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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春潮by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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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烟袅袅中,他袖间的药香若有似无地飘散,像一段欲说还休的心事。
他正欲再言,忽一阵急咳袭来,苍白的脸颊顿时泛起病态的红晕。他以袖掩唇,咳得肩头轻颤,连茶盏都碰得叮当作响。
沈识因见状蹙眉:“殿下咳得这般厉害,还是回宫好生休养为妥。”
她话音里虽带着疏离,却也有几分真切关怀。
太子听出她去意已决,也不强留,平复了情绪,只温声道:“今日偶遇已是难得,那改日再叙。”
沈识因起身给他行礼:“太子保重,那臣女告退。”
太子应了一声,扶着桌沿起身,目送她离去。
昨夜,陆呈辞一骑踏月,直奔寒山寺。
这座古刹于他而言,意义非凡。当年遭追兵围剿、生死一线之际,正是寺中主持收留庇护,才让他侥幸逃过死劫。也正是在这里,他遇见了沈识因。
回到亲王府之后,他便常来寺中探望主持。日久天长,两人竟成莫逆之交。他渐渐得知,主持原也是京城贵胄之后,因情路坎坷,看破红尘,方在此落发出家。
更巧的是,主持出身之族,正是多年前被皇帝下旨满门抄斩的薛氏——当年他因早已出家,才侥幸逃过这场杀身之祸。
这位主持与陆亲王年纪相仿,为人沉静温和,待他始终客气有礼。
昨夜他与主持密谈要事,今晨本欲转道边关与陆陵王谈判,不料行至半途,忽遭黑衣刺客伏击。
刀光剑影间,他察觉这些人招式狠辣,与当初阻挠他追杀陆赫的那批杀手手法极为相似。
当初他擒获陆赫后就起疑,究竟是谁三番五次暗中作梗?后来他查了许久却查不出来。
从剑法攻势来看,这些人既非陆赫残部,也不像陆陵王麾下。他也曾疑心是父亲派来的,可若真是父亲的人,以父亲的手段,早该查清陆赫的藏身之处,但为何当初他擒获陆赫之后,父亲只轻描淡写地问过一次,就再也不曾追问?
这些杀手的路数野性十足,招招狠毒,倒像是江湖豢养的亡命之徒。上次让他们逃脱,这次定要擒个活口好生审问。
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他孤身迎战渐渐吃力。
北风肆虐。
混战中,一道银光直刺心口,那剑法精妙狠辣,竟远在他之上。他急退半步,肩头仍被划开深可见骨的血口。
厮杀间众人已退至密林深处。寒冬的林子格外肃杀,北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脚下冰碴咔嚓作响。这般境地交手着实艰难,可那群黑衣人却似索命的阎罗,招招直取要害。
陆呈辞曾经历过六年逃亡岁月,多少次被逼至绝境,都是这般拼死相搏。他早已习惯在绝境中激发潜能,纵使肩头血流如注,握剑的手依旧很稳。
其中,尤以那领头之人武功最为高强,剑法精妙绝伦。与他交手不过数招,便觉出招招狠厉、式式刁钻,极为难缠。
剑锋破空一抖,寒芒直取咽喉而来。陆呈辞侧身蹬住身后树干,借力凌空跃起,长剑如电光石火般劈斩而下。岂料对方反应极快,弯腰旋身横剑格挡,兵刃相撞间火星四溅,铮鸣刺耳。
陆呈辞方才落地尚未站稳,数枚飞镖已接连袭至面门。他旋身挥剑相抗,银光闪烁间忽从腰间抽出匕首,倏地逼近对方身前。
他左手擒住那人持剑的手腕,右手匕首直刺腰腹,却被对方侧身避过,反倒硬生生受了一记肘击。劲力撞在胸口,震得他踉跄连退数步。
他齿间紧咬匕首稳住身形,袖中飞镖连发如雨。一枚镖尖没入对方左臂,鲜血霎时沁透黑衣。
那人却似浑然未觉,反手拔剑凌空劈来——这一剑携风雷之势,剑锋划出凛冽弧光,速度快得惊人。
陆呈辞俯身滑跪避开杀招,长腿如鞭横扫对方膝窝。趁其身形踉跄之际猛然近身,拧臂过肩将人狠狠摔在积雪之上。寒光乍现,他口中匕首已精准刺入对方心口。
这一连串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匕首没入心口后又迅疾抹过咽喉。那领头人双目圆睁,喉间鲜血喷涌如泉,顷刻便将雪地染作猩红,再无声息。
四周黑衣人见状一时怔忡,正自犹豫进退,忽闻林间响起一片密集脚步声。无数箭镞破空而来,森森寒芒齐齐对准雪地中央的陆呈辞。
箭雨倾泻而下的刹那,他隐约听见密林深处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嗓音温润,却字字冰冷:
“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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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上一章被锁了,现在已经解锁了,没有看到[饭饭]的,快去看,两点后就修改了。
[红心][红心]

第38章
箭雨如蝗虫般铺天盖地袭来。陆呈辞长剑舞得密不透风,纵身跃上枝头,衣袂翻飞间不断格开飞矢。奈
何箭阵层层叠叠,宛若天罗地网将他困在树冠之间。
积雪簌簌落下,与纷飞的箭矢交织成诡异而凌厉的景象。他瞥见不远处停着一顶软轿,帘幕低垂——幕后之人必在其中!
他猛地甩出三枚飞镖直取轿帘,却被护卫挥剑挡开。正要再攻,肩头突然一痛,竟被流箭射中。他吃痛“嘶”了一声,咬牙折斷箭杆,鲜血顿时汩汩涌出。不及喘息,又一波箭雨已至,他只得忍痛跃向邻树,血珠洒落雪地如红梅绽开。
几番腾挪后,他纵身隐入灌木丛中。黑衣人顿时失去目标,正四下张望时,他已最快的速度掠至轿前。
长剑直刺轿厢的刹那,护卫们蜂拥而至。剑光翻飞间血花四溅,不过几个回合便斩尽拦路之人。他袖风骤起,猛地掀开车帘。
帘内隐约坐着个白发男子侧影,还未看清面容,忽见数道银线疾射而出。
丝线细如发丝却锋利无比,破空时几乎无形,只听“嗤”的一声,陆呈辞袖口已被划开一道血痕。
他吃痛闷哼,那银线看似轻柔,实则蕴着千钧力道。伤口表面只一道细痕,内里却深可见骨,血珠瞬间连成一线渗出。
帘中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如鬼魅般舞动,银线再度向陆呈辞破空袭来。这般诡谲招式他闻所未闻,心知不敌,转身欲退,忽觉脚踝一紧,竟被银线缠住。
他还未来得及挣脱,整个人已被拽倒在地。只听“嗤啦”一声,银线猛地收紧,脚踝处皮开肉绽,鲜血顿时染红了雪地。
他疼得眼前发黑,咬牙挥剑斩断脚踝银线。不料另一根银丝已悄无声息缠上脖颈,猛地将他拽向马车。他徒手抓住那根夺命银线,丝线却深深勒进皮肉,鲜血瞬间染红指尖。
眼看就要被拖进轿中,他猛地甩出飞镖直取帘内。对方稍一分神,他立即挥剑斩断颈间银丝,踉跄着翻身滚到车后,拼尽最后力气向林深处逃去。
奔至山泉边时,他已是强弩之末。脖颈伤口很深,鲜血不断涌出。他撕下衣襟胡乱包扎,俯身饮了几口冰泉,终是支撑不住晕倒在泉边。
苍白的脸映着殷红血渍,宛如雪地里凋零的寒梅。
北风肆虐,大雪纷飞。
约莫半柱香后,陆呈辞才迷迷糊糊转醒。四野漆黑,寒泉淙淙,竟无一人发现他奄奄一息倒在此处。
这般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孤寂,逃亡六年,他早已习惯。他努力爬起身,只是无声叹了口气。伸手探向脖颈,伤口虽已止血,却肿得骇人,连呼吸都带着灼痛,脚踝更是血肉模糊。
他勉强以剑撑地起身,一点点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他望着周围黑沉沉的河水,忽然想起那些年独自逃亡的岁月,那时候,受伤后只能躲在洞穴里舔舐伤口,从来无人问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想一想都是那样的凄凉。
而如今却不同了,他有了沈识因,有了未婚妻。
若是她在身边,见他这幅模样,一定会急得眼圈发红,然后小心翼翼为他包扎伤口。
想起她含笑的模样,不自觉扬起唇角,仿佛又生出几分气力。
这次他一定要活着回去,风风光光迎娶沈识因过门,他还要铲除所有仇敌,然后为母亲报仇雪恨。
他还想与沈识因过平淡日子,生个似她般灵动的女儿。
这些念想像暖流般涌过四肢百骸,不禁让他精神了许多。
他咬紧牙关,拄着长剑一瘸一拐地前行。北风如刀刮过伤口,冻得浑身发麻,可这份寒意并不算什么。
沈识因已经两三日未见陆呈辞踪影。虽知他公务繁忙,却连半点消息也无,心下不免忧急。她遣人去亲王府打听,只得出城办差尚未归来的回话。
近日朝堂风波不断,祖父与父亲总是深夜方归。听二哥说,许太保频频发难,诬告沈家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幸得陆亲王率众臣力保,才堪堪抵住攻势。
如今太师府明晃晃站在亲王府阵营,陆亲王更是气焰高涨,竟在朝堂上直言皇上沉溺后宫、荒废政务。这般剑拔弩张的态势,只怕一场大变在所难免。
各方势力暗中较劲,陆亲王一派渐成气候,拥护太师的官员也愈发多了。
经过连日朝堂博弈,陆亲王终是压下太保一党的攻势,保住了太师府。并且皇上宠幸的两位妃子中,有一人就在此时暴毙而亡,众人心知这是陆亲王给天子的下马威。
如此猖狂行事,教皇上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皇上近日怠于朝政,群臣皆看在眼里。明眼人都瞧出这龙椅怕是坐不稳了,需得早谋新主。
所以,部分朝臣开始转而拥护太子,盼着这位聪慧仁德的储君能分担朝政,制衡陆亲王的势力。毕竟单靠如今这般昏聩的君王,怕是难敌亲王府的步步紧逼。
不过经此一役,太师府终得安稳。祖父与父亲重掌权柄,门下学子朝臣纷纷投效于陆亲王麾下。如今两家已成利益共同体,陆亲王得太师府相助,如虎添翼。加之太师一门深谙朝堂机要,对皇上秉性、政务关节了如指掌,使亲王行事愈发雷厉风行。
然局势稍定后,本该半月内商议的婚事却迟迟不见动静。亲王府竟无一人前来商讨婚期,仿佛当初那份聘礼只是权宜之计。
太师府这边也未曾催促婚事。当初联姻本就是为了利益,若能不成婚便达成目的,自是最好不过。故而婚期一拖再拖,竟无人再提。
如今太师府的危机或许暂解,可陆呈辞的险途才刚启程。这刀光剑影的日子,教人想着便心惊。
眼看春节将至,沈识因日渐心焦。已是七八日未有陆呈辞半点音讯,她终是忍不住求祖父去亲王府打听。陆亲王只淡淡道是派他出京办差,归期未定。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陆呈辞不过是个可随意差遣、无足轻重的棋子。可是对沈识因而言,那是她心心念念要托付终身的人。
她日日坐在院中石凳上,望着覆雪的红梅出神。今年元正,她原想与他一同守岁,为他备一桌暖心的年夜饭,给他这些年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可如今连人影都盼不见,只剩寒风卷着枯叶在廊下打旋。
这日天光晴好,她正坐在院中等候探消息的仆人归来,却忽闻门前一阵骚动。迎上院门竟见太子陆瑜踏雪而来。
他披了一件厚厚的白色氅衣,墨发轻垂,融在白雪中,如同画中人物一般。
沈识因反应过来急步上前行大礼:“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周围下人也急忙行礼叩拜。远处的小厮见状慌慌张张跑去通传老爷夫人,管家连忙跪地相迎。
太子目光落在沈识因身上,上前虚扶她一把,笑道:“快起,别冻着。”
沈识因应了一声站起身。
太子今日并非独行,身后随从抬着十余箱系着红绸的礼盒。
下人们偷眼打量着这位久闻其名的病弱太子,只见他披着白狐裘立在雪中,虽面色苍白,通身气度却清华尊贵。
只是这位深居简出的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驾临太师府?
正当众人惶惑之际,太子却对沈识因莞尔一笑:“怎的愣在这儿?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示意身后礼箱:“眼看年节将至,我特来拜会。尤其要谢过沈夫人,当年我母后病重时,多亏沈老夫人与夫人入宫照料,这份恩情一直铭记于心。”
沈识因心下诧异。当年母亲与祖母入宫照料先皇后,原是因着两家交好,皇上亲自开的口。自先皇后薨逝后,两家便渐行渐远,唯有祖母去世时太子曾来吊唁过。如今突然携礼登门,实在教人捉摸不透。
她面上保持着得体微笑,侧身引路:“太子殿下请进屋叙话。”
太子应了一声,随着沈识因缓步前行。见她刻意放缓脚步,便也配合着与她并肩而行,不时侧首打量她神色,问道:“今日见你似有心事,可是遇着什么难
沈识因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回道:“劳殿下挂心,臣女一切安好。”
太子却忽而轻笑:“你与呈辞的婚事定在何时?我还等着讨杯喜酒喝。”
这话问得突然,叫沈识因微微一愣。
“应当……快了吧。”她低声应道,心里却泛起苦涩。眼下局势虽定,可陆呈辞一去多日音讯全无。这般刀口舔血的日子,总教她悬着心,总是担心哪日他忽然就回不来了,留她一人守着这婚约。
太子闻言含笑问道:“何时唤呈辞一同叙旧?儿时我们曾一同用膳玩耍,可后来便疏远了。去年他回京后,我寻过他几回,他却总是冷冷淡淡……”
他说着,不由轻叹了口气。话说得恳切,倒显出几分真心。
沈识因却暗自思忖:太子突然提及陆呈辞,又这般亲近太师府,莫非是因着朝堂变故?若陆亲王真有夺位之心,首当其冲的便是东宫。他此刻登门,怕是来探风声的。
她面上仍保持着礼数,心里却已转过千百个念头。这深宫中人,果然字字句句都藏着机锋。
二人行至前堂落座,丫鬟奉上茶盏不久,便见姚舒匆匆赶来。
“殿下恕罪,老爷与犬子皆外出办事,未能亲迎。”姚舒敛衽行礼,却被太子虚扶住。
“伯母不必多礼。”太子语气温和,“今日特来拜会,感念当年您与老夫人照料母后之恩。”
他说着示意随从将礼箱一一开启:“年节将至,备了些薄礼,希望伯母与识因喜欢。”
沈识因与姚舒抬眼望去,只见箱中满是奇珍异宝:千年人参流光溢彩,陈年佳醇香气扑鼻,官窑瓷器胎薄如纸。每件皆价值连城,教人暗自心惊。
太子又取出一只紫檀木匣,启盖时莹润光华流转而出。竟是只羊脂白玉镯,镯身精雕凤凰衔花纹样,羽翼纤毫毕现,衔着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飞起。
姚舒不由蹙眉,这般雕凤玉镯非寻常人可佩,更遑论凤凰衔花乃凤穿牡丹的吉兆,其中深意不言自明。他送这般重礼,实在教人忐忑。
“快戴上看看。”太子说着就要抓沈识因的手为她戴上。
沈识因顿时色变,慌忙将手缩回袖中,连退两步,行礼道:“殿下厚爱,臣女实在受不起这般重礼。”
这东西,她不敢要,也不能要。
太子见她如此紧张,不由轻笑道:“瞧你吓的,脸都白了。我长这么大,送人东西还是头一回被拒。”
他贵为当朝太子,能让他亲手相赠如此贵重之物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这于寻常人而言,更是想都不敢想的殊荣。
他见沈识因仍不应声,无奈地笑了笑,语气愈发温和:“这镯子是我特地为你订做的,世上独此一件。今日是作为出嫁礼相赠,难道你真要驳了我的面子?”
他说话总是这样温声细语,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既能缓和气氛,又不失天家分寸。虽听出太子话中的玩笑之意,沈识因却依旧不敢抬头,只躬身僵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
母亲姚舒在一旁看得心惊,这凤穿牡丹的纹样,只有宫中后妃才能用的制式,太子送给自家女儿,是什么意思?
她忙上前解围,对着太子深施一礼,道:“殿下这般心意,臣妇代小女谢过了。您既来了,不如留在府里用膳?臣妇记得您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粥菜,总盼着我多进宫做些。今日正好让您尝尝这些年手艺可曾生疏。”
她笑着将话题引开,太子听出了她的紧张,不好再勉强,将玉镯收回匣中递给侍卫,含笑应道:“也罢。那便叨扰伯母了。”
姚舒应道:“臣妇这便去准备。殿下请自便。”
姚舒走后,太子却望向窗外枯枝,对沈识因道:“外头天寒,对弈一局如何?让我瞧瞧你棋艺长进没有。”
沈识因踌躇一会,本想拒绝,但他毕竟是太子又亲自登门,刚拒了礼品,再拒下棋未免不近人情,只好应道:“也好。”
她命人奉上棋盘。二人对坐榻前,太子执黑子先行,她亦执白紧随后。
棋局在静默中进行。太子拈起白玉棋子时,露出纤长如玉的手指。那是一种养尊处优的苍白,指节分明如竹节,肌肤细腻更胜女子,只是瘦得隐约可见青筋。
这般好看的手落在墨玉棋盘上,本该是赏心悦目的景致,沈识因却始终低眉敛目,只盯着棋枰上的纵横十九道。
室内很是安静,只闻落子之声。沈识因不语,太子也不言。
窗外,雪粒子细碎地敲在窗棂上,像是谁漫不经心撒了一把玉珠。庭中老梅被积雪压弯了枝桠,倏然弹起,簌簌落下一片香雪。
棋至中盘,沈识因忽觉陷入困局。正蹙眉思索时,却发现太子故意露了个破绽给她。若落子此处,便能轻易取胜,只是如此就表明她甘愿落入他的布局中。
她捏着棋子悬在半空,心下纷乱如麻。赢也不是,让也不是。这般明显的相让,反倒教人难堪。
太子见她迟迟不落子,轻笑出声:“怎的?舍不得赢我?多年不见棋艺精进不少,不必因我身份相让,该赢便赢。”
沈识因抬眸望去,见他笑意温润如初,恍若皎皎玉兰映雪。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偏生每一步都藏着叫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她犹豫片刻,终是将棋子落在他预设的位置。这一子定乾坤,她虽赢了棋局,心里却像堵着团棉絮般难受,这感觉就像被人牵着鼻子走。
从前,她就听闻太子才智过人,今日对弈方知传言不虚。这人心思缜密得可怕,每一步都藏着精妙算计,偏生还能做得滴水不漏。任你如何挣扎,他自岿然不动,仿佛早将人心看得通透。
她恨不得立时结束对弈,但是方才已赢一局,若此刻推拒反倒显得刻意,只得硬着头皮再来一局。
第二局太子未再相让,落子间锋芒毕露。这般认真对待,反倒让沈识因心下稍安,至少这是棋手间真正的较量,也显得尊重。
正当黑白子杀得难分难解时,管家匆匆来报:“小姐,陆世子来了!”
陆世子?陆呈辞?
沈识因闻言指间棋子倏然滑落,慌忙起身望向门外。只见陆呈辞风尘仆仆跨进门槛,却在瞥见太子之后骤然止步。
此刻太子以拳抵唇轻咳,苍白的侧脸如薄瓷易碎。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不过须臾,陆呈辞便压下眼底惊疑,转头看向迎上前来的沈识因。
沈识因快步走到他跟前,强抑激动情绪,叫了他一声:“陆呈辞。”
只是话音未落,指尖已不自觉揪紧衣袖。她等了这么多天,终于把他等来了。
陆呈辞握住她微凉的手,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我很好。”沈识因凑近才发觉他面色苍白,整个人清减了不少,厚实的毛领几乎遮住半张脸,左手还戴了一只狐狸皮手套。
她下意识想替他解下大氅,却被他轻轻按住手制止了。他牵着她走到案前,对太子颔首行礼:“殿下。”
太子以袖掩唇咳了几声,含笑摆手:“呈辞不必多礼。我正与识因对弈,你可要加入?”
他语气依旧温雅如春风,说得轻松随意。
陆呈辞蹙眉望着眼前人,心中一阵烦闷。他并不讨厌对方,但也绝谈不上喜欢。他们二人堪称仇敌——因为对方的父皇亲手毒杀了他的母亲。这于他而言,是不共戴天之仇。此刻,这人突然出现在此,又做出这般亲热姿态,不禁让他心生警惕。
太子见他不回应,也不生气,抬头看向沈识因,温声对她道:“这局棋还未见分晓,快坐下继续。”
白玉棋子在他指尖转了个圈,轻轻落在星位上。
沈识因觉出气氛凝滞,对他行礼道:“殿下恕罪,臣女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身体不适?太子抬头看了看她。
沈识因转身去为陆呈辞斟了热茶,放到他面前,又取了一个小手炉塞到他手中。
陆呈辞握紧手炉,暖意渐渐驱散寒意,低声道:“快去歇着。”
他看出她此刻的窘迫与紧张,应该是不想留在这里,才找借口离开。
沈识因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太子望着晃动的珠帘轻笑:“你这未婚妻真是体贴,本宫瞧着你比那个探花郎配得上她。”
探花郎,许夙阳。
陆呈辞闻言看他一眼,见他总是一副温润模样,眼底寒意渐起,语气疏淡地道:“殿下说笑了。姻缘之事讲究两情相悦,与配不配得上无关。倒是殿下今日怎有雅兴来太师府下棋?”
太子自行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回道:“宫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看望看望沈伯母与识因,这不刚下了一会棋你就来了。”
他一句一个“识因”,听得陆呈辞烦躁。
窗外风雪渐起,吹得窗纸簌簌作响。两人对视一眼,陆呈辞将棋枰一推:“殿下既要下棋,臣来陪你。”
太子见他面色不豫,却轻笑:“记得你儿时棋艺就很了得,只是离京六年,不知有没有退步?”
他这话问得刁钻,是在暗指他长达六年的逃亡生涯。
“重开一局如何?”陆呈辞径自收拢白子,“旧局已乱,不如从头来过。”
“正合我意。”太子将棋子哗啦倒入棋罐,“老东西就该全部换掉,新生才有希望,全新开局才见真章。”
陆呈辞指尖的白子轻轻落在星位,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殿下说得是,新生自然要‘生’,生,便是活着。”
太子执棋微顿,随即低笑起来:“呈辞说得极是。如我这般的病弱之躯,能活多久还未可知。若也能像你这般生龙活虎该有多好。能娶心爱之人,能儿孙绕膝,能与挚爱白首,能体会常人的幸福。”
常人的幸福。
他轻咳着将黑子落下:“只可惜我这身子,怕是等不到那日了。”
他这话说着,蹙眉间自带一段羸弱风姿,任谁见了都要心生怜惜。陆呈辞却只微微蹙眉,执子落枰不语。
棋局在静默中进行。太子不时掩唇低咳,执棋的手都虚弱无力,宛若枝头将坠的玉兰,风一吹就能掉落。即便如此,到他落子间却锋芒毕露,与方才同沈识因对弈时判若两人。
棋局上黑白子正杀得难分难解,太子忽地一阵急咳,指间黑子险些滑落。他却就势将棋子重重拍在枰上,竟成了一记绝杀!
这二人下棋大为不同,太子善布迷局,棋路绵里藏针,看似温吞实则暗藏杀机。而陆呈辞,棋风凌厉,每子皆如利刃出鞘,带着逼人的锐气。
二人一来一往间,枰上已是风云变幻。
黑白子渐铺满棋盘,却仍难分高下。正厮杀到紧要处,管家前来请膳。太子当即弃子起身,笑道:“正好饿了,且去尝尝沈伯母的手艺。”
太子这般自在模样,俨然将太师府当作自家般随意,教陆呈辞心下不豫,何时起他的未来岳母竟成了他的“沈伯母”了?
他心里酸酸的,见太子径自往膳厅去,并未跟上,转身直奔沈识因的院落。
到了院门前,但见沈识因正坐在石凳上翘首以盼,一见到他就急急迎上前来。
多日未见,她眼底的忧思几乎要顷刻溢出。
沈识因一眼就瞧出他走路的姿势微跛,慌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往屋里带。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她的心头顿时揪紧,心想他定是又去做了什么险事,落了一身伤。
二人刚进屋,房门合拢,陆呈辞便将她轻轻抵在门板上。多日的思念尽化作深沉的凝视,呼吸交错间,谁也舍不得先移开目光。
沈识因睫羽微颤,刚启唇要问些什么,却被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按在唇上。
那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却在她唇瓣停留的瞬间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伸手去解他玄黑氅衣的系带,指尖探入衣襟内里时,猛地一僵——厚实衣料之下,触手所及并非温热肌肤,而是层层叠叠、裹得紧绷的细麻绷带。
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弥漫开来。
“别解,有点冷。”他握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疲惫的沙哑。
她抬眸看他,眼中瞬间涌上一层水光,问道:“又受伤了?伤得重不重?你让我看看……”
她执着地又去解他的氅衣,结果又被他制止了。
她望着他憔悴不堪却强自镇定的模样,心里阵阵发酸:“难道就真的……”
真的……没有办法安稳度日吗?
她没有问下去,因为她意识到,这些伤害,或许就是她与祖父的决定造成的。
一时间,心口堵的厉害,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
他望着她愧疚的模样和滑落的泪,抵上她微凉的额头,呼吸交融间,低声哄道:“真的没事,别担心,这不是回来了。”
“是回来了,可是……”她哽咽着低下头,“陆呈辞,对不起。”
对不起。
憋在心里已久的愧疚终是压抑不住了,她还是给他道了歉。
他听着这声“对不起”,好一会都没有说话。她心思太重了,好像有点难以承受。
他温热的手掌捧起她濡湿的脸颊,指腹极尽温柔地拭去那些不断涌出的、咸涩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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