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怨夫破镜重圆了by糖罐本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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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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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仗势
 且不说元堂兄这厢的安神香该如何置来,翌日一早,祁冉冉顶着一张被心口疼痛折磨一宿的苍白小脸,无精打采地坐到饭桌前时,诧异发现喻长风竟然又没来用早膳。
 “昨日午膳没吃,晚膳拒用,仅在申时下四刻要了碗粥,还只吃了几口就让你端出来了,及至今日,早膳又无故缺席。恕己,你们公子这是铁了心要辟谷修仙还是单纯要躲我?”
 恕己摇了摇头,“公子今日辰二刻已经用过早膳了。”
 他认真摆好祁冉冉面前的碗筷,“至于此刻缺席,也是因为公子在用膳之后便直接下了山,带着奉一去朝会了。”
 “……嗯?”祁冉冉顿时一愣,“去朝会?”
 历代的‘天师大人’们向来都是鲜少参与朝会的,权势与地位既都已经占得齐全,有些该避的锋芒便应心照不宣地主动去避。
 ——濠濮间想地当个‘不理朝政’的富贵闲人,尽量降低在圣人眼前晃荡的频率,这才是能令双方一具适意的上上之策。
 喻长风作为‘天师中的天师’,自然更不该有所例外,而在祈冉冉的记忆之中,这人上朝的次数也确实屈指可数。
 只是不知今番为何突然就要去了。
 她不明所以,却也不欲多问,余光一瞥恕己神采飞扬的欣欣之色,主动转开话头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瞧着这么高兴?”
 恕己四下望了一圈,贼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公子今晨走得早,没人管我,我就偷懒没去上早课。”
 他看起来是真有些厌学,仅只浅浅提及到‘逃课’这个话题,两只眼睛都止不住地放光,
 “我就坐在门槛上,看了一个时辰的蚂蚁打架。嗐呀,真快乐啊——”
 祁冉冉被他这副没追求的喟叹模样逗笑了,笑过之后又一脸嫌弃地撇嘴嗤他,
 “看蚂蚁打架有什么快乐的?这样,我房里妆台下放着个四方的红漆匣子,你去速速取来,今日趁着喻长风不在,我教你玩个有意思的。”
 另一边,喻长风自辰时始起坐进太极宫,如今已经换过了第十九壶茶水。
 天师大人难得进宫一趟,郑皇后为表亲和,在喻长风甫一进入承天门时,便派了自己宫里的掌事乔嬷嬷来向喻天师问候待茶。
 ‘宽恩待下’自来都是个笼络人心的绝佳手段,乔嬷嬷身为中宫老人,左右也不是第一回做这事了,远的不说,前日里尚书右丞林大人入宫觐见,郑皇后就也同样派了她来待茶。
 是以当她提着铜壶将茶碗蓄满,欲要一仍旧贯地行礼告退,却反被天师大人不冷不热地留下来继续奉茶时——
 乔嬷嬷眼皮重重一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青瓷的茶碗里水汽袅袅,喻天师照例一口没喝,修长二指似触非触地碰一碰温热盏壁,薄唇微微一启,轻飘飘道:
 “凉了。”
 乔嬷嬷旋即提着精工的铜壶走上前来,哼哧哼哧为他换水斟茶。
 那壶通体具为纯铜打造,重量本就可观,更遑论喻天师本人还要求极高,水在壶中留存的时间超过半刻便不合己意,乔嬷嬷无法,只得一趟又一趟地反复进出更换热水。
 如此这般地十几趟下来,她已然累得眼冒金星,双臂抖如筛糠,再没了昨日于天师府门前耀武扬威的高慢姿态。
 奉一站在一旁默然立候,眼观鼻鼻观心,面上风静海平,心底的震惊却早已如洪涛拍石,一波接着一波,激起滔天巨浪。
 实在不怨他大惊小怪,他们公子虽说身份尊贵,平日里又是惯常的言笑不苟,然究其内里,却着实是个随和大度的宽绰性子。
 旁的不说,只恕己每日三番五次又屡教不改地反复犯一样的错,换个同等达官显宦的主子,恐怕早挨罚了,可喻长风充其量就是给他多加几节早课,且大部分时间里还都睁一眼闭一眼,对他逃课的举动宽纵姑息。
 如今日这般‘仗势欺人’,奉一近身侍候了这么多年,还真真是头一次见。
 第三十壶茶水换完时,乔嬷嬷整个人已是精疲力竭,半条命都仿佛要累没了去。
 喻长风淡淡抬眸扫了一眼,终于歇了继续的心思,他开口问奉一,“圣人下朝了吗?”
 奉一回道:“前朝于一刻之前派人递了话,说朝会行将收束,当下大抵……”
 话未说完,通传之声便已压着他的话音传了进来。
 喻长风敛袍起身,瞧着明黄的帘子徐徐掀起,半晌之后进来一人,却并非下朝的禛圣帝,而是尚书右丞林大人。
 林相年逾五旬,身形虽瘦削骨立,精神却格外抖擞,一双鸱目森森熠熠,只一眼便能令政事堂上下惟命是从。
 他迈过门槛,客客气气地同喻长风拱了拱手,“天师大人。”
 喻长风道:“林相,圣人呢?”
 林相回他,“圣人临下朝时突发旧疾,方才已被太医监请回了后殿,故而只能派老臣前来,代为会见天师大人。”
 他也不欲过多寒暄,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方竹简,双掌平摊上捧,展开示予喻长风,
 “还有,这是程少卿的祖父程老将军于今日一早亲自送过来的请罪书,特地托付我交给天师大人。”
 后方的奉一偷窥一眼,发现那请罪书写得挚诚恺切,惓惓之意溢于言表,字里行间都在敦请喻长风高抬贵手,能就昨日之事,给‘年轻气盛’的程少卿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程少卿是程家嫡孙,自入官场始起便肩负着程氏一族赓续门第的要务重任;
 而程老爷又是个极善猜度人心的行家老手,今日喻长风进宫面圣所求为何,结合昨日天师府的那番动乱,脑子一转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因此,他才会将自家三朝元勋的程老将军都搬出来,写下这封请罪书,试图替自己的宝贝儿子博个故出人罪。
 禛圣帝显然也瞧出了其中关窍,可程家簪缨世胄,天师府地位尊崇,祈冉冉也没真的伤到实处……不论遂了哪一方的意都有‘厚此薄彼’的嫌疑,天子懒得掺和,索性便取用了此等‘旧疾复发’的中庸之策。
 而林相的态度则再明显不过,他既当了这说客,自然是希望此事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再化了。身后一众随行的政事堂官员也都唯林相马首是瞻,今番兴师动众地共同走这一遭,摆明了就是一同来‘请’喻长风首肯点头。
 有光自栏窗之外照射进来,囫囵于地面洒下一道三尺宽的通明光斑。
 那光斑仿佛一条具象存续的狭长沟壑,心照不宣地将此间局势分割成两半,一端站着喻长风,另一端站着除奉一之外的所有人。
 “天师大人?”
 林相再次出声催促,鸱目之下却是无声的博弈与较量,
 “不过是小孩子胡闹失了分寸,程老将军又劳苦功高,所以,天师大人还是将这请罪书,收下吧。”
 喻长风垂眸看他一眼,半晌之后,竟真伸手接过了请罪书。
 然下一刻,他却又漫不经心地朝前走了一步,浅月白的暗纹鞋头悠悠踩过光影,明明步伐不快,却是硬生生将对面‘人多势众’的政事堂官员逼得齐齐后退开来。
 “请罪书我收下了。”
 “程少卿的乌纱帽呢?”
 一刻之后,明黄锦帘再次掀起,喻长风踱步而出,眸光淡漠目不别视,声音倒还能清晰地传回来,
 “那我便静候程少卿的革职旨意了。”
 说话间锦帘复又落下,期间撞上门栏,‘啪’得一声,浑似一记狠抽在人脸上的巴掌。
 堂内隔空被抽的一众朝臣敢怒不敢言,憋屈又忌惮地目送着天师大人在毫不留情碾碎政事堂的全部颜面后若无其事地从容离开。
 忽地,一只单薄手掌稳稳拖住下坠门帘,与此同时,疏朗嗓音徐徐而起,语调恭恭敬敬,言辞却毫不客气,
 “天师大人不觉得自己是在仗势欺人吗?”
 褚承言不知何时自后方站了出来,他今日也是直接从前朝跟过来的,身上绯红的官服还未换下,喻长风漫不经心敛眸回首,一眼就瞧见了那道刺目的红色。
 ——祁冉冉要求和离的第二日,这人也是穿着这样一身红袍,昂昂自若地殷勤赶来接应。
 不知高低地恃宠挑衅。
 他忽然就笑了,形状姣好的薄唇罕见扬起个稀浅的弧度,深邃眸子在艳阳映射下沉得发冽,好似久不见光的深山密林,郁郁森森,蕴着无穷无尽又难以招架的诡谲凶险。
 端着如此神情回返走出一步,一瞬间,林相的面色首先变了三分。
 “天师大人,我这学生有口无心,请您见谅。”
 林相侧身挡住褚承言,字里行间具是胁劝,“太极宫到底还属皇家内院,天师大人,三思!”
 喻长风没接话,傍若无人地继续迈出第二步。
 他径直越过林相,走到褚承言身前站定,而后,抬手按上这人肩头,五指旋即微拢,也不知做了什么,便见下一刻,褚承言陡然眉头深蹙,一脸吃痛地佝偻了腰。
 喻长风顺势垂首,居高临下的视线就这么冷冰冰落在了褚大人布满冷汗的苍白面容上。
 这是喻家宗老在他幼年时期,为了训练他的忍耐力而常用的法子——以掌心汇聚内力气息,再慢缓贯通筋骨。
 疼自然是疼的,却也并非无法忍受。
 毕竟他那时候不过六岁,整整十四个月,他除了前几次会痛呼出声,之后的训练再没喊过一声疼。
 可此时此刻,他睨着褚承言这张吃痛至极点的脸,心头突然就生出些不解。
 他不明白祁冉冉究竟喜欢褚承言什么。
 一个只敢躲在自家老师身后‘秉正无私’的胆小鬼,一个连些微痛感都忍受不了的软脚虾?
 对她遭受的委屈视而不见,反倒帮着欺负她的人‘仗义执言’,全然一个只会花说柳说的空心架子。
 而且这人貌似比自己还要矮点?
 他又看了褚承言一眼,心里有鄙弃,有困惑,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难言燥郁。
 褚承言的表情已经很痛苦了,后方的林相如临大敌,猛地高声喝道:“天师大人!”
 奉一同时凑上来劝阻,“公子。”他硬着头皮搬出祈冉冉昨日的话,“公主定然不会希望咱们今日多生事端的。”
 “……”
 喻长风眼睫轻敛,一息之后才蓦地松手,终似自这股陌生又芜杂的情绪之中脱离开来。
 “我可以给程家选择。”
 又过半晌,他提步转身,再不看踉跄跪地的褚承言一眼,仅只裹着一身沉郁至极的劲峭气压,凛凛给出期限,
 “三天,落乌纱还是落人头,程少卿自己决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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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向女鹅递过一张名片:你好,我188
第15章 夜袭
 一路出宫门,这股子低沉的气压依旧挥之不去,回程路上阴云密布,喻长风持盏轻抿一口茶水,余光瞥见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奉一,顿时更觉烦得厉害。
 五年前他重回天师府,族里的宗老认定他已经生出了作为‘天师继嗣’绝不该有的杂念心思,为了灭掉这点心思,他们请来了他的生母,亲手将他骗进了惩戒堂。
 喻长风对他生母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淡了,他虽是母亲的第一个子嗣,然却因着过早显露的天赋,被迫与血缘至亲间划出了一道难以逾越的要隘天堑。
 记忆中与母亲的最后一次接触,还是他于繁重课程的间隙里偷偷溜出来透气,恰巧撞见了母亲带着小他一岁的弟弟快快乐乐地放风筝。
 他本能就想跑过去和弟弟一起玩,可母亲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毫不迟疑又恭恭敬敬地朝他跪了下来……
 再后来便是入惩戒堂,多年未见的母亲牵着弟弟的手抖抖瑟瑟,望向他的目光里没有半分怜惜,只有真切又深重的惊惧与疏离。
 她如接近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战战兢兢地靠拢过来,唇瓣嗫嚅,纠结又小声对他道:
 “听闻是你与宗老说想见我?下次莫要再提这等要求了,长风,你的牵挂会害死娘,你弟弟他,他也离不开娘。”
 那一次的惩戒施为极重,以致于不仅手臂上留下了无法消除的崎岖伤痕,尔后的每一日里,但凡他心弦波荡,小臂上结痂的伤口便会如癔症一般腾起难捱疼痛。
 诚然他是个相当能忍痛的人,过去在战场上生割腐肉都无甚所谓,然当年与祈冉冉定下婚期之后,他居然一度被这疼痛折磨得寝不成寐。
 寻常药物于他无用,为此他还特地找元秋白配了止痛药,而元秋白也不负众望地在发出‘喻长风原来你有痛觉啊’的震惊感慨之后,迅速为他配出了能够扼制癔症痛感的药丸。
 此时此刻,袖摆掩盖下的手臂再次砭骨如捣,天师大人自袖袋里取出一颗止痛药,面无表情地送入口中。
 他想,今日他不能再接触任何与祁冉冉有关的事物了——包括她这个人,最好都不要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结果甫一下了马车,跨过内殿门槛,祁冉冉的身影就这么防不胜防地直直撞进了他眼中。
 公主殿下也不知又在折腾些什么,与恕己头对着头蜷坐在繁茂的梨花树下,草绿发带随风蹁跹,头上身上香馥一片,圆润润的大眼睛弯成小月牙,清亮的笑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喻长风按住手臂,无声无息地靠近过去,发现她二人正在玩叶子戏。
 倒是没赌钱,只用了形状各异的树叶充当筹码。
 可元秋白让她勤加练习的明明是五禽戏,她倒好,有这闲工夫不用来强身健体,反倒拉着恕己一起偷摸打牌?
 天师大人登时又有点头疼,他觉得祈冉冉果真半点都不让人省心,当初就该在她提出留宿要求时直接拒绝,省得眼下将人留在天师府,不仅要好吃好喝的供着,还需时刻挂虑她有没有谨遵医嘱。
 哦,还有,
 人家的心还不在这儿。
 那张签过字盖过章的和离书,如今不还被她妥帖收着呢?
 深邃黑眸定定落下,喻长风又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脑中怒意上涌,却又很快被其他陌生的情绪翻拌搅合,以致于心头千回百转,一时竟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他恍惚意识到元秋白的话或许有几分道理,祁冉冉确实有种特殊的魔力,似乎所有的‘兴风作浪’放到她身上,都会刹那转变为‘无伤大雅’,不仅不惹人生气,反倒还会让人觉出三分别样的可爱。
 思绪间她又赢了一把,口中哼着悠扬小调,身子朝前一欠,兴致勃勃地翻起了恕己搁在地上的一堆烂树叶。
 “哎?”
 恕己顿时不乐意了,“怎么还能动手挑拣好看的筹码呢?不行!我方才赢了都没自己挑!公主你耍赖!”
 祈冉冉面不改色地强词夺理,“我也没不让你挑啊!再说了,你都喊我‘公主’了,我自行选个筹码又怎么了?”
 “公主!”恕己瞬刻急得要挠头,“你这是,这是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
 喻长风心念莫名一动,想起适才褚承言对他的诘责,食指微弓,忽然就‘仗势欺人’地在祈冉冉脑袋顶上敲了一下。
 那厢的祁冉冉只觉头顶倏地一暗,下一刻,额前的位置便冷不防挨了个清脆的脑瓜蹦儿。
 “……?”
 她又惊又愣地抬起头来,倒着角度望向天师大人那张兀突出现的紧绷俊脸,
 “喻长风?你做什……”
 喻天师压根儿不给她反应时间,脚尖旋即一动,转眼将她身.下的小圆凳也一并勾了出来。
 伴着一声敦实闷响,祁冉冉登时身子一歪,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喻!长!风!”
 诚然她在打牌前已经往树下垫了不少软垫,此刻四仰八叉地结实坐地,疼倒是不疼,就是丢脸丢得厉害。
 难得面红耳赤的韶阳公主一骨碌爬起来,袖子一撸,朝着天师大人飘然离去的背影就要往上冲。
 “你是不是有病!”
 恕己忙不迭起身拦她,“算了算了,公主算了。”
 仗势欺完人的天师大人脚下丝毫不停,神意自若地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关上栏窗,听着外头不断传进来的熙攘动静,听着听着,手臂上不曾消除的疼痛竟也恍惚变得可以忍耐。
 怀着难得的怡悦独自在房间里用过晚膳,再灭了烛火上榻安歇,天师大人阒然阖眼,原本平定的心绪却在嗅到窗外飘进来的异常香气时,瞬间被敏锐的警觉完全取代。
 ——气味安宁清甜,是迷香。
 喻长风眼皮一动,在黑漆漆的夜色中蓦地蹙起眉头。
 天师大人自幼时起便受过不少抗药训练,普通迷香的效用于他而言与熏香无异。
 他只是好奇有谁会胆大包天地地夜袭他的卧房,是以始终维系原状没有起身,甚至连眼都没睁,仅只耐心等候着这不怕死的小贼露出真面目。
 然而等着等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无他,这小贼实在太笨了。
 依照常理,吹入迷香的下一步便该撬锁开窗,只是这小贼或许颇不谙此道,躲在外头窸窸窣窣捣鼓了好半晌,红木的双交四椀菱花窗却依旧严丝合缝。
 而且……
 几不可闻的怨骂声裹着溶溶月色潺潺流淌进来,“谁关的窗啊?盛暑天气也关这么紧!”
 夜袭他的人是祁冉冉?
 喻长风瞬间睁开双眼,难得感到愕然。
 她偷偷撬他窗户做什么?
 若是因为他今日绊倒了她,她想雪恨撒气,直接敲门进来不就好了?总归着她前些日子为了和离,也不是没用书卷打过他。
 随后又默默在心底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奉一关的。
 并且因为信不过恕己的马虎性子,奉一今晚还特地来他窗外检查了两次。
 思绪间有风过境,吹得浅黄窗纸萧萧簌簌,外头的祁冉冉应时动作一停,旋即又伴着这阵夜风闷闷咳了两声。
 ——是,这位姓祁的夜袭小贼不仅笨手笨脚,行事乖张,前几日还堪堪咯过血,万不能受凉。
 喻长风心头那股子恼火又无奈的感觉顿时又上来了,他木然望天,胸膛不甚明显地起伏了一下,薄唇微微翕动,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叹出这口气。
 半晌,仿佛认命似的,修长二指自榻头的棋盘里果断衔出颗滚圆棋子,骨节一蜷,几近无声地击向了牢固窗闩。
 祁冉冉那厢原本还在奋力与紧阖的窗扉作斗争,元秋白于午后申时送来迷香,她自己燃了一根试过效果,清醒后的半个时辰就做好了全盘计划——
 天师大人的起卧作息相当规律,每日亥时下四刻安歇,翌日卯时下四刻起床,她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尤自‘服药’,只需在子时一刻前燃起迷香,子时二刻潜入天师大人的卧房与他同榻而眠,吸食‘喻氏神药’至翌日卯时一刻再悄悄溜走。
 确保自己能及时醒过来的方法也很简单,她会在入睡前将自己的左手固定在榻边,再带一根恰好能燃三个时辰的小蜡烛置于踏步矮凳之上,蜡烛底部横插一根针,针上再竖挂一只珍珠耳珰。
 如此,只要蜡烛烧到了插针的位置,届时细针脱落,耳珰也会随之掉进她掌心里,悄无声息地将她砸醒。
 她将一切准备都做得充足,却唯独遗漏了一点。
 ——她不会撬锁。
 数不清第多少次将刀刃插入窗棂,试图挑开窗闩但失败后,祁冉冉紧捂住唇,极为克制地咳了两声。
 直接穿着寝衣来‘用药’确实有些不礼貌,但她也不愿夜夜都裹着繁复的白日衣衫将就入睡,遂便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备出几身简易舒适却又不会太过失礼的轻薄袄裙,权当作自己的‘服药衣装’。
 此时此刻,沁凉夜风再次过境,祁冉冉身子一颤,喉头痒意上涌,两声急咳复又溢出,手腕随之微微抖动。
 下一刻,原本严丝合缝的小窗竟意外被这抖动震开了一道小小缝隙,祈冉冉顿时大喜,抬手便将窗子更推开了些,一面感慨着自己当真是有做贼的天赋,一面敛起裙摆,忙不迭探头爬了进去。
 因着不确定喻长风是否已经因为迷香陷入沉睡,她不敢早早点蜡,只能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摸索着徐缓前行,期间被桌角矮凳磕到腿脚也不敢喊疼,勉力忍耐着哼唧几声,而后再跌跌撞撞地继续往里走。
 好不容易来到榻边,她屏气凝神,徐徐弯下腰肢,凭着直觉与夜色里模模糊糊的精致轮廓去探天师大人的鼻息是否绵长。
 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出去,第一个触碰到的就是温凉的喉头凸.起。
 祈冉冉暗‘啧’一声,吸取教训,二次探臂时微微将手向上挪了一点。
 柔软指腹很快触及到另一方更为柔软的物什,是如雨中花瓣一样的触感,薄韧,濡.湿,再微微向里探一探,还能隐隐感受到一方狭小潮.热的滑.润……
 祈冉冉眨眨眼睛,脑中一个怔愣,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喻长风的舌.头。
 她顿时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手,只觉耳朵尖忽地就有点热,心跳也莫名其妙加快了些。
 榻上的喻天师也在这时霍地翻了个身,颇具威慑性的高大身量往里一侧,面容朝向墙壁,只将个没长眼睛、能任她随意放肆的后背正对着她。
 祈冉冉加剧的心跳遂又极快地平稳下来,她不再耽搁,利落安置好固定手腕的绸带,再搬来矮凳燃起蜡烛——
 而后,就这么轻手轻脚地蹑足上榻,凑到了喻长风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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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师大人的卧榻床板硬得没天理,刚躺下去就硌得她又咳了一声。
 这声重咳来得措不及防,弄出的动静简直比方才撬窗时还要大,祈冉冉自己都被惊着了,急忙又爬起来,一手撑住身子,一手探过喻长风背对着她的挺拔肩臂,动作间沁凉长发如水倾泻,几乎快要盖住天师大人的半张脸。
 手指第三次小心翼翼地伸过去,这次她倒探得准,指腹于他嘴唇之上轻巧一滑,确定他鼻息平稳没被吵醒,而是真切陷入了沉睡,遂便懈了心神,克制紧绷的肢体囫囵一松,安安静静地瘫倒在了他身边。
 背对着她的喻长风听见祈冉冉呼出一口长气,一时间竟也破天荒想学着她幽长喟叹上一声。
 他觉得祁冉冉今夜大抵是真的有点中邪了。
 自然,他自己也不见得有多正常。
 身为天师府最年轻的掌权者,他在继嗣时期就已经被族中宗老或直接或间接地磨去了所有作为‘人’的本能欲.念,莫说如今已过弱冠,便是十四岁时初上战场,他在面对云谲波诡的各色煽惑时,都能将那份‘非人’的理智保有得近乎完满。
 可方才祁冉冉爬上卧榻的那一刻,他居然恍惚听见了自身筋骨之中原始流窜着的占有掠夺重新醒觉叫嚣。
 长久身居高位带来的完足掌控几乎瞬间让他对这陌生又危险的失控感生出镇压之意,
 所以,他才能在祁冉冉肆意抚过他的喉.结唇.舌时,阻止自己对着公主殿下那根不知死活的滑.腻手指头阖齿咬下去。
 但好歹,公主殿下安生了。
 不论她此番举动所求为何,至少他二人当下终于能够就此度过风平浪静的一夜。
 天师大人如此想着,下一刻,他就感觉身后的祁冉冉再次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
 公主殿下同他倒是真不见外,即便夤夜翻窗而来夺人卧榻,整个人也没有半分规矩绳墨的老实自觉。
 喻长风都无需回头,自小训练出的如凶兽一般敏锐的感知力便已经准确觉察出了她的所有动作——
 先是如猫儿展腰般自在抻了抻手脚,而后又循着他的方向同样翻了个身,凸起的脊背微向后弓,脖颈也浅浅弯下去,柔白面颊紧蹭上他的后背,鼻尖抵住他背心,东闻闻西嗅嗅,也不知想嗅到什么。
 半晌,温润柔软的掌心慢缓缓贴上他腰际,恰如一株纤柔灵巧的蔓生植物,馥盈盈韧盈盈,起先只是试探性地捏住了一点寝衣布料,没觉出什么抵抗后又徐徐向前延伸。
 柔弱又无害的,讨巧又漂亮的,只待占得了必胜先机,便会猝然霸道吞.吃尽他整个躯体。
 喻长风眉头紧拧,感受着那只软绵绵的手一路滑.动向下,只看五指的朝向,似乎是要……
 要解他腰间系带?!
 意识到这一点的天师大人身躯骤然一僵,于黑漆漆的夜色里猛地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祁冉冉那厢确实是想解他系带的。
 不过并非腰间的系带,而是上身寝衣的系带。
 想解的原因也十分的正直单纯,无他,实在是因为只吸后背的药效貌似有些不大够。
 五指悄摸着挪移过去,祁冉冉将心一横,本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天师大人的上衣松了,然发红的指腹却在即将触碰到那片轻软的白色布料时霍地停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搭上喻长风侧腰的那一刹那,掌心之下精壮的身体仿佛一瞬间变得僵硬不少,体温似乎也比一开始灼人了些。
 而且……
 后知后觉的羞耻心来势汹汹,忆及适才指腹之下平滑紧实的润泽肌理,祁冉冉脑袋一歪,突然就将脸埋进冰凉的玉枕里无声尖叫。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天师大人过去登坛祀福时的画面,是在她重回宫闱的第一年,彼时俞瑶尚未逝世,她也尚未被迫看清局势,整个人犹然处在一种不识人心惟危的天真状态里。
 那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天师’身份的喻长风,他穿着制式繁复的云鹤袍,戴着堂皇雍容的莲花冠,谡谡高居于祭坛之上,泠泠落目时的靡丽风姿浑然盖过了漫天彻地的斑斓华带。
 清寂,矜贵,高洁,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