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女捕(探案)by司马兰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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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掌院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眸,似乎陷入沉思,良久后才道:“有人愿意做官,也自然有人不愿,宦海浮沉,非人力可掌控。”
“因为您不愿惹尘埃,一入官场,荣辱皆系与天恩,官场倾轧,即便不愿与之为伍,可时间长了,黑白岂能分明。”霍元晦眼眸幽深,思绪万千,“索性不入官场,偏安一隅。”
程掌院看着他,似透过他看见了那人风骨,忽地笑了:“我经历彻骨之痛才懂得的道理,你这年青人这般年纪已经参悟,不错,不错,望你能秉持自身,清白做官,为百姓谋福祉。”
霍元晦郑重点头:“元晦,定不负您所托。”
之后程掌院反思己过,在书院修缮时特意让人在堂前立了块“德才碑”。每月朔望,每位学子都要在此接受德行考校,尤其是惠捐学子。
老掌院捋着胡子对工匠叮嘱:“这基座要打得牢些——”就像他如今对学子品行的要求,宁缺毋滥。
书院案结束后,裴霜难得闲了十来天,每日躺在她的藤编摇椅上,偶尔遇上李天常,还能怼上几句解闷,小日子滋润得连脸颊都圆润了几分。
霍元晦却忙得脚不沾地,除了破案,他还得帮着知府处理别的事情,比如征收商税、核查仓库、督查府学,见天见不着人。
其实也有她刻意躲着的缘故,谁让那日的赌局她输了呢?她是肯定要赖掉那个承诺的。以霍元晦那过目不忘的记性,也不知还记不记得这茬。
横竖他忙些才好,最好忙到忘记这回事。
“你又在躲清闲!”方扬满头大汗进来,念叨着通州刁钻的小贩实在太多,讲理也不听,没有他们青梧民风淳朴。
“那没办法,李捕头不让我去呀。”裴霜裴霜悠哉地晃着摇椅,双手一摊,李天常以女子难堪大用,故意不让她参与这些事务,那人本想排挤她,没成想反倒成全了她这段逍遥日子。
曹虎也烦:“我跟着大人去收商税要没讨到好,那帮子商人,话说得是一个比一个漂亮,钱呢,是一分不肯拿出来的。段知府好像有些微词,叫换薛州判去。”
“薛迈是熟面孔,办事自然便宜些。”话虽这么说,但霍元晦和她不同,她并无官职,所以干多干少无所谓,他就不一样,若不得长官器重,对他的官途不好。
不过转念一想,他刚升任通
判,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见两人愁眉不展,裴霜拍拍石凳:“来来来,外头有什么新鲜事吗?说来听听。”
曹虎眼睛一亮:“要说事情还真有一件,不过算不上趣事,也说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
“什么事,快说!”方扬被他勾起了心思,催促着。
“通州府有个孔家,代代是做炮仗的,传到如今这一代,当家的名叫孔宾,可惜呀,这孔宾从出生起身体就不好,前几日烧炭寻了短见。”
“这算什么新鲜……”方扬刚要撇嘴,却被裴霜打断。
“死得蹊跷?”
“对,还是裴丫头敏锐!”曹虎凑近几分,“那孔宾自尽时,身边还躺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也断了气。”
“美娇娘?是小妾还是外室?”裴霜手中蒲扇一顿,“两条人命怎么没报到我们这儿?”
曹虎眉飞色舞:“这孔宾与夫人成婚数载,并未纳妾。听闻他夫人得知他死讯时差点哭断肠,匆匆赶到,却在孔宾身旁发现这陌生女子,又惊又怒。偏生找着封亲笔遗书,于是碍着颜面瞒下了这事。”
“啧啧,有点儿意思。”方扬挑眉,“这自个儿寻死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着小娘子,这是活着成不了鸳鸯,死了想到地下去做对鬼夫妻不成?”
曹虎晃着脑袋接话:“横竖有遗书为证,又无人报案,咱们就当个趣闻听听罢了。”
“什么鬼夫妻?”清朗的嗓音忽然从廊下传来。霍元晦不知何时已立在阶前,官袍下摆还有些褶皱。
曹虎连忙起身:“大人您歇歇脚,商税的事不是交给薛州判了么?”
“哪能真闲着。”事情太多,段知府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考校他的能力,什么事都让他干一点,现下倚着廊柱休息,就算是忙里偷闲了。
他看着轻摇蒲扇的某人,忽然朝她勾勾手指道:“你随我来。”
“我?”蒲扇后露出双警惕的杏眼,“什么事?”
他勾唇,笑得风流:“你确定要当着他们俩的面聊这件事吗?”
“……”裴霜犹豫一瞬,立马站起来,反客为主推搡着他进了里间:“当然要私下聊。”
方扬和曹虎面面相觑。
曹虎凑过去:“你有没有觉得,大人和裴霜……不对劲。”
“你才看出来啊。”方扬摸着下巴,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呢,好像是酒楼那晚,还是来通州之前?又或许更早。
“他们会不会……”方扬两根大拇指对了对。
“胡扯!”曹虎差点咬到舌头,“裴丫头可是能徒手撂倒三个大汉的主!而且他们可是冤家,全县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我们遇上的奇事还少吗?不差这一桩。”
“不行,我还是觉得你的想法太骇人,不可能。”
外面两人争论不休,屋内两人也正在对峙。
第78章
裴霜一进屋就盯着房梁看,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叫我什么事?"她脚尖点着青砖地,“忙着呢。”
“你忙?忙着去后厨偷点心?”霍元晦玩味地笑,“知府大人今早还抱怨,想吃块点心都要等上半天。”
“有事说事,扯这些做什么,没事我就走了。”裴霜作势要拉门,檀木门扇才开一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按在了门上。官袍袖口擦过她脸颊,带着清冽的墨香。
“葭葭这般健忘?”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尖,“那日赌约……”
裴霜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慌忙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门,忽然有些无法呼吸。亏心事不能做,一做就紧张呀!
她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推,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些,恢复呼吸,她呼出一口气,看来是躲不开这个承诺了,她破罐子破摔道:“你至于吗?我裴霜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她梗着脖子,“说吧,要我做甚?”
裴霜抱臂等待判决,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大不了给他浆洗三日衣裳,就看她用皂角粉泡烂的衣裳他敢不敢穿;或是下厨做顿饭,就看她烧糊的锅巴他敢不敢咽。
杏眼滴溜溜转着,朱唇抿成一线,脚尖不耐烦地轻点地面。这副气鼓鼓的模样落在霍元晦眼里,反倒让他喉头发紧。
他忽然伸手,指尖捏住她脸颊软肉。触感比想象的还要细腻,像刚蒸好的糯米糕。
裴霜捂着被捏的地方,微微瞪大眼睛,他没用力,只留下指腹的温热,她心头更是警铃大作:“怎么还动手呢?”
霍元晦险些笑出声来:“没上刀山下油锅那么严重,我想要个生辰礼。”
生辰礼?他生辰是七月底,确实没剩几日了。
“就这么简单,我不是每年都送你生辰礼吗?”裴霜狐疑地挑眉。
去年送了青瓷笔洗,前年送的是一株橡树苗,再前一年是鎏金摆件,每年都有,可他总觉得缺些什么。
“要件用心的。”他忽然逼近,指尖轻点在她心口。衣料下传来急促的心跳声,震得他指尖发麻。
不等她反应,霍元晦已转身推门而去,只余一缕墨香萦绕在室。裴霜呆立原地,捂着心口发愣。那处仿佛被烫了个洞,呼呼往里灌着热风。
用心?这算什么要求?
她送的每样东西都很用心啊,她喃喃自语。往年那些礼物哪个不是精挑细选?青瓷笔洗是特意寻的越窑秘色,橡树苗更是亲自去南山挖的,鎏金摆件花了她好多零用银子,还是按着金木水火土送的。
这厮又给她出难题!这要求听着简单,实则刁钻,用不用心,不全凭他一张嘴?
“哼!”裴霜突然踹了脚门框,“看我不送你个哑口无言的!”
只是才自信没几刻钟,她又苦恼起来,蹲在地上画圈——到底送什么才能让那个挑剔鬼说不出话呢?
州府衙门外,鼓声如雷。
鸣冤鼓沉闷的声响惊飞了衙前槐树上的雀鸟。孔萱一身缟素,鬓边白花在风中颤动。她苍白的指节死死攥着鼓槌,每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鼓声愈发急促,衙役们慌忙推开朱漆大门。孔萱整了整孝服,昂首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霍元晦高坐明堂,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
方扬曹虎手持水火棍侍立两旁,裴霜顶了文书的位置记录案情。
孔萱跪得笔直:“民女孔萱,乃炮仗作孔家之女。”
“你状告何人?”
孔萱语气铿锵:“民女孔萱,为兄长伸冤,状告毕采岚,谋杀亲夫孔宾!”
裴霜拿笔的手一顿,孔宾?不正是他们提到的那个带着外室烧炭自杀的吗?
州府外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听见这名字,大家都议论起来,孔宾是炮仗作的老板,这年头谁家中没个喜事,即便不办喜事,过年也是要买几挂鞭炮热闹热闹的,这制炮仗的手艺,通州城,也就孔家一家,是以孔家炮仗作的名头还是挺大的。
霍元晦问:“你有何证据能证明毕采岚谋害亲夫?”
孔萱顿了下,才答道:“民女并无实证。”她又道,“我兄长孔宾五日前去世,毕采岚就匆匆将他下葬,恳请大人开棺验尸,兄长之死必有蹊跷!”
孔萱重重地嗑了一个头。
霍元晦沉吟道:“你兄长之死本官有所耳闻,他死时留有遗书,难道那遗书并未孔宾亲笔?”
“萱娘!你疯魔了不成?!”一道清厉的女声突然打破公堂肃穆。只见一位素衣妇人急匆匆闯进来。
方扬曹虎立即横起水火棍阻拦:“公堂之上,不得善闯。”
毕采岚扑通跪地,额头抵着青砖:“大人,民妇毕采岚,家中小妹不懂事,这状我们不告了,不告。”
霍元晦抬手:“让她进来。”
方扬曹虎退开,毕采岚提着素白马面裙迈过门槛,发间两支素银簪映着晨光,衬得她愈发清丽脱俗。她盈盈下拜:“通判大人,家中小妹丧兄心痛,神志不清才来胡闹,打搅了诸位官爷,实在抱歉。夫君的死并无隐情,有他亲笔遗书为证。”
她说着就去拉孔萱,
孔萱甩开她的手:“你别碰我!既然并无隐情,那你何必如此着急下葬,开棺验尸不是更好吗?”
“胡闹!你兄长已然下葬,开棺乃是大不敬,枉他生前对你疼爱,你居然不顾一点兄妹之谊,还要验尸?你兄长在天之灵,岂能安息?”
“哼,我兄长去世,你不曾悲伤,反而急着查看炮仗作的账,现在倒是摆出一副慈爱长嫂模样,晚了!”
“萱娘,你放肆!”毕采岚指尖发颤,“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我这个嫂嫂,可人命关天,你岂能胡说?!”
两个人在堂下争得不可开交,霍元晦又重重拍了下惊堂木:“肃静!别争了。”
霍元晦冷声道:“孔宾亲笔遗书现在何处?”
“民妇带来了。还有我家夫君平常所写的字帖一道附上。”毕采岚从怀里掏出书信,双手呈上。
裴霜上前拿走证物递给霍元晦,霍元晦仔细对比了下字帖与遗书上的字迹。
裴霜小声:“是真的吗?”
霍元晦点头:“从笔迹和笔画力道来说,确实是出自一人之手。”这份遗书上的字虚弱无力,明显是手腕无力之人写的,正常人很难仿成这样,结合孔宾病弱的传闻,应该是真的。
裴霜端详了下,同意他的看法,纸张上还带有清香,这孔宾倒是风雅,写遗书用的还是花笺。
遗书字字恳切,大意是病痛难忍,实在无法坚持,
霍元晦抬眸,继续问:“孔萱,你应当认得出你兄长的字,有遗书为证,你还要坚持开棺验尸吗?”
“是!我兄长决计不可能自寻短见!”孔萱挺直脊背,眼中燃着执拗的火光。
毕采岚绞着帕子,声音发颤:“萱娘,你远嫁三年,怎知你兄长如今性情?这般闹腾,是要让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不必假惺惺!”孔萱冷笑,“我自有判断。”
“萱娘,你一个外嫁女,已无权管孔家的事情,我不同意!”毕采岚见好言相劝行不通,态度只能强硬起来。
外头也有声音传来:“是呀,出嫁女还管家里的事情,胡闹!”
有个大爷道:“倒反天罡,孔家双亲早逝,长嫂如母,这女子没规矩。”
“孔宾死在外室的床上,毕夫人就算有泪也哭不出来吧……”
孔萱充耳不闻,直视霍元晦:“通判大人,大晟律法可有言明出嫁女不得查亲人死因?”
“并无此规定。”霍元晦声音清冷。
孔萱就知道毕采岚会用这个借口,她来告状之前也不是全然没做准备。
孔萱冷笑:“那就请大人开棺验尸吧。”
裴霜眼睛一亮。这般主动要求验尸的苦主,她还是头回遇见。
事情闹得这么大,毕采岚完全无法阻止,孔宾的棺材很快起出,尸体被安置在了州府殓房。
这次有家属的允许,她可以随意剖验,掀开白布,露出张清癯的面容,虽已泛青灰,仍能看出生前是个俊秀郎君。
一个时辰后,裴霜验尸完毕出来,孔萱和毕采岚一干人等在等待着结果。
霍元晦:“结果如何?”
她一边摘手套一边说:“眼睑下有红点,鼻腔、肺部有烟灰吸入,尸斑呈现樱桃红色,符合吸入炭气中毒。且他身体各器官有衰竭之相,是久病的特征。左手手腕上有一道伤,伤口有些深,但已经结痂,估计这伤有一个月了。”
毕采岚立刻尖声道:“现在你满意了吧!”
孔萱不服:“怎么会?你确定仔细验过了吗?我兄长最是精细,平日连茶盏磕碰都要心疼半晌,怎会留疤?请再细查!”
裴霜神色平静道:“这我没必要撒谎,伤口就在手腕上,明显得很。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去查验。”
殓房内光线昏暗,孔萱却毫无惧色。推门而入的瞬间,浓重的尸臭味扑面而来。她强忍不适仔细查看,不多时便退了出来,目光如炬地逼视毕采岚:“我大哥手腕上的伤痕,你作何解释?”
毕采岚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攥着帕子的手指微微发颤:“你离家日久,哪里知道你大哥这些年的苦楚。那伤是他自己割的。”她声音渐低,“上月他就寻过短见,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此刻怕是要提前一月回来奔丧了。”
“不可能,大哥怎么会……”孔萱脸色煞白,纤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他常年病痛缠身,日日与汤药为伴。我看着他将一碗碗苦药硬灌下去,心里跟刀绞似的。”毕采岚捏着帕子轻捶心口,“他总说疼得受不住了,我就跪着求他,看在我和两个孩子份上再撑一撑,再坚持一下,多陪我们几年。”
“哪知我一片真心喂了狗!他自个儿死就算了,还带着那个小贱人一起走,让我沦为全城笑柄!”毕采岚说着就诉说起了自己的委屈。
孔萱厉声喝止:“住口!不许你污蔑大哥!”
“污蔑?”毕采岚冷笑连连,“两具尸体并排躺着,在场十几双眼睛都看得真真切切!”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霍元晦及时制止:“好了!这里是衙门,不是菜市口。”
裴霜适时插话:“那一同死去的女子是谁,尸首现在何处?”
毕采岚别过脸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认识。尸首早让我扔乱葬岗了!”
夜色渐深,繁星点点。裴霜推开殓房的木门,抬手揉了揉酸胀的肩颈,长舒一口气。
院中石桌前,霍元晦正襟危坐。月光洒在棋盘上,黑白棋子错落有致。他左手执白,右手执黑,正自弈得入神。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问道:“验完了?”
裴霜顺手将一块白布扔在桌上。
“这是什么?”霍元晦低头看,只看到点点斑白,掺杂着一丝粉色。
“从她头发上,脸上刮下来的东西,似乎是颜料。”
霍元晦轻轻拈起一小粒,在指尖抿开:“是油彩。”
裴霜用备好的白术生姜水净了手,在他对面落座:“她的死因和孔宾一样,不过……她已经有孕在身。”
“怀孕了?孔宾不知道吧。”若是知道,怎么忍心带着未出世的孩子一同赴死。
“应该不知道,还不足两月。”两个月大的胚胎才如蜜枣大,若非她剖尸也很难发现。
她的目光扫过棋盘,果断把黑子拉了过来,见霍元晦刚落下白子,她唇角微扬,素手执起一枚黑子,飞速下了一步。
霍元晦盯着棋盘,沉思许久,裴霜等得不耐,棋子轻叩棋盘:“想好了没有啊?”
霍元晦还是没有反应,她百无聊赖,瞥见旁边有个食盒。
掀开盖子,最上层摆着米色的枣泥糕,红字印纹煞是好看。她拈起一块咬下,酥脆的糕皮噼里啪啦地掉落,她忙不迭用另一只手接着,碎渣还是洒满了盘子、棋盘,甚至衣襟。
霍元晦终于想好了落子地,棋子嗑哒一下落下,他抬眸,正瞧见她小心翼翼地拂去棋盘上的碎屑,还不忘捡起大块的往嘴里送,唇角沾着几点糕屑。
他轻笑一声,倾身向前,拇指轻轻擦过她唇角:“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口腔中的枣泥还在散发着甜香,她咀嚼的动作却是停了,夏日的夜晚并不安静,喧嚣的蝉鸣都在她耳中消失不见,眼前人眉眼带笑,温柔如水,动作很轻,却让她心如擂鼓。
她呼吸渐停,身体后仰了下,手上的枣泥糕不小心掉在盘子里。
“怎么了?”霍元晦已经收回手,并未觉得自己的举动哪里不对,“不合胃口?”不应该啊,他都是照着她的口味买的。
他微微偏头,眼神透出疑惑。
裴霜胡乱抹了把嘴,迅速低头:“没有,挺好吃的。”
她暗忖,最近这是怎么了,总觉得这厮顺眼?
“该你下了。”
裴霜已经没了下棋的心思:“今天累了,不下了。”她随手把棋盘拨乱,恰似她此刻的心绪。
向来随心,霍元晦也不恼,转了话题问:“孔家的案子你有何看法,你信孔萱只是因为看不惯长嫂,所以闹了这一出吗?”
聊起案子,裴霜压下方才的异样:“不清楚。”此案看似寻常,却又透着蹊跷,眼下线索太少,如同雾里看花。
她又咬了一口枣泥糕:“那女子身份有眉目了吗?”
毕采岚说尸体扔在了乱葬岗,他们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不大好看了,身子被野狼啃噬了,幸运的是脸还能辨认,霍元晦已绘成画像。
“已经让方扬曹虎把画像张贴出去了,现在还没什么消息。”霍元晦答道。夜风拂过,吹动他额前几缕散发。裴霜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口中的糕点越发甜了几分。
翌日,女子的身份还是没什么进展。
霍元晦:“已经查过近一年来通州的孤身女子,无一人的身份与她对得上的。”
通州城内无人相识,说明此女是外来人士。
“再往前查查呢?”
“样本数量太大,不一定有参考意义。”
“她脸上有油彩,极大可能是个戏子,或许可以查一查戏班子。”
霍元晦照样摇头:“也查过,最近在通州的戏班,没有失踪的人。”
这倒是奇怪了,若说那女子是孔宾的外室,他不将人接回家中,想必是这女子身份低微。可如今竟查不到半点线索,实在反常。
既然户籍上无从查起,只能从案发地着手了。
据查,孔宾与那女子幽会之处在曲水巷。此处原是毕采岚的陪嫁房产,命案就发生在其中一间屋子里。
曲水巷虽以民宅为主,却也算不上偏僻。穿过一条幽深的弄堂,凉风穿巷而过。几个街坊正聚在巷口闲话家常。
一位裹着头巾的大婶搓着手臂道:“这风怎么阴森森的,怪瘆人的。”
旁边摇着蒲扇的妇人连忙拍着胸口:“你可别吓我,里头那家刚死了人呐!”
“害,怕什么,”穿灰布衫的老汉不以为然,“又不是冤死的。”
“说得是呢,这男人呐,就没有不偷腥的。”那蒲扇妇人压低声音,"我家离得最近,那两人活着的时候,可没少听见动静……”说着意味深长地咂咂嘴。
这些已婚妇人说起荤话来毫不避讳:“不是说孔家那位是个病秧子吗?那方面……”话未说完,众人已会意地笑起来。
蒲扇大娘用蒲扇掩嘴:“我听着呀,没问题。多的是那中看不中用,许是人家看着瘦弱呢,之前听动静,我还真想不到是孔家的那位。”
“诶大娘,你们之前不知道隔壁住着谁呀?”裴霜忽然插话问。
她一身差役服,百姓或多或少有些畏惧,不过她看着面善,非常自然地就混入了那堆聊八卦的人群中。
蒲扇妇人见她态度随和,便道:“哪能知道啊,那屋子空了半年多,后来每回见着来人,都裹着黑斗篷,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我也是听见了夜半……”
说到这儿她轻咳了一下,毕竟裴霜是个小娘子,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动静,才确定是一男一女。”
“直到那日出了命案,毕夫人找上门,我们才晓得是孔老板和他外室。”蒲扇大娘叹了一声气,“差爷,我们真是倒霉啊,他们要寻死去哪里不好,偏生在这儿。自从死了人啊,我家的几间屋子都赁不出去了。”
裴霜敏锐地追问:“您说他们每次都是夜里来?那屋子平时没人住?”
大娘不敢断言,只是说:“白日里从来没见他们开过火,入了夜就有马车声,天不亮就走。我早起时见过几次,有两辆不同的马车轮着来接。”
“多谢大娘。”
裴霜与霍元晦沿着幽深的巷子继续前行,青石板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巷子尽头那间院落紧闭着门,院门落着锁。
裴霜侧目打量一旁的土墙,约莫一人高。她朝霍元晦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地点头。裴霜一把拦住他的腰,脚下轻点借力,一跃而过就到了院内。
落地后裴霜立即松手,快步走向厨房。灶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蛛网密布。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果然如那大娘所说,这里平日无人居住。”
霍元晦径直走进命案发生的房间。墙角的炭盆里还残留着未清理的灰烬,他找了根树枝扒拉了下炭灰:“上好的红罗炭。”
裴霜又去检查了门窗,和其他家具等地方:“门窗完好,其他地方也没有异常。”她的目光落在衣柜上,“奇怪,这些衣服……”
她伸手拿了件襦裙出来,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只略小一点点。她身形本就比一般女子高,但那具女尸身量要比她小大半个头,这衣服穿在她身上是绝对不合身的。
“像是毕采岚的尺寸。”裴霜记得毕采岚与她身高差不多。
“这地方本就是她的陪嫁,有她的衣服也不奇怪吧?”
裴霜却拎起裙摆细看:“不,这衣裙的样式是最时兴的,和那大娘说的时间对不上。”
她平日多着差役服,对女装并不热衷,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
霍元晦挑眉轻笑:“你还在意衣裙时兴?”
裴霜白他一眼:“怎么说我也是女子,注意这些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一点儿问题。”霍元晦举手作投降状。
裴霜把衣服放回原处,暗自思忖,莫非那女子有穿不合身衣物的癖好?这案子越发扑朔迷离了。
从曲水巷离开,两人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才回到州府衙门。
方扬一脸喜气地跑过来:“找到了找到了,有人来认尸!”
裴霜眼前一亮:“太好了,确认身份了吗?”
“八/九不离十。”方扬解释道,今早有个小丫鬟揭了告示,说画像中人极像她家小夫人。
丫鬟翠丫是城北做米面生意窦家的,她不认识字,也不乐意往热闹的地方挤,所以一开始没发现,后来看见了画像,旁边有好心人告诉了她告示上的内容,她才来衙门认尸。
翠丫见着尸体就哭上了,说女尸身上的穿戴与她家小夫人离家时一模一样。
这神秘女子的身份乃是窦家家主窦兴彰三个月前纳的小妾惠氏,窦兴彰家中没有正头娘子,于是家中人一直称她为小夫人。
惠氏不爱出门,极少出去交际,来通州不久,是以认得她的人不多。
女子的身份裴霜一点儿也不惊讶,小屋里没人住是她便隐隐有猜测,那女子怕也是有家室的,两人偷偷摸摸的做派,确实不像是置外室,更像是偷情。
衙役前往窦家报信时,窦兴彰正斜倚在太师椅上把玩紫砂壶,身旁美婢纤纤玉指拈着蜜桃片送入他口中。听闻惠氏死讯,他手中的茶壶微微一晃:“什么,她死了?”
裴霜冷眼看着眼前这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她强压着怒气问道:“她不在家已有七八日,你就不着急?”
窦兴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还道她又使小性子呢。”他脸上不见半分悲戚,反倒带着几分轻佻的惋惜,“这丫头脾气大得很。别人纳妾都是温柔小意,偏她最爱跟爷对着干。不过嘛…”他暧昧地笑了笑,“我就好这口。女人嘛,哄哄就好了。”
“你们因何闹别扭?”裴霜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窦兴彰上下打量着裴霜,挤眉弄眼道:“还不是那档子事儿。我宠幸了个丫鬟被她撞见…”他见裴霜脸色愈发阴沉,忙补充道,“我本打算像往常一样买些首饰哄她,谁知那日去她屋里寻人,丫鬟只说她想独自出去走走。”
裴霜蹙眉:“她一个小娘子孤身在外,你居然不去寻一寻吗?”
窦兴彰浑不在意她的指责,轻浮地看了她一眼:“这位捕快娘子,您还不曾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