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妖冶之花by白泽不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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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屠夫操着地道的口音骂着:“挤你娘的破头,离你爷爷远点。”待他看到旁边挤着的是个脏兮兮的臭乞丐,骂的更凶了:“好死不死的臭叫花子,挤你娘,给太子舔鞋底都不配,凑你娘的热闹!”
那屠夫人高体壮,眉头一横,好不凶恶。
那小乞丐却也丝毫不惧,故意恶心他往他身边挤过去,身上挂着满是灰尘的破布和着不知道多少人的臭汗,他笑嘻嘻道:“臭杀猪的,杀着杀着怎地自己也像猪嘞,哼哼半天人话也不讲。”
屠夫满脸横肉扭在一起,抬手去抓,那小叫花子泥鳅一样在人群中,一下就溜不见了。
太子巡游所过之地,拥挤的人群没过一会儿就散去,口中咂咂称叹:“太子殿下果然气宇不凡,实乃天人也!”
小乞丐从小巷中溜出来,抻了个懒腰晒晒太阳,听他们这么说实觉好笑,心中暗道:一个个连人都没看见,真能瞎吹。
顺手摘了个糖葫芦扬长而去,往身后丢了两枚铜板。
卖糖葫芦的小贩接了钱,飞快塞进怀中。旋即转回身,冲着扬长而去的乞丐大喊:“你个小贼站住!光天化日偷东西有没有王法了!”
乞丐愣神,回头发现几个过路人都在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说的是自己。他伸出根手指,指着自己,纳闷地看着小贩。
“对,就是你个小贼,不要脸的小贱种!”
他先是一愣,而后毫不客气的反击:“你爹我给钱了,你个炸火的鳖孙,三伏天卖糖葫芦,没人买把火气撒到你爹头上!”
那小贩火气更甚,周围人不时有围观的,皆是对着那小乞丐指指点点,他哽了一下,大吼着:“我没有!”
谁听呢,小贩抡起拳头冲了过去,他则狠掷剩了一半糖葫芦的签,扎进那小贩鞋里,小贩大吼着,再抬眼时,那小乞丐跑得已没了踪影。
“你个小贱……”没听他骂完,一只大手落在他肩膀。
一串铜钱拎到了小贩面前,他的怒气霎时消失不见,连忙换上一副笑脸。
“去看大夫包扎一下吧。”
小贩心虚,那签子擦着脚趾缝而过,拔出都不见血。他偷偷将签子丢去一旁,笑道:“多谢这位公子。”
“不是公子。”
来人一身素净灰衣,头戴斗笠,一双手白皙修长,细皮嫩肉的,即便看不见来人面容,那小贩也立刻感知到来者气宇不凡,且出手阔绰。虽说腰间别了把剑像那么回事的,料想是哪家纨绔子弟玩什么闯荡江湖的过家家游戏罢了。
斗笠纱帐后,那张俊美面容嘴角扬起,一双桃花眼眸光流转。
“不是公子。”他重复一遍,继而笑道:“是侠士。”
灰衣侠士踮起脚张望着那小乞丐离开的方向,一路尾随,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个死巷口,空无一人。
他心中失落,正欲离开,头顶上方传来了声音。
“你跟着我干嘛?我又没偷你东西。”
斗笠下的那人释然笑了,只觉浑身轻快。“我没有钱,今夜也没有睡的地方。”
是浑身轻快,那单薄的身子跑着追来没听到一丁点儿铜钱叮当响声,小乞丐当即皱了眉头。
“你没有钱跟着我干嘛,难不成眼拙成这样,挑个乞丐打劫?”
每年离家出走的少年郎多了,大部分前脚踏出正门浩然正气一身,后脚灰溜溜钻狗洞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玩什么闯荡江湖的破戏码。坊间戏文唬人,惹的年年流落一批少年郎,身无分文,风餐露宿,任人欺侮,这般久了,磨平了心智,可仍是阻挡不了来年又是新的一批少年郎。
江湖代代稚子出。
眼前这个,不过也是其中一个罢了。
“回去罢,该有人寻不见你着急了。”
“不。我要跟着你一起要饭吃。”
“哈?”小乞丐只觉荒唐,翘起了二郎腿,就这般坐在高墙之上,托着下巴看他。面前那人虽是瞧不见面容,举手投足间却显得气度不凡,他说不上来,但他就是这么觉得。
他抬了抬斗笠,隔着朦胧的纱帐看着面前的小乞丐,伸出了手。
“危险,下来。”
他的声音温柔,小乞丐想着,自己似是许久没有听到这样好听的声音了。
“我不下,你有本事,就上来抓我。没有本事,我自己就跑咯。”
说着,小乞丐撑起身,展开双臂,晃晃悠悠地在高墙上来回乱窜,好像下一秒就能叫风给吹下来。
灰衣侠士顺着他来回乱跑的方向快走了几步。
“哪来的小贼!”院内一老伯高声大喝,没等那小乞丐转头去看,却见一条狮子似的大黄狗冲出来,朝着院墙就是一扑,吠声不止。
“诶!!!”
他倒是不怕高,可却偏偏怕这狗。自幼时被这东西咬过一次,每每见了,都是避而不及礼让三分的。
小乞丐叫那“巨狮”吼怕了,脚下一滑,身子向后倾去,胳膊在空中抡了好几个大圈,也没能阻挡自己将要哐当一声摔个狗吃屎。
完了,丢人丢大了。
清风一阵,墙下那侠士守株了许久,就等这么个兔子撞上来,大步一跨,足下沿墙一点,凌空跳到半空,将他接了个满怀。
微风吹动斗笠,露出他那棱角分明的下巴,不近人情似的锋利,可却在他一笑间,霎时柔和了下来。
小乞丐心想:坏了坏了,不如摔个屁股蹲算了,这般被他抱在怀里,倒是更丢人。
“放……多,多谢……”一句话磕磕巴巴没等拼凑出来,却听不远处却有个声音尖声响起。
来人是个约么八九岁的小少年,浑身破破烂烂,脚下的草鞋一边露了两个洞,露出沾泥的皮肤。
瞧着,应是他的朋友。
小少年走向前,叉腰道:“放开双双!不然我和你拼命!”
原来是以为自己抓着他了。
灰衣侠士一笑,轻轻给他放下,随后看着他道:“霜雪漫天,无涯无际。是个好名字。”
双双拍了拍衣裳,不去看他:“是好事成双的双。”
后来的那小乞丐高声附和道:“对!好事成双!你这个小公子真没有文化!”
双双赶紧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别乱说话……”
那小乞丐吃吃笑着,顶着一张大花脸:“好!我都听你滴。”
趁着他僵在原地的时候,双双快速从他的怀里逃跑,边跑边回头对着那位乞丐朋友说着:“他说没处可去,就交给你啦。”
不等灰衣侠士追来,双双三两下就拐没了影。
再次见到他,总是让双双想到一些以前的事。
灵泽地灵,孕育一方人也善。他最狼狈之时,有一户人家大娘收留了他,给了他一口饭吃,好叫他没冻死在大雪天里。
那是个冬月,他一偏头,看着吴娘刚刚补好自己的衣裳,借着橙黄灯光下,依稀能辨清是个什么鸟儿的形状。
“吴娘,你绣得是个什么鸟儿啊?”
吴娘收针,咬断线尾,又拿出了块图案一模一样的帕子,笑着塞到了双双手里。
“我们双双总有一天,会用上的。”
双双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随手在身上擦了擦,还是觉得与那干净的帕子不搭,显得有些窘迫:“我才不要呢,这精致秀气的东……”
话未说完,吴娘却忽地起身,打开了窗,任由风雪吹入,她却始终直着身子,痴痴望向南边。
“南国通天,信鸟翱翔,金……”
耳畔笑声忽的打断了他。
“所以你就叫小风?”
小乞丐仰起脸,呲着一口大白牙笑着说:“对呀!因为双双大哥说,我要做最自由的风。”
灰衣侠士笑了一声。“你的名字也是个好名字。”
被这么一夸,小风笑着自来熟地凑去他身边:“那这位大侠,你叫什么名字啊?你的名字应该也很好听吧?”
“我?我叫……”
“他怎么在这!”双双一路心不在焉,一踏入庙中,即刻愰回了神,神色慌张。
“噫,大哥,他说他救了你,他是好人呀。不是你让我带他回来的吗?你怎么忘了呀?”小风嘟着嘴,抬起一双脏兮兮的小脚丫靠火进了些。“我还纳闷呢,你怎么不带他去太子殿啊,怎么要我带他来土地……”
一句话没等说完,嘴当即被双双捂住。
他们这些流浪乞儿虽是无家,却各有各的常住之处,诸如小风喜欢待在离城近的土地庙,能听到往来人谈论着有趣的事。双双则是爱去远郊的太子殿,太远了,小风就不怎么喜欢。
说着人给他了,小风自然以为是双双大哥要自己把人带来土地庙。
小风诧异地看着双双,不明所以,不就是随口说了句话吗,大哥怎么突然这么紧张?
双双捂着他的嘴,目光十分不自然地看向那灰衣人:“太子殿修得不好,漏风,还是这里暖和。”
“不是啊大哥,太子殿更暖和,这土地庙风多大啊,火都吹灭两次了。”说着,赤着的脚丫向火堆靠了靠。
刚一放下手,小风就毫不留情给他谎言戳漏了,双双一个劲儿使眼色,可小风偏偏就看不懂眼色,还火上浇油的补了一句:“你看,我就说了风大嘛,眼睛都进沙子啦。”话了还凑过去要帮他吹一吹。
双双哑口无言,头扭去一旁,不看那灰衣人作何反应,只觉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若不是今日寻到了些饴糖准备拿给小风,他才不会来这里,更不会再遇上这个麻烦大侠。
灰衣人很识趣地转了话题,手中拿着凉透的白馒头塞进嘴里,笑吟吟地对着一旁的小风说:“多谢这位小公子。”
他们这些小乞丐,平时根本听不到别人对他们道谢,听了他这话,小风摊开怀里的纸袋子,恨不得一股脑儿都给他吃。边送边再次套起了近乎,真把他当成要一起流浪的朋友了,诸如“你为什么吃饭也不摘这个呀”“你家是哪里来的呀”“你为什么要出来流浪啊”噼里啪啦问个不停。
“好了。”双双脱下身上单薄的外衣,团了团给他裹在脚上。“你再问下去,人家会嫌你烦的。”
说罢,将饴糖塞到小风手心。
小风闻言,当即闭紧了嘴,拨浪鼓似的对着灰衣人摇头。“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你不要烦我啊。”又是回头,攥紧了那块糖,昂起花脸道:“谢谢双双哥。”
双双扯下两块纸袋子纸片,攥着两个馒头放火上烤了烤,塞在他们一人手里一个。小风又是道谢,捧着就开始啃,想来一天也是饿坏了。
正望着,一只大手却递到了自己面前。
见双双不接,灰衣人掰了一半,示意要一起吃,他这才接下。
一口馒头刚进嘴里,外面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土地庙陆陆续续进来了几个人避雨,这城郊僻静的土地庙瞬时显得喧闹起来。
而他们口中来回说的只有一件事:“太子金辇被火药炸碎,太子不知所踪。”
近来,坊间一直流传太子巡游之事,小风本就感兴趣,每天向人打听着今天太子又到了哪里,听到这群人讨论,小风一时间馒头也忘了吃,支起耳朵凑近听了听。
双双和那灰衣人却显得不怎么惊讶,几乎同步般又往嘴里塞了块馒头。
下一句,他们手上动作忽地一滞,似是再也坐不住。
“爆炸的一片废墟里,太子金辇顶上出现了血样的金乌图腾,辇车附近一遭近卫,无一生还。”
“出来!给我出来!”
老远就听到这气势汹汹的吼声,算着时辰,约莫顾言此时在莲花阁看完了信,姜子圭便脚底抹油赶紧跑了。
于是乎,留下顾将军一个,咬牙切齿地撕碎了他那破信,还得笑脸相迎太子的盘问。
不过顾将军对笑脸相迎有些误解,木头桩一样原地一杵,脸上哭笑不得地看着太子殿下,心里早已把姓姜的千刀万剐。
北侯川环视一圈,没见到那神棍的身影,好在不迁怒旁人,压着声音问:“将军,见到姜天师否?”
顾言面色铁青,一板一眼按照姓姜的信中所写那般回答:“天师不在,但天师说与太子殿下有约在先,若太子殿下有难,天师将在此等候。但天师现在忙于国事分身乏术,又不敢欺瞒殿下,便叫我来顶上,赴约太子。”
放屁!分明是姓姜的有事瞒着殿下,给殿下惹恼了又不敢出面,叫自己来替他挨骂,还敢撒谎讲忙于国事,怕是此刻不知道哪里躲闲去了。
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殿下,见殿下捏了捏眉心,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看来姜子圭这老神棍的德行已经人尽皆知了。
顾言上前几步:“太子殿下可有何吩咐?”
北侯川叹了口气。
“将军可知,金乌有细作潜进灵泽了。”
顾言低头:“臣知。”
“将军何时知晓?”
“方才。”
“那以将军对天师了解,天师料到否?”
顾言闻言,头低得更深。答他:“应是料到。”
北侯川强压着怒气,咬牙低声道:“那他为何不与我说?涉及到十余人的性命,都不足以叫他泄露一点天机吗?”
顾言沉默,未答。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姜子圭亦是答不上来。
八年前,顾家满门亡于贼伙一把滔天烈火中,他被爹娘护着,从一片漆黑废墟中爬出,见到不远处的姜子圭,那时他也是这样揪着他领子问的。
“你自恃通晓天机,能见未来。十几人的性命,不足您开次金口吗?”顾言揪着姜子圭的领子,看着他那副高高挂起的样子,心中怒火再次冲破了理智,一拳挥在他脸上。
看着他像个离了根的芦苇一样飘飘摇地倒下,顾言走上前,再次问了一句:“有什么天命是要以人命为代价的!”
说是问,不如说是训斥更为合理,满腔怒火发泄在面前这人身上。
很奇怪,他本来是不信这些,自然不信这个怪人的预言。可当事情发生了,他却本能的怪在他身上,满脑子充斥着“都是因为他说了才会这样”的想法。
“天命不可违。”姜子圭任嘴角边溢出血沫流着,双眼坚定望向顾言,下了很大决心,终是说出口。
“你生来就是注定要当将军的,千万人血肉之躯铸成一个耀眼辉煌的你,你生来便注定要见多了鲜血与杀戮,这也会洗练出一个干净无瑕的你。你是要成神的命。”
“疯子。”
顾言只觉得他不可理喻。
自然,漫长的和好皆是后话。姜子圭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总归要留个心眼半真半假的听着。顾家灭门以后,姜子圭患上了胃疾,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每每发作时确是疼痛难耐,终是叫顾言看出端倪,他嘴上说着什么“这就是点破天机的下场”,唯独这句,顾言打心底觉得他没说谎。
有得必有失。如果姜子圭真是因为他说漏了什么变成这样,他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的。
即便是眼下,太子殿下问着当年自己问出的同一般问题,顾言心底忽地生出一股莫名的侥幸,还好姓姜的不在这里,不然他该如何回答。
这股侥幸转瞬即逝,想到那无辜十几人,顾言左臂横于胸前,行了个军中之礼。
“属下定当查明,不叫灵泽子民不白死去。”
简单交代几句,太子殿下匆匆离去,顾言一口闷气呼出,抬步正要走出莲花阁,一个白影鬼魅似地突然倒挂出现在他面前。
顾言不以为意,抬手,食指按在他额头上,推得他晃了几晃。
“不是叫我来替你挨骂吗,回来干嘛?是算到太子殿下走了吧。”说罢,不解恨似地又是狠推了一下。
“哎呦我的小顾将军,可怜在下则个吧。”说罢摊开手,示意顾言拉他下来。
顾言冷哼一声:“堂堂天师大人,能上房梁还不会下了?”他重回屋内,敞开大门,双臂一按坐在了小桌上,倒上一杯茶,饶有兴趣的准备看好戏。
“天师继续,顾某权当不花银子,还能看到杂耍表演了。”
见他真没有来帮忙的意思,天师丧气垂头,细声呢喃一句:“阿言,疼……”
话音未落,顾言飞起一脚踏碎右侧门框处,借力腾起,翻转了个身子,揽过他腰安然落地。
“没事吧?”方才嘲讽声音霎时温和下来。
天师这不挑时、无征兆的胃疾,有时候倒被他顺手当起免死金牌来。
他拍了拍袖子,反客为主走进莲花阁坐下,方才顾将军倒好没来得及喝的茶被他一口饮尽。
“不必通报国主国后,殿下有自己的安排。”
方才的疼痛倒是装也不装了,瞧他在那喝茶的样子,瞬间恢复成往常那样气定神闲,也是往常那样的欠揍。
见他没事了,顾将军叹了口气坐去他身旁。“那殿下这段时间会去哪?”
天师咋了咂嘴:“土地庙吧,还是特别破的那种。”
“那……”
天师忽地手中杯盏一放,双眼睁大,半是疑惑半是确信道。
“鼠市?”
灰衣人火急火燎的出去,又火急火燎的回来,前脚刚大步一跨,望着庙里唯独不见她的身影,后脚又站不住似地有些焦心的问道:“双双呢?”
小风抬头,望着这位大侠不停起伏的胸口,疑惑道:“大侠你跑这么急做什么?双双哥在你走后就跟着你出去了呀,他没和你一起吗?”
他胸中猛的生出一股子焦躁不安来,执剑便出去,走出门没两步,迎面来了个木头似的人影,见了他,惊诧的面容瞬间变成了惊叹。
正是顾言。
顾言拱手做礼,冲着灰衣人欠了欠身,沉闷道:“殿下。”
有时候北侯川觉得,这位天师的手伸的未免有些太长,可心里却又有些隐隐敬佩他这未卜先知之术。
见了顾言,他有些烦闷,颇为不满道:“认错人了。”随后自顾自的走去。
顾言:“……”
顾言跟上他的脚步,自觉自己十分讨人嫌。漫无目的又急切地随着殿下走了许久后,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殿下,请随我来。”
北侯川无奈,自觉自己这身行头算是白弄了。他这沉闷的一声声“殿下”活活把他拉回遥远的皇城中,拉回到那个需要保护的太子身份里。
他既是说了,料想是那位天师又算出了什么幺蛾子。说实话,北侯川有时候特别讨厌一切都叫他算到都叫他安排,可又偏偏每次都无法不听他的。
顾言走在前带路,走着走着,竟像一处野林子走去,嘴里开始神神叨叨念起词来。
“林中子时,曲径通幽。胡扬琴起,鼠市门开。”
“若有人来,鼠网撒开。若无人来,京观遍哀。”
前些日子下过雨,照理说纵是林中幽暗僻静处也该干了大半,总不该是现在这般一踩一陷。顾言来来回回将这四句念叨了好几遍,手上也没闲着,走在前面不断拨着两侧杂草,带着北侯川向更深处走去。
胡扬琴声起,时而凄切哀鸣似婴孩哭泣,配上子时这股子贼风更是阴冷诡谲,真是衬了那句“京观遍哀。”
见前面领路那位身子微颤,北侯川抬手拍在他肩上表以宽慰,结果手刚一落,顾言煞有介事一回头,顶着一张煞白的脸,死人诈尸般惊呼一声。
北侯川:“……”
他无奈叹了口气:“顾将军,我来领路吧。”
顾言煞白的脸上霎时涨上了羞臊的红,好歹算是死人还阳了。堂堂灵泽国小将军,本是要上阵杀敌镇守一方的,现在像个没了火的把,孤零零的杵在前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半饷,吭哧地憋了一句:“谢殿下。侧过身让出了前路。”
北侯川接过了他手中的莲灯,大步一迈走在前方。
顾言走着,忽地沉闷道:“殿下,在下年少时家中遇袭,全家上下十余口未得善终,自那以后,在下夜间时常听到哭泣声。”
面对这突然的敞开心扉,北侯川一愣,不过还是极快的消化了这一系列信息,叹道:“顾将军辛苦了。”
空气忽然静了下来,在这种氛围下,找不到什么话题聊,料想顾将军应是会更害怕。
北侯川适时开口:“天师既是找你了,他自己怎么不来?”
顾言:“……”
消弭许久的怒气再次涌上心头。什么瘦弱的女扮男装的小乞丐,什么命中紫微星,既然一个一个都是不能同殿下透露的天机,他又何必一股脑的和自己说,还叫自己来给殿下带路,那诡异的小词听起来就是不寻常的阴森恐怖,可他自顾自的说完就跑,独留自己,刀山火海也得来给殿下引路。
后方久久没答话,北侯川心想:这是又开错话题了。
顾言忽地出声:“殿下,我们到了。”
眼下黑黢黢一片,这泥泞小路的终点,就是一片密林死路吗?
顾言:“泥地一百二十二步,天师所言不会错。”
北侯川提灯上前,绕着斑驳纹路走着,面前这株古树约莫三丈宽,树皮粗糙,但有几处为刃器砍过新痕。他提手敲了敲,古树声音沉闷,算是回应。
“是这里。”他伸手,顾言心领神会递上一把匕首。沿着新痕摸索片刻,他将匕首狠扎去古树,费力一撬,树木横转,竟移出了个门来。
灵泽居然有这般洞天之地。
二人一纵,顺着树根粗壮脉络滑下,本该是湿润地下,竟有座小镇,灯火通明,来往人接连不断,竟有了几分人声鼎沸之意。
他们半夜不睡觉在这作什么妖?
走向深处,越是一派热闹,北侯川眉头皱得越紧,不详预感渐渐在他心中放大。
一个人撞着他肩膀跑过,非但没回头没道歉之意,瞧着更是神情激动,声音高昂地大吼着:“吊庄开了!吊庄开了!”
周遭人们听了,皆是一同兴奋而起,随着他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北侯川心中预感愈发强烈,跟着他们快步走去,险些落了后面的顾将军。
猛烈地颤,那些个人非但不跑,个个兴奋得更欢了,只见百里开外渐渐升起了一座巨大祭坛,穿破层层地界,周遭空旷如地面,很快叫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饶是地下能建起这样一座小镇,火光作日,灯火通明,也万万难以建起这样一座地下祭坛。
祭坛高处缓缓伸出了个细长台子,台子最前端死死缠绕了数十圈麻绳,麻绳垂下,下面吊着个小小人影。
浓烈的不安感席卷而来,拨开重重人群,待看到那人,北侯川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半空,向着那高处大喊他的名字。
“双双!”
鼠市子时开,地城显现,若有愿者,皆可前来。
这所地下之城无人知晓是何时何地出现,也无人知晓是何人建造,它总是匆匆出现一阵子,又悄无生息的没落下去,像一张潜伏在地下的网,像盘踞灵泽的树根。
不过知晓鼠市的,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江湖人,且这地城忽隐忽现的,等到下次寻去,就没了踪迹,久而久之便成了个江湖传说,本是信其有或是信其无皆一带而过罢了,可偏偏有些人传着传着,传的神乎其神起来,有些说鼠市流通着稀世珍宝,有些说鼠市有着江湖密集神丹灵药,似是找到这么个玄乎的地方,就能一辈子衣食无忧,所有愿望都能成真。
这离谱的传言,还真有不少人信。无数赌徒和亡命徒暗中自发组成了个“寻鼠队”,零零星星散落各地,像个掘墓贼一样四处挖地寻鼠市,也是这样,若是有人寻到了,其余便老鼠出洞一般朝着鼠市赶来。
也就是说,鼠市目无法纪,鱼龙混杂,闻着味儿来这的人多少带点疯。
鼠市确实流通些奇珍东西,不过更多的还是各异赌庄,赌人的、赌毒的、赌器的,各式各样层出不穷,深得那群疯子的心。
其中最盛大、最振奋人心的,便是吊庄。
吊庄鲜少出现,若是出现了,必是个隆重盛大祭坛。祭坛最高出伸处个长条台子,台子的尽头吊着个人,人数十丈脚下,是排成羽翼图腾的蛇群,跐溜跐溜地吐着信子,但凡有人坠下,霎时便能扑上去撕咬殆尽。
吊庄老板是个女子,身姿曼妙,一身轻薄黑纱裙尽显妖娆,黑纱掩面不见真容,一双钩子似的媚眼生生要将人勾了魂,宛若蛇蝎。她手段也似蛇蝎般毒辣,人上吊台,接下来的赌徒凡是交了钱,便可以站在下方台下攻击被吊着的人,数目她定,手段也她定,有时是弓箭、小刀,有时则离谱如烂菜叶、鸡蛋。
被吊着的人若是百发未死,那便是幸运,老板能答应其一条件。若是死了,台上会走出个壮汉砍断绳子,任下方群蛇果腹。
尽管恶毒如此,可这群疯子哪有个正常人,吊庄本就少现,多半为了牡丹花下宁冲上去殊死一搏。
在一众呼声中,老板澜姬现了身,缓缓走向高台之上,颇为优雅地俯身作礼,心情极好,她站在高台上开口:“吊庄多年,出现了第一位女子敢来挑战,各位哥哥们切记手下留点情。”她声音极媚,妖里妖气的,这话一出,倒更像是叫他们千万别手下留情。
她退回祭坛内,举起手臂挽手示意,这便是宣布第一场的开始。
“女子?”祭坛之下一片哄笑。“这女子倒真是兴趣独特,变态奇葩啊。”
此起彼伏的污言秽语下,北侯川攥紧剑柄,剑身猛颤。
怎么破,这局要怎么破。他仔细环顾四周,没等弄明白这是什么缘由,一声箭鸣扯过他的思绪。
弓是重弓,箭更是划过凌厉疾风,险险擦过她的脸颊,割断一缕碎发。
台下人群一阵激愤,期待地催促着那人的第二箭、第三箭。
“疯子。”北侯川咬紧牙关,从人群中挤过。饶是不懂弓箭的莽夫,也能扯起弓箭乱射几箭,这是他随手放的第一箭,若是百箭,不论如何都能将上面的人射成筛糠。
疯子!一群疯子!
他穿过汹涌人群,拨开前方的人,正要上台上抢下那具重弓,前方一排人将他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