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怨夫破镜重圆了by糖罐本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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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回事?”喻长风皱眉看向她,“手怎么了?”
 祈冉冉也不隐瞒,撩起衣袖给天师大人看自己红肿的右手腕,“挨打了。”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小,说完之后却又立即降了调子,左手神神秘秘往唇边一掩,脚尖踮起,一下子就凑到了天师大人的耳朵边。
 二人的距离瞬刻拉至极近。
 窸窸窣窣的温煦气息顿时如潮涌至,似柔软又蓬松的鹅毛,有点热,还有点痒,顺着天师大人的耳廓就要往里钻。
 喻长风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异样激得眉头一拧,他垂下眼,眸中含着点不冷不热的质问,径直撞上祈冉冉亮晶晶的眼神。
 “天师大人,我都挨了打了,你就暂且先做做样子,配合我一次?”
 “放心,我不白借你的势,稍后就同你谈笔交易,绝不让你吃亏。”
 天师大人其实鲜少会对某样东西记忆深刻,他的天赋显露太早,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捧到了尊崇寥落的无上之巅,以致于许多人或物于他而言不过都只是个笼统又模糊的泛泛轮廓。
 但祈冉冉的一切在他脑海之中却都曾相当鲜活。
 譬如现在。
 她又摆出了那副有求于人时惯会使用的姿态,筹码条件简要清通,面上笑容又乖又甜,大眼睛再灵动地眨上一眨,轻而易举就能让人生出一种‘拒绝她便是天大罪过’的失智错觉。
 喻长风本以为自己脑子里的这部分记忆已经很淡了,他们当年分别时她还年少,后来的婚姻又一地鸡毛,煎熬曲折轮番上阵,再绚丽的追想也会不可避免地逐渐失去色彩。
 ——可此时此刻,那些灰白的片段似乎突然就被隐隐添上了一抹颜色。
 喻长风指尖微动,漠然敛了敛眼。
 半晌,他收回视线。
 衣袖连带着大半个手臂却默许似的维系原状。
 祈冉冉顿时心领神会,更近地靠过去。
 坏心睨一眼战战兢兢的郑大人,轻轻一清嗓子,遽然于大庭广众之下郎朗纵声道:
 “夫君,郑寺卿方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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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威压
 韶阳公主天生一副好嗓子,音色圆润甜美,口齿清亮明晰,即便此刻声音不大不小,所述之言也恰好能被在场的每一个人清楚听到。
 “郑寺卿方才说他观得天象有异,又说我需释回避讳,但天师府的地位远不如宗正寺,遂特地漏夜赶来,要接我去崇玄署呢。”
 对面的郑大人简直要给她跪下了,“韶阳公主慎言!臣可从未说过什么地位不地位的荒唐浑话,在场众人皆可明证!”
 祈冉冉‘哦’了一声,“那约摸是我误会郑大人了。”
 她微垂下头,五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自己的衣袖,似是十分不好意思,
 “因为大人说我需要辟邪,却又不许我待在最为至尊至净的天师府,而是舍近求远,迁到崇玄署里去。我便下意识以为郑大人和你们程少卿一样,早就看不惯天师府了呢。”
 说着又抿唇笑笑,葡萄眼轻轻一眨,极为天真无辜道:
 “对了,那位程少卿前几日是不是还请郑大人吃酒来着?我那日恰巧在隔壁,隐约听见你们好像在说什么喻长风居高自……”
 “天师大人!”
 郑大人登时眼皮一跳,忙不迭开口打断祈冉冉,转而又敛袖拱手,冲着喻长风恭顺行了一礼,
 “下官今日本就是承皇后娘娘懿旨奉令承教的,对天师府绝无半分不敬之心。只是或许时辰不对,行事安排又有所纰漏,这才凭白造成了此等误会。明日早朝之后,下官自会携程少卿亲登天师府赔礼致歉,还望天师大人莫要与宗正寺生出嫌隙。”
 他顿了一顿,余光窥见祈冉冉胜券在握的笃定笑容,又瞥一眼那二人相亲相近的融洽姿态,心中略一掂量,很快做出抉择,
 “至于韶阳公主静养避讳一事,公主与天师大人夫妻一体,待在天师府内自然更为妥当,下官这就告辞。”
 言罢躬身敛袍,引着随行的禁军便要离去。
 “等等。”
 喻长风却在这时突然开了口。
 他身量本就生得崇伟,又始终站在台阶上,此刻于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仰视里徐徐沉眸,深重的压迫感几乎登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大批人马撤退的动作迅速止住。
 瞬刻蔓延开来的灭顶沉默里,天师大人薄唇轻启,淡淡道出第二句话,
 “公主的手腕,谁伤的。”
 队伍最前的禁军统领立时折返,单膝拱手跪地,厚重甲胄‘轰’得于地面磕砸出一小片飞扬尘土,
 “是卑职失手误伤了公主,请天师大人恕罪。”
 喻长风没说话,冷漠地垂眼看过去。
 他鲜少会这般高高在上地俯视旁人,如今郁郁落目,极黑的瞳孔较之平日愈发显得幽邃,像是阒然晦暗的无底深渊,没有丝毫人气儿,只让人觉得又冷又沉。
 禁军统领一咬牙,“卑职知罪!明日卑职会在菜市口自请四十军棍,还望韶阳公主海涵!”
 内廷的禁军到底还是在天子眼前做事的,见缝插针讲几句喻天师的坏话简直易如反掌。
 祈冉冉也没料到喻长风竟会将对宗正寺的气‘借题发挥’地撒到禁军头上,心下抱怨他不懂人情世故的同时,又忙不迭站出来替他打圆场,“禁军代表的是皇家颜面,菜市口就不必了。”
 她一面猛拽喻长风的衣袖,一面挥手示意对方离开,“行了行了,快走吧快走吧。”
 直至黑压压的人群尽数退出十里开外,喻长风才终于撩着眼皮看向她,
 “还拽?手不要了?”
 他将自己的衣袖从祈冉冉手中抽出来,语气不冷不热,
 “懂提前给恕己递消息,不懂收着力道甩鞭子?”
 祈冉冉拉长调子‘唔’了一声,掩耳盗铃地将马鞭往身后藏了藏,“脾气上来了没忍住。”
 说着又歪过脑袋冲他笑,颊边酒窝向下一陷,乖得不得了,“你也知道的,我一气起来就很难保持理智。”
 她没否认递消息的事,因为她确实提前给恕己送了封信。
 信的内容也相当简单,只说了郑大人约摸会秘密夤夜前来鹤唳山,他们若想正正当当地出了那口先前被宗正寺中伤诋毁的恶气,最好主动抓住这个送上门来的‘把柄’。
 天师大人惯是不在意这些的,亦如仙人看凡人,凡人看蝼蚁,他站在山巅上,眼中压根儿瞧不见跳梁小丑一般自鸣得意的宗正寺少卿,自然也不会想着同其计较。
 但门下的一众弟子可就不一样了。
 祈冉冉还记得前世时,崇玄署就曾几次三番暗中挑衅,且还将这挑衅的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足够恶心人,却又不至于被‘小题大做’地计较追究。
 恕己等人早就被这狗皮膏药一般的卑劣之辈惹得燥郁烦闷,如今既能看其吃瘪,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告知褚承言腕间红痣’是个极其有效的心理引导,有了这导向先入为主,褚承言若再想阻止她逃离公主府,下意识就会将思谋优先转到与‘诡奇异象’互有牵连,且还属郑皇后统揽势力的崇玄署去。
 而崇玄署又与天师府抵牾在前,她但凡送信,恕己八成都会带人下山。
 她几乎猜准了事态的所有走向。
 唯独没猜到喻长风会亲自来。
 思虑间恕己已经自后方一溜烟儿地小跑过来,他心里对祈冉冉其实还有点怨怪,然也架不住被人家撑腰做主,扬眉吐气,是以虽别别扭扭,倒还是友善关心她道:
 “你……公主,你的手没事吧?”
 祈冉冉转转手腕,“无妨,歇一晚就好了。”
 她弯弯眼睛,露出八颗细小的白牙,“你这顶发冠真漂亮,看上去好威风,正适合戴着听宗正寺的人登门道歉。”
 恕己虽只比奉一小了半岁不到,却生了张极显稚嫩的娃娃脸,故而平日里最喜欢别人夸他‘威风’。
 果然,他听过这话,语气里仅存的那点别扭登时也没了,脚下快走两步凑过去,自来熟地低头让祈冉冉看他冠上花纹,“公主真有眼光!这冠可是我同七师兄切磋赢来的,全天师府唯此一顶,平日里我都舍不得戴。”
 祈冉冉极为捧场地拍了拍手,“那这冠还是你得胜的勋带喽?真厉害呀。”
 说着还顺嘴赞美了一句喻长风,
 “我早就觉得天师府的衣饰内敛贵气,旁的姑置勿论,单就你们公子头上的那顶莲花冠,我便欣赏喜爱得紧。”
 她这话夸得倒是真不见外,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天师大人尚且没什么反应,跟在他身后的青衫男子反倒先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哎。”
 青衫男子快走几步,以手肘杵了杵喻长风,“听见没?你夫人夸你呢。外界不是都说你们两个是利益婚姻吗?我今日瞧着可不像啊。”
 他意有所指地冲天师大人挤眼睛,“而且你还真打算让这位公主殿下就这么住在这儿了?怎么着,终于决定要亲自力破讹言,开始鸾凤和鸣了?”
 喻长风没看他,仅只蹙着眉眼移开手臂,“拜过天地改过名籍的女主人,如今要留宿自己家中,我有什么理由拦着?”
 “哎呦呦——”
 青衫男子登时眉梢一挑,脸上的笑容愈发显得贼兮兮,“还女主人呢?人家女主人过去两年可是一日都没回来住过,我瞧着咱们男主人那时候也没什么表示啊。”
 言罢略一停顿,再开口时,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却突然多了两分警惕,“哎,你同我透个底,此番同意让祈冉冉留宿天师府,是不是因为圣人那里又有了什么新动作?”
 禛圣帝沉迷丹药长生,而据皇家私史递相世传,喻家先祖当年之所以能助元帝数次扭转乾坤,正是因为使用了一方密不外传的诡谲妙法,从而提前窥得了所有先机。
 他近年来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自然也愈发贪求起了天师府这方所谓代代相传的‘改命秘术’。
 远的不提,只瞧最近一载,由帝王明里暗里指派过来的察事听子的数量便已足够堆满一整座山门殿。
 喻长风神色岿然不动,走动间步子未停,沉默不置可否。
 青衫男子意料之中地没得到回应,抬手一摸鼻子,颇为识趣地主动换了个话题,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记得恕己从前还因为对祈冉冉态度不甚恭敬,得过你不少教训。如今才几日啊,那小子怎的突然就和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如此要好了?”
 他拉长调子‘啧’了两声,叹服又惊奇地朝身后一指,
 “你瞧瞧,聊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我都快看见恕己的后槽牙了。听说祈冉冉是因为身生异象才必须留在天师府辟邪休养?咱们公主殿下不会真有什么蛊惑人心的精妙神通吧?”
 “……”
 喻长风脚下突然一顿,黑眸微一收缩,意味不明地敛了敛眼。
 ——蛊惑人心的精妙神通?
 他其实早就领教过了。
 压根儿无需出动什么奇巧妙诀,祈冉冉若当真刻意想夸某个人,向来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精准寻到那人最为浅显却极受用的点。
 她似乎生来就带有一种极易令人信服的本事,且还尤为深谙应权通变的道理。
 就如同昨日上山要求和离,需以威压驱迫凌人时,她能顶着那张乖巧到不行的脸,浑然表现得声势汹汹又张牙舞爪;
 及至今日立场改换,她又可瞬间收敛嚣张气焰,眨巴着一双无辜至极的大眼睛,显出一副随和可爱的友好之态。
 身后二人确实已经聊得热火朝天,你来我往一递一句,情绪之勃然高涨,仿佛两只站在枝头叽叽喳喳的雀跃蝉鸟。
 说实话,吵是的确有点吵的。
 但这吵闹的程度倒也尚在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
 可不知为何,他听着身后不断传过来的细小动静,心里却莫名觉得烦躁。
 盛夏的夜晚已经有些闷热了,偏生夜风之中那股子清甜的气息还要如水草般汹涌围裹上来,再蛮不讲理地强势纠缠住他的呼吸。
 喻长风皱皱眉头,到底还是于明澈的夜色里回首望了一眼。
 祈冉冉果然又在笑了,虽然颐指气使时也不会令人厌烦,但她的确更适合当下这幅眉眼弯弯的模样。
 明明肚子里的鬼心思已经多如牛毛,可一笑起来,却只会让人觉得她娇俏天真,生不出半点提防戒备。
 哦,适才她还当着众人的面朗声唤了他‘夫君’。
 成亲整两年,拜堂那日她都没这么甜滋滋地唤过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且不论她今次突然转性,究竟是不是因为收到了圣人于暗地里安排下来的探查任务。
 只究其此番勉力留宿的目的,较之于那神乎其神的‘身生异象’,显然更可能是因为公主殿下又生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鬼点子。
 所以,但凡祈冉冉决意住在天师府,将人安排到外殿便是绝对正确的选择。
 ——与她今早‘急着下山去见褚承言’着实没多大干系。
 况且退一步说,其实有关系也无妨,毕竟于他而言,只要能与祈冉冉保持好距离,继续维持住以往那种微妙又平衡的疏离状态,断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天师大人如此想着,默默将视线收回,不经意间又扫过了恕己那张兴奋到微微发红的脸。
 他倒是毫不意外会看见白日里尚且满腹牢骚的恕己一改故辙,也毫不意外这近乎翻天覆地的转变竟会发生在如此短促的时间之内。
 他甚至怀疑如今这局面已经是祈冉冉有所收敛之下达成的结果。
 毕竟……
 “不是,这也不能聊?”
 青衫男子见他犹然缄默,很是不满地再次杵了他一下,“喻长风,想和你说几句体己话真是比登天还难。”
 “……”
 天师大人皱了皱眉,同样再次移开手臂,只是这次却终于舍得转头赏青衫男子一个正视的眼神。
 “这还需要什么神通?”
 形状姣好的薄唇徐缓嗡动,天师大人面上无甚表情,声音里却莫名带着股介然的笃定,
 “毕竟只要她想,没人会不喜欢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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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袭数学小测试:
 因为 已知条件1:没人会不喜欢女鹅;
 又因为 已知条件2:男主是人。
 所以,综上可得——
第6章 外殿
 交谈间一行人已经抵达山门殿,祈冉冉还在歪着头和恕己说话,突觉眼前蓦地一暗,下一刻便一脑门撞到了喻天师硬邦邦的后背上。
 “哎呀!”
 她被撞得本能后退,捂着泛红的额角怔怔抬眼,鼻头与面颊一具被风吹得红扑扑,黑色的发丝弥散在暗夜里,有种说不出的柔软可爱,
 “你做什么?怎么不往前走了?”
 喻长风抿着薄唇没答话,守在山门前的奉一倒是上前一步,捧着一瓶跌打酒,道出那番今早就已预备好的客套说辞,
 “公主,药您拿好,恕己稍后会引您去外殿客房的。”
 ……外殿客房?
 祈冉冉顿时一愣,“我昨日住的屋子呢?”
 虽然只在今日晨起时匆匆一览,她也能清晰觉察出那间屋子里的多处巧思布局都颇合她心意。
 “天师大人这是不准许我进内殿了?”
 她后知后觉,同时又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了这是?
 早上离开前不还好好的?
 方才在山下时不还询问她手腕伤势来着?
 难不成就这几里路的功夫,天师大人终于被夜风吹得清醒过来,认定额头上的淤伤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继而正式决定要同她甩脸生气了?
 思及此,祈冉冉急忙从袖中取出个白瓷的细口瓶,托于掌心给喻长风看,
 “昨日我真不是故意要打你的,你瞧,我还给你带了消肿祛淤的药膏呢。”
 她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与喻长风失和闹僵,自己的铺设定计才启了初初的第一步,后续的筹谋多多少少还要仰仗天师大人的尊崇地位,若不能尽快哄得这人消气,她接下来的计划可就半点都走不通了。
 “对了,还有适才说的交易。”
 白瓷小瓶果断换手,靛蓝的金线锦囊随之占据掌心,祈冉冉手忙脚乱地低头解系带,动作间五指翻飞,藕色指尖几次拂过锦囊一角上几不可见的细小字样——
 喻长风微敛眉眼,发现那是个铁画银钩的‘褚’字。
 禛圣帝近些年来沉迷长生,疏略朝政,底下的官员少了加官进禄的机会,不少人便将主意打到了喻天师这里。
 ——在连年的放赈中不痛不痒地添上几石米粮,届时功绩一写,折子一递,不仅能在‘救民济世’上分一杯羹,更能于圣人面前博个‘慷慨输将’的美名。
 天师大人惯是不在意这些虚名的,他从未阻碍过任何人的同调效仿,却也从未接纳过任意一份‘投名状’,甚至往年的这个时候,天师府都是直接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
 只是不曾想今时今日,他褚侍郎的敲门砖竟还能以这种方式递到自己眼前来。
 行道两侧的灯笼倏地灭了两只,天师大人距离灯火最近,秾丽眉眼几乎瞬间没入晦暗。
 四下里随之黑漆一团,祈冉冉本能一顿,旋即便觉落在头顶上方的两道视线陡然变得又沉又冷。
 “……喻长风?”
 她扬着调子喊了他一声,没得到回应后又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只是她并没有能在暗夜里视物的本事,故而目之所及也只有个轮廓分明的冷白下颌与绷得平直的淡色嘴唇。
 “你怎么了?”
 诚然天师大人平日里也都是这副面无表情的冷脸,可她此刻却莫名觉得,喻长风好像生气了。
 于是本就凌乱的思绪愈发云里雾里,祈冉冉眨眨眼睛,茫然若迷之下,本能将药与锦囊一并高举起来,
 “额……关于交易……”
 喻长风端着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抬高的手腕,隐在暗夜里的一张脸神色不明,半晌,唇角似乎突然……自嘲地轻扯了一下?
 祈冉冉怀疑自己看错了,刚想凑近再仔细瞧瞧。
 下一刻,还伤着的腕子蓦地一轻,喻长风拿走她手中的祛淤药,一脸冷漠地转身离开。
 “替他人铺青云路的交易我没兴趣和你谈。”
 “恕己,送公主去外殿。”
 随行的弟子很快一并离去,空荡荡的山门殿前,恕己挠挠发梢,难得尴尬地冲祈冉冉笑了笑,
 “公主,天师府的外殿也很好的,除了离我们公子的院落稍远一些,器具衣衫一类的什物同你内殿房间里的几乎别无二致。如果非要找些缺点,约摸……约摸就是不够朝阳?不过话又说回来,全天师府上下大抵也找不出第二间房能比那间光照更足了。”
 祈冉冉一向畏热,却又最喜欢辉光灿烂的屋舍殿宇,俞瑶当年在世时就曾因她这宝贝女儿的寝屋选址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祈冉冉点了点头,心里虽有些惋惜,然眼下木已成舟,她也不欲为难恕己,便顺着他的指引主动提步往外走,
 “无妨的,再不够朝阳也必定要比我在公主府的那间寝屋好。”
 清亮语调和缓平稳,祈冉冉语气随常,边说边抻臂围出个圈,左手沉下,掌心上翻,比划着做出个沉底姿势,
 “你不知道吧,我就住在整个公主府中最低陷的地方,四周都是蒙着麻纸的圆方小窗,小窗后面遍布着时刻监视我一举一动的察事听子。”
 “……啊?”恕己一脸茫然地张大嘴巴,“这是什么意思?公主府不是你的地盘吗?”
 祈冉冉拉长尾音‘唔’了一声,想了想,又给恕己说了个容易理解的形象比喻,
 “你在猎场里打过鸟吗?数尺高的圆丘坛,周遭围一圈虎视眈眈又蓄势待发的暗箭明枪,最上方再罩一块儿极细的巨幅渔网。”
 “这种渔网不遮光,所以鸟儿刚被放出来的时候,还以为头顶上是自由的天,它会很努力地扑腾翅膀,想着只要努力飞高些,就一定能从圆丘坛里逃出来。”
 “然而没飞几下就会被渔网挡回去,继而再飞,再被挡,直至最后精疲力竭,彻底歇了起飞的心思。”
 “我在公主府内的处境差不多就是如此,非要究个区别的话,大概就是我这种品种的鸟儿更金贵一些?”
 “……”
 恕己突然不说话了,他抬起手,臂膀向前倾斜,身躯却微微后仰,明显就是个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的愕然架势。
 似是难以理解,又似是不可置信,他将祈冉冉从头到脚打量过一圈,片刻之后拳头一攥,霍地怒气冲冲道:
 “你们皇家的人也太过分了吧!难怪你之前的脾气那样坏!处在那等境况之下,你若不摆出个穷凶极恶的难缠模样,只怕早就被拆筋剥骨地吃掉了!”
 祈冉冉自觉忽略掉他话中的某几个字,反过来轻拍他肩膀,“嗐,别气别气,至少在吃穿用度上还是好的嘛,我都习惯了。”
 “那……”恕己只顾歪着脑袋和她义愤填膺,被地上枝丫绊得一个趔趄,手里灯笼一歪,又很快站直身体,“那你就没想过离开吗?”
 亏他还以为祈冉冉是因为瞧不上他们天师府,所以才会在成婚后依旧坚执留宿于公主府。
 祈冉冉却没接这句话,羽睫掩映下的清亮眸子极快黯淡了一瞬。
 她自然是想过的。
 不仅她自己要离开,同样备受盯防的姨母与表妹也得一并获得自由。
 为此她甚至在十五岁那年悉心毕力地做过尝试——伪造册表,预备现银,规划路线,再寻隙以重金利诱看守。
 她倒是顺利出了城,甚至跑出去了几百里,可惜最后还是被抓了回来。
 ——是天师府的宗老抓她回来的。
 面容肃穆的老者不苟言笑,看向她的眼神里也同样漫溢冰冷呵责,
 “身为一国公主却不达大体,肆意孤身游荡在外,若是悄寂殁了,好歹还能落个干净;然若被有心之人裹胁挟制,继而危害社稷黎民,公主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仅此一次,老朽亲自送公主回宫,还望公主今后好自为之。”
 那一次的事后追究牵连极广,姨母因‘煽诱唆弄’入了水牢,她与表妹则被郑皇后宫里的嬷嬷分别关进暗室,在压抑到令人发疯的死寂里日夜不停地诵读忏悔书。
 彼时的她其实偷偷给喻长风传过求救信。
 可惜喻长风并没有来救她。
 “哎,看着点脚下。”
 半晌之后,祈冉冉才笑盈盈地扯开话头,
 “还有多久能到?你灯笼里的烛火是不是快烧完了?”
 恕己低头一瞧,‘哎呦’一声,瞬间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忙不迭从袖袋里取出只新的蜡烛替换进去。
 二人又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林木掩映下的别致竹舍终于朦朦胧胧显出轮廓。
 恕己不方便送她进去,尚有一段距离时便停下脚步,将灯笼交给祈冉冉,自己先行离开。
 祈冉冉颔首向他道谢,倚着微弱的火光继续走了约摸半刻,最终抵达一处翠竹环绕的清静腹地。
 依照恕己的描述,天师大人在外殿给她准备的客房是一间‘光照没那么充足’的风雅竹舍,可祈冉冉当下推门进去,却发现这竹舍的布局相当别致。
 房间坐北朝南不说,外围种植的还都是些节高穗小的青翠桂竹,这种竹子能阻烈日,却不会过分遮挡阳光,莫说是如今早已受过磋磨的韶阳公主,便是当年难缠挑剔的祈冉冉都寻不出半点毛病。
 推开竹舍大门,里间果然也如恕己所讲的那般,铺排布设讲究独妙,器具衣衫一应俱全,除去寻常男弟子惯会使用的箱笼什物,靠近小窗的位置甚至还贴心摆放了一张又宽又大的黄花梨妆台。
 祈冉冉粗略拨弄过镜匣里几盒未开封的胭脂口脂,这下是真出乎意料地满意了。
 她没骨头似的瘫进屏风之后的竹摇椅上,一手点燃桌角的信灵香,一手推开小窗,双眼似阖非阖,倚着这片清旷安宁的美好月色,又慢又缓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她从重生始起,心肺处便始终不大舒服。
 今日晨起时就略有不适,只是约摸天师府钟灵毓秀,她身处此等福泽宝地,倒也尚且能够忍耐;及至晌午下山去见褚承言,肺腑里针扎似的密集痛感便再没停过;更遑论晚间她还丝毫未歇,逞强骑了一个多时辰的快马。
 若不是因为被重生前的几十场鞭刑变相提高了忍耐力,只怕尚未抵达这外殿竹舍,她整个人就要被那股不断泛起的灼沸绞痛逼得原地安息了。
 此时此刻,紧按住心口再次吐纳,凉润气息徐徐入肺,祁冉冉眉目舒展,这才终于感觉好受了些。
 她草草散了头发,又取来备好的热水梳洗一番。
 最后灭烛,上榻,一面思量着明日应当如何哄好错位翻脸的天师大人,一面将自己裹进一片翕然安适的信灵香里,沉沉陷入酣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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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咯血
 她以为自己能酣眠一整宿,不想睡到后半夜,竟是被肺腑突如其来的灼烧感激得清醒过来。
 博山炉里的信灵香还在袅袅冒着白气,此刻却也仿佛失去了平定的效用。
 祈冉冉按着心口剧烈急咳,期间喉头腥甜漫涌,一缕血丝自指缝溢出,悄然落在浅藕的襦裙上。
 咳了好一阵,她才终于缓过气来,踉跄着扑至桌边饮了半盏凉茶,祈冉冉掀掀眼睛,发现蒙着丝绵纸的小窗浅浅泛起光亮,天边已然熹微。
 她想了想,索性就此起了床,将头发草草一束,牵来马匹便下了鹤鸣山。
 再回来时已经是巳时三刻,天师府的一众弟子彼时堪堪上完早课,恕己一炷香前提着食盒给她送早膳,站在竹舍外叩了大半晌的门却没得到回应,整个人慌得要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