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妖冶之花by白泽不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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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在以前那般境况下,双双也从未见澜姬哭,澜姬一生也未哭过几次,似是把所有的眼泪都留给这个人。
赤乌境前,黑蛇锁紧她的手腕,她痴痴地望向前方,满地的红,天空好似飘落着红色碎屑。
她好像看见了那个人,那个人一身喜服,兴致冲冲地奔向她。
澜姬看着,笑了出来。
“还好,还好我成为英雄了……”
一笔一划,细细临摹,末了停下笔,卫明宽那张脸已跃然纸上。
丹先生心情极好的样子,自己看着这些年来他一点点的长大,一落笔,便能给他勾勒得十之有九的相似。
彼时他卫明宽身形摇晃,立于熊熊火海之中,大笑着,说此仇必报。
如今,他倒也真有这个本事,大殿四十三具焦尸,唯独少了他的。
一想到那小殿下不一定什么时候会横刀来到自己面前,他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乔儿始终垂头不语,在一旁为他细细研墨,不去看他。
丹先生碾起画像,递给一旁的内侍:“满赤乌贴上吧,就写上,‘旧帝无能,纵火于宫中,遂叛逃,现昭告天下,捉之必赏。’”
内侍不解,却也不敢忤逆,只好小声提醒:“陛下……这……和之前发得昭告不一样。”
“那又如何?”声音鬼魅,却又威严至极。
内侍不敢再答,连忙双手奉起画像,匆匆退下。
王相接到陛下传讯之时便飞快赶来大殿,等他到时,看到乔儿正为陛下换上新衣——一身金袍,红丝勾线,是为赤乌赤鸟图样。
他弓下身子,道:“陛下。”
丹先生垂眸,见他来了,不屑笑道:“我当王相是个明事理的人,想必王相已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如此大喜的日子,王相不要扫了朕的兴致才是。”
今天,是原定新帝巡游的日子。
而如今,卫明宽不知所踪,丹先生即刻篡上了位,这游行,竟如期举行。
如期举行,只不过上面坐着的,换了一个人罢了。
王相并未起身,依旧弓着身,将头压得更低了:“回陛下,您说得兵符,臣真的不知。”
丹先生嘴角笑意未褪,抓起身边的砚台朝着堂下的他头上狠丢,墨汁四溅,脏了他一身官服。
他向旁边一摊手,乔儿默默为他拭去指尖沾染的墨水。
“王相年纪大了,忘事难免正常。”说着,他走下台阶,未等王相琢磨出来该如何反应,他竟是径直走过,完全略过了他。
“哦,对了。”丹先生走到门边,望着天上赤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道。“灵泽如今占据了大半无主之地,王相不会不明白他们意图为何罢?若他们真率兵打过来,朕拦不住的呀,到时候,不如将城门大开,欢迎他们来赤乌游玩罢了。”
“毕竟,那灵泽小殿下来玩过这么多次,应是很喜爱我赤乌子民。”
“陛下!!”王相声音颤抖,转向他,依旧弓着身子不敢抬头,而后,颤着双手,解下来腰间玉佩,双手呈上。
丹先生示意,乔儿便拿起那玉佩,递到了他手上。
他看着那刻着“相”字的玉佩,手上发力握紧,笑道:“王相还是糊涂,朕看,你还是再想想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三五青衣持剑堵在了殿门口,将王相囿于大殿。
鲜红色礼花碎屑扬了漫天,前方打头的乐师队伍中,猛地吹响唢呐,凄凄切切,宛如哀乐,可他坐在轿上,眯起眼,听的很是惬意。
两侧道路百姓臣服跪下,无人敢直视那轿上之人威仪。
人群之中,有个无知幼童睁大眼睛,好奇地抬头一瞥,下一瞬,冰冷的刃器锋芒直指他的颈间。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握住了那刀尖,幼童懵懂看着脸上带着血痕的陛下,他温柔笑着:“如今天下清明,朕定不许有人对百姓如此无礼。”
话听起来是没错,下一瞬间,他却松开那刃尖,满是鲜血的手掌一挥,霎时割断了那名士兵的喉咙。
一切发生的太快,幼童瞪大了双眼,连惊呼也忘记了发出。
看着面前温柔笑着的陛下,心底也不断警示着,此人是何等危险,千万不要惹怒他,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幼童很机灵地飞快叩首,直到百余座金车驶过,他也久久没敢再抬起头。
而离他咫尺,那名士兵的双眼未阖,沾在他额头的鲜血温热。
乔儿依旧是一言不发,拿着帕子,细细擦拭着他满手的血,轻轻为他包扎。
自那日败露以来,丹先生并未曾追究其过,她却开始变成了个提线木偶一样,一言不发地在他身边。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心的人,就不怕心跑去别人那里了。
小巷之中,一个黑袍身影飞快隐匿,乔儿脚步微顿,而后双眸垂下,依旧默默跟上了巡礼队伍。
整座赤乌像是一座死寂的城。
她依稀记得,在她小时见过帝王游行的景象,百姓振臂高呼,鲜花飘落满天。而不是如此,万人俯首,寂静无声,只有阵阵车辙声与哀乐回响其中。
先生,他错了。
不起眼的一座破茅屋里,看着行车渐渐走远,刘山等人这才松开抓着齐昴的手,拔出了塞在他口中的破布。
就在方才,看到那金车车头上干涸的血,他们所有人心底都无尽的绝望。
齐昴更是冲动,一个向来主张温和变革的书生,提起屋后的锄头就要上去拼命,好在被他们及时阻拦,扑倒在地上。
双眼通红,如困兽嘶鸣。
刘山:“你别发疯,老师不在了,当务之急我们当与王相联络上才是。”
旁边一学士哀恸痛哭:“新帝篡位,王相是第一个倒戈之人,赤乌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我们这么久的努力算什么……到头来还不是成了一场空。”
书院被焚,同窗被害,先生被杀,余下他们这么寥寥学子,如无头苍蝇一般,一时没了前路。
若是没见过世间为何,他们倒也可以像那群无知农夫一样,管他天王老子是那个,只种好手中的一亩三分地便可以。
可他们读了书,见了世,又怎能甘心囿于寥寥方寸之间。
唯有叹息。
他们几人,隐与偏远村庄中,借了身粗布麻衣,脸涂尘灰,尽力扮成乡野间村夫才能偶尔出村探探情况。
游行驶过的路满是鲜红碎屑,像流淌的冥河。
齐昴走着,忽地警觉,向后跑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昭示。
刘山极力压低声音,却也掩饰不住语气中的讶异:“陛下……还活着?”
齐昴面无表情,撕下那告示,示意刘山等人快走。
不出几步,层层官兵围上,冲着他们三个怪异农夫厉声吼道:“站住!”
他们顿下脚步,讪笑着回头。
为首官兵抢过齐昴手中告示,在他眼前抖了抖:“我可没听过,农夫还认字的。”
身旁另一名同窗机灵,操着一口地道口音:“不认得,不认得呀,但是这画这个人头,下面数字是钱的呀,那就是抓到这个坏蛋就给我们钱的呀。”
看他笑得憨厚,话也有些道理,那官兵冷哼一声,松开了手,任由那告示飘落在地。
齐昴去捡,却叫他狠踩住手,甚是碾了碾。
“做农活的手,竟还能如此白嫩。”说着,官兵抽出了腰间刀。
于此同时,不远处一抹诡异黑影开始奔逃,那人回头望见官兵,像见了鬼似地飞快跑走。
官兵头子指挥着身边兵:“快追。”
一时间官兵们哗啦啦追向那个黑影,官兵头子手中刀飞快挥下。
“叮——”
一枚小石子砸向那刀,猛地震颤,官兵手中刀脱落。
刘山飞快夺刀,不等那官兵反应过来,直刺他胸口,霎时断了气。左半边碎裂的骨头叫他使不上力,仅是这么一击,他已满头大汗。
齐昴爬起身,对着一旁出手相救的希伊道:“多谢。”
希伊看了他一眼,没回话,兀自向前走着。
齐昴:“你去哪?”
希伊回头,指着满地的红屑。
“你要跟着这个走,去杀了他?”
希伊点了点头。
齐昴叹了口气:“你跟着我们走吧,你一个人做不到的。”
“他杀了我弟弟。”希伊想起,逃出那窟时,走着走着没找到那灵泽太子,却找到了希格尔的坟墓。
不过他知道,齐昴说得对,若他自己真能杀了那大巫,也不至于叫他丢去那万人窟。
他提到弟弟,齐昴忽地灵光一闪,神秘兮兮地拉着希伊一起回了他们的窝藏点。
“灵泽!”
话即一出,满屋同窗门生皆是震惊。
“当今赤乌,不破不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刘山道:“你疯了!”
想起与那灵泽太子分别之时,他确说过攻打赤乌一话,叫人羞辱至此,不攻才是荒唐。
可若战火起,无辜的是百姓。
往日刘山向来是主张不破不立的激进派,齐昴更像是先生,想着温和变革。如今二人却像调转了一样,甚是比之前更疯了些。
齐昴激动道:“我也在赌。”他将告示砸在桌面上,“灵泽太子不是不通事理之人,我们拿他去交换,换百姓安乐。到时你我想办法撞开城门,引敌军入皇城,一举诛杀那狗皇帝!”
一旁同门深深担忧:“若真像你说的这般顺利,那灵泽太子杀了新帝,之后呢……之后他若是……”他停了停,压低声音道:“那你我等人就是通敌叛国的千古罪人!”
齐昴沉默一会,冷静道:“王相手中,有先帝兵符。”
“可王相已经……”
齐昴望着天边:“王相与先生相识三十载,我不相信他没有一点风骨。”
“若王相真的倒戈……”他指着天边红影,一只小小赤霭鸟正向着他们飞来。
齐昴脸上浮现了自信的微笑。
“那赤霭鸟就不会来。”
“你可知,朕叫你来所为何事?”
双双觉得自己不该来这,面前天子不怒自威,身边玄武营列阵排在两侧,营中气氛凝至冰点,叫她想飞快逃离。
可偏偏,是他的父亲、灵泽陛下宣见。
她照着这些日子见过的场景那样,有模有样地跪拜在地,垂头不去看他。
“回陛下,我不知道。”
平澜帝一笑:“太子巡游不到一半,人却不见了,甚至是跑了这么老远,这些,和你没有关系吗?”
“赤乌与灵泽本就有梁子在前,我没记错的话,十年前吾儿回皇城那日,皇城门前,我见过你的吧。”
那日城外,平澜帝接过瘦弱的北侯川,忽地瞥见人群中一个小小人影,目光灼灼,穿过人群,定定望着他怀中的孩子。关了城门,他下令满街寻找那小孩,可那小孩却跟个老鼠似的,一溜烟窜不见了,怎么寻也没等寻到。
说破天,也不过就是一小孩而已,时间久了,平澜帝便再没放在心上。
直至来了南胡这日,望着躲在北侯川身后的人影,思绪顿时回到十年前的那一瞬,那个小孩隔着人群目送着北侯川进了皇城的目光。
无以名状的仰望、不舍,无比滚烫。
很难形容,但平澜帝确定,就是这个人。
双双垂头不语,而后妥协般地一叩首,答:“十年前与我无关,如今,应是与我有关,但请陛下相信,我今生今世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太子殿下之事。”
平澜帝睥睨座下之人,心想:倒是坦诚。他眯起眼,坐着向前探着:“你?你是何人。”
双双正欲开口,身后传来脚步声。
来人一身官服,端庄方雅,仪态不凡,走得每一步都稳健有力。
正是姜子圭。
姜子圭这厮,在皇城之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泡在他那天师府里,可每当平澜帝去找人时,却都是空门。
更别说其他大事小情了,北侯川出生那日,他一身白衣,真有几分仙人模样进了朝堂,可那之后,这灵泽朝堂他是一步也没踏过,更别提那身金丝云纹官服了,不用想也知道,应是早就被他丢在哪里了。
而如今,这厮人模狗样的打扮着,一脸严肃,平澜帝心中愈发有不好的预感,挥了挥手打发走了列阵在侧的将士们。
姜子圭走近,对着跪在地上的双双有礼一拜,语气恭敬道:“拜见殿下。”而后才转向平澜帝。“陛下。”
这葫芦里又是卖的哪门子药?
双双不解,这位传闻中的天师她有所耳闻,如今却是第一次见,他认错人了不成?
平澜帝皱眉:“天师这是何意?”
姜子圭搀起双双,双双不解他举动为何,瞟了一眼高座之上的平澜帝,愣是没敢起身,叫他费了一番力气才拔起来。
“北侯川是吾灵泽殿下,而这位,是天上的殿下。”
双双小声抗议:“天师大人,您应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
姜子圭无视她这一番话,继而同平澜帝道:“神仙一生何其漫长,而凡人一生也不过须臾数十载,天上的神仙为承担天下苍生之大能,必要经历苍生疾苦。陛下,这位即是天上尊贵的殿下。”
双双听得云里雾里,忘记了是怎么同他从营帐中走出来,只记得陛下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直至走出一段距离,她对身旁人道谢道:“多……多谢天师解围。”
姜子圭扬了扬手,摘下头戴的官帽,理了理鬓角汗水打湿的碎发,随口道:“殿下不必言谢,吾方才所言,并无假话,虽说您现在不可能相信,但日后若是遇上了,记得我一份好便行。”
她听说过几次,这位天师大人神通广大,能窥见未知,可如今这番胡话落到她身上,她是一个字儿也不相信的。
今生便是今生,死后过了奈何桥,孟婆汤一喝,凡尘皆了,谁也不记得谁。
与她而言,她只有今生。什么神仙啊天上的,太过虚妄。
若非今日算到陛下会召见她为难,姜子圭是断然不想见她的,先前叫顾言送黑刃的时候他便躲在一旁,为的就是避免同她的相见。
他叹口气,不信就不信罢,换谁谁都不信。不过凡尘一遭,过了,便还是天上的快活仙。
忽地目光瞥到远处出了帐子的顾言,姜子圭见到救星似的,匆匆对身旁“殿下”告别,一溜烟似地跑没影,背影像一朵飘走的云。
地牢潮湿阴寒,光线昏暗。
牢中那人眼蒙黑布,不见天日,手脚被束得又酸又麻,浑身发痒。牢中静谧,只能听到他动弹时细微的锁链响动,还有水滴声,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来人一把扯下了他眼上黑布,即便是昏暗的光线,也一瞬刺的他睁不开眼,加之许久未进食进水,更是头昏眼花。
他身形晃荡,在看清面前来人时,扑腾挣扎着挪到他身边:“殿下,殿下我是被冤枉的,殿下你相信我……”
话语苍白,嘶哑的声音宛如破风箱。
北侯川垂眸看他,眼中一丝情绪都窥探不见,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徐令神情愈发癫狂激动,双目放光:“是他!郑副令陷害我,他害我啊殿下。他勾结外敌,他想害你,殿下,殿下你快逃,你要小心他!”
北侯川攥着黑布的手收紧,半晌,紧咬牙关,冷漠回他:“他死了。”
那夜过后,天刚蒙蒙亮,他便叫将士们探了那片林,清晨露重,凝在林中的火药表面已经结了块,林深处,也找到了蹲守的青衣,他们自知逃不过,一瞬间便咬碎齿间剧毒自尽。
换句话说,如果郑副令真的穿林回家,他跟着或是派将士护送,不论何种情况,没人能活着走出去。
无视徐令的表演,他俯下身,捏着他的下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大巫许你的是什么条件?能叫你背叛如此?”
“大巫……大巫……”徐令轻摇着头,听到这个名号,渐渐恢复了理智。
对!还有大巫!大巫一定会来救他的,只要活着,只要活下去就好了!
他的声音更加嘶哑,几是发不出来声,嘴唇苍白干裂,一瞬间便没有刚才的精神劲儿,虚弱道:“水……给我水。”
北侯川回头示意将士端来一碗水,徐令看着他,眼底嘲弄快要满溢出来。
什么条件?我这心软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殿下啊,条件自然是取代你,杀光你的全家,换我来坐坐你的位置!
北侯川端水回身时,他立马收起了情绪,继续装着可怜虚弱模样。
见他不为所动,一副等着自己喂水的样子,北侯川很想把碗砸了,踩着他的头叫他舔地上的水。
他一脚踢上他的胸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欣赏他满眼的惊慌失措,而后把手中碗渐渐倾倒,清冽泉水细流坠地。
瞧见这位殿下不似往日那般温和,甚是浑身现了杀意,徐令再顾不得演,在地上死命挪着身子,下巴磨破了皮,终于挪到悬着的那碗的位置,张大了嘴,奋力喝着那并不好接到的水。
活下去,要活下去。
这个念头刚在他脑海中死灰复燃,上方那只大手忽地一松,陶瓷碗坠落,砸在他的脸上。
碎瓷飞溅,溅到他眼中、脸上。
凄惨地嘶吼声与咒骂声在地牢中回响。
疯子!这个疯子不会让自己活着出去的!
手脚被缚,他只能痛得在地上不断打滚,无论侧向哪边,都会有碎片扎进身体,双眼中的碎片怎么也甩不掉,剧痛蔓延,睁眼却只有整片整片的猩红。
“救我,殿下救我!”凄切的呼喊得不到回应,没过一会,他吼着的内容变为了:“北侯川!老子他妈的杀了你!杀了你啊啊啊!”
一旁将士愤愤上前一步,北侯川抬手拦下,漠然地看着地上打着滚的徐令,好似看一只飞入油锅里挣扎的虫。
将士们背后发寒:这位殿下,好像和传说中不太一样……
北侯川好心地蹲下身,替他理了理滚乱的发,语气温柔:“不说也没关系,背叛终归是背叛了。”
那群青衣尚有骨气自尽,这位徐令大人被顾言从海里揪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呛水呛得晕了,齿中也没有□□。
贪生怕死至此,求饶不成就恼羞成怒,如今在这地牢中作者最后的困兽之挣。
翠河,水疫,郑副令,他竟一句错也没说。
北侯川带人离开,临走前却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对着地上满脸是血的徐令道:“对了,你没尝出来吗?”
“那可是你亲手,投下的毒啊。”
“就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好好品尝你给无主之地、给南胡民众带来的痛苦吧,好好感受是怎么一点一点失去呼吸,生也不能,死也不得的吧。”
徐令一瞬间怔住,停止了动作,接着,更激烈的骂声在地牢中回荡。
北侯川却很是开心的模样,大笑着走出地牢。
出了地下,日光落在他衣摆,他一点点走入光中,收敛了笑意,同方才判若两人。
清风拂过,望着成片的林染上金黄,沙沙作响,一瞬间时间也好像凝固了一般。
他就这样站了许久,忽地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节。”
身旁将士答他:“今日,好像是立秋。”
“立秋了啊。”
他望着面前秋叶,低声重复了一遍。
该算账了。
自那以后,平澜帝没再找过她,天师也是消失不见,顾言将军病好了,没日没夜同周游将军忙着带兵操练。
以及,很久没见到北侯川了。
玄武营中的日子漫长又无聊,大家各司其职,每日擦肩而过的,人来人往,来去匆匆。
独她一个成日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边的云发呆。
照理说,见惯了血雨腥风打打杀杀的日子,如今安稳的和平已是来之不易,可她却开始茫然无措起来。
像一个无处停靠的幽灵。
她甚是有种感觉,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正坐着发呆,身后忽地有人蒙住了自己眼睛,双双下意识摸去自己腰间,腰间空荡荡的,已经很久没佩戴过匕首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畔:“猜猜我是谁呀——”
声音清甜,宛如盛夏梅子冰。
双双一笑,不用猜也知道。
“阿清。”
林清一眼看穿她这摆在脸上的心思,轻快地蹦到她身边坐下,“发什么呆呢。”
她一身鹅黄襦裙生动极了,活像一只灵动的小兔子。
双双托腮,望着远处:“我就是觉得无事可做,我只会打打杀杀,别的什么也不会,也没什么感兴趣的,什么忙也帮不上。”
林清想起,小千千叮咛万嘱咐许多次,这洛伊尔是个多么多么危险的人物,千万别离她太近了。她认真地盯着面前的人许久,怎么也找不到一点儿危险的样子。
这可是她林大医师救回来的人儿!
“包在我身上了!”林清站起,一拍胸脯和她保证着。“世间如此之大,这件东西无聊,那就换下一个,总会有想做的事的!”
双双忽觉耳熟,世间如此之大,这话她同那赤乌小皇帝也讲过,也不知那小皇帝如今如何了。
许是这句话开始,每天的日子里无时无刻都能见到阿清的身影。
第一天,她们一起下河捉鱼,一个不小心踩空,二人双双摔进了河里。初秋翠河寒凉,夜里穆千没什么好脸色地熬着姜汤,心里不满的话全都写在了脸上。
第二天,林清拉着双双一头扎进厨房,后面跟着个怎么也甩不掉的穆千。一锅带着糊味儿的米糊出锅,林清吃了一口就忍不住吐了出去,惊讶地看着对面的双双不动声色地咽着一口接着一口,最后只好不得不转头寄希望于穆千。
不得不承认,做饭这方面,她们两个都没什么天赋。
第三天,她们跑去高岗之上,铺开纸笔,画着飞鸟、树林与蚂蚁。林清看着自己的画越看越不满意,团成一团藏在身后,说什么也不给双双看,可当她探过头看到双双那副龙飞凤舞七扭八歪的大作时,登时笑得躺在山坡上。
双双抢过她的画,满山的生灵都欲破画而来,这又怎么算画不好了!
第四天。
山间的秋来得快,明明立秋没过多久,林间树叶已然金黄,凉风吹过,扑簌落下,宛若金雪。
双双仰头看着直破天际的树干,忽地开口道:“多谢,阿汀。”
这两个字音极像,林清还在专注的摆弄着自己手中的布条并未发觉,可双双却猛地意识到,她好像叫了另一个名字。
阿汀……是谁?
她最近为何,总是会想起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
正发呆时,林清拿着那艳红色的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神秘兮兮道:“今天的事情,我保证一定是你喜欢的!”说着,那双柔软温暖的手牵过她的掌心,一步步带着她走进林中深处。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脚下踩过树叶的声音、耳畔风吹过的声音都异常清晰。
林清悄悄松开了手,再覆上来时,是一只有些冰冷的大手,骨节清晰。
双双侧耳,仔细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尽管林清已经刻意地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远,可这多年的谨慎,还是让她一下听出来了。
既然如此,身边的是谁,她大概猜到了。
他站这有多久了,手怎么这样凉。想到这,双双覆上另一只手,想尽量给他捂暖。
她忽然想起曾经那时,他找了个绳子将将套着自己的手腕走着,只要她想,随时可以跑得无影无踪。
可她还是没有跑,不仅没有跑,如今还敢牵着他的手,只愿走得慢些、再慢些。
她的太子殿下,她的神明。
她的北侯川。
黑暗渐渐被夕阳刺破,眼罩取下,面前果然是他一如既往温柔的笑脸。
他好像又长高了点,肩更宽了些,脸上棱角更为锋利了,如此站着便有几分威严,眼睛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如水般温柔。
“抱歉,最近有些忙。”
一开口第一句话,为何是道歉。
双双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丝酸楚与委屈,挣开他的手,冲着他的腰直接抱了上去。
林深处静谧,风也温柔,山涧里跑出一两只小鹿,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面前抱在一起的人。
“你是要去哪吗。”
叫她这么一问,北侯川愣神片刻,摸着她的头,笑答:“我哪也不去。”
北侯川从怀中掏出一个长盒,里面是一只精美的琉璃金簪,夕阳、落叶与溪流全部叫这一个小物什纳入其中,呈现缤纷流光。
手是凉的,簪却是温的。
北侯川将那金簪亲手簪上,望着她,终是开了口。
“双双,等我十日,十日之后,我们再在这里相见。”
可她不是个喜欢等待的人。
翌日,玄武营整装。行军前,北侯川坐在头马上,回头望着队伍,忽地下马,穿过列列将士,给那最末尾的矮小人影拎了出来。
双双摆正头盔,先发制人地强词夺理道:“我没答应你。论打仗杀人,我也不差,我是从万人窟中杀出来的恶鬼,我可以保护你,不叫任何人伤害你。”
这身铁甲于她而言并不合身,是从伙兵那里借来的,或是说抢来的。本以为可以这么浑水摸鱼地一同随军出无主之地,倒也没想到这么早叫他发现。
北侯川眉头微皱,双双在他脸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严肃的表情。
“罢了,跟紧了。”
听了这话,双双赶忙加快脚步,跟在他的披风后面亦步亦趋。
顾言与周游一左一右,周游驾着他那小红马看好戏似的,示意旁边将士牵来匹马给双双。
前方不远处的角落里闪过一抹银光。
马蹄声传来,竟是穆千驾马带着林清,添乱似地赶来。林清见了双双,忙将手中玄铁环一扔:“天师大人说叫你拿上这个!”
双双接过:“替我多谢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