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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夏:云涌篇by鱼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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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万万行不得。”少女半开玩笑地掩口道,“母亲见我归宁,定会误以为我才出嫁三四日,已在国公府惹出无数乱子,导致夫家不容,遣我还家。她面上无光,都由不得我申辩,便气到风疾发作。阿娘,你可千万不要再提起此事。”
“好!那就不再提了。”窦夫人知她一心照顾自己,也不再折其意,笑着应允。
这是一个竭尽全力独自支撑着尊严的病妇,哪怕缠绵病榻,也不愿以病容示人。
长孙青璟与婢女合力将她t搀扶到镜台前,铜镜倒映出消瘦黯淡的脸庞。
长孙青璟执起银梳,为窦夫人梳理蓬乱的发丝。枯黄毛燥的长发阻滞了发梳的下落,纷纷应齿断裂,在梳齿间隙扭结成卷。她将这些被光阴煎煮的发丝小心取下,偷偷藏好。
身后传来婢女的啜泣。
“我年轻的时候,有满头透着青金石光泽的美发,从不施义髻,哪怕不钗不簪,也能在人群中引来无数欣羡的惊叹!——老天待我不薄,宁可让它们蓬乱,干枯,断裂,也不忍它们发白。”窦夫人坦然地望着铜镜,“你二人不要伤感,为我梳洗,化妆,更衣——我想出去走走。”
“阿娘想看些什么景致?”长孙青璟并不劝告窦夫人在家休歇,只想尽可能满足她的一切奇思怪想。
她依稀记起父亲临终前的那几个月,似乎也有着异乎寻常的执念及热情。
他会突然在中夜转醒,催促母亲代笔将一些漠北诸国的见闻记录下来;有时又会非常急切地让安业将伯父长孙炽请到府中,痛陈主上宽待突厥的弊病。
他的死亡,并没有薪尽火灭的轨迹,反而更像掠水的飞星,崩解出所有残存的光亮后才轰然倒地。
窦夫人的回忆将她从这种混乱的、奇怪的联想中拉了回来。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冬日也不喜将自己困在家中。总是约上三五同龄的娘子,喝酒查谈(耍嘴皮子抖机灵的意思),秋千蹴鞠,骑马游逛,嘲弄这家郎君满脸脂粉,笑话那家郎君弱不禁风——如今不再做荒唐事了,只想看着年轻人在眼前游乐图个开心。”
长孙青璟抚掌道:“这些荒唐事我也在行。阿娘,我们一同去山下向阳处,叫上年轻的婢女们与我蹴鞠,来上一场‘流星赶月’的四人轮踢赛,阿娘替我们计球数。”
窦夫人点头:“还是你懂得我性情。这是你我的小秘密,你我偷偷出门。不能让毗提诃知晓。快备腰舆,趁着毘提诃熟睡,我要去散散心。你快带我逃离这硕大的鸟笼……”
长孙青璟听闻母亲如此“惧怕”儿子,描眉的画笔在手中颤抖了一下。她露出一个爽朗而狡黠的笑容:“当母亲的也会害怕儿子的管束吗?”
“当他的寒泉之思铭诸肺腑之时,我当然会惧怕他的责备。”窦夫人坦率地回答,“是的,现在我是有点儿怕他——又怕又担心。他与他父亲、兄长不太一样……”
“我懂,这人若竹有节能负千钧,纵百罹不卸其任,古板得让大家害怕……”长孙青璟这番明贬暗褒的言辞令窦夫人乐不可支。
婆媳二人一起微笑起来,默认了李世民是个刚毅、恪勤的人。
主仆一行人便带着帷帐、暖炉、修竹、毛丸,网,男男女女都换上轻便缺胯衫,抬起腰舆,去山下寻一处开阔又温暖的所在。
一处岩壁正巧挡住寒风,阳光聚积于此。众人协力支起帷帐,将腰舆置于帷帐之中,窦夫人便在此处观赏蹴鞠。
婢女们在岩壁前地面上插下修竹,张起网。难得清闲的众人便跃跃欲试。长孙青璟身量比同龄人颀长,便选得一十五六岁的婢女与自己“白打”。
毛丸在两人之间腾挪闪转,始终不坠。引来旁观者们拊掌喝彩。如是再三,长孙青璟渐渐觉得无聊,便扬脚将球送往高处。众仆来不及叫好,毛丸已经不偏不倚地卡在岩壁罅隙中钻出的松枝上。毛丸挂得说高不高,胆大者咬牙踩着岩壁突出的峭石往上攀援,取下毛丸似乎不难;说低不低,胆小者仰头便觉得头晕目眩,只能死心塌地等待他人相助了。
大家纷纷捡拾石块、粗树枝向上投掷,只可惜总是差一截。年轻的家生便飞奔回别业去取梯子。
几个婢女盘腿坐在地上干等。
“是我败兴了。路上来回又要耽搁几刻。不等他们了,我自己去取。”长孙青璟话音刚落,便踩着岩壁上突出的石块向上攀援。
几位婢女被这惊人之举吓到花容失色,苦劝长孙娘子从长计议,赶紧从那直上直下的嶂石上下来,不要吓到窦夫人。
长孙青璟却装聋作哑,一意孤行。
“噤声!谁都不准在岩壁下乱叫,等我把球抛下来再比试!”她恶作剧一般单手攀住一块突出的岩石,将自己身体荡出,在崖壁上移动了两三个人的位置。
确实再也没有奴婢敢大声劝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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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隋唐占卜分龟占,筮卜(用蓍草),响卜,鸡骨卜、瓦卜。
响卜讲究一个心诚则灵,自己找个僻静时间场合,耳边听到啥就自己解读,很方便。[坏笑]
信不信由你。
我小说里的皇后肯定是爱读书爱运动的,这两个事情并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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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卷柏
窦夫人在远处见到此情此景,也猜到个大概。她并不惧怕,只是吩咐身边诸人:“长孙娘子既已自取寻那毛丸,必然之前也曾攀过这岩壁,不必担心。你们众人现在都聚到崖下,保护娘子周全,不准大呼小叫!”
众人依言而行,聚在一处,屏息凝神,随着长孙青璟的移动而在岩壁下变换位置。
长孙青璟终于逐渐靠近那分叉的松枝。
她一手握紧突出的石块,一手奋力去够松枝。不料无论她如何身姿辗转,终是与毛丸相距一掌。她俯瞰地面,家生们已经搬来梯子。李世民也不知何时出现在岩壁下。
她咬了咬下唇,一手解下椎髻上的红绸,一扬手,向毛丸与松枝抽打上去。毛丸向丫杈外侧轻轻一弹,便掉落下去。
众人也不敢轻易喝彩,只是依旧关注着长孙青璟下移的方向,护她平安落地。
长孙青璟得意一笑,抛掉红绸,准备原路返回到地面继续蹴鞠。
她的目光突然被岩壁上方一丛奇形怪状的枯草所吸引。这丛枯草的叶片紧紧蜷曲在一起,形成球状。根须松散可见,似乎只是吸附而不是扎根在岩壁上,轻轻一阵风就能将它吹下。
“卷柏!长生草!还魂草!”长孙青璟兴奋地叫了起来。
可惜这兴奋地大叫被消解在风中,于是岩壁下方的众人眼睁睁看着长孙青璟朝着更高处挪动,大家均困惑不解。
“难道长孙娘子准备干脆攀援至岩壁顶端,然后找缓坡下山。”
“也不对,我看越是向上手脚便无处安放……”
“看,她好像要摘什么草?”
“菩萨保佑,可不要有闪失……”
众婢女窃窃私语,也不敢大声说话惊扰长孙娘子。
长孙青璟这次没有那么幸运,通往卷柏的路上突兀之处不多,也不够她放下整只鞋。
汗水湿透了她的前额,脖颈。高处的寒风掠过,她的全身又是一阵痉挛。
岩壁下众人只看到长孙青璟摘下灰暗的松果一类的东西,揣进怀中。
突然,长孙青璟脚下一滑,几块碎石落到岩壁下众人头上、肩上、脚下。
胆小的婢女吓得又哭又叫,被年长者捂住了眼睛和嘴巴。
长孙青璟被意外吓得心一沉,两脚脚尖缩至同一块峭石上。她深吸一口气,双腿酸软,指节苍白,努力隔绝地面上那些烦人的低低的啜泣声。
“一、二、三,落。”长孙青璟心中默念着,两脚先后稳稳落在稍低处的两处峭石上。汗水已经浸渍了她的整个发鬓与后背。
此时距离地面已经不远,地上众人却如临大敌一般,生怕她再有闪失。
长孙青璟轻蔑一笑,弯曲膝盖竭力一蹬,四肢离开岩壁,腾空跃下,在一片惊呼声中,擦过李世民伸出的双臂,稳稳落地。
“美人”自己脱离了险境,无用武之地的“英雄”自然有些尴尬。众婢女本以为历此一劫,娘子多半瘫倒在郎君怀中哭泣诉说情由,两人相拥感慨万千,感情弥笃。
——合生戏里多半都是这么写的!
可这位长孙娘子只是扑了扑缺胯衫上沾染的尘土和枯枝败叶,说了声“谢”,便从李世民手中抽走了红绸,重新系在简单利落的椎髻上。
长孙青璟的纤细身形,与时下流行的刻意凸显宽肩的缺胯衫剪裁略显不符,但是这种轻微的缺陷又被灵活的眼珠,红润的脸颊,落入鬓发隙间枯草甚至鼻子附近几道淡淡的血痕巧妙地掩饰过去了。
“你又喝玉薤酒了吗?”李世民有些气愤地问道。
“蹴鞠前喝了一小杯。犯规吗?”t长孙青璟从怀里掏出丑陋至极的还魂草,不以为然地说道,“看,毛丸一定是神仙们吹气架到松枝上去的,它助我找到了这个!今早的响卜应验了。长生——未已——多吉利!你看,那些山中的精灵异兽说话都是算数的。”
众人看到长孙青璟毫发无损地回到地上,心中都松了一口气。觉得哪怕主母要责罚众人,也不至于被打到伤筋动骨。
只是长孙娘子费劲心力摘下的那棵号称有长生不老奇效的仙草实在鄙陋不堪,活脱脱地是顽童恶作剧般抟揉在一起的枯草。
家生与婢女簇拥着年轻的夫妇回到窦夫人身边,窦夫人果真面有愠色,责怪众婢女与家生不好生看护长孙娘子。
“阿娘,毛丸是我自己踢到崖壁松树的丫杈上的。奴婢们也管不住我,与他们无关。”长孙青璟跑到窦夫人腰舆边,握着窦夫人冰凉的手,“你看我现在,手脚俱全,无甚大碍。就不要再责怪他们了。”
她求了一通情,窦夫人才答应不动家法。
“长孙娘子想个法子责罚,总不能纵容他们。”窦夫人又是卖人情又是考验儿媳。
“那不妨这样,在场每人回家后剪去一绺头发填充毛丸。”长孙青璟笑着说道,“阿娘,今日响卜,神仙显灵,指引我找到一株长生草。”
她说罢,吩咐婢女打一盆水,将卷柏没入盆中。
“毗提诃也来啦!”窦夫人开着玩笑,“你看,青璟玩得开心,我看着她们蹴鞠开心,下人们不被打不被罚月钱也都开心,就你一人板着脸,莫不是来将我和青璟捉拿回府的?”
“儿子不敢。”那张因担忧而绷紧的脸努力舒展开来。
婢女们聚在一起对着铜盆指指点点,不乏惊异的笑声。
李世民坐在母亲另一侧,望着那棵在盆中转醒、复活、舒展,重获新生的卷柏,看到青璟脸颊上被石尖划出的血痕,笑道:“果真是长生草,母亲有福了。我该怎么谢你,观音婢?”
“啊,你终于不生气了。既然我是龙女,那自然还缺一颗匹配的夜明珠。”大家都惊异地看着长孙青璟,听她会提什么报答的条件。
“我听说晋阳宫中藏有至宝玉龙子,温润精巧,不似人间所有。你将来就设法拿这个玉龙子谢我。”
窦夫人连同婢女们都笑出了声,觉得长孙青璟索取之物太过离奇,不是一般人所能办到的。
李世民也知长孙青璟与自己开玩笑,便认输道:“这比聂政刺杀韩傀更加匪夷所思,恐怕有些为难。我设法以后立下军功再为你向陛下索要这宝物。你现在换一件我能办到的事情。”
长孙青璟眨眨眼睛道:“也行。你这军功恐怕一年半载也立不了,不妨再等等。我就替换个答谢的法子。现在是冬天,无甚有趣的物什。这笔债先欠着。你——当着阿娘的面立誓,明年仲夏替我捉上数百只萤火虫,我要你亲自抓以示诚心,不准让家生代劳。抓来后装在我的纸灯笼里当长明灯!勉强算作夜明珠。阿娘,明年您替我一起催他履约。”
窦夫人道:“那是自然,一言为定。到了明年仲夏,就算你忘了,我也会记起来替你提醒二郎。”
“需得我做这么颜面扫地的事情吗?”李世民深感长孙青璟促狭无比,“捉萤火虫的事要是被王无锝和你那两个外甥李大志李大慧知晓,我还如何在大兴少年之中立足!”
“哼!说话不算数。”长孙青璟将嘴一歪,低头扑打身上的尘土,将球一抛,扬脚踢向两竿修竹之间,向着几个懒散地躺在地上的年轻婢女、家生道,“诸君,诸娘子——这一局谁上场?”
窦夫人斜倚在腰舆上,饶有兴味地看着长孙青璟使着小性子,像棵郁勃的白薤,蛮横地生长在一切它想生长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寒凉许久的身体被注入了一些年轻的,滚烫的希冀,便示意身边婢女将浑脱帽檐向上翻卷。
“二郎,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般言而无信?”窦夫人帮着腔数落儿子的不是。
长孙青璟就躲在腰舆之后,捧着那株由枯黄变为苍翠,由苍翠变为鲜嫩欲滴的卷柏摇晃着,椎髻上的装饰的红绸在风中摇曳。她像一只慧黠的狐狸在示威,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观音婢,你的叔父休明公是殿内少监?”
“我叔父任什么官职,跟你替我抓萤火虫有什么关系?”
“跟萤火虫确实没关系。你叔父那里应该有晋阳宫的图纸吧?或者以他的职位能够借阅晋阳宫的图纸。你要是能把图纸要过来,我兴许就能将玉龙子弄到手。”
“那不一定,图纸多半在宇文恺府上,不过我叔父可以去借来——那图纸到手之后,公子打算硬闯呢还是智取呢?”
“等玉龙子到你手上之后,我自然告诉你。”
长孙青璟歪着头,认真地思考起玩笑的可行性,粲然一笑道:“好啊,我就信你这一回。许你三年时间履约。不准耍赖。阿娘为证!”
窦夫人就这样听着两个十多岁的孩子肆无忌惮地谋划着明争或者暗抢属于皇帝杨广的财宝,顺便还在言谈中一次又一次为自己这个将死之人延寿。
她比之前任何一次气疾发作时都更留恋这个世界。
“你二人如此覆窠无状,当心皇帝问罪。”窦夫人开着玩笑,身边皆是心腹,她说这话根本没有一丝畏惧。
往事浮上心头,窦夫人突然很想一吐为快:“不过你们再无状,也比我差一些。我九岁的时候,策划过杀人……”
长孙青璟被窦夫人的神秘计划逗乐了,忘记了下一局球赛,招呼阿彩取一个茵褥置于窦夫人腰舆之侧,跪坐着细听这番传奇往事。
“当然这个计划被我父亲神武公发现了,与其说是父亲制止了我的荒诞计划,不如说是我自己把计划扼杀于心——因为我与仇家的实力过于悬殊,以至于他都没发现暗处一直有个在心中对他挥刀相向的小娘子。”
“后来呢,阿娘如愿以偿杀死仇人了吗?”青璟好奇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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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世界破破烂烂,小情侣打打闹闹
窦妈妈去世前最后的温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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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隔世
“可惜了。”窦夫人眯起眼睛,“他在我动手之前死了,据说死于儿子的谋杀。唉,我本想如游侠般击杀重重侍卫,冲到那仇家之前,历数他的罪状,将他一刀致命。之后全身而退,毁容,自杀,名垂青史……”
长孙青璟赞许地“哇”了一声,揣测着怎样的知己与厚爱能令这位刚烈的夫人愿意以国士报之。
“很可惜,不再有手刃仇人的机会了。”窦夫人自嘲道,“这可不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故事。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听来,多少有些扫兴。”
长孙青璟不得不承认,这个筹谋半生,却令仇人被儿子中道谋杀的故事有种荒谬,滑稽又遗憾的挫败感,比起右骁卫将军当年纵横草原,一箭双雕,将大小可汗玩弄于股掌之间孔武潇洒经历,这个故事隐忍过甚又跌宕不足,着实令人扼腕。
可是,到底是何方神圣能令唐国夫人痛恨到恨不能寝其皮,啖其肉的程度,而且持续不断地被痛恨了三十多年呢。
长孙青璟的脑子一时走进了死路。
而李世民在眺望远方时,眼睛似乎被一簇火苗点亮了。
“阿耶,是阿耶!”他指着远处高叫起来。
少年确实真诚地认为母亲与自己依旧得到父亲全身心的爱。父亲只是一时糊涂被侍妾的眼泪和蛊毒蒙蔽了双眼,竟然想给予万氏姊弟逾矩的厚遇。但是对母亲的爱重仍然使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母亲。
李世民并不掩饰见到父亲的欣喜,眼下的父亲与过去是没有分毫区别的。
远处并辔而来的两人中,着紫色缺骻常服年长者的正是李渊。而与他同行的皂衣年轻人便是属于长孙青璟的惊喜了。
“兄长——”她借来婢女的帔帛在空中招摇着,蹦跳着,恍若隔世。
窦夫人在腰舆上略略欠身,对于丈夫的到来并没有太多惊喜。
那些灵动的,青春的,离经叛道的光在她的眼中维持了一小段时间,然后泯灭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中,取而代之的是刻板的,老成的,循规蹈矩的灰。
窦夫人t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浑脱帽檐下落了寸许。
长孙青璟突然回想起来,自从离开国公府,窦夫人跟她提起少女时代,提起父母,提起闺中好友,提起荒唐喜好,提起子女,甚至提起仇人。
而这些或者无忧无虑、或者满怀怨毒,或者踌躇满志,或者低调抑郁的时光里唯独没有丈夫的位置。
这难免有些尴尬。
长孙青璟随李世民拜见过父亲,便恢复了出嫁前的常态,像遇到故交的猞猁,顽皮地跑向——也许是撞向长孙无忌。
李渊夫妇宽容地笑着,这是近来他们难得的共识——新妇是一块有趣的璞玉,狰狞的顽石里藏着温润剔透的美玉,美玉中间生长着玫瑰火齐,总是令人难以指摘。
“兄长抱不动你了,你这头顽劣的猞猁。”长孙无忌松松地拍打妹妹的肩头,“怎么脸都磕伤了。”
“我跟毗提诃打赌了。我从悬崖上取下长生草,他替我去晋阳宫取玉龙子。”
“她居然还给我三年期限,时间挺宽裕的。”李世民说笑道,与长孙无忌相互揖过。
长孙无忌无奈地笑着向窦夫人行子侄大礼:“我母亲昨日就收到夫人的信札和香料,舍妹青璟蒙夫人照拂,母亲十分安心,嘱咐我拜见夫人时转告,青璟年幼,难免有失礼之处,夫人勿忘严加管教。”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母亲高氏的书信奉上。
今日的蹴鞠便到此为止。李渊夫妇嘱咐所有家仆收拾东西回别业。
李世民,长孙无忌,长孙青璟三人走在人群前,牵马的、扛抬器物的年轻家生紧跟其后。好像故意回避着儿子、新妇与新妇的兄长,唐国公夫妇故意远远地落在众人身后。李世民看不清父母只是简单地并行,还是已经和好如初。
他时不时透过人群张望,关注着父母的一言一行
长孙青璟握着长孙无忌的手不忍松开:“大家都还好吗?我走后母亲有没有暗自哭泣?外祖母现在由谁照顾?舅母身体如何?你何时娶亲?”
她的兄长笑道:“你才出嫁几日?家中会有多大变化?亏你成天胡思乱想。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舅父南去时路遇购书回京的穆先生,两人一起喝酒长谈。舅父托穆先生给我们捎回了信,他还在江陵滞留,不过身体安好。穆先生好不容易找到我们的新宅,难得他一介商贾虽说有些偷奸耍滑地毛病,对知己却怀有古道热肠,也为舅父被贬谪一事愤愤不平。对了,穆先生还特意问起小高公子现在何处——”
说起长孙青璟女扮男装时冒名的小高公子,三人不约而同笑出声。
“你告诉他真相了吗?”长孙青璟问道,“他知晓小高公子原是一介女流时,会不会很惊奇?”
“没有,我告诉穆先生舅父一走,小高公子便去龙门拜师了。他误以为你投入王通门下,还问起有没有多带几个部曲护送,龙门不太平。除非观音婢允许,否则我会一直保守秘密。”长孙无忌很认真地答道,“穆先生还等着小高公子从龙门学成归来后陪他喝酒呢!我怎么忍心道出真相伤害他一片赤诚之心……”
长孙青璟听得专注,不禁沉浸入遐思中,自言自语道:“可惜小高公子近来有几桩要紧的家事要处置,恐怕要辜负穆先生一片心意……”
兄妹二人不禁望向很少插上一两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寡言的李世民。他眼窝深陷,眼中一贯的快乐的豁达的光芒暗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烦躁与不安。
李世民时不时回头确认父母有没有如往常争执之后一样和好。他当然希望父亲先低头,但是也不愿意母亲太过执拗。
“毘提诃你脸色不太好。”长孙无忌不无担忧地说道。
“他一直在照顾母亲,不眠不休;母亲为了我们婚事顺利,一直对他有所隐瞒;他心中愧疚,便加倍弥补。”长孙青璟替丈夫回答。
“唐国夫人的病,我一路听唐国公说了一些。我受母亲嘱托亲自拜访窦夫人,路上巧遇国公。他很忧虑,想用点‘敕勒之术’,又怕夫人厌恶,一时觉得无计可施。”
三人一路走一路叹息。长孙无忌突然对妹妹说道:“观音婢,你也记得孝顺窦夫人。窦夫人的来信令母亲很动容——她是知道你所有脾气秉性后依然疼爱你的人。”
“无忌,你转告高夫人,观音婢很好。我们全家无有不满。我母亲尤其喜爱她,婆媳二人只恨未能更早相见。医生也劝解我全家处事一定令母亲身心愉悦,顺着她性子。观音婢的照料安排尤其得我母亲欢心。她老人家近两日精神比之前更加焕发。惟愿上天也会被观音婢的诚心打动吧。”
长孙青璟有些吃惊丈夫的这番言辞。她认为他是拒绝让窦夫人劳身费心的,甚至觉得今日出行纯粹是长孙青璟的蛊惑。
从岩壁上跃下的那一瞬,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李世民对肆意妄为、行事乖张的妻子的怒气。她那种时常脱离掌控的自我行径是李世民难以容忍的。他无非是看在窦夫人的面子上,才隐忍未发。现在看来,却是长孙青璟自己心胸狭隘、胡乱揣测了。
长孙无忌也只能垂头慨叹,走了片刻,他突然提醒道:“是否延请卢太翼为夫人占卜。以国公的身份邀请他,想来他也不太方便回绝……”他低头提议,想来也有种不自信的忧虑。
“不必了。”李世民与长孙青璟夫妇不约而同地回答。
长孙无忌猛抬头,显露出一个“此话怎讲”的表情。
“章仇太翼性情过于坦率……”长孙青璟顾虑重重。
“我怕他说话太伤人,我母亲更加承受不起。”李世民答道。
“说得也是——”长孙无忌恍然大悟。
一行人回到别业,窦夫人勉强在厅堂内与李渊一道陪着长孙无忌聊了三盏茶的功夫。
长孙青璟觉得窦夫人此举纯粹是出于对高夫人的敬重与对自己这个新妇的疼爱,不愿让高氏、长孙氏诸亲对自己婚后生活是否完满心生疑窦。
长孙青璟心生不忍,便主动提醒窦夫人回寝室休息。
“长孙公子此番回去勿忘告诉你母亲高夫人。这小娘子,我样样满意。唯独一事令我不满。”每个人都听出窦夫人满口欣慰,佯装发怒,便微笑着洗耳恭听。
窦夫人欠身道:“她才嫁入李家几日,行事却越来越像毗提诃,总是喜欢对母亲横加约束,蛮不讲理。无忌,你评评理!”
“好,我一定告诉母亲。”长孙无忌拱手笑道。
李世民喊冤道:“上天为证,儿子今日可是连一句责备母亲不该出门走动的话都没有。”
众人都劝窦夫人还是受这“蛮不讲理”的小娘子约束为好。窦夫人不再执着于待客之道,接受了儿媳的请安高,由长孙青璟与另外的健硕婢女搀扶回寝室休息。
长孙青璟多么希望今天响卜之后产生的一系列神异预兆、窦夫人转好的精神都不是凭空产生的幻觉。那不是昙花一现,不是长虹饮涧,而是可以日久月深地维持下去的未来。
李渊在妻子回寝室暂歇后松了一口气,避免了在长孙兄妹面前尴尬的处境。
唐国公自从被次子传话在窦夫人与万氏之间二选一之后,总觉得旋即低头与这对在他看来恃宠而骄的母子相聚有些不自在。
遣走万宣道后,他在大兴府中延宕了一日,也甚觉不妥。不巧又收到万氏从河东寄来的书信,求请来大兴侍奉主母。他本来觉得在明丽聪慧的正室之外又添一朵温顺逢迎的解语花简直是人间幸事,不料万氏这封急于来大兴邀宠的书信败坏了自己一贯温婉可人的小家碧玉形象,令他心生厌恶。
踌躇再三后,优柔寡断的唐国公还是选择回到贤妻爱子身边。
他这辈子作出正确选择的时候不多,这算是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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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各怀心事的五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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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与儿子相见的尴尬,李渊热情洋溢地挽留长孙无忌与自己共进晚餐。
没有娘子们在场,三人便没了顾忌,肆意聊起各地风起云涌抢占粮仓的群盗,人人自危的洛阳官场,永不休歇的徭役赋税以及皇帝新一轮的北巡计划。
正说到入港之处,长孙青璟亲自来请长孙无忌去窦夫人处说话,李渊与李世民俱是不解。长孙无忌也觉得自己一个外男出入t卧内甚为不妥。
“想来阿娘还有一些要紧事需要兄长转告母亲。她身体抱恙,不便再来厅堂。恳请兄长权变。”长孙青璟的解释也不无道理。加上李渊也在一旁催促,长孙无忌便依言随她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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