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怨夫破镜重圆了by糖罐本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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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位娇俏可人的年轻女子。
仔细将灰白的粘土放入水中,女子旋即起身,准备随意用些吃食。她揉着自己发红的鼻梁轻缓喟叹,不想下一刻,半声叹息卡在嗓子里,女子登时大惊,骤然呛出两声震天巨欬。
祁冉冉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黑暗里,神色冷冷的,也不知默默看了她多久。
“俞若青。”
“谁让你跟上船来的?”
第42章 闷雷
祈冉冉早就知道几日后的陆路行不通, 原因无他,白水镇的那些箱笼正是她部署着放进去的。
从俞姨母与俞若青离开上京城始起,她便主动切断了自己铺排在京城中的所有暗线, 如此, 哪怕郑皇后能从褚承言的遗物里寻出些有关她的蛛丝马迹,这些‘蛛丝’也会因着她毫不拖泥带水的‘自弃臂膀’彻底断裂。
而那人若执意想找到她,便只能转向去查喻长风, 但只要她对天师大人出了手, 那么,过往那些经由郑寺卿、程少卿、乃至乔嬷嬷出面施为的寻衅之举, 就会尽数变成皇家对天师府的明牌发难。
毕竟那些人虽说次次都打着‘迎韶阳公主回宫’的幌子,但每每闹事也都确实是在天师府的地界。
毕竟皇家与天师府私下里相互忌惮许久, 当年的那桩赐婚也是纯粹至极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圣人一晃眼‘醉’了三四年, 如今试图醒醒酒, 也并非什么出人意表的惊骇之事。
然放弃了自己的多年经营,她总还是需要条路用于后续的铺设, 所以,前世后知后觉惊悉的元秋白便成了她今生的最佳首选。
元秋白的母家确实不曾给他送过补给,补给是俞若青送来的。俞表妹借由元秋白与自家表姐提供的线报摸清了魏家的运药通路,而后又不动声色地在这条通路里插入了独属于她们姐妹的暗语。
原定的成算便是这样的——
俞姨母离京之后径直赴缘边蓬莱州,那里是栗特人的地盘, 因着地域特殊,行商出海都极为方便, 人潮也密集,形形色色殊方异类,是个绝佳的‘隐世’地点。
俞瑶当年为俞家人择定的后路便是此处, 只可惜临了棋差一着,十三口人送出去了十一个,俞姨母带着年幼的俞若青主动入宫,以自身为饵,保全了其余眷属的求生路。
祈冉冉两世筹谋,终于在今生完成了母亲当年的未完憾事。在她的计划里,俞若青本该于白水镇之后直奔蓬莱州,在那处与俞姨母会合,得便的话就去寻一寻外祖父母的下落,不得便也无妨,只要她二人变名易姓,能够安安稳稳地终养天年即可。
她的心情因这完满的愿景畅快了好几日,却不想一朝登船,元秋白竟突然和她说,他好像在船上看见了俞若青。
彻底被识破了伪装,俞若青索性也不演了,将另一盏灯烛顺手点燃,顶着祈冉冉几欲喷火的目光双臂一环,端得三分无赖姿态道:
“反正我现在已经在船上了,接下来也会与你一道起行,有本事你就将我扔下去。”
祁冉冉被她气笑了,“俞若青,你当真以为我不敢?舫船上不缺水性好的厨娘,我扔你下去,待你喝水喝个半饱,没了抵抗的力气,再命厨娘下去捞人,捆起来直接一艘小船送回岸上。你觉得这事有多难办?”
她一面说着,一面挽起衣袖朝俞若青逼近过去,且看指尖落点的方向,明显就是要直接去提俞若青的衣领。
俞若青见她动了真格,整个人几乎一息认怂,“我错了,我错了表姐。”
她猫着腰来回闪躲着祈冉冉,边躲边道歉,及至被自家表姐攥住衣领按到门板上,眼眶一时都有些发红,“我只是不舍得留你孤军奋战,总归着娘已经安妥离开了,你我如今没了最大的顾忌,你就让我跟着你不行吗?最坏的结果不也就是搭上一条命?你都不怕,我自然更不……”
“俞若青!”
祈冉冉厉声打断她,
“你最好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
她闭了闭眼,极力驱散掉脑海中前世的那副血腥画面,手上力道随之松懈,半晌之后才低声开口道:
“舫船靠岸之后你就马上给我动身去蓬莱州,俞若青,这事没得商量。”
俞若青反手攥住她的手,“我不走。”
她顿了顿,抬头觑了祈冉冉一眼,偷偷吞咽一口,不怕死地继续补充道:
“那些,那些银票都被我藏起来了,你若执意赶我走,五千两的银票你一张都找不到。”
一个巨大的浪头恰在此时敲上船板,天边猛地撕开一道银白,是即将落雨的征兆。
祈冉冉扯着唇角冷笑一声,“俞若青,你……”
她忽地一顿,视线似有所感飘到窗沿处,俞若青不明所以,却也转转脑袋,随她一同望了过去。
下一刻,二人面色齐齐一变,就见本该严丝合缝的小窗已然被人自外撬了开,两道人影立在那里,雾沉沉黑黢黢,也不知默默听了多久。
——是元秋白和喻长风。
第一声响雷落下时,四人顺次迈入了喻长风的舱房。
天师大人的屋子里始终燃着烛火,角落小炉子上的黄铜茶壶也尤在徐徐冒着热气,室内氛围温暖宁和,唯一美中不足的或许只有矮桌正中央的那碗汤面。
喻长风一刻前将其买回来时,那面还是公主殿下口中‘烫烫的汤多一点不要葱花不要虾子但要加一丝丝辣油’的热腾模样,眼下不过堪堪过去一刻,汤面表层的辣油便已凝固,死沉沉的一滩暗红寂寂飘在上头,直堵得人心口郁抑。
元秋白自内将门合上后便首先发了难,“若青,你怎么会在船上?又为何要躲我?你们方才,什么孤军奋战?什么搭上一条命?你们……”
俞若青眼睛转了转,红唇向上一挑,露出那对与祈冉冉别无二致的小酒窝,
“我在与表姐谈论话本里的内容呢,你们没瞧过上京城新排的那出折子戏吗?就是中秋前后锦绣楼里常演的……”
甜润润的嗓音明畅清亮,然响起在这晦暗阴沉的小屋里时却鲜明透出几分奇谲古怪的格格不入来。祈冉冉叹息一声,伸手拍拍俞若青的手,下一瞬,绵言细语随之一停,诡谲散尽,天地陡然陷入死寂。
“是我的错。”
不过片刻,轻言软语平和再起,祈冉冉声音稳静,抬手将桌角烛台拨到了最中央。
“喻长风,你查过我了吧?”
她早就知道天师大人不可能对她执意离京的原因无所容心,昨日玩叶子牌时,元秋白的一句无心之言更是佐证了她的猜想。
元堂兄当时输得一触即溃,抓耳挠腮之际悲戚问她,“堂妹啊,你以前是不是在岁星殿内偷摸着开赌坊了?”
她在听见这话的一瞬间,心下便有了判断。喻长风迟早会猜到她的施为目的,既如此,今日的撞破虽在意料之外,倒也不失为一个开诚布公的好机会。
“诚如你猜测的那般,我们俞家人在上京城中备受盯防,我若想离开,只能仗着天师府的威来躲郑皇后的势。”
“离京前与若青的通信借了堂兄的手,前几日戚府的补给也是若青冒用魏家的路子送来的,最上方的箱笼底部刻了一艘小船,目的是告诉我‘前方转水路’的相关铺排已然全部办妥。”
“我知道你们都拿我当自己人照顾,对于今次的‘利用’,我也深觉羞愧。但我没办法,我手里没人也没路子,上头又有两尊大佛窥着压着,半点不放松地牢牢束缚着。想做成一些事,只能别无选择地牺牲一点道德。”
她话说得恳挚,语速也放得极慢,仿佛这世间再没什么是她有所保留的,字字句句几乎都透着一股子‘推心置腹’的坦诚味道。
但喻长风却知道事实远非如此。
他抬起眼,直直望向了对面端然而坐的祈冉冉。
他在她澄澈明净的眼睛里看见了一抹摇曳晃动的橙黄火光,潆洄潋滟,溶溶煦暖,看似薰天赫地,颇有燎原之势,可再一仔细窥探,却发现火光之下暗潮丛生,满满涌动的,全是她眸底深处最原始的浓浓漆色。
……哪有什么推心置腹。
那些她能被人看到的,往往都是她想被人看到的。
“所以,”
窗外波澜震天,又一道闷雷落下,喻长风顿了顿,喉头轻轻一滚,待雷声消歇之后才沉声静气地重新开口,
“所以你下船之后,不会再随我们去云沧州了,对吗?”
这话问完,他自己都觉蠢得想笑,公主殿下大费周章堵了白水镇的路,总不能只是为了在这段途程中多增添几日与他们一起乘船的经历。
“对。”
祈冉冉也不打算瞒他,
“下船之后,我便会与若青改道去黔州,后半段的途程无法与你同路了。”
喻长风的眸色几乎一瞬间因为她的回答趋于晦黯。
他动动唇,很想继续问她去黔州之后呢?要去几天?需要他在云沧州等她吗?
亦或者,他知道她小毛病多,吃饭又挑剔,若嫌路途奔波,会传信告知他黔州的住址,让他去找她吗?
再往远了说,此行结束,他必定是要返回天师府的。
届时她又会如何?
且不论上京城中是否还有她牵挂之人,只看她如此厌恶被束缚,此番与俞家人一道成功离京,沉重枷锁一朝废置,她还会愿意回去吗?
……难怪她会带上那封二人签过字盖过章的和离书。
所以这段时日以来想方设法与他的同床共枕算什么?
她送他的发簪,给他的拥抱又算什么?
大发善心?
看他可怜?
他是不是该庆幸公主殿下待他至少还有那么一点不同,毕竟她本可以冷心冷肺地全程淡然置之,却偏生要在这短短半月里心慈好善地予他些许旖旎光景。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正如他幼时唯一听过的一方民间志怪,赶考的书生露宿庙宇,恰巧撞上狐仙报恩,狐仙以幻术绘出一幅乐乐陶陶之景,就此圆了书生一场盛大灿烂的佳妙夙愿。
书生沉醉其中,难以自拔,然鸡鸣拂晓,幻境方破,诸般欢愉,终归一梦黄粱。
——不过都是些镜花水月。
第43章 质问
他眉眼恹恹得歇了声, 祈冉冉也不再说话了,元秋白的视线在他二人脸上一一扫过,末了站起身来, 急赤白脸就去拉俞若青的袖摆。
“无妨啊若青, 无妨的,门路设在那里不就是给人用的吗?归根结底还是我本事不够,承不起家族门楣, 讨不得爹娘欢心, 故而无法为你提供更多的便利。但是我……我……你还需要我做什么?知会我一声,我都会努力去做的。所以, 所以你……”
俞若青没理他,低垂着脑袋尤自卷衣袖, 只是卷着卷着, 细白指尖划过袖口花纹, 有意无意便与元秋白的手指碰到了一起。
元堂兄眼眶当即就红了, 八尺男儿抽噎一声,腿弯向下一软, 顺势就要往俞若青的膝头上靠,
“所以你此次去了黔州,还,还回来吗?或者,或者你给我留个信, 我去找你可以吗?若青,我……”
咚咚咚!
门板忽地被人自外叩响, 是船上的舵工观得天气异常,推测稍后约摸会起大风浪,故而特地挨门挨舱前来提醒。
他提醒完便走了, 步履匆匆不停,脚下一抬,却是同时带走了舱房里的所有声响。
两两对坐的四人一时齐齐陷入阒然,好半晌后,喻长风才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默,
“房间留给你们,我去元秋白那里。”
撂下这句话后他转身就走,多一字都不愿再说,多一眼都不愿再看。
元秋白原本还赖在俞若青身前装死扮瞎,被俞表妹抬手推了一把之后才慢吞吞站起,跟在喻长风身后出了房间。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旁侧舱房,元秋白失魂落魄地将灯点起来,又如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茫然若失地捧着茶盏静默呆坐了好一会儿,许久,双肩猛地一颤,竟是直接趴在圆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我就说她前段时间怎么突然愿意收我礼物了,敢情不是对我动心了,而是对我们家的门路上心了!”
“怎么?她俞若青还真拿我当狗调.教呢?白瞎了她那副娇憨皮囊。你别说,祁冉冉更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怎么都道相由心生呢,我见她第一面就知道她不简单,长得就是一副擅长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模样。”
“元秋白。”
喻长风冷冷睨了他一眼,
“她们是表姐妹。”
模样不说七分相像,六分总也有了。
“表姐妹又如何?”元秋白忿忿一抹眼泪,“你没听过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吗?况且若青年纪还小,她能谋算这么多吗?”
他抻着脖子冲喻长风嚷嚷,哭嚎越来越响,起先只是声泪俱下地控诉祁冉冉和俞若青薄情寡义,诉着诉着又无比自然地转了口风,一会儿说俞若青人单势孤地一路跟到这儿,途中肯定吃了不少苦;一会儿又说祁冉冉一个大公主在上京城中都备受欺压,他们家若青指不定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受了多少委屈。
喻长风被他吵得头疼,心里本来就烦,如今又听见他话中内容,额角两侧更是火燎似的突突直跳。
他绷着脊背,紧抿着唇忍了又忍,半晌之后终是再忍不住,长袍一敛,起身就要往外走。
元秋白眼疾手快地拽住他,
“你干什么去啊?是不是作计着要将祁冉冉捆起来直接带走?那你顺道帮帮我呗,我不会捆人,你替我将若青也捆起来,但切记动手的时候力道轻点,我们家若青年纪小,怕疼的很。”
喻长风的胸膛上下起伏一息,难得用一种极为外露的看傻子的眼神睇了他一眼,
“元秋白,你脑子不清醒就去外头吹吹风。”
元秋白扯着唇角干笑一声,大半个身躯颓萎后仰,眼角眉梢的落索之色简直藏都藏不住,
“我脑子不清醒?喻长风,我这么和你说吧,我元某人此前二十余载,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两根搭在天师大人衣袖上的手指伴着元堂兄的动作顺势扯动,惯有洁癖的天师大人本能拧眉,黑眸垂落,清晰瞧见了自己袖摆上被透明泪渍新洇出的两道痕迹鲜明的湿手印。
“你知道我适才听祁冉冉述过因果之后,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元秋白又嚎一声,显然也觉察出了天师大人的那点不适,但他平日里作死作习惯了,加之当下心头郁结,整个人益发透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淡淡疯感。
“我当时就在想,若青利用我,祈冉冉利用你。”
“这世道果真有物有则,狗的朋友永远都是狗,而会训狗的主人的姐妹,也永远都是会训狗的主人。”
“……”
“……”
“……元秋白。”
“……啊?”
“……放手。”
“……做什么?”
“……我去外头吹吹风。”
另一边,祁冉冉在喻长风与元秋白出去之后便着手准备安歇,她将卧榻上的褥垫一一铺开,又将外侧的硬枕头换成同里侧一样的软枕,末了箱笼一掀,自最底下抽出一件浅湖蓝绣银丝云纹的素雅披风,囫囵往榻边锦被上一搭,下巴轻抬,示意俞若青上榻,
“你睡里面吧。”
俞若青乖乖‘哦’了一声,依言踢掉绣鞋上了榻,然视线却在那件宽大的男式披风上几次游移,唇瓣张了又合,明显就是个抓心挠肝想问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处问起的纠结架势。
祁冉冉迎着她炯炯炽灼的目光幽幽叹了口气,
“是喻长风的,我一会儿要抱着睡觉。怎么,俞二小姐对此有何高见?”
她没在说谎,从打算分道扬镳赶赴黔州的那日开始她就准备好了这件披风,诚然近半个月来她都与喻长风同床共枕,心肺作痛的毛病已然好了不少,但她偷偷计算过日子,与天师大人同眠一晚带来的后效最多可以维系三日,三日之后,她该疼还是会疼。
只是或许由于‘服药’已久,故而今时今日之下,哪怕她偶尔还会因为没能及时吸到喻长风而心口不适,痛感较之最初也已减弱许多。
披风原本就是作计带着有备无患的,却不曾想变故一朝陡然滋生,公主殿下心中莫名溟茫,竟鬼使神差地将这‘预备药’提前拿了出来。
“不敢不敢。”俞若青忙不迭开口,头摇得像拨浪鼓,“表姐的事我哪敢有高见?”
她抱着被子往后挪了挪,在昏黄的烛光下仔细端详祁冉冉的脸,
“表姐,你和天师大人……此番黔州事了,你还打算回去找他吗?”
祁冉冉坐在铜镜前有一下没一下地通着一头如云乌发,闻言不答反问,
“若青,你怨我吗?”
元秋白那厢且不需提,她看得出来,俞若青对元秋白明显也有情,但倘若前几日她老老实实地跟随俞姨母一同前往蓬莱州,这二人此生或许便再不复相见了。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俞若青却是瞬间听懂了,她很快笑起来,那对与祈冉冉如出一辙的圆酒窝徐徐漾出个细小的旋儿,
“表姐,我又不傻,本就是被人关起来的笼中鸟,又怎会甘愿在金笼子里雕刻同心锁,凭白再给自己多添一道桎梏?更何况他若真心喜欢我,便该理解我的难处,若是理解不了,那这‘喜欢’里约摸也没有多少真心。”
“再者,表姐不是早就为我做过打算了?那条你交给我的、借由魏氏运药通路衍化而来的补给路子,只要我想,霎眼不就能变成我与元秋白往来相通的私密门径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祁冉冉,公主殿下执着梳柄敲敲桌面,“运作时手脚利落点,这事本就是我们占了便宜,别落下什么痕迹给魏家添麻烦。”
俞若青点头,“知道了,我会多加小心的。”
姐妹两个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良久,祁冉冉通发完毕,正欲回榻安歇,起身的一瞬间却发现自己手里自始至终竟都还握着那支从喻长风头上抢来的竹簪子。
簪头尖锐,早于不知不觉间在她掌心烙下印记,未曾触碰时尚且无感,如今有意拂拭,却惊觉这印记带来的痛感竟也如此鲜明。
她顿时又烦起来,经由通发得来的那点子镇静刹那间囫囵寂灭,祁冉冉抿了抿唇,少顷,脚下步调一转,径直便要朝门外走。
“表姐?”
俞若青惊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做什么去呀?”
祁冉冉没回头,“出去吹吹风,你先睡吧。”
航船已经行到了中流,四下无壑无峦,放眼都是一望无际的涛涛涌浪,黑压压的云层郁郁匍匐在极低的穹顶上,沉甸甸的,直压得人喘.息困难。
祁冉冉信步至甲板,发现喻长风早已孤身一人临江而立。
天师大人显然也觉察了她的到来,但他没回头,甚至在意识到祁冉冉靠近之后,还冷心冷肺地往旁边挪了挪,多嫌弃似的,漠然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摆得挺伤人,祁冉冉撇撇嘴,诚然知道今次这事是自己做得不厚道,但此情此景之下,还是不免感觉有些被他伤到了。
“喻长风。”
她覆着他躲开的脚步主动追过去,右臂倚上甲板栏杆,歪着脑袋去对他冷淡的视线,
“还生我气呢?”
馥郁沁甜的梨花香气顿时伴着话音袅袅袭来,公主殿下此前已经散了头发,此时此刻,大片乌蓬的发丝随着她倾身的姿态悠扬划出个轻飘的旋儿,旋即又被身后潮润的江风一股脑儿地呈送回来,柔软发尾盈盈沁凉,浑似一只迷蒙幻境里翩跹的蝶,狡猾又勾.人的,湿漉漉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本欲转身离开的天师大人几乎一瞬间被这一缕轻软的发丝死死勾在了原地。他动动唇,凛冽眉目压得愈低,眼睛里刻意遏制的汹涌情绪也外泄得愈发明显,须臾之后喉头一滚,竟是生生被自己气笑了。
“祁冉冉,你这样有意思吗?”
盘诘的言辞犀利直白,然因着发难之人语调喑哑,使得此等本该不近人情的质问莫名多了几丝委屈味道。
“签和离书的那日我就警告过你了,我不是每一次都有耐心陪着你闹。”
他蓦地回身,双手撑上祁冉冉身后栏杆,坚实小臂青筋隆起,牢牢将人围困臂弯的同时,遮天蔽日的显明侵.略.性浑然扑面而来。
“你现在还想做什么呢?祁冉冉,你是不是就因为确信自己足够聪慧,足够可爱,足够讨人喜欢,所以才笃定了我每一次都会纵容你,每一次都会心甘情愿地被你利用?”
“凭什么呢祁冉冉,你是当真觉得我没脾气?还是当真觉得我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不在乎?”
祁冉冉被他一大串连珠炮似的沙哑诘问轰得目瞪口呆,她眨眨眼,好半晌后才呆愣愣地扬起脑袋,在极尽的距离里直直对上喻长风黑漆漆的眼。
……不是,什么叫确信自己足够聪慧,足够可爱,足够讨人喜欢?
他到底是想夸她还是想骂她?
“喻长风,你,你先冷静一下……”
祁冉冉抿抿唇,虽然很想将这疑问直接问出来,但显而易见的,以天师大人如今的情绪状态,她上一息开了口,下一息保不齐就会被丧失理智的天师大人径自扛起来扔到江里去。
“我这不是看你自己站在江边生闷气,所以才想着过来哄哄你嘛,你若烦得见我,接下来的几日我躲着你走就是了。”
“总归这次是我欠你的,你别……”
一枚手镖几乎压着祁冉冉的话音直射而来,下一瞬,两侧铜灯应声而倒,旷寂甲板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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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章留评发红包,大家国庆快乐[狗头叼玫瑰]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二人的对峙, 又一声闷雷落下时,喻长风抱着祁冉冉迅速躲进了甲板后方的一道狭缝里。
“受伤没有?”
刻意压低的声音很快沉沉响在耳边,大手旋即抚上后背, 自肩头始起, 一路摸索着滑到她指尖,
“有没有流血?有没有感觉哪里疼?”
祁冉冉摇摇头,意识到喻长风或许看不见后又小小声地回答他,
“没有受伤, 没有流血,也没有哪里疼。”
她在浓重的黑暗里扬起脖颈, 眼睛吃力眯起,可惜目之所及却仍旧只有大片如云雾般弥散开来的无边晦暝。
“但是……”
但是, 情况似乎不大妙。
暴雨将至, 穹顶彤云密布, 天际透不出半点星光;距离最近的石湖塔此刻仍有十数里, 散发出来的光亮如萤萤之火,远不可达照明程度;航船甲板上灯烛具灭, 几至伸手不见五指。
更要命的是,这突生的危机显然‘来者不善’,如今敌在暗我在明,他们此次出行又是一路‘埋名隐姓’,何故还会招惹来如此祸端?
难不成是宫里的人?
倘使真是如此, 那她们的遁名匿迹反倒会适得其反,如今船上的自己人满打满算不过八个, 届时如若真动起手来,她能确保己方具可全身而退吗?
况且眼瞧着黔州就在身前,她难道真要就此……
“不一定是冲我们来的。”
栖在腕间的大手不知何时复又落回她背心, 颇具安抚性地轻轻拍了两下。
“就算是也无妨,祁冉冉,我不是死人,不会任由他们当着我的面将你带走。你主动离开另当别论,可若你不愿走,没人能在我眼皮底下强迫你做任何事。”
他的声音里尚还含着些怒气未消的哑,然话说出口倒是全然的体贴,祁冉冉觉得他矛盾得可爱,唇瓣习惯性地弯起来,眼眶却止不住地滚灼发热。
闷头埋进喻长风的胸膛里,她很轻地蹭了蹭,面颊紧贴着他心口,辗转缠.磨间带着点连她自己都尚未觉察出来的亲密依赖。
她在这一刻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对喻长风的所作所为大抵真的有些残忍,如果说堪堪重生之际,她之于天师大人依旧存有一些不可避免的本能戒备,那么时至今日,她终于可以完全确定,喻长风没变。
他还是当年那个与她一起缩着小竹屋里听风赏雨看星星的喻长风,还是当年那个动不动就爱冷脸,但自始至终都心甘情愿任她予取予求的喻长风。
她不该从头至尾瞒着他的,毕竟若没有俞若青的意外出现,她原本的计划便是待船靠岸之后留书一封,继而寻个外出采买的由头径自离开。
倒没有什么务要讳莫如深的天机玄秘,她只是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尽量减少这场‘利用’对喻长风的影响,方方面面防微虑远,却唯独忘记了忖量喻长风本人的心情——
如果她不告而别了,这人应当会有点难过。
喻长风觉察到她软和偎依的小动作,护在她腰间的手臂绷直一息,旋即反客为主,更紧地搂住了她。
“没事的。”
他低下头,薄唇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披散着的湿凉的发,于这片狭小静默的隐秘空间里不合时宜地听见了周身血液喧嚣躁动的声音,
“不需慌,也不需怕,祁冉冉,没事的。”
旷阔甲板上很快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小动静,隐在暗处的人久久不见他们有所反应,终是按捺不住,先一步露了踪迹。
“怎么回事?适才甲板上究竟有人吗?别是烛火昏暗,大哥错把桅杆看成人了吧?”
“谁知道呢?不管了,先做正事要紧。”
为首出现的二人一高一矮,一人手举钉锤木板,一手圈拢燃烧火折,一面利落地自最左开始从外钉死舱房门板,一面压低了嗓子悄声嘀咕。
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事,祁冉冉借着微弱的火光勉力眯起眼睛,半晌之后眉头一松,恍然大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