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厂工人日常by梁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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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了,发现他们围的是门房,李大爷家。
“白大妈,这是干嘛呢?”
“哎哟!是好事!”白大妈笑道:“你李大爷总算找了个对象,正发喜糖呢。你快去,沾沾喜气。”
三号院的黄金单身汉之一——李大爷,他找到对象了?!
门口围的人太多,还有不少不是银杏胡同的熟面孔,可能是李大爷家里的其他亲戚。她挤不进去,就在门口看着凑热闹。
“李大爷这次分到了楼房,准备要搬走了吧?”
怪不得厂里突然给李大爷分了楼房,以前李大爷也有机会换个更好的屋子,但他说,他自己就一个人,住胡同里院子里的一个小门房就够了,把宽敞的房子让给更需要的工人跟。于是,在三号院的小门房里,一住就是十年。
白大妈却摇头道:“老李说了,他和他对象年纪都不小了,以后也没有孩子,就还是住现在的房子,分的房子让厂里再重新分配。”
旁边的张大爷背着手感慨道:“老李的觉悟那是顶顶的高。”
又有一个人插嘴道:“你们院子门房住的陆昌和卢艳,人两口子觉悟也高啊。”
“哦哦对,他俩也是,这次厂里分楼房,他们连申请都没递交上去。”
说起来,这两口子和李大爷几乎是前后脚搬进的银杏胡同,住了这么多年,属他们两口子最低调。
关月荷在傍晚的时候,分到了李大爷亲自送上门的喜糖。
李大爷的老伴姓华,叫华琴。关月荷随着李大爷的介绍喊“华大妈”。
华大妈的腿脚不太好,她和李大爷以前在战场上认识的,后来退回后方又转业回到各自老家。隔了十来年,一直未婚的俩人又重新联系上,现在才结为革命伴侣。
俩人给后院的三家邻居送了喜糖,走到后院拱门前时,俩人不约而同地伸手扶住对方,一同跨过门槛。
关月荷低头闻了闻稀罕的大白兔奶糖,好像比她平时吃的更香甜。
第59章 喜事一二三
李大爷和华大妈的喜事像是给银杏胡同的邻居们起了个开头, 在他们之后,一件又一件喜事冒出来。
其他院子的喜事太多了就不提了,单说二号院三号院里, 就有好几件。
喜事之一:
谢大妈这些年坚持不懈地想把小儿子弄到城里来, 终于在今年如愿了。
关月荷咔嚓咔嚓磕着瓜子,有点受不了大爷大妈们好不容易说上正事,又把话头扯到天边去,及时把话给引了回来:
“谢振兴和一个城里人结了婚,谁啊?也是咱们银杏胡同的?”
“说了你也不认识,是拖拉机厂的一个死了丈夫的女同志,年纪是比谢振兴大了点,但人家还没有孩子, 谢振兴和人女同志结婚了, 能跟着吃上商品粮。”
关月荷开口之前, 先扫视了一圈树底下的大爷大妈们, 确认谢大妈不在这儿了,才问:“那女同志图啥啊?”
一群人能说出好几个版本的故事来。
关月荷觉得赵大妈说的最靠谱——女同志和谢振兴结婚, 她前夫家小叔子可以借着谢振华的关系上厂里的技校,才愿意让她带着前夫的工作离开。另外, 谢大妈给出的彩礼高,足足两百块, 足够吸引人。
一时间, 她不知道是该同情那位女同志得靠结婚才能摆脱前夫的家庭, 还是该庆幸她虽然是靠着结婚摆脱了那家人, 但好歹得到了一份工作和一笔钱。
“以后好不好的不知道,再差也不会比以前更差了。”赵大妈朝三号院那抬了抬下巴,嗤笑道:“谢大妈还想拿捏人家, 以后还不知道谁拿捏谁。”
谢大妈心眼子不少,但真要干起事来,那是真不中用,打架吵架都排不上号,想给大儿媳刘阿秀耍威风都是只敢私底下嘴几句。
关月荷挺好奇谢大妈怎么攒下来的两百块巨款。
但谢大妈家安安静静的,刘阿秀没闹起来,外人再好奇,也想不明白。
而喜事之二:
张超男和郝大仁总算是顺利领证结婚了。
证领了,但什么时候摆酒席,这事一直没个准确的说法。
张超男依然每天回家睡觉,郝大仁也是回他自个儿家。
这证领得,让大家没点实感:这是正常过日子的两口子?
“二大妈,你们家超男和郝大仁,到底是结婚了还是没结婚呐?”
二大妈刚刚还笑着谢大妈呢,现在一听,立刻垮下了脸,赌气道:“郝大仁一天没搬进来家里住,他们就一天不算结婚!”
这可真够犟的。
张超男和郝大仁俩年轻人处得挺好的,只有两边的父母在犟。
关月荷没好意思和二大妈说,她上个星期天回学校看老师,看到张超男和郝大仁进了个招待所。
他们还算机灵,知道不能去汽车厂的招待所,也不能去离长湖街道近的招待所。
“那今年咱们还能找你大女婿订煤球不?”
因为家里的房子闹不愉快后,张彩红足足两年没再踏进银杏胡同。二号院的邻居们也没再能“走后门”去煤场订煤球。
但最近关系好像缓和了,张彩红又带着爱人孩子回来看张大爷二大妈。
“到时再说吧。”二大妈没一口应下。
大家也就清楚了,看来这关系还是没完全缓和。
除了谢大妈和二大妈两家的喜事,赵大妈和关月荷家也有喜事。
曹丽丽和林玉凤、白大妈的大儿媳吴兰香又怀上了孩子。
关月荷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事,在她看来,怀孩子怪累的。
而且,她大嫂才把怀孩子的消息散出去,汽车厂妇联的人就找上门做思想工作了,劝她大哥大嫂说,三个孩子足够了,有儿有女,生完这胎最好去医院做结扎。
去了关家,妇联的人还顺道去了二号院找曹丽丽和吴兰香,给她们科普现在提倡的“少生优生”是怎么回事。
吴兰香只管乖巧地听着,但没说生完这个就不生了。
曹丽丽这人却十分听劝,当然也是因为她第一胎生的儿子,觉得算是给常家有了个交代,后面生男孩生女孩都没压力。
当即就说生完这胎就让常正义做结扎去,两个孩子,以后长大了正好接他们两个的班,谁也用不着担心下乡。
至于为什么让常正义去做结扎,曹丽丽想得长远,“我听说结扎了以后就生不了了,女同志能管得住自己的**,男同志不好说,还是他去结扎更稳妥。”
关月荷觉得,这整个银杏胡同里,曹丽丽算是难得的头脑格外清醒的女同志。
但这汽车厂的妇联也真是,来给女同志们做思想工作就做吧,怎么还乱造榜样呢?
现在,许小妹是五星汽车厂妇联重点宣传的“晚婚晚育”的优秀代表。
据说,许小妹气得拿着棍子去妇联要说法,问他们是不是在阴阳她嫁不出去。
关月荷猜妇联的工作人员没这么想,但许小妹生气,她也能理解。
“啥啊?”赵大妈说她想得少了,“许小妹精得很!”
“怎么说?”
“许小妹在妇联闹了一上午,文主任问她要怎样才消气,她说让妇联介绍技术科的赵同志和她相亲。”
关月荷:“……”
谁说许小妹的脑子有病?这不挺聪明的吗?
她就说,赵攸同那长相那气质,一看就是许小妹喜欢的类型。
“妇联介绍了没有?”
“介绍了。许小妹打扮了一早上才出的门,还去找我家向红借了新外套。”白大妈看向通往外面大街的方向,“也不知道情况咋样,那技术科的赵同志是真挺不错的,可惜了。”
“可惜啥?你想让他和你家向红相看?”
白大妈连着呸呸呸了好几声,一脸晦气道:“我们家向红才满十八没多久,傻子才早早结婚!”
早早结婚的傻子——常正义扶了扶眼镜,刚朝旁边的媳妇儿露出个委屈的表情,就被曹丽丽掐了一把,给了他个眼神,让他别吭声连累她一块儿出丑。
关月荷在胡同口坐了一上午,几乎掌握了胡同里的大小新鲜事。
当然,她肯定也没少被大爷大妈们在私底下议论,但她今天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间,谁会傻不拉几地当着她的面说她坏话呢?
晚上,林思甜过来给她送包子,关月荷接过去,低头闻了一下,“噫,一股酸味。”
林思甜说她又作怪,“你酸了?那你也去谈一个试试看。”
关月荷不接她的话,一口咬下包子,双眼一亮,肯定道:“这肯定不是长湖街道那家国营饭店买的。”
长湖街道国营饭店原来的大厨居然被安排去扫厕所了,换了新的大厨后,关月荷就没再去那家国营饭店买过吃的。
“就你嘴叼。”
林思甜想起来另一件事,“我哥说找人换到了两件军大衣,下个月寄回来,给我妈一件,剩下的一件让家里看着换给亲戚朋友。我妈让我来问你,你要不要?”
“要啊!”关月荷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方大妈问了我妈,我妈不要?”
按照方大妈和她妈二十年的交情,有好事肯定是先想的她妈,而不是她。
林思甜被问愣住了,她也不是很确定,“甭管了,反正是我妈让我来问你的。你要,那就给你了。”
“嗯嗯!”关月荷高兴得又忍不住狗腿道:“咱哥的门路真多。”
这下轮到林思甜嫌弃地“噫”了。
林思甜起身看了眼门外,隔壁赵大妈家和对面宋公安家都正在屋里吃饭,才又坐了回去,小声道:“我哥来信说,领导要推荐他上军校进修,去两年,进修结束,可能要调回京市这边的军区。”
“真的?”关月荷惊呼,高兴道:“咱哥真调回来了,方大妈和林大爷也能少担心。什么时候去进修啊?”
“明年八月才去,七月份还能回家探亲。”林思甜捂嘴偷笑,“我妈怕我哥是为了让家里不给他介绍对象编的借口,专门打电话到他部队去问了才信。”
“我妈现在一点不着急了,别人上门来介绍对象一律给推掉,说反正也不在乎再多等两年,等我哥回来了,让他自己找对象去。”
关月荷想到舍友们给她来信,还会问到:咱邻居家的哥哥啥时候结婚啊?
下次回信得回:邻居家的哥哥预计两年内没法结婚了。
“嘿嘿。”
想到这关月荷就想发笑。
“哼!”
隔天早起出门上厕所,关月荷正打哈欠呢,就莫名其妙地被许小妹瞪了一眼,还朝她气冲冲地哼了两声。
她决定收回昨天的想法,许小妹就是脑袋不好使!
晚上去三号院吃饭,又被许小妹哼一声。
还不等关月荷去找人问个明白,关爱国就给她答了疑:“她和赵技术员相亲没成。”
“她又不是第一次没谈成,冲我哼什么?”
关爱国知道但识趣地闭嘴没说:当然是因为她看你不顺眼了。
这情况也就持续了一天。许小妹后面又冲关月荷哼了一次,关月荷二话不说,拿着棍子追得她满胡同嗷嗷跑。
关月荷故意一会儿跑快一会儿跑慢,许小妹跑到后面,没挨到打,但是跑得腿都软了。许小妹又气又怕,没敢再哼来哼去。
关月荷在胡同里又发威了一次,让邻居们想起她当初可是敢徒手斗歹徒的虎妞,默契地没敢再私底下说她坏话。
但是……
胡同里大人教训小孩的话改了。
以前是:我让宋公安来抓你!
现在是:我让关月荷来收拾你!
关月荷偶尔会配合着开口问:“是哪个要收拾啊?”
这话一出,大人小孩齐刷刷地沉默了。
这事被林思甜写进给丁学文和林忆苦的信里,写一次就要哈哈哈地笑好久。
关月荷不用问都知道,她和周敬杭约会时肯定也会哈哈哈地说这件事。
银杏树的叶子掉光,眼看着七三年就要走到尾声,各家各户都忙着囤过冬必备的物资。
关月荷拉回来一车的煤球,又跟着大爷大妈们跑了一趟黑市,多囤了一袋子苹果,和二哥二嫂给她送的摆在一块儿,显得她是个家底厚实的大户。
今年的元旦汇演临时被喊停。
关月荷虽然有些庆幸自己不用上去表演了,但又觉得可惜,她还想看其他科室出的节目呢。
汇演没有缘由地被喊停,但厂里一年一度的工人大会还是如期举行了。
关月荷今年七月才回来上班,没有被评先进的资格,只能在底下不停地给台上的同事们鼓掌。
计划科今年无功无过,没有评上先进集体。倒是一车间,又一年被评了先进集体。
许成才带领的生产小组,生产效率是全厂最高,远远超过第二名,他今年被评为了优秀工人。
“你帮我看看,先进工人和优秀工人的搪瓷杯有啥不一样。”许成才龇着牙把搪瓷杯怼到了她面前,气得关月荷想给全厂工人表演一个过肩摔大活人。
连秦子兰都没忍住,拿奖励的毛巾抽了他两下,“快点给后面的人让道!”
许成才这才傻笑着给后面的人让路,又跟在关月荷和秦子兰的后面,说他要把这个搪瓷杯给供起来放客厅斗柜上。
关月荷被他显摆了一路,都不知道翻多少个白眼了,才终于到了邮政局。
“领陈立中寄来的包裹是吧?”工作人员指向角落,“那个就是。”
丁学文聪明,知道以陈立中的名义给他们寄东西,这样丁大妈想找茬都没理由。
“这么大一包,陈立中今年养的猪那得多肥!”许成才惊叹道:“他今年也该评一个优秀养猪工。”
关月荷:“……”他能不能消停会儿,别显摆了。
他们在邮政所就把包裹拆了,最先看到了里头的一封信。
信上写了今年大队小学有多少人考上了初中,又说到他们几个知青在大队办了个扫盲班,帮助当地老乡认识简单的字……
“过去一年,我与立中,还有几位知青同志在工作上皆有所得。
年底分到了足够吃饱的口粮,按照全年工分领到了五十三块钱。立中养的二十头猪,全部超过出栏标准,额外分到五十斤肉,他和大队长申请明年养三十头猪……立中与其他几位知青同志都十分感谢你们寄来的书籍,寄出的一半猪肉肠是他们的谢礼,托我转寄给你们,让你们务必收下。
盼一切顺利。”
读完了信,又把信纸给折好放回信封里,关月荷还得带回去给林思甜看。
至于收到的包裹,根本不用再拆开分。丁学文早已经细心地分了三份。
给许成才和秦子兰拿了一份,剩下的就由关月荷带回去。
三人骑到长湖街道上,又兵分两路各回各家。
“我们先走了,明年见,月荷。”
啥明年见啊?明天元旦放假一天,后天又在厂里见了。
但关月荷还是配合着挥手,“明年见!”
她的自行车上,后座载着厂里发的元旦福利——一条鱼和一斤猪肉、一小袋米。此时车头再用网兜装着俩大纸袋的猪肉肠,车子骑过去,像是一个 移动的小肉摊。
今年的春节离元旦近,都在一月份,光是单位发的米面粮油肉就够过个肥年了。
这一天,不仅领到了厂里发的福利,收到了丁学文寄来的肉,还穿上了林忆苦辗转半个国家寄回来的军大衣。
关月荷让林思甜拿着镜子站前面,自己左右转了好几圈,才满意地脱下军大衣,再小心地叠好。
这大衣可太暖和了,她穿这一件,里头再套件衬衫都够了。
“你回信的时候一定要帮我谢谢咱哥哈。”
关月荷像巡逻似的把自己家巡了一遍,有种仓廪实的满足感。
当然,为了过个不缺油水的冬天,关月荷的存款也花出去不少,至今没攒出来三位数的存款。
所以,更显得谢大妈拿出两百块钱彩礼多让人震惊。
刚过元旦没多久,才听闻二嫂怀孕满三个月,肚子终于稳当了。关月荷托人给捎了一瓶麦乳精送回去。
这又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怪不得大家都说,当家了才知道柴米油盐贵、人情往来也是省不掉的一笔大开支。
关月荷小小地感慨了两句也就不想了。毕竟,下一个月开头又能领工资。
但七四年才刚来,离下次领工资还有大半个月。大家更期待今年的春节,单位会发什么东西。
谷满年想悄悄给关月荷做预告,省得她天天在办公室里猜。但关月荷次次都捂着耳朵跑得飞快。
提前知道了,等到除夕前一天领的时候就没法十分高兴了!
而等到厂里排起长队领过年福利时,关月荷表现出了十二分的高兴。
左手右手都拎着沉甸甸的两个大网兜从小礼堂出来,给后面排队的人展示今年的“大丰收”。
没有多余的手了,她只能侧着身子让大家看她的军大衣口袋,“还有两张节日特供票。”
特供票是特殊节日才有的,还限定时间、地点、定量购买。
像厂里这次发的这两张票,限定在除夕到年初二期间,去市里的百货大楼购买两瓶啤酒和两斤年糕。
“啤酒啊?我家不爱喝那玩意儿,谁要跟我换?”队伍里的大姐还没领到东西呢,就已经打定主意把票给换出去了。
“小关同志,你要不要?”
小关同志猛地摇头。
她已经和计划科的一位大姐换过了,四张票,已经够了。
关月荷在除夕当天早上,专门跑了一趟市里的百货大楼,买了四瓶啤酒和四斤糕点。
啤酒是从东北那边的啤酒厂产的,全国有名,比五星汽车厂自己的啤酒厂产的啤酒好喝多了。冬天的东西放得久,她不怕糕点吃不完。
挤着公交回了银杏胡同,发现气氛不太对。
出门前,胡同里各个院子都充斥着说笑声,就算是打骂小孩,也是骂两句哄一句,声音都没平日里响亮的。
但现在,沉闷闷的,让她心头咯噔了一下,边往家赶边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进了院子,发现各家都关着门,肉香味倒是一阵一阵地往外蹿。
拎着一半的啤酒和糕点去了隔壁三号院,这边也一样的情况。
真稀奇,往年的这个时候,哪怕飘着雪,大家也袖着手在前院水沟旁处理鸡鸭鱼肉,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的年夜饭多丰盛。
她刚踏进屋子,关爱国就立刻道:“二姐,刘媒婆被抓走了!”
“抓走了?!她干啥坏事了?”
刘媒婆自从被厂里妇联上门批评教育过之后,收敛了许多。虽然还是有颗想做媒的心,但她在银杏胡同没好口碑,正常人都不会想着找她介绍,她也就不得不闲了下来。
难道人闲着就容易想整出点事情来?
出乎她的意料,刘媒婆啥坏事也没干。
“就因为她去外头街上偷偷烧纸钱,就被抓走了?”关月荷震惊,“谁吃饱了撑的去举报她?”
这种事,只要不搞得明目张胆,也没人专门去举报,谁会专门来抓人呢?
再说了,现在大过年的,就连黑市里也开着,人家不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人举报。好几个人都在烧,她倒霉,跑得慢就被抓了。”
关月荷没话说了。
刘媒婆确实倒霉。
这个月就开始有了“批林批孔”的苗头,之后是越演越烈,但大家也就听一听说一说,丝毫没想过这事也会和身边的人扯上关系。
这批来批去的,普通过日子的人,谁知道他们到底批的是什么?
刘媒婆就是倒霉,撞在人家要去“批林批孔”的半路上,还没能跑掉。
怪不得各家都静悄悄的。
“胡同里的几个管事大爷和街道办的马主任都去说情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爹出门去找厂领导了。”
关爱国小声道:“大人都不准小孩玩鞭炮了。”
很快,关月荷没空再关心外头的事,她也得帮忙准备年夜饭。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关沧海和林大爷才一同回来。
刚进屋,还没喝上一口热水驱寒,院子里的邻居就悄悄地挤进林大爷家和她家。
“老关,情况怎么样了?刘媒婆被放出来了吧?”
大家担心的不只是邻居刘媒婆,也担心自个儿。谁知道自家不小心做点什么事就被抓走了呢?怪让人忐忑的。
“没事没事,厂领导去求了情,让做个检讨交上去就行了。”
关沧海见大家纷纷松一口气,还是给他们提个醒:“在外头注意点言行,家里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早点处理了吧。”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紧张了起来,赶紧回家去检查家里的书有没有不妥当的。
关月荷也在想,她的那些英文笔记和书籍,是不是也要都藏起来?
这个年, 大家都减少了亲戚间的走动,连出门都少了。
刘媒婆回来就生了场大病,新年是在工人医院度过的。
外头的风声一会儿紧, 一会儿又风平浪静的, 让人琢磨不透。关月荷一直没下定心思,到底要不要把家里的书籍和笔记给销毁掉。
没想到,刚过完年回厂里上班,五星汽车厂来卓越服装厂借人了。
关月荷在人事科拿着新鲜热乎的文件,和肖科长确认:“汽车厂借我去广交会做翻译?真的吗?我?广交会?”
不怪她觉得震惊。
广交会是她只在广播中听过的新鲜东西,而且还是在特别南边的羊城。
她唯一一次出京市,就是和王铮一块儿去海市。从来没想过,还能有去羊城的机会。
“是的!小关同志, 要好好表现, 也要多看多学习。以后, 我们卓越服装的运动服运动鞋要是也能摆上广交会了, 你就是有经验的带队人了!”
小关同志的嘴角按压不住,往上翘了又翘。
肖科长还是一如既往地会给工人们加油打气。
但能怎么办呢?小关同志就特别吃这套。
“请领导放心, 我保证完成任务!”喊完口号,关月荷立刻从旁边拖了张凳子过来, 对着市工业局盖章的文件和五星汽车厂盖章的附件逐字逐句地研究。
没错,借调翻译人员的文件是市工业局下发到卓越服装厂的。但也是因为五星汽车厂先往市里提交了申请, 市里同意了才会来协调调人。
何霜霜从外头回来, 见她在, 知道怎么回事后, 拍拍她的手臂,意有所指道:“你这下不用担心了。”
关月荷自己和家人亲戚不是工人就是农民,唯一一个当领导的亲戚, 还是刚被提拔为采购科副科长的姐夫谷满年。可以说,个人成分、家庭成分清白得很。
她会学英语专业还是被市革委会推荐去学的,怎么也不该出问题。
现在更好了,她还被安排去广交会做翻译,家里有相关的英文书籍,合情合理。
“是啊。”关月荷也把最后一丝担心给按到了肚子里。
很快,计划科的同事、以及临近几个科室的同事都知道关月荷同志被借去了五星汽车厂做翻译人员,即将参见今年春季的广交会。
林科长既为她高兴,又开始发愁道:“三月中才去羊城,二月就要开始做培训学习,你这起码两个月不在厂里,我得想想你手头的工作给谁……”
被安排进计划科的,就没有一个是能闲着的。其他人手头上也不少工作。而关月荷手头也分了不少工作,全分给其他人,担子就加得太重了。
这事有当领导的操心,关月荷只需等着把工作交接到位,再去汽车厂报道。
江桂英听她说完借调的事,只关心一个问题:“从广交会回来,你还是回到服装厂的吧?”
她是汽车厂的老工人,对汽车厂自然有感情。但感情不能当房子住,要是调回汽车厂,房子可能就得被收回去。
“回的!”关月荷也找肖科长确认过了的。
能跟着去参加广交会是件难得的大喜事,曾经也参加过一次广交会的林大爷给她说广交会上都会有些什么商品、流程基本怎么样、还有南边的气候闷热得很让她千万别穿得太厚实……
方大妈补充道:“忆苦就在粤省的军区,他说每年过年,里头一件衬衫一件毛衣就够过冬了。你三月份去,兴许连毛衣都不用穿。”
好不容易等林大爷和方大妈说完,林思甜终于能插嘴问了:“出差补贴是不是也很多?”
“嘶!爸你敲我干啥?”林思甜摸摸脑袋,冲关月荷悄悄使了个眼色:你看我爸这个老古董,问补贴又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
关月荷也冲她眨眨眼:咱晚点再说。
其实,关月荷也不知道跟着去参加广交会的补贴怎么算,汽车厂的附件上只写了一句:期间,关月荷同志的一切出差补贴按照本单位规定……
工资还是服装厂每月照发,补贴多少,她其实没那么在意。能跟着出去长见识,她就已经非常高兴了!
当天晚上,她又把藏在箱子底的书籍和笔记搬了出来,复习和汽车制造相关的专业词,又跟着广播学着读英语……
手头的工作一交接完毕,三月的第一天,关月荷连工资都没顾得上去领,就去了五星汽车厂报道。
还是去熟悉的翻译组办公室,带她的还是章新碧和郭旭升,让她总觉得自己还处在大学暑假时的“学工”实习期。
章新碧给她列了这段时间的工作任务。其实全是给她安排学习。
在出发去羊城参加广交会之前,关月荷不仅要把口语水平提高上来,还要去参加汽车厂统一举办的广交会参会人员的培训。参会人员要提前熟悉汽车厂参加这次广交会的产品,他们还要了解各国的问候礼仪,尤其是翻译人员,免得在外国人面前闹笑话。
这一切对关月荷来说,无异于是闯进了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她像块海绵一样,正在努力让自己猛吸,让自己充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