气云云。
“淑妃你看这间院子,可有觉得熟悉?”
观柔被他这个问题惊得心头一跳:“陛下的祖宅自然是龙气氤氲盘踞之地,妾生在南地平民之家,如何能熟悉这样的院子。何况北地和南地的民居本就多有不同。”
梁立烜没看她,径直提步走进内室,在那张大床上躺下。
观柔心下感到一阵恶寒。
他……总不至于是想在从前和自己的婚床上临幸别人吧?
可是到底由不得她说什么,她也只是老实地跟了上去。
皇帝倦怠地合了眼,让她给他揉揉肩捶捶腿缓解身上的疲乏。
观柔照做。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梁立烜近来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让她看不透的情愫。
让她无由来地总是心慌。
原本她还以为只是按一阵就罢了,谁知道梁立烜这狗畜生折腾了她半晚上也没准她停下。
给他按摩按到最后,观柔腰酸腿软,浑身乏力,一边按着,一边点着头就要困到睡着了。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皇帝才那般慈悲地放过了她。
“孤身上的伤口有些裂开,屏风后,博古架的暗格里,有瓶上好的金疮药,你去取来。”
观柔猛地一下惊醒,下意识地就要过去。
这动作她似乎十分熟练。
因为博古架的那间暗格,只有她和梁立烜知道。
起先新婚的时候……他们夫妻情浓,床笫之间交缠贪欢格外放纵,观柔难免会被他蹭破皮弄得红肿了之类的,他便去外头买了些上好的消肿的药来。
观柔怕婢子们看见了,叫她面上不好看,所以每次都让他悄悄藏在博古架的暗格里。
直到走到了那博古架前,观柔才一下彻底清醒了过来。
在前一瞬间,她已经要伸出手去触碰暗格的机关了。
只是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她的手才没抬起来。
观柔浑身猛地颤出一层冷汗,一股几近于被毒蛇缠身的冰冷粘腻之感顿时袭上身体。
——她不敢想象,她今日若是碰了这个东西,在梁立烜面前露出了破绽来,梁立烜又会是何种反应?
原来、原来他早就对自己起疑了,今日故意用捏肩揉腿之事折腾得她累到昏昏欲睡神智不清,就是为了最后的这一下试探!
可是仔细想来,观柔又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开始叫梁立烜起疑了。
除了偶尔在东月面前……其他的时候,她分明那样用尽心力地伪装自己。
她故作懵懂地回到梁立烜身边问:“陛下,妾没有发现那处有暗格。请陛下明示。”
梁立烜拥着松松垮垮地中衣起身,将她的脑袋扣到了自己怀中轻笑:“孤还以为,你也很熟悉此处呢。”
观柔强扯出笑意来:“妾听闻……这里是陛下当年和圣烈赵皇后成婚的地方,是圣烈皇后住过的宝地,妾一区区侍婢……岂敢攀附奢想圣烈皇后的贵命。”
“——是么?”
翌日观柔回到麟章院的时候,脚步都是有些虚浮的。
一种可怕的猜想渐渐涌上她心头,她怀疑梁立烜已经看穿了什么,可是她又在心中自我否定了这种想法。
梁立烜如果真的有把握肯定她的真实身份,难道不是早就拆穿了她吗?
又为何会想要同她玩这种猫抓老鼠似的逗弄游戏?
她不懂。
不过人人肉眼可见的是,赵淑妃近来越发得意了起来。
她还曾在婢子面前对着东月公主说过:“陛下说我像公主的生母圣烈皇后,如今陛下祭祖这样的大事也带着我,想来已是拿我当半个中宫一般看了。来日公主称我这声母亲,也不算叫错了。”
说的东月的乳母葵娘连连皱眉。
只是观柔心中也忐忑着,不知道这样的“补救”还有没有用,能不能打消梁立烜的顾虑。
初初换了新地方,月儿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高兴地不得了,总是叫着观柔去和她一起玩。
因为忙于政务,尤其是要忙着处理北地豪强叛乱被平之后的各种处置事宜,所以皇帝抽不出身陪伴女儿,是应准的让赵淑妃陪着的,只是让她们微服出行,身边再派亲卫在暗中保护就行。
观柔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再回过幽州了。
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之后,幽州城内的繁华鼎盛更盛从前,俨然是太平盛世的国都一般,丝毫不逊色于洛阳和长安。
在靠近边疆的北地,能发展成今时今日的模样,还是十分不容易的。
街市上有很多家她从小爱吃到大的糖水、糕点、小吃的铺子,一如既往地开着,只是摊主鬓间愈发添了白发,看上去老了不少。
皇帝的驻跸,使得幽州城内更加喧嚣热闹,观柔听到很多路过之人都在议论着从前幽州节度使梁家的旧事。也议论着皇帝前来北地平叛之事。
豪强们的覆灭,使得大批被他们侵占的土地全都被吐了出来,朝廷的官吏们夜以继日的丈量土地,搜括户口,定下各家百姓的户等,以后将会按照家庭人口的多寡和贫富程度将这些土地分给他们耕种。
对于百姓们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所以邺帝的所作所为还是很得人心的。
观柔还带着月儿转到了从前自己的家。赵家。
是赵偃和杨拂樱在仙和坊的宅院,是她幼年的家。
赵将军夫妇死后,这座宅院一直空置着,不过被人保护得很好,看上去还是那般的干净敞亮。
观柔还记得院子里有一架秋千儿,从前母亲会坐在上面玩,在上面吹笛子,父亲舞剑相伴。
后来母亲去了,她思念母亲的时候也会摸到这架秋千上晃一晃,父亲常常站在远处,满目愁容和哀思地看着她。像是在透过她回忆着从前她的母亲。
她还记得这院子里有一道荫蔽的暗道,赵家从前的许多家产金银,就藏在暗道所通的房间里。
父母曾经带她去过这里,说这儿是个好地方,也是赵偃当年下定决心购买这座宅子的原因。
倘若太平盛世,就可以在暗道内积藏财物,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遇到乱世,甚至是战乱,——比如说遇到像兖州当年那样的屠城时,还可以躲在里面避一避。
真可惜啊,如果她的父亲母亲都还在就好了。
她也是没有阿爹阿娘的孩子了。
不过跟随他们出来的那些婢子,没有一个人告诉月儿那座路过的宅院是她外祖父母的家。
观柔也不敢说。
他们就这样路过了。
路上,观柔也听人议论起了她的父母。
梁立烜所封的燕王和燕王后。
街市之间的人都说燕王赵偃终归还是好命的,虽然他的女儿圣烈皇后去世得很早,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但是当今皇帝还是十分敬重他们夫妇的。
皇帝回幽州祭祖,竟然先拜他的岳父母燕王和燕王后陵,然后再拜梁氏先祖陵。
听说,皇帝还要给赵偃夫妇移葬到邺城的邺陵去,给他们享受自古帝王才能享有的身后待遇。
观柔听闻这些话时,面上平静地没有半分波澜。
月儿却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袖问她:
“阿娘,下个月初九就是我的生辰了,你给我准备生辰礼物了吗?”
观柔连连点头:“那自然了!”
做为母亲,这是她能陪女儿过的第一个生辰,她如何能不万般重视?
过了生辰,月儿也就六岁了。
这日回到梁府后,梁立烜来了一趟麟章院,问起观柔和月儿今日下午都去了哪里玩。
观柔便说她带公主去仙和坊一带转了一圈。
皇帝似是随意地问起:“去仙和坊了?那可有去你外祖家的宅院里转一圈?”
观柔道:“陛下说的是燕王和燕王后的旧居?妾不曾去过,因又不曾听婢子们提起,所以忘了带公主和祭祀之物去祭拜燕王和王后。陛下恕罪。”
皇帝没理她。
东月却被这话勾起了好奇心:“外祖家?月儿的外祖和外祖母,以前就住在那里?月儿的阿娘,以前也住在那里?”
皇帝抱起孩子离去,一边说道:“你赵姐姐没带你去逛,爹爹带你去那儿看一看。”
后面的话,观柔就并不能听清了。
皇帝既然带走了东月公主,没有她的事了,她就自行退下。
只是这日闲得无聊,她便又去找了薛兰信说会话。
近来,她的心是越来越慌了。她也总觉得梁立烜看着她的眼神不对劲。
薛兰信叹了一口气,也无法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只能和她说,多装一阵是一阵吧。
也许,靠着装疯卖傻,就能彻底骗过梁立烜呢?
转瞬间,月儿的生辰就到了。
这一天,是十月初九。
因为月儿的身份并没有被梁立烜向外界公布,所有今年她的生辰也没有过得十分奢华隆重。
但观柔还是用了心的,梁立烜也非常重视。
午膳桌上的菜式,大半都是梁立烜亲手下厨做的。
观柔给女儿准备的礼物,则是一件她自己缝制的女童骑装。
梁立烜总说要带女儿学骑射,这身骑装,女儿总是用得上的。
热闹了一个白天,晚间时候幽州没有宵禁,外头的街市上也十分热闹,梁立烜就说要带月儿微服出去逛一逛,赵淑妃陪侍。
一路逛着,又转到了仙和坊那处,距离赵家只剩一条街市。
月儿瞧见一家糖水铺子,有些眼馋里头的樱桃糖水,闹了一路说要吃。
梁立烜不准,说晚上吃了甜的是要烂牙的。月儿就有些不高兴。
见女儿心情低沉了一路,观柔便劝他:“一年就这么一天,您就应允了吧。”
皇帝笑着说好,又回头折身去买,叫观柔看好女儿。
谁知,就在皇帝的身影渐渐走远时,街市上却突然乱作一团,冲出数十的黑衣刺客,直冲皇帝而去。
观柔一下子吓得心脏砰砰直跳。
倒不是担心梁立烜。
而是担心月儿。
因为这群人既然都能在皇帝微服之时明确锁定他的身份,那么想来也知道观柔和月儿的身份,难保不会对她们下手。
刺客们刚冲过去,隐匿在暗中的皇帝亲卫们也立刻追过去护卫皇帝。
倒是真把观柔和月儿丢在这里无人过问了。
观柔揪着心看着前头打斗的情形,但是望得并不是很清楚,她忽听到有黑衣人疾呼了声:“杀不了这狗君,把他那两个小娼妇抓来祭天了也好。”
——这是真的要对她们下手了。
这些人恐怕就是被梁立烜诛杀的那些北地豪强的余党,前来寻仇的。
适才还热闹非凡的街市早已乱作一团,百姓们你踩我踏乱得吵吵嚷嚷。
眼见黑衣人中脱身的两三个已经朝她们冲过来了,观柔想也不想地拉着女儿就跑。
好在前头有那么多百姓跌倒叫骂着,那些黑衣人被层层叠叠的肉身拦住,一时也冲不过来。
但是他们追赶的声音几乎就一直追在她和女儿的身后,迫得人心慌意乱。
这一处的坊市,观柔本是极熟悉的。
她灵活地拉着月儿穿梭其中,推开一扇无人居住的临街铺子的破烂木门,猛地窜进去再推开里头的一面破烂快要腐朽的柜子,而柜子后方赫然是一条暗道。
她将女儿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一把从暗门后方关上了石门,又用机括死死地拴住,耳后带着女儿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暗道中一直往前摸索着走。
一面走着,一面她还接连关上了暗道中的好几道石门,防止后头追来的人能追到她们。
从这里一直往前走,可以到达赵家家中的那道暗门。
这是许多年前赵偃就告诉她的秘密。
那间多年无人居住的铺子,也曾是赵家的产业。
里头的暗道直通赵家。
不知弯弯曲曲地走了多久,观柔才觉得终于摸到了头。
黑暗中,她推开最后一道门,赫然来到了自己曾经的家。
一切都还是那般的熟悉。
父亲为母亲扎的那架秋千,正静静地树立在那里,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春秋。
观柔顾不得自己手上在暗道里擦出来的伤口,捧着女儿的脸焦急地问道:
“月儿,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告诉阿娘好不好?有没有受伤?刚刚有没有伤到你?”
适才还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此时又悄悄露出了半张脸,在这院子里洒下一地的月华,似乎借着这明月的光辉,院子里的一切也都清楚了不少。
但是让观柔奇怪的是,女儿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话。
东月的视线越过了她,十分不解又困惑地看向了她的身后。
“爹爹,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
第89章 【相认,掉马】
这样凉意如水的秋夜里,赵家旧时的庭院朦朦胧胧地像是被披上了一层模糊的薄纱,越发衬得此时的一切都更像是绝望之人幻境中最后一点梦了。
恍惚,遥远,可是又好像唾手可得的近。
闻言,赵观柔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黑夜昏昏,连带着这皎洁的月色似乎都稀薄了起来,勒得人的心脏透不过气来。
即便是方才被黑衣刺客们追杀之时,坦白来说,她的心都不曾如此的恐惧害怕过。
其实,观柔原先的猜想是没有错的。
刺客袭来,不论一切都是保命要紧,因为就近,所以她当机立断就选择带着女儿逃入赵家的暗道,然后由此来到赵家昔日的后院里继续躲着。
而且其实有皇帝驻跸在此,料想那些刺客们也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皇女和皇妃失踪,等刺客都被解决了之后,皇帝是肯定会派人来找她们的。
她们若是躲在这里,留神听着外头的动静,只要有人开始找她们了,她们再趁机从此处的哪个狗洞里钻出去,被人接回去。
回去之后即便皇帝问起她们刚才躲在了哪里,观柔也有把握自己可以搪塞过去,说是不识幽州城内的境况,她便躲在了一处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逃过了一劫。月儿……她更是有把握,女儿一定会为她保守秘密的。
但是方才一路惊心动魄的逃亡,让她无暇思索此刻真切地摆在她面前的这种可能。
——月儿问:“爹爹,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
是啊,梁立烜怎么会知道她们在这里?
这条暗道,知道的人并不多。
观柔知道,后来的幽州节度使梁家父子也是知道的。赵偃为表忠心,早就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给梁立烜的父亲梁凇。
毕竟哪个节度使能容忍自己下属家中有一条自己不知道的暗道。
古来很多当权者都很忌讳这个的。
赵偃识相地自己主动告知,梁凇也很高兴,说让赵偃放心地去用这条暗道吧,平日里他是不会过问的。
只是在一瞬之间,观柔甚至都还没有转身去看身后的那个男人,她就把一切都想清楚了。
怕只怕,她自作聪明地以为掩饰得很好,实际上那人早就对她起了疑心。
一直以来,他都在试探自己。
从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他逼着自己写字给他看,要查验自己的字迹,到几日之前他试探自己是否知道嘉合居主屋内室博古架上的暗格。
包括今晚。
都是他的精心试探。
只不过从前女儿不在时,观柔还能一一应对下去,叫梁立烜什么也打探不出来。
然而今天晚上事发突然,关系到女儿的安危,她心慌意乱之下就终于彻底露出了破绽了。
那群所谓的“黑衣刺客”,与其说是“刺客”,倒不如说是梁立烜的“亲卫”。
背对着梁立烜,她面上扬起一个自嘲的冷笑。
月儿问出那话之后,皇帝久久没有回答她。
观柔还维持着那个蹲在女儿面前的姿势,更是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就算她有巧舌如簧、口若悬河之技,她也无法解释,自己一个南地扬州出身的女子,如何能精准地在北地幽州找到这条鲜为人知的暗道。
月儿察觉到此时的气氛似乎十分凝滞,下意识地低声又多问了一句:
“爹爹?你是来这里接我和赵姐姐的吗?”
东月私下叫观柔还是更愿意叫“阿娘”的,只是她知道梁立烜不喜欢她这么叫赵淑妃,所以她亦很聪明,当着梁立烜的面,她还是叫“赵姐姐”,只私下再随着自己的心意叫人。
听闻女儿问出这话,观柔似是听到梁立烜轻笑了声。
“赵姐姐?”
“月儿,你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叫了。她不是你赵姐姐,她就是你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