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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春潮by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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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穿过密雪,清泠如碎玉,惊破一地寂然。
她身形蓦地顿住,指尖微颤,缓缓回身望去,只见陆呈辞一袭白衣执伞而立,纷扬雪幕间,他身影如孤松覆雪,似寒玉生烟。
四目相对时,她眼底倏地泛起潮红。
陆呈辞。
他终于回来了。
喉间哽咽千言,最终只凝作一声轻唤:“陆呈辞。”
他应声颔首,踏雪而来,履下碎琼声细不可闻。
一旁怔立的许夙阳猛然惊醒,当即侧身将沈识因护在身后。这些时日边疆大捷的消息如芒在背,他夜夜辗转,只怕陆呈辞回来再找沈识因。结果,他还是来了。
雪落无声,陆呈辞停在二人面前,眸光淡淡掠过许夙阳。
许夙阳将沈识因护得更紧,冷声道:“陆呈辞,沈识因是我的未婚妻,你休要再来纠缠她。”
他声线里带着些慌乱,旧伤未愈的身形在风雪中显得单薄。
陆呈辞冷眼睨他,动了下唇角,沉声道:“许夙阳,滚远一点。从今日起,她就不再是你的未婚妻了。”
他说罢,抓起沈识因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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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来晚了啦!
崛起崛起![撒花][撒花]

第31章
多日前,陆呈辞被皇上软禁于宫中。直至三日后,方由父亲陆亲王亲自出面,将他保释出来。
这三天里,皇上一次也未曾召见他。圣心如明镜,终究顾念着他世子的身份——纵使许夙阳手持御赐令牌,也知不该当街对亲王世子擅动干戈。
皇上命许夙阳持令牌收回他手中的案务,不过是想借此敲打亲王府,试探陆亲王的反应,也顺带看一看许家一派的态度
只是他刚回到府中,便得知局势有变——陆陵王已在禹州发起进攻。
许夙阳这一插手,将他原先布下的计划全盘打乱,诸多事宜悬而未决,甚至连母亲的忌日都未能赶上。所幸父亲出手及时,将他从宫中保出,尚有余地挽回危局。
他未敢耽搁,当即率领周晔等人快马加鞭赶往禹州。到了禹州立即召集人马突袭陆陵王。
此一战,他并无十足把握,却不得不为。若能借此削弱陆陵王势力,便可为后续边城地区的征战铺平道路。
如今朝中局势微妙,他一个刚认祖归宗的世子,无势无人,若要单打独斗,简直难如登天。唯有行险招、立奇功,方能震慑朝野,引人追随。
此番行动皆是他自作主张,未曾禀报父亲。他暗中调兵遣将,甚至动用了父亲昔日授予他的部分兵权。
以少敌多,无疑是一场豪赌。胜了,前路便是通天坦途;败了,便是万劫不复。
可他什么也不怕。在外飘零六年,哪一日不是刀尖舔血、生死难料?他早已习惯了与危险共眠。如今这点风险,反倒激出他骨子里的悍勇。
这一战惨烈至极,麾下将士折损大半,他自己亦是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可既然刀已出鞘,便没有回头之路。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活下来的,究竟会是哪一方?
他咬紧牙关,硬生生苦撑了十余日,终是以智谋险胜。
战事方歇,他浑身是伤,一条胳膊自手指肿至肩头,动弹不得。厮杀之时,他只能以牙咬紧剑柄,单臂死战,血染征衣。
击败陆陵王后,他并未急于回京,而是转道边城。半年来,他早已在此暗中布局,从山匪流寇到城内首领,一步步渗透瓦解,直至将这边城化作一座空壳。如今率军而来,不过数日,便已全城收复。
收复边城后,他本欲即刻返京,奈何伤势沉重。行至半途,不得不停下寻医诊治。他不愿让那人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原想着抵京后休养三两日便可,可这一身伤,却远比想象中更重。
大夫与麾下将士皆劝他安心养伤,硬是让他卧床休养了五六日,才允他启程回京。
抵京之后,他只歇了半日,便沐浴更衣,换上一身整洁衣袍,迫不及待来到了太师府。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满目皑皑,澄净皎洁。若在从前,他是极厌恶下雪的。流落在外那六年,每逢寒冬飘雪,他便饥寒交迫、无处容身,冻疮遍体,只能蜷缩于檐下草堆中瑟瑟发抖。六个漫长冬季,皆是苦熬而过。
可如今再见雪落,他却不那么憎厌了。因为如今他有暖衣可穿,有想见之人可期。
京城的雪景清雅如画,再不是记忆中那般凄楚狼狈。
雪大片大片地飘着,透过雪幕望着眼前人儿,她又清减了许多,身披一件毛茸茸的氅衣,整个人裹在其中,宛如一颗莹润香甜的糖,看得他心头也跟着软软的。
只是她身旁那道身影,却令他厌烦。许夙阳,此人依旧阴魂不散,他早欲除之而后快,奈何大局未定,尚不能打草惊蛇。
他原以为上回一顿教训能叫他收敛,谁知他非但不知退却,反倒变本加厉,仍纠缠沈识因不放,一家人还将手伸向了兵部。
时下他征战归来,战功赫赫,兵部之中自然有他一席之地。原本许家处心积虑谋取的位置,如今不仅落入他手,更比从前高了一等。
然而他行事却与许家截然不同,并未将沈识因的二表哥排挤在外。掌权之后,他反将沈家一系的兵权逐一稳固,既保全姚家,亦为日后铺路。
此刻眼见许夙阳仍纠缠在沈识因身旁,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算算时日,那卖花女应当已经生产了吧?都是当爹的人了,竟还有脸在此纠缠不清,当真不知廉耻。
他将沈识因拉至身前,谁知许夙阳竟猛地攥住她的衣袖,要将她拽回去,口中厉声道:“你们两个早已暗中苟合,如今竟敢明目张胆!沈识因,我与你相识多年,待你一片真心,爱你至深,你便是这样回报于我?你可知我……”
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陆呈辞已一脚狠狠踹在他肚腹上。许夙阳猝不及防,踉跄着连退数步。
脚下积雪湿滑,他一个不稳,重重跌坐在地。
他吃痛地捂住腹部,蹙紧眉头死死盯着眼前二人,目光怨毒而不甘。
沈识因冷眼瞧着,只觉他咎由自取。这段时日以来,她虽未在明面上与他过多冲突,暗地里却早已查清他做的那些龌龊之事。
他府中那名怀孕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远房表亲,而是与他有私的卖花女。
据酒楼掌柜所言,许夙阳当初与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事后对方曾闹上许府,却被许家强行将消息压下。那女子,也就此不知所踪。
虽说此事或许是有人故意给他设局,可他既已知晓真相,却仍对她纠缠不休,口口声声以爱为名,逼她成婚,实在令人厌憎。
上次见那女子时,她已有十月身孕,腹部高隆,临盆在即。如今这么久过去,想必早已生产。
这几日许夙阳每次前来,她总能在他衣襟间瞥见女子长发,甚至隐隐嗅到一丝奶腥气。每每如此,她便心生烦躁,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她并不急于揭穿,并非不敢,而是眼下局势未明。她想将此事化作一枚筹码,一枚或能护得太师府周全、亦能助自己破局的筹码。
所以她再烦再恼,再觉得恶心,也只能强自忍耐。只待时机成熟,她定要亲手撕开许夙阳这张虚伪面皮,叫所有人都看清他是怎样一个道貌岸然之徒。
即便他曾真心爱过,即便与那女子的一段纠缠是身不由己,即便至今仍口口声声说心里有她,这都不是他一边与外室生儿育女、一边又对她苦苦相逼的理由。
他把她沈识因当做什么了?
陆呈辞方才那一脚,她都觉得踹轻了。
沈识因冷眼瞥向跌坐在雪地中的许夙阳,目光如凝寒霜,一句辩解都不屑予他。
积雪冰寒彻骨,许夙阳瘫坐其间,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只觉悲愤欲狂。他堂堂探花郎,何曾想过会落得如此狼狈境地?
他死死盯着沈识因,眼眶渐渐红了,嘶声道:“沈识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
沈识因实在不明白,事到如今,他为何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眼眶泛红,神情悲恸,倒像是真对她情深似海、难以割舍一般。
既与别人连孩子都有了,又为何还能口口声声说深爱着她?这般矛盾难测,令她不由心生寒意。
雪越下越大,漫天飞白。陆呈辞握紧她的手,掌心温热有力。他微微收紧手指,牵着她转身走向一旁的巷子,再不留一眼予那雪地中狼狈不堪的人。
天地间唯余茫茫雪色,许夙阳独自跌坐于冰冷之中,发间衣上沾满残雪,方才为那人儿撑的伞也孤零零落在一边,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可他,又怎会甘心?
巷中积雪已深,雪片纷纷扬扬落下,静谧之中,美得如同幻境。
陆呈辞一路紧握着沈识因的手,两人默然前行。许是分别太久,又或是心绪翻涌得太急,一时之间,竟谁也没有开口。
雪落无声,长巷静谧,只余彼此交握的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良久,沈识因才轻声问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她问的是他宣称她不再是许夙阳未婚妻的那句话。
为等这样一个结果,她已等了太久,全家用尽办法却始终无果,甚至有一段时日,她几乎快要向命运低头。
陆呈辞闻声转头望去,见她眉尖若蹙,眸光轻颤,长睫之上犹沾细雪,神情中交织着忐忑与期盼。
他温声应道:“对。想来皇上的口谕此刻已传至许府,稍后太师府应当也会有人前来宣旨。”
沈识因停下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当真?我与许夙阳的婚约,当真解除了?这究竟是如何办到的?皇
上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
陆呈辞为她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又将伞倾向她那一侧,雪花无声落在他肩头。
他回道:“是我向皇上请旨,陈明你的处境与不愿。你的祖父亦趁机进言,坦言你与许夙阳并无情意。虽说是儿女私事,本不该劳烦圣听,但皇上仁明,亦不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强逼你接受一桩无情之姻。”
沈识因好奇问道:“你向皇上请旨?你是如何说的?皇上又怎么会答应你?”
陆呈辞回道:“我此番征战立功,推却了所有赏赐,唯求陛下下一道旨意,解除你与许夙阳的婚约。”
沈识因听罢,心中蓦地一酸,眼眶顿时红了。她怔怔望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桩婚事如同枷锁,困她太久太久,如今终于得解,她的人生、她的将来,终见微光。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微哽:“谢谢你!也多谢祖父,一直为我周旋。”
言至此处,她语声中带了几分凄楚:“这段时日,我只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没有魂魄的物件,任人摆布,可以被随意赐婚,亦能被拿去兑换权势。而我身为女子,竟连半分自主的余地都没有。”
她说到这里,不由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是啊,在这世间,女子终究有太多身不由己。就连一桩婚事,她都无力左右。
也正是这般处境让她看清,在权势面前,人命与幸福何其轻贱。如今沈家岌岌可危,她必须助家人渡过这场风波。
陆呈辞见她眼尾泛红,心中怜惜,抬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落雪,继而以温热的掌心捧起她的脸,温声道:“如今你既已恢复自由之身,不必再如从前那般谨小慎微。从今往后,你的人生、你的姻缘,皆可由你自己抉择。”
“我本可以向皇上请旨,将你赐婚于我,可若如此,我与那许夙阳又有何异?我不愿以此束缚你。我仍如当初所言,若你愿意,我便风风光光迎你为妻。”
这些话,如千斤重落在沈识因心里。
她缓缓抬眸望向他,眼中渐渐盈满水光,泪珠悬于长睫之上摇摇欲坠。她鼻尖微酸,心头百感交集,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委屈,终究没能忍住,泪水悄然滑落。
陆呈辞见她落泪,一时有些无措,这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情状。他连忙抬手,以指腹轻柔地为她拭去泪痕,声音里带了几分慌乱:“怎么了?可是我方才说错了话?”
沈识因摇了摇头,破涕为笑道:“没有,我今日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她眼波盈盈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一为终于得回自由,二为终于见到你平安归来。”
这一句“终于见到你平安归来”,道尽了她这段时日的牵挂与忧心。
陆呈辞心头一软,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心里也酸酸的。
她又道:“你的事,二哥都同我说了。陆呈辞,你很厉害,我很佩服你。那日你对我说的话,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这是陆呈辞长大以来,头一回有人这般肯定他、认可他。
他五岁便失了娘亲,从五岁到十三岁那八年,在亲王府中过得并不容易。没有娘亲在身边循循善诱,没有那些鼓励的话语和肯定的目光,父亲常年在外,无人教他何为温情,他从未体会过家的暖意。那八年,他活得懵懂而孤寂。
后来流落在外的六年,他全凭一口气、一个念想撑着——他要活着回来,再见父亲一面。
他曾经以为,父亲在他失踪后定会痛彻心扉,会发疯似的寻遍天下每一个角落来找他。
可等他真正归来后才知,父亲只寻了他一两年。
在之后的四五年里,父亲再也没有寻过他,反倒将所有的疼爱都倾注给了庶子陆柏铭。从前他与母亲在世之时,也从未得到过如侧妃与庶子那般毫不掩饰的偏宠与呵护。
他从来不知道家的模样,不知温暖何物,更未曾体会过被人真心认可的感觉。
而如今,他终于知晓了。
第一个让他尝到这般滋味的人,是沈识因。
他承认,最初对她念念不忘,或许是因为寺中那段纠缠。可如今他心中所确定的,早已不止是身体上的靠近,更是心灵深处的触动。
他心潮翻涌,情绪万千,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不知该如何诉说才最妥帖。
最终,他只是捧起她的脸,低低唤了一声:“沈识因。”
而后俯身,轻轻吻上她的唇。
她的唇瓣微凉,唇角沾着一片莹白的雪花。他温柔地吻去那抹冰凉,继而深切感受着她唇间的柔软。
沈识因被他突然吻住,整个人顿时僵住了。虽不是头一回与他亲近,可在这雪巷之中,他这般突如其来,仍叫她心慌意乱。
她下意识抬手想推他,却恰好抓在他左臂上,只听他闷哼一声,骤然退开身子。
沈识因闻声慌忙松手,急急问道:“怎么了?”
陆呈辞倒抽一口凉气,捂住左臂苦笑:“这胳膊还没好全,一碰就疼。”
她这才恍然,轻拍额头自责道:“都怪我!我怎就忘了你战场上受过伤?竟还莽撞抓你手臂……原该请你进府喝茶细说的,实在对不住。”
她语无伦次,连声追问:“伤得重不重?还疼得厉害么?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可好?”
陆呈辞见她急得这般模样,不由低笑出声,温声安抚:“看你紧张的,无妨,死不了人。”
沈识因执意道:“不行,我得亲眼看看伤势。”
她说着便伸手要去解他胸前的衣襟。指尖刚触到衣衫,却蓦地顿住,他们终究男女有别,更何况这冰天雪地,他衣着单薄,若贸然褪衣受了寒,岂不更糟?
她慌忙将手缩回,耳根微微发热。陆呈辞见她忽然脸红局促,不由低笑,反倒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纳入自己怀中:“手这样冷,还只顾着我?我先替你暖一暖。”
暖一暖。
她急得摇头:“还暖什么呀!你快随我回府,我即刻请府医来为你诊治。屋里生了暖炉,比外头暖和多了,绝不能在这儿冻着!”
陆呈辞凝视她为自己焦急的模样,心底软成一片。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为他紧张成这般。
他忍着手臂疼痛,再度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嗓音温沉:“今日……我能否讨个赏?”
沈识因没料到他伤成这样竟还不忘亲近,顿时连脖颈都染上一层绯色,羞得说不出话来。
只听他低声道:“近来实在辛苦,身上带伤,心神俱疲,只想好生放松歇息。你今日陪我一天,可好?”
他话音甫落,沈识因已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他见她答得这般爽快,不由展颜一笑。他笑起来眉眼舒展,风姿清朗,看得沈识因一时愣住。
他轻声问她:“要不要先回府里同家人说一声?”
沈识因却急忙摇头:“不必,我这就随你去。若回去说了,只怕出不来了。”
这段时日以来,她也日日紧绷着神经,也很疲惫。从前她总是恪守规矩、处处听话,可那样的人生并未换来多少如意,甚至连姻缘都由不得自己。而今,她也想任性这一回,也想循着自己的心意活一次。
陆呈辞听罢又笑了笑,温声道:“前面有马车。”说着朝她靠近些许,伸手搭上她的肩,低低哼了一声:“实在疼得厉害,你搀着我些。”
沈识因忙扶住他:“要不要先寻个大夫瞧瞧?”
陆呈辞却低笑摇头:“不必特意找大夫,待会儿,我想让你替我看。”
他言语间藏着眷恋,贪恋她此刻的关切,贪恋她为他蹙眉担忧的模样。
她应道:“好。虽我不通医理,但敷药包扎还是熟练的。往后我来做你的大夫,可
他眼底笑意更深,趁势追问:“那在我伤好之前,你可愿日日来看我,为我换药?”
“自然愿意。”她答得没有半分犹豫。
两人相携缓缓前行,雪花簌簌落下,冬日虽寒,彼此依偎处却暖意丛生。
长巷积雪深厚,留下两行并排的脚印,深深浅浅,宛若一幅素净却温柔的画。
到了巷口,二人上了马车,车帘垂下,隔开外面纷飞的雪。
马车缓缓前行,车内光线昏朦,唯闻辘辘轮声与彼此清浅的呼吸。
陆呈辞仍牵着沈识因的手,拢在掌心细细暖着,哪怕自己伤重未愈,仍不忘顾她冷暖。沈识因心下微软,又觉有些过意不去。
他未说去往何处,她也不问。仿佛只要与他同行,便无需多虑,自有心安。
陆呈辞于朦胧光色中凝视她片刻,轻声问:“告诉我,这段时日……许夙阳可曾欺负过你?”
她摇摇头:“没有。他被你伤得那般重,在床上将养了近一个月,近日才刚能下地。痊愈后虽来找过我,但我始终同他保持着距离,不曾容他近身。”
她说罢,抬眼细细端详他的神色。陆呈辞似看出她心中所惑,缓声道:“你是否也察觉,许夙阳有些不对?”
她点头道:“对,你也知道了是吗?”
陆呈辞心知许夙阳与那卖花女之事,终有一日瞒她不住。他望入她清澈的眼眸,沉声道:“他与那卖花女的事,我早已知晓。之所以不愿告诉你,是不愿你为这般不堪之人忧心难过。”
他语气稍缓,又道:“况且那卖花女的真实身份,我尚未查清,我总觉得此女不简单。”
沈识因听罢,默然垂首,目光低敛,并未应声。
陆呈辞见她如此,伸手托起她的下颌,迫她与自己对视,低声问道:“告诉我……有没有为此伤心?”
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她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迎上他的目光道:“我有什么可伤心难过的?反倒觉得庆幸,如此我便有十足的理由将他推开。”
“其实很早之前我便察觉了。自他被你打伤后,我入府探视,恰见那女子出现在他院中。当时她身怀六甲,腹部高隆,我便心生疑虑,私下派人去查。”
“后来得知那卖花女确与许夙阳有过肌肤之亲,且已怀有身孕。我又命人几番打探,才知那女子一直被安置在许府偏院之中。”
“这几日,想必那女子已经生产。我甚至在许夙阳身上,隐约嗅到一丝奶腥气。”
她将自己所知的一切,细细说与陆呈辞听,未有半分隐瞒。
陆呈辞从她眼中并未看出难过和气愤,她好像已经把许夙阳放下了。
他应道:“确实,那女子已诞下一子。只是我不明白,许夙阳若真对你有情,何以至此仍不放手?寻常男子若在外有了子嗣,纵使心系旁人,也总该收敛几分,更该对那女子与孩儿负起责任,而非一味对你纠缠不休、毫不尊重。”
沈识因:“我想……除却感情,应当另有图谋。许家上下,从无善类。他父亲早已觊觎我祖父之位,先前还试图安插其门生进入我舅舅执掌的兵部。虽未得逞,但他们绝不会轻易罢休。”
她语声渐沉,透出几分凝重:“如今我们沈家可谓如履薄冰。祖父屡遭官员参奏,从前圣上常与祖父商议要务,而今却频频召见许万昌”
言至此处,她不由低低一叹,忧思溢于言表。
陆呈辞温声宽慰道:“不必过于忧心。那日我已寻过你祖父,表明愿与他联手之意,并请他助我一臂之力。先前他虽未应允,但经此一事,想来态度已有松动。”
他语气诚挚,又道:“日后若有机会,还望你也在他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与我父亲……并非一路人。”
其实沈识因早已察觉,陆呈辞心思缜密,戒备心极重,行事胆大却周全,这大抵与他流落在外的六年经历有关。
因而她明白,即便对亲生父亲,陆呈辞也未必全然信任。他一步一步,皆是在为自己谋划前路。
其实那日父亲曾对她说过这样一番话:“陆呈辞既已决心争夺权位,他接近你,或许意在拉拢沈家之势。他们早已看出,沈家圣眷渐衰,迟早为皇上所不容。”
“因此,他欲借沈家之力襄助自己。沈家为官数十载,根基深厚、能人辈出,族中子弟皆是人中龙凤。而他不过是个刚刚认祖归宗的世子,在朝中既无实权,亦无党羽,孤立无援。放眼京中权贵,唯有沈家最为合适。”
“人在困境之中,总会想抓住一根浮木求生,他亦以为,沈家或许也会将他视作一线生机,愿与他彼此依托。”
当时沈识因听闻父亲这般推测,第一反应便是:陆呈辞绝非如此之人。两年前的那段纠葛,他始终未曾忘怀。即便陆呈辞如今对她情意不深,他选择接近她,多少也因着旧日缘分,以及她曾许下的承诺。有这一份人情在,沈家……总不好断然回绝。
而今陆呈辞的种种举动,也印证了他确在一步步谋划自己的前路,而沈家,亦在他的棋局之中。
但平心而论,沈家如今处境艰难,若能彼此扶持、共渡难关,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马车不多时便在一处院落外停稳。沈识因下车抬眼,才认出这是陆呈辞的别院。
陆呈辞牵起她的手朝里走去,温声道:“这院子我近日又命人重新收拾过,如今一应俱全。还特意聘了两位手艺极好的厨子,待会儿便让他们做些可口菜肴。”
沈识因四下望去,但见院中陈设果真与从前不同,更添几分雅致精心,显是用了心思布置。
她随陆呈辞步入房内,一股暖意顿时迎面袭来。屋内早已燃了好几个暖炉,炭火正旺,将整个房间烘得暖融如春。沈识因只觉周身寒意尽散,不由轻叹:“还是屋里暖和。”
陆呈辞牵她至桌前坐下,斟了一杯热茶递入她手中,温声道:“自然,这些炉子我一早便命人备好了。快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沈识因接过茶盏,轻啜几口,暖意自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此时陆呈辞唤来小厮,吩咐厨房准备膳食,继而又从旁取过一个精巧食盒,置于桌上揭开盒盖,道:“这是我请人排队去买的。上回你说喜欢那家的糕点,我一直记在心上——正是先前江絮送你的那一家。”
沈识因没料到他竟这般细心,拈起一块糕点轻咬一口,顿时感觉口中溢满甜香,她弯眼笑道:“陆呈辞,谢谢你,如此有心,我很喜欢。”
她说她很喜欢。
他望着她晃了下神,也取了一块,尝了一口道:“同我何须客气?不必言谢。”
沈识因瞧了瞧他手里的糕点,轻声问:“你之前不是说不爱吃甜食吗?”
他回道:“是不爱吃旁人买的甜食。”
不爱吃江絮买的。
沈识因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只听他道:“从前流落在外时,日子很苦,时常觉得嘴里发苦,许是心里太苦,连吃什么都尝不出滋味。”
“后来有一回,我在别人迎亲的队伍里抢到一把喜糖。那时觉得,那糖怎会那般好吃,那般甜,仿佛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吃完之后,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连心里都透着甜。”
他眼底掠过一丝怅然:“自那以后,我便渐渐喜欢上甜食。偶尔心中郁结,或是奔波疲惫时,吃上一些,便觉得又能缓过来了。”
他曾听人说,只有心里甜了,嘴里才会甜。他想,若是嘴里甜了,是不是心里也就甜了。
沈识因静静听他说完这番话,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涩。他从前过得那样苦,却依旧从内至外都保持着坚韧与清明,是多么不容易啊!
她轻声道:“你说得对,这或许就是许多女子都爱甜食的缘由,我们所渴望的,本就是甜蜜美好之物,也盼着自己的人生与将来能顺遂圆满。”
她声音更轻了一些:“女儿家的心思总是细些
,那些由甜而生的喜悦,正如你现在所言这般。”
陆呈辞凝望着她,只觉得她如今越发愿意在自己面前吐露心声,尤其是那双嫣红唇瓣,每每轻启,皆娇艳动人,叫他移不开眼。
他瞧着瞧着,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慢慢靠近。
她察觉他的气息渐近,连忙起身道:“药箱在何处,我帮你看看伤。”
他不禁僵在原地,摸了摸发热的耳朵,指向不远处的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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