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春潮by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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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体地应道:“多谢侧妃娘娘。”说罢便走到母亲身侧坐下。
陆亲王细细端详着她,含笑道:“沈姑娘果然天生丽质,沈家当真将女儿教养得极好。”
太师沈昌宏谦辞道:“王爷过奖了,因儿不过中人之资,承蒙王爷厚爱。”
时下沈昌宏还在疑惑,起初陆亲王与刘侧妃前来,他还以为是来为沈书媛出嫁道贺的,毕竟太师府嫁孙女,在京城算得上一桩盛事,满京城的达官显贵皆来庆祝。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是来商议沈识因与陆呈辞婚事的。
近日陆呈与沈识因往来甚密,他隐约察觉出识因对陆呈辞生出几分情意。然而两人远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更何况沈识因刚与徐家解除婚约,再加上太师府时下的微妙现状,两府根本就没有联姻的可能。
而今陆亲王竟亲自登门求亲,应是因太师府近日陷于危局,亲王欲借联姻之名将沈家揽入麾下。
先前陆呈辞屡屡接近识因,甚至几番阻挠她与徐家的婚事,或许就是陆亲王指使,这婚刚退下,他们就立马登门了。
想必王爷早已料到太师府会有今日之困,这才早早布下联姻之棋。
刘侧妃含笑搭话道:“我瞧着识因这孩子当真不凡。娶妻正该娶这般模样的,品貌出众,才德兼备,不知是多少儿郎倾慕的对象呢。虽说呈辞是因两府关系才接近识因,但是以识因的样貌,估计他也有所触动了吧。”
为两府关系才接近?
有所触动?
刘侧妃这两句话不仅让沈识因蹙起了眉头,连上座的祖父与父母也都面色微沉。
虽说他们先前也曾疑心陆呈辞接近是别有目的,可时日久了,见那世子为推却功名、甚至助其解除与徐家的婚约,倒像是存了几分真心。
结果,陆呈辞却是有目的的靠近?
不过细细想来,最近太师府祸事频出,就连沈意林在翰林院的职位也形同虚设,恐怕不久便要被遣返回家。太师府表面虽尚且维持着风光,可朝中明眼人早已心知肚明。以陆亲王那般精明锐利,定然早已窥破玄机。
母亲姚舒听闻这话心中一阵发酸,她看向女儿,发现女儿眼神渐渐黯淡,当即问刘侧妃:“侧妃娘娘此话,妾身倒有些不解。这些时日陆世子对识因百般呵护,待她极尽周到,我们皆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喜爱识因。如今您这般说辞,倒教妾身不得不问个明白,世子接近小女,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两府之利?”
姚舒问得直白,此事关乎女儿终身幸福,她不得不挺身问个清楚。
刘侧妃显然未料到她这般直接,一时语塞,只得含笑望向陆亲王。
陆亲王轻抿茶盏,缓声道:“沈夫人莫急。本王知你忧心女儿前程,此事关乎重大,自当明言。自许万昌坐上太保之位起,朝堂风向已变。太师虽忠心为国多年,然圣心早已转移,开始逐步削权,意在让许氏取而代之。这其中利害,太师应当比本王更清楚。”
他目光扫过沈昌宏微沉的脸色,继续道:“在此水深火热之际,本王愿与太师相辅相成,共渡难关。官宦之家欲结盟共进,联姻无疑是最稳妥之法。”
“当初本王怕直接提亲会唐突沈姑娘,加之许家公子与沈姑娘早有婚约在身,因此才让呈辞先行接触,以便铺垫一二。”
“他们二人虽相处日短,情谊或尚浅薄,但本王可在此立誓:若沈姑娘愿嫁入王府,阖府上下必珍之重之,本王亦会视若己出,绝不令她有半分委屈。”
果然,陆呈辞的靠近,确实是他父亲指使的。从一开始便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
沈家几人神色各异,沈夫人更是紧蹙眉头,良久未能言语,只频频望向身旁的女儿。
作为母亲,她最盼的不过是女儿能得遇良人,夫妻和睦,余生顺遂。原先见陆呈辞为女儿不惜以军功换自由,那般魄力与深情,让她深信女儿终得良配。
她想,若非情根深种,怎能做到如此地步?
岂料这一切竟都是陆亲王的谋划。想到女儿此刻的心情,她只觉心口发紧,酸涩难当。
这些时日识因几乎日日外出与陆呈辞相见,两人形影亲密,任谁都看得出情意渐浓。结果那些看似真挚的情意,原不过是场精心设计的局。
刘侧妃见满室沉寂,轻笑道:“为人父母谁家嫁女儿不盼个称心如意?沈夫人的担忧我们都能理解。虽说两个孩子起初无情,但日久总能生情。只要人品端正,日子总会过顺的。”
她看了看沈识因又道:“若是识因实在不中意呈辞,不妨考虑考虑我们家的柏铭?我们家柏铭与呈辞性子不同,能言善道,最会哄姑娘家开心,是个开朗性子。与这般人相处,日子会非常轻快,感情自然来得也快些。”
这是非要联姻的架势,连庶子都端上来了。
陆亲王也接话道:“本王并非没有想过直接相助太师府渡过难关。只是太师与沈大人皆在朝为官,应当深知其中敏感。若两府往来过密,难免引起皇家猜忌,届时若被人安上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后果不堪设想。”
他目光扫过沈家众人,继续道:“此事思来想去,唯有两家联姻,方为万全之策。男女相悦本是人之常情,我们是为了成就姻缘,便是皇上也不好过多干涉。只要太师府愿与亲王府同心,本王必定竭尽全力保全太师府,更要保住太师的地位。”
说实话,以太师府如今的处境,确实也只能走这条捷径了。
皇上被后宫妃嫔蛊惑,终日不理朝政,处事愈发昏聩。他自以为将朝中大臣尽数更换成自己的心腹,便能永坐龙椅。殊不知朝中尚有大批清明之臣,都心知肚明这般昏庸下去,迟早要被拉下帝位。
沈昌宏为官数十载,作为朝廷重臣,本不该、也不能背弃君王转投他
门。可如今的皇上早已无力支撑这偌大王朝。
既如此,是时候重新选择一位有雄才大略、德高望重的明主辅佐了。放眼朝野,确实唯有陆亲王最合适。
陆呈辞近日率军将陆陵王击退至边疆,使其暂时难以东山再起,更彰显出亲王府的雄厚实力。
沈昌宏心中百转千回。先前陆呈辞分明信誓旦旦说要独自夺嫡,不愿依附其父,如今陆亲王却又说出这般话来,不知是谁在说谎,抑或是父子二人合演的一出双簧。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陆呈辞年纪尚轻,单打独斗终究难成气候。反观陆亲王,多年经营,权谋手段皆属上乘,更容易保全太师府和夺嫡成功。
这场交易确实利大于弊,只是这代价,却是要赔上孙女的终身幸福。
陆亲王见众人均不接话,便将目光转向沈识因,缓和了些语气问道:“沈姑娘,你来说说,可愿与呈辞成婚?”
陆亲王把问题抛给了沈识因。
沈识因一直沉默着,她心下明白,此刻自己的意愿已然不重要,关键是要寻个能保全太师府的法子。
依陆亲王的意思,陆呈辞接近她只为拉拢太师府势力,可凭她的直觉,觉得陆呈辞并非全然虚情假意之人。或许他确有借太师府势力之意,但其中应当也存着几分真心。
她不敢贸然作答,只抬眸望了祖父一眼。祖父亦回看她,却默然不语。或许祖父心中早有决断,不过是在权衡一个最稳妥的法子,既要保全太师府,又不至毁了她的终身幸福。
陆呈辞先前也曾许诺,若得太师府相助,必会全力相护。但他与陆亲王实力悬殊,夺嫡成功难如登天。况且今日王爷亲自前来,直截了当挑明联姻之意,分明是已察觉他的私心,要彻底断了他与太师府联手的念头。
姜还是老的辣。
眼下朝局动荡,国家正值危难之际,没有人愿意等待一个年轻人慢慢成长壮大。最终的结果显而易见:太师府必须与亲王府联手,而她注定要嫁给陆呈辞。
她思忖之后,终是抬眸对陆亲王道:“回王爷,民女愿意嫁给陆世子。只是民女仍希望能与世子当面一谈。虽说这桩婚事关乎两府命运,但终究是我们二人之事,总该有些话要说分明。”
她又问道:“不知为何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世子却未能前来。王爷与侧妃娘娘的意思,当真能全然代表世子的心意吗?”
沈识因生性敏锐,从不轻信于人。这两年来,唯一能让她放下心防的唯有陆呈辞。那种信任源于本能,而今面对陆亲王,她既无好感,也不会全然相信。
陆亲王听她说愿意,立即笑道:“本王早就说过,沈姑娘最是通情达理。原本是要带着呈辞一同前来的,奈何他昨日外出办事至今未归,本王怕误了时辰,这才先带着侧妃过来。不过已经差人去寻了,待将他寻回,定让他亲自登门郑重商议。”
陆亲王选择此时前来,也是借为沈书媛道喜之名,暂避他人口舌,毕竟太师府正处在敏感关头。
刘侧妃含笑接话:“正是呢,既然事情已经说定了,我们回去便好好准备聘礼。识因若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尽管提出来,亲王府定要将你们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陆亲王也颔首道:“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会少,待择个吉日便来下聘。”
一个亲王都亲自出面说到这个份上了,太师府众人自然不好再推拒,虽心中百味杂陈,面上却只得客客气气地应着。
陆亲王瞧出沈家众人神色不豫,便温声道:“既如此,府上还要操办喜事,本王就不多叨扰了。顺道也贺一贺书媛姑娘出嫁之喜。”
刘侧妃随之起身,笑道:“我给书媛姑娘备了些薄礼,都是出嫁时用得着的首饰,盼她明日凤冠霞帔,风光出阁。”
这般周全礼数,当真给足了体面。沈昌宏领着全家行礼,只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将二人送至府门外。
待陆亲王离去后,沈识因原以为祖父会唤她单独说话,不料老人家只道:“回去歇着吧。”
父亲则面色凝重地望着她,眼中满是疼惜,最终只嘱咐母亲好生陪她,转身离开了。
沈识因婉拒了娘亲的陪伴。明日便是姐姐出阁的日子,府里上下忙作一团,她不忍再让母亲劳神,只道自己想静静歇息。
回到院中,她独坐在石凳上许久,一丝睡意也没有。仰首望见天边一轮明月,圆得惊人,亮得晃眼。
墨色天幕中不见半点星子,唯那孤月高悬,清冷得教人心头发涩。
这段时日她经历了太多,有不快,有欢欣,有厌恶,也有悸动。可直到此刻,她忽然觉得心口麻木,竟一点感觉没有。
她无声轻叹,夜风掠过她的青丝,拂动衣袂,只觉得周身冰凉,连心都跟着冷了下去。
翌日清晨,太师府已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府上嫡长女沈书媛出阁,堪称京城一桩盛事。这般才貌双全的贵女,众人原以为会许配给权势更显赫的人家,却不料嫁的是礼部尚书之子周烨。
沈识因陪着姐姐在闺房中等候迎亲,姐姐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暖意渐渐驱散了她掌心的冰凉。
她强忍了数次,心头仍是酸楚难当,终是控制不住,眼圈渐渐泛红起来。
她很庆幸,庆幸好在姐姐能在太师府危难前及时出嫁。嫁与周烨后,姐姐便能脱离太师府的漩涡,无论日后沈家是荣是辱,她总能保全自身。
并且姐姐嫁的是心仪之人,又是个品行端方的君子。在这世道,能得这般良人,是何其难得的事。
只是一想到再也不能天天见到姐姐,她满心不舍,鼻子也酸酸的。姐姐许是察觉到了这份情绪,将她的手又握紧几分,轻声道:“妹妹,等姐姐出嫁了,你要常来看我。”
她原本已经忍住的泪水,因这句话霎时落了下来,连忙点头,想起姐姐盖着喜帕看不见,又强装镇定地应道:“好的姐姐,一定会。”
姐姐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一直不舍得松开。
她在闺房中陪着姐姐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迎亲的新郎。周烨一身大红喜服,满面春风地进门行了礼,而后郑重地伸出手。
她强忍心中酸楚,轻轻将姐姐的手交付到他掌中。这一放,仿佛将姐姐的余生都托付了出去。
眼见姐姐随着新郎一步步向外走去,她终是忍不住唤道:“周烨,一定要好好待我姐姐。”
新郎闻声驻足,见她眼眶泛红,连忙郑重应道:“会的,一定会的,你放心。”
听得这句承诺,她这才稍稍安心。
新郎牵着新娘行至花轿前,全家人皆立在府门相送。
新郎小心翼翼地将新娘抱起,轻轻放入轿中。花轿缓缓抬起,调转方向向前行去,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渐行渐远。
母亲一直强忍着眼泪,待花轿再也看不见了,才让盈眶的泪水滑落下来。
父亲扶着母亲先进了院子,她却仍怔怔地立在原地,望着那顶喜轿消失的方向。
门前树上缀满彩球,枝桠间还贴着她亲手剪的喜字。
今日天气很好,风也变得温和许多。
待她转身回院时,却瞥见不远处的人群中,许夙阳与江灵正站在一起说笑。
江灵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发间还簪着她相赠的那支玉簪,此刻正仰着脸看着许夙阳。许夙阳则微垂着头专注地听她说话,唇边还带着浅浅笑意。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慢慢转头望了过来。
沈识因见他看来,不禁蹙起眉头。但见他的目光从惊讶渐渐转为哀怨。
她不愿多看他一眼,收回视线进了院子。
最近她就有所察觉,江灵总是有意无意地寻机接近许夙阳,想是存了别样心思。
姨母曾说想让江灵日后嫁个好人家,许是见她与许夙阳退了婚,便开始打起了许夙阳的主意。
姨母为了这俩孩子当真是煞费苦心。先前她苦苦央求二哥带江絮入宫参宴,二哥推拒不过,只得应
下。谁知宴席上,江絮偶遇玉颜公主,恰逢公主的绣帕不慎落入湖中,他想也不想便跃入水中替公主拾回。
公主见他这般奋不顾身,心下感动,不仅夸赞了他,还赠了贵重礼品。
自那之后,公主接连传召他两次入宫,虽不知所谓何事,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只是她觉得姨母实在不该让江灵去接近许夙阳。江灵年纪还小,难以分辨出人性的好坏,姨母这样做,当真是将自己的女儿推到了禽兽面前。
她心中不忿,必须要找个时间与江灵好好谈谈。
她回到院中,掩上房门,走到桌前斟了杯茶缓缓饮下。又行至榻边褪去绣鞋躺下。
今日她迟迟未见陆呈辞。以陆呈辞与周烨的交情,本该最早前来道贺。然而迎亲队伍早已远去,那人依旧杳无踪影。
屋里火炉子烧得正旺,被窝里暖暖的。她就这般躺着,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转眼半月过去,雪越下越大,今年冬天好像比以往都要冷。
最近祖父与父亲总是早出晚归,每每归来都是愁容满面。有一日祖父甚至被留在宫中彻夜未回。
她已然察觉,沈府的寒冬真的来临了,就像这天气一般,冷得教人难熬。
这日,天上飘起鹅毛大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银白。沈识因拿着小铲在院门外的巷口堆了两个雪人,一个娇小可爱,一个高大挺拔。
她站在茫茫大雪中,望着这两个雪人,伫立了许久许久。
午饭时小丫鬟来唤她,她这才准备回府,可是正要进院,却见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他没有打伞,肩头鬓角落满了白雪。
“陆呈辞。”她叫了他一声,鼻尖一下酸了起来,立马迎上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这话里带着几分委屈,又藏着些许嗔怪。
风尘仆仆赶来的陆呈辞望着她,回道:“我刚回京城,连亲王府都未及回去就先来寻你。这几日……你可安好?”
沈识因见他睫毛上凝着雪花,抬手轻轻替他拂去,温声回道:“我很好,还同往常一样。”
默了默又问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陆呈辞为她拢了拢氅衣:“去办了件棘手的事。途中遭人埋伏,被围困数日,方才突破重围赶回来。”
原来是遇险了。
她抬眸细细端详他憔悴的面容,眼圈霎时红了。半晌才轻声道:“怎的总是做这般危险的事?伤得可重?”
陆呈辞勉强振作精神:“无妨,都还好。”
沈识因心下百感交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一会,两人异口同声道:
“你父亲……”
“我父亲……”
话一出口,似乎彼此都意识到了对方要说什么。
陆呈辞道:“你先说。”
沈识因望着他疲惫的模样,满是心疼:“不如先进屋喝盏热茶,我再与你细说。”
“也好。”陆呈辞颔首,随她走进院子。
两人一前一后默然行着,从院门到闺房这段路,竟是谁也没有开口。待进了屋,沈识因掩上房门,暖意渐渐驱散了周身寒气。
她拂去身上落雪,走到桌前斟了盏热茶递给陆呈辞。陆呈辞接过茶盏,暖意渐渐沁入掌心,却仍立在门前不曾上前,神色间似有踌躇。
沈识因也不催他入座,自己亦未就坐,只站在窗边静静望着他。
屋内一时寂然,唯有茶香袅袅。
良久,沈识因方轻声道:“前几日你父亲来过,商议你我婚事。他说欲借联姻拉拢太师府,若我们成婚,他必全力保全沈家不被皇上清算。”
她审视着他的神情,见他垂眸不语,又继续道:“眼下情形想必你也知晓,皇上怕是已对祖父出手,前些日还将人扣在宫中。如今我们已无路可走,与亲王府联姻,确是唯一能保全沈家的法子了。”
话音落下,房间里又静了一会,陆呈辞这才开口:“你知道我的处境。我曾对你、也对你祖父明言,我要争的是皇位,而非辅佐父亲。因为我深知,父亲登基后,绝不会立我为太子。如今我也是进退维谷,原盼着太师府能助我一臂之力。虽知我资历尚浅,难与父亲抗衡,但我已经计划了两年,眼看就有希望了,不能就这样放弃。”
他多希望得到帮助和鼓励。
沈识因低下头,心头百转千回,轻声道:“我祖父自有他的考量。如今皇上沉湎后宫,轻信庸臣,已经无法把持朝政。天下百姓正陷于水火。我祖父盼着能有贤能之士尽快继位,重整山河。”
“我祖父年事已高等不起,天下百姓更等不起一个人慢慢培植势力、收拢民心、一步步登上皇位。这中间变数太多,谁又能保证,不会让江山陷入更深的危难?”
沈识因明白祖父的苦衷与顾虑。
她说罢,屋内又陷入长久的寂静。
“陆呈辞。”她看着他,轻声道,“我已经应下你父亲了,愿意与你成婚。待两府安定,等你父亲夺嫡成功之后,你再谋太子之位也是一样的。”
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
而她就这样答应了。
没与他商议就答应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抬眸看她。
二人距离不算远,他能看清她眸中的复杂。
过了一会,她又道:“你父亲似乎已经看穿你的心思与谋划,不然也不会直接找上我们。反正横竖都是成婚,换一种方式夺嫡也未尝不可。”
反正横竖都是成婚……
他依旧立在原地看着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求了那么多次的婚,最后她是依这种方式答应的。
她见他一直不做声,又抬头看他,问道:“那你……要不要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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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红心][红心]
陆呈辞很认真地回道。
窗外的雪光映照进来,纷纷扬扬的雪片在沈识因身后静静飘落。寒风将窗子吹开些许,卷进细碎的冷意,撩动了窗边的轻纱。
纱影朦胧,落在她身后,恍惚间将她衬得如同融进了那片皑皑雪景之中,清冷而美好。
她听完这句话,并未显出过多激动,只是眼尾渐渐红了。仍旧站在窗边,静了许久,方轻轻弯起唇角,却什么也没有说。
这本该是一桩极浪漫的事情,此刻却无端显得凝重。
沈识因理解陆呈辞这一路走来的不易。他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回到亲王府,却仍逃不过这般命运。
即便不是与她成婚,作为亲王府的一员,他迟早也要娶哪家高门贵女,为王府谋一份利益。
这就是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女,与生俱来的价值。
可又有谁明白,他为何执意要坐上那九五之尊之位?
他并非贪恋权势,而是永远忘不了那个雪夜,身着龙袍的男人端着鸩酒,亲手灌入他母亲喉中。
那双曾抚过他发顶的手,就这样沾上了他至亲之血。从那一刻起,他就立誓,一定要亲手了结那人的性命,更要夺过那个浸满鲜血的龙椅。
这是他的血海深仇,是他一个人的复仇之路。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将沈识因拖入这腥风血雨中。
即便沈识因永远不会明白,她与祖父的谋划将给他带来何等毁灭性的打击,即便这条路注定万劫不复,他也不能责怪她分毫。
心口像是被冰刃刺穿,寒意蔓延四肢百骸。这一刻,他所有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原来在这盘棋局里,他终究是孤身一人。
父亲借故遣去外地办事,归途却屡遭追杀,生生阻断了回京的路。而就在这期间,父亲亲自去太师府议亲,从容达成了他的计划。
父亲到底精明,早已看透他的心思,索性将计就计,直接将他牢牢握在掌心,成了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所谓父子亲情,到底也不过如此。
窗外还飘着大雪。
二人相对而立,久久无言。
又一阵寒风卷入,拂过沈识因单薄的肩头,吹乱了她的秀发。风愈刮愈急,窗棂被吹得大开,帘幔翻飞不止。她却似浑然不觉寒意,只怔怔立在原地,满心沉郁。
他压下翻涌的心绪,走到她身旁,先是仔细关严了窗,又抬手替她理了理秀发。
她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明明他回答的那么爽快,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见她眼睛红红的,不想再讨论这个沉重的话题,轻声道:“我有些饿了,可否为我备些吃的?”
他日夜兼程赶路,滴水未进。踏入京城第一件事便是来见她,此刻已是饥寒交加,疲惫不堪。
从前再苦再累,纵是身受重伤也从不觉得难熬,今日却只觉得浑身无处不痛,连心口都揪着疼。
沈识因回过神来,动了动唇,应道:“好,你在此等着,我让厨房做些吃的。”
她说罢转了身向门外走去,出了房间,终是忍不住抬手拭去了滑落的泪水。
院中的雪被下人们不断清扫着,可雪落得急,刚扫净的石径转眼又覆上一层白。她一脚一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天幕洒下这么多洁白,却染不净这人间晦暗。
到了厨房,她吩咐厨子备了热汤饭食,仔细端回房中。而此时陆呈辞却已伏在案上睡着了。
她轻步上前,将饭菜轻轻放下,但见他侧脸枕着手臂,眼睫低垂,睡得正沉,衣襟与面颊上还沾着未拭净的血渍,定是又受了伤。
她看着看着,眼底不觉泛起湿意,深吸了一口气,连忙强压下心绪在一旁坐下。她不忍唤醒他,只安静地坐着。
不一会,他就醒了,坐直身子,抬眼正对上她通红的双眸。
她定是哭过了,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愧意。
桌上饭菜香气四溢,他起身走到盆架前净了手,方回到桌前坐下,执起竹箸,默默用起膳来。
沈识因为他盛了碗热汤置于面前,安静地望着他用饭。
热食入腹,周身寒意渐消。
陆呈辞用膳极快,这是他六年来养成的习惯。不过一会儿,他便吃完一碗饭,菜肴也消灭大半,连沈识因给他盛的热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屋内只闻箸匙轻响,暖意融融。本该是段极惬意的时光,饭菜也合胃口,可不知为何他的眼眶阵阵发酸。他强忍着,直至膳毕茶罢,心绪才稍稍平复。
沈识因默默收整碗筷,唤来小厮将食具撤下。见陆呈辞衣衫染血,轻声道:“可要换身干净衣裳?我去取二哥的衣物来。”
陆呈辞本欲推辞,但见周身血污狼藉,便又应了声好。沈识因转身出了门,往二哥院中取了身衣裳让他换上。
二哥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倒是合身,只是衬得面色愈发苍白。
她又命人去请府医过来。府医仔细查看了他身上的伤处,敷药包扎后,又熬了碗汤药。
一碗热汤药下肚,陆呈辞这才觉得身子舒坦了些。
这般来回,不觉已过了大半时辰。沈识因始终耐心地忙前忙后,陆呈辞也由着她去,因为他知道她心里愧疚,唯有这般亲自操持,心里方能好受一些。
待一切收拾停当,二人重新对坐案前。沈识因斟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盏推至他面前。茶盏握在掌心,暖意徐徐渗入肌肤。
再这样坐在一起,却不似先前那般自在,沈识因言行举止间都添了几分客气。
陆呈辞并不多言,此刻说什么都只会徒增对方负担。他饮尽杯中茶汤,轻声道:“两夜未曾合眼了,我趴这睡会。”
沈识因闻言立即起身:“不如到榻上歇息罢。”说着便走到床榻边仔细铺整衾枕,“躺下会舒坦些。”
陆呈辞见她这般周到,心口泛酸,依言走到榻边躺下。
她见他躺好,道:“你安心睡,我先出去,有事叫我……”
她话音未落,手腕却被他握住了。
陆呈辞看着她低语:“别走,就在这儿陪着我可好?”
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沈识因望着他渐渐涣散的眼神,温声应道:“好,我不走,就在这儿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