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们不是宿敌吗by素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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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他并不是为了楚天青而去挑衅竞赛生,他只是想维护十七班的体面,这是完全正确的,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纪明川和楚天青的考场都在三楼。纪明川稍微放慢了脚步,跟在楚天青身后。
老校区的楼梯是灰色花岗岩砌成的,边角已有些 磨损,每一步踏上去都传来轻微回音。
楚天青忽然回头,与 纪明川对视:“你有信心吗?”
纪明川随口回答:“还好,去年拿了省赛一等奖,今年,也许还能混个名次。”
楼道 里吹来一阵风,带着 老校区特有的潮气,吹得人昏昏欲睡。楚天青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纪明川侧头看了她一眼:“你昨晚没睡好吗?”
“啊,我的睡眠一直不太好,”楚天青轻声坦白,“每天晚上,上床之后,我都要过很久才能睡着 ,脑子里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前几天稍微好一点 ,昨天又开始失控了……”
纪明川脚步一顿:“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可能吧,”楚天青继续往上走 ,嗓音轻得像叹息,“也可能是天生神经太敏感。”
她又回头问他:“你呢?你晚上会失眠吗?”
“很少失眠,”纪明川低声说,“基本一躺下就能睡着 。”
楚天青很羡慕他。她没再说话,默默走 进了考场。
纪明川的座位在楚天青的身后。
考试还未开始,他已经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他盯着 楚天青的背影,还在想着 ,她为什么总是睡不好?
铃声响起,监考老师放下了卷子。
果然如同纪明川预料的那般,对楚天青来说,竞赛试卷也不算特别难,考试才刚开始十分钟,楚天青就把卷子翻到了第二面。
她仍旧不打草稿,笔尖在空中短暂停顿两秒,像在捕捉灵感,然后,唰唰几笔,鬼画符一样 ,随便划两下,就把思路打通了。
那是人类的解题速度吗?纪明川叹了一口气。
他正想着 ,监考老师忽然在他桌前停下,轻轻敲了敲桌面:“同学,请看你自己的试卷,不要东张西 望。”
纪明川不再观察楚天青。
时间 飞逝。
考试还有半小时才结束,楚天青已经写完了所有题目。她检查了一遍,趴在桌上,闭上双眼。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起初是零星的细线,接着 越下越密,雨丝被风吹得歪斜,辟辟啪啪,敲在玻璃窗上,声势越来越大,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淹没。
考试结束时,外头已是大雨倾盆。
纪明川交完卷子,走 出 教室,站在楚天青的身旁,空气潮湿得像是可以挤出 水来。
楚天青自言自语:“我带伞了,不知道 能不能挡雨?”
隔壁考场的宋远舟和顾思安也出 来了。顾思安把外套的帽子往头上一盖:“这雨也太大了吧,那很难打车了。要不这样 ,我们四个一起去吃午饭?”
楚天青刚想答应,又有些 犹豫。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纪明川就说:“我请客。”
宋远舟露出 惊讶的表情:“你为什么要请客?”
纪明川随便编了个理由:“攒人品,考完试请客,说不定能换个高 分回来。”
他们四个人一同走 下楼梯,刚到一楼,就看到段启言正站在走 廊一侧,被几个竞赛生围住了。
段启言手里拿着 一张卷子,一边翻看,一边对答案。
顾思安拉了拉楚天青的衣角:“你不是也想对答案吗?快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楚天青正要转身,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郑相宜今天怎么没来?”
顾思安凑近些 ,悄声说:“她痛经严重,早上请了假,来不了了。”
楚天青点 点 头,认真地说:“那等我搬进寝室,一定要监督她晚上泡脚,用 热水泡,我也是靠这个好转的。”
说完,她小跑着 奔向了段启言。为了不让同学久等,她一口气把选择题、填空题、计算题的答案全报出 来了。
段启言原本面带笑意,听 着 听 着 ,眉头一挑,眼神变了。他拿起自己的试卷,逐题对照,等到楚天青说完最后一题,他猛地抬头,看着 她,目光中带着 一丝不可置信:“你把所有答案都记住了?”
楚天青喘了口气,点 头:“嗯,我写得对吗?”
段启言喃喃道 :“你让我想起一个……朋友。”
楚天青好奇地追问:“什么朋友?”
段启言放下试卷,含糊不清地回答:“她现在在北京的一个保密科研机构,还是北大的教授。你之后……哎,算了,说不定以后你们能认识。”
楚天青还是不太明白段启言那句话的意思, 脑海里却浮现出“大学教授”四个字,越想越好奇,忍不住问:“老师的那位朋友……现在是大学教授吗?我以后, 有可能成 为她的学生吗?”
段启言笑了笑:“一切皆有可能。”
楚天青的父母都没上过大学, 亲戚里也没有一人 去过大学校园。
“大学”这 个词,对楚天青来 说,有一种特 殊的吸引力。
她想了想,又轻声问:“老师的那位朋友,会对学生很好吗?”
“你放心, ”段启言的语气 更 加坚定, “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导师。”
楚天青的眼 睛亮了起来,心中顿时充满了期待。
如果, 将来 ,她真的能考上那样的大学,遇到那样的老师, 那她的人 生,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是不是能把债还清,也能和妈妈一起, 在家里吃上一顿热气 腾腾的火锅?
仅仅是这 样一个假设, 就让她激动 得有些恍惚了。几 秒后,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谢谢段老师。”
楚天青和段老师告别后,赶紧转过身,跑向了顾思安、宋远舟、纪明川所在的地方 。
顾思安一见她来 了, 抬手 招呼:“你中午想吃什么啊?”
宋远舟漫不经心地说:“纪明川请客, 那就选最贵的吧,越贵越好。”
“别这 样,”楚天青连忙摆手,“不要 太贵了,纪明川也是学生……”
纪明川却说:“我有奖学金,还有不少压岁钱。”
宋远舟插了一句:“他外公外婆开了一个精密仪器厂,爷爷奶奶都是建筑系的教授,这 几 年家里应该赚了不少。”
纪明川撑开一把黑色长柄雨伞,随口说:“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也没什么了不起。”
风雨未停,天色依旧暗淡。
楚天青仰头,望着 灰濛濛的天空,忽然觉得胃里空荡荡的,好饿啊,饿得有点发晕了。
她低头翻了翻书包,摸出保温杯,拧开,喝了几 口温水。
肚子饿的时候多喝水,就不会“咕嘟咕嘟”叫了。这 是她总结出来 的生活小妙招,简单、实用,早已成 了她的习惯。
她拧紧瓶盖,把保温杯塞回书包,又听见纪明川的脚步声。
纪明川快步走下台阶。他右手 举伞,左手 插在衣兜里,回头看他们:“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饭店,牛肉粉丝汤做得不错。你们想去吃吗?”
楚天青追上去,声音比平时更 响亮些:“我想吃!”
顾思安和宋远舟也跟了过来 。
顾思安抬起伞,罩住了楚天青,顺便挽住了楚天青的胳膊:“今天的天气 阴沉沉的,不像夏天,倒像秋天,吃点牛肉粉丝,身 上就不冷了。”
宋远舟懒洋洋地打着 呵欠:“要 是很贵的话,我就吃,我不吃那种便宜的,机会难得,不宰他一顿太可惜了。”
纪明川随口一问:“那你说,多少钱以下,算便宜?”
听到“便宜”两个字,楚天青下意识地抬起右手 ,捏了捏自己的左臂,指尖稍微用了一点力,不到两秒又松开了。
纪明川的目光扫了过来 ,改口说:“只要 好吃就行,贵不贵没人 在意。”
雨水斜斜地洒下来 ,四周弥漫着 一层水雾。宋远舟撑着 伞,走在前方 ,还没注意到楚天青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那牛肉粉丝多少钱一碗?还不如去吃海鲜拼盘……”
纪明川打断了他的话:“这 里没有海鲜拼盘,你不想吃,你就先回家吧。”
“好了好了,别吵了。”楚天青一心只想着 吃饭,只怕纪明川和宋远舟当街吵架,耽误大家吃上牛肉粉丝。
她连忙打圆场:“老城区人 挺多的,我们现在走快点,争取在十一点前赶到,还能选个好位置,也不用排队了。”
说完这 句话,楚天青还有些担心,宋远舟会不会失望?
下一秒,她就看到宋远舟忽然转过身 来 ,在街上倒退着 走路,脸上还带着 笑意,完全没有一点懊恼的神色。
她怔了一怔,随即也笑了一声,原来 宋远舟只是在开玩笑,他经常这 样胡说八道。
她的脚步轻快了些,和同学们一起走在老城区的街道上,周围是熟悉的人 间烟火气 ,雨还在下,风也没停,她心里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把身 上的凉意一点点驱散了。
休学的那段日子里,她曾经在街上看见穿着 校服的高中生。她总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几 眼 ,说不清是羡慕还是惆怅。如今,她终于也回归了校园,还认识了可以一起去吃饭的朋友。
只不过,肚子还是太饿了。
她叹了一口气 :“还有多远啊?”
“快了,”纪明川立即回应,“不到一百米,抬头看,就在前面。”
楚天青抬头望去,望见了一块白底红字的老式招牌,挂在街角转弯处,牌子上写着 “家常牛肉粉丝”。
那个饭店比她想像中更 宽敞,玻璃门通透明亮,边框的缝隙上也没有一处污垢。
她跟着 纪明川走进 去,闻到了一股鲜香温暖的气 息。
室内干净整洁,桌椅是浅橡木色,摆放得整整齐齐,桌面擦得一片光亮,看不见一点油迹。
靠近厨房的墙上挂着 一块木牌,上面写着 “当日牛肉现切”。厨房里传来 人 声,伴随着 刀切菜板的响声,竟让楚天青觉得安心,像是在家里等着 大人 做饭一样。
柜台后站着 一位中年阿姨,看上去五十多岁,神情和气 ,衣着 整洁。她抬眼看见纪明川,笑着 “咦”了一声:“你好久没来 了。”
纪明川收起雨伞:“嗯,今天带同学一起来 吃。”
楚天青很惊讶,小声问:“你认识老板吗?”
纪明川抬头看着柜台上的菜单:“我小学是在附近读的,初中也离得不远,那时候经常在这 里吃午饭。”
“那肯定是老店了,”顾思安坐了下来 ,“吃点什么好?”
纪明川自然而然地提议:“每人 一碗牛肉粉丝,一个牛肉馅饼,一小盘清炒白菜,怎么样?”
“太好了!”楚天青立即点头。
纪明川看了她一眼 ,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一闪而过,她还没来 得及琢磨出他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转过头去,对老板说:“这 些都来 四份,谢谢。”
楚天青坐在顾思安身 旁,没想到纪明川竟然坐到了她正对面。
起初她还有些惊讶,随后也笑了,其实在他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她就隐约觉得,纪明川迟早会和她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牛肉汤的香气 越来 越浓了,虽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楚天青还是强忍着 没催促一声,只是安静地等着 。大约十分钟后,老板把饭菜陆续端了上来 。
楚天青眼 睛一亮,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
那碗牛肉粉丝热气 腾腾,香味四溢,上面盖着 一个金黄酥脆的牛肉馅饼,旁边还配着 一小碟清炒白菜,对她来 说,这 简直是梦里才会出现的丰盛大餐。
她拿起筷子,搅了搅碗里的粉丝。牛肉切得薄,数量却多,起码有十片,沉甸甸地铺在上面,下面还藏着 一层嫩黄色的豆腐皮,还有爽脆新鲜的黄瓜丝。
她刚要 动 筷子,宋远舟却说:“这 也太多了吧,我吃不完。”
顾思安嗤笑一声:“别装了,我都能吃完,你吃不完?你是小鸟胃吗?你就吃吧。”
你就吃吧,这 句话,楚天青听进 去了。
楚天青迫不及待地夹起一撮粉丝,吹了吹,送入口中。粉丝劲道爽口,混着 牛肉的鲜美、香料的辛辣,还有汤底熬煮出的醇厚气 息,勾得她心神恍惚,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牛肉的肉质结实软嫩,在舌尖散开一股咸香,显然是精心烹制的卤牛肉,好吃的不得了。
她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吃得津津有味,配着 牛肉馅饼和清炒白菜,眼 里心里都被美食填满了。
她突然觉得,这 世上哪怕有再大的风雨,也能被这 样一碗牛肉粉丝暂时挡在门外。
正当她吃得一身 是劲的时候,她无意识地挪动 了一条腿,恰好碰到了纪明川的鞋面。纪明川略微抬腿,原本是想避开,两人 的脚踝反倒撞在了一起。
纪明川猛地呛了一下,转过身 去,背对着 桌子,轻咳起来 。
“你没事吧?”楚天青吓了一跳,连忙问,“要 不要 喝水?”
纪明川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不用,谢谢,没事。”
楚天青还是拿出了自己的保温杯,把水倒进 杯盖里,递了过去。
纪明川本来 已经不咳了,看到她这 么做,又忍不住轻咳一声:“你这 样……不行,我不能用你的杯子。”
楚天青站起身 来 :“那我去给你买一瓶矿泉水。”
“别,”纪明川制止她,“我真的没事了。”
话一出口,他有些说不清的情绪藏在心里。
楚天青竟然愿意给他买矿泉水。她在食堂加个煎蛋都会犹豫,日常生活也是省吃俭用到了极致,如今却毫不犹豫,要 为他花钱买水。
虽然一瓶矿泉水的价格不过两元钱,但对楚天青来 说,两元钱也不能轻易挥霍。哪怕是空瓶子,她也要 带回家。
纪明川沉默无言,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吃完的。
顾思安瞥了他一眼 :“纪明川,你今天怎么回事呢?看起来 有点,魂不守舍啊?”
楚天青也小声问:“是不是还没缓过来 ?要 不要 再喝点水?”
纪明川语气 平静,一如往常:“早就恢复了,刚才……只是走神了,想点别的。”
饭后,纪明川结了账,在街口与其余三人 告别,楚天青也朝他们挥了挥手 ,独自一人 走向公交车站台。
天色未明,雨却停了,街道两旁灯火点点,昏黄的光线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出她的清瘦身 影。
她一点也不觉得寂寞,只想快点回到家,把今天的经历全部讲给妈妈听。
回家的路途有些漫长,到家时,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妈妈还没下班。
楚天青换了鞋,顺手 收拾了客厅,把桌椅擦干净,又拖了一遍地板。夜色一点点沉下来 ,家里亮起了温黄的灯光。直到天色彻底黑透,妈妈和爸爸才一前一后推门而入。
楚天青跑去迎接,拎过妈妈手 里的东西,忍不住说:“妈妈,我今天过得特 别好。”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说起饭店里的那一碗牛肉粉丝,她眼 睛亮晶晶的,连妈妈都感受到了她的轻松与喜悦。妈妈也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久违的安心。
这 个周末,楚天青的睡眠状况好转了一些。
趁着 自己精神不错,她把衣物、书本和文具一一整理好,塞进 一只干净的帆布包里。
她即将搬入学校宿舍,那是新生活的开始,也是她步入正轨的起点。
转眼 到了周一清晨,天色尚早,街道被一层晨雾笼罩,空气 中弥漫着 雨后的凉意。
楚天青挎着 两个鼓鼓的帆布包,妈妈也在一旁提着 一袋生活用品,母女俩一同站在公交车站台边,静静地等着 公交车,也等着 一个悄然开启的新世界。
楚天青等来了公交车。
晨雾未散, 车身驶来时,轮胎碾过路面残留的水汽,随着一声轻响, 她看见车门缓缓打开。
她双手提起帆布包, 和妈妈一起上了车。
清晨最 早一班公交车上乘客不多,还有不少空位,她和妈妈在最 后一排坐下,把帆布包放在了脚边。
妈妈看上去比她更 紧张:“你去了宿舍,一定要和室友们好好相处啊, 她们都是省城本地人吧?”
楚天青点头:“嗯, 只有我一个是农村的。”
妈妈挪了挪塑料袋的位置, 双手放在腿上搓了搓, 低声说:“你小点儿声啊,别老说自己是农村的。人家不问,你就不说, 那就没人知道你是农村来的,人家也会以 为 你是省城的。妈妈不是教你虚荣,是咱们外 地人, 到哪儿都容易受欺负……咱不惹事, 也不跟人争。”
楚天青声音更 低了:“可是,我就是农村人啊……我不说,她们也能猜得 到。我也不了解省城, 我连肯德基在哪里都不知道。”
妈妈忽然 冒出一句:“那妈妈下个月带你去吃一次肯德基。”
楚天青吓了一跳:“不, 不用了……又不是吃了肯德基, 就能变成城里人。”
妈妈放缓了语气:“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妈妈是怕你在宿舍里吃亏。你跟别人不一样,妈妈知道, 你心里有事也不愿意说,就怕你跟她们合不来。”
“没人欺负我,”楚天青有些着急,“我在学校过得 很好,同 学都很好,老师也帮过我,昨天还有同 学请我吃牛肉粉丝和牛肉馅饼了。”
妈妈愣了一下,又问:“那人家为 啥请你吃?你转过去才几天,人家怎么就舍得 请你吃几十块钱一碗的牛肉粉丝?省城的东西本来就贵,你不能因为 人家对你好就觉得 没事了。人家请你一回,你以 后也得 想着请回去……妈妈不是说你不能吃,是你不能占别人的便 宜……”
楚天青的心跳猛然 快了起来。
她急忙解释:“他不是只请了我一个人,还请了别的同 学。我以 后有钱了,一定会回请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占别人便 宜……”
说着说着,她的嗓子突然 哽住了,眼眶一热:“我现在就是没钱啊,你为 什么要突然 说这个?妈妈,你明知道我没钱……”
妈妈沉默了几秒,才说:“你不能总想着以 后有钱了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人家现在为 什么会对你好?”
她一句一顿:“咱家条件摆在这儿,和别人家里不一样,时间久了,要是人家看不起你、不理你了,你咋办?人家要是和你翻脸了,你心里能受得 住吗?妈妈不是不让你交朋友,是你读书的机会来得 太不容易,妈妈怕你和她们处不好,影响你学习……”
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楚天青转过头,声音还是带着哭腔:“我知道你是为 我好……你说你怕我被别人欺负,怕我被别人看不起,可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却 比别人说的,更 让我难受……”
妈妈没有恶意,可是,妈妈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提前预言了失败。
楚天青有些喘不过气,双手发麻,胸口发闷。她知道自己又要发作了。在公交车上,在人来人往的车厢里,在这个无法 逃开的早晨,她的焦虑症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袭来。
她憎恨焦虑症,更 憎恨那些无法 控制的躯体化症状。
她的肩膀正在颤抖,越来越剧烈。她努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却 怎么也压不下心口的闷痛感。
恐惧如潮水一般淹没她,将她一点一点彻底吞噬。她想控制自己,可越是努力,就越觉得 无力。
拚命挣扎,却 毫无起色,反而让一切变得 更 加可怕。
妈妈一开始只是怔住了,过了一会儿,突然 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变,急忙伸手握住她的手。
“宝宝,你怎么了?”妈妈的声音似乎有些发抖,“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楚天青低下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帆布包上。
她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怎么也喘不上气。手指又酸又麻,指尖冰凉得 几近僵硬,就连指甲边缘都泛起了一圈青白色。
妈妈愣了几秒,突然 红了眼眶:“对不起……宝宝,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不知道你……你还没好全 ,妈妈刚才不该说你,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别吓妈妈……”
妈妈伸手把楚天青抱住,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楚天青小时候生 病发烧,妈妈也总是这样哄她。
那时候,她觉得 妈妈好温柔,她会一边咳嗽一边在妈妈怀里睡着。可现在,这个动作却 显得 那么笨拙,无法缓解她此刻撕裂般的疼痛。
妈妈还是那个妈妈,可她已经 不是那个在妈妈怀里哭一会儿就能睡着的小孩子了。
她的灵魂像是裂成了两半,一半陷入焦虑症带来的病痛里,被恐惧和躯体反应缠住,使她动弹不得 ,另一半却 还在埋怨自己,为 什么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崩溃了?
“你别怕,你先 靠着妈妈……别怕……”妈妈轻轻地哄着她,自己却 已经 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妈妈一边哽咽,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东西,掏出了一盒包装崭新 的药:“还记得 这个药吗?就是你以 前吃的那个药,妈妈一直带在身上。你要不要吃一个?吃完就能睡会儿,不难受了……”
那是省城三 甲医院开出的正规药品,外 壳是淡绿色的纸板包装,上面印着药名、剂量、生 产日期。
妈妈颤抖着打开纸盒,从里面抽出一片铝箔压片药板,一颗一颗的白色小药片,整整齐齐地嵌在银色铝膜里。
楚天青看着那一盒药,眼泪几乎要把双腿打湿。
妈妈说的话,像是一种竭尽所能,却 又帮不上忙的爱。
妈妈不懂病理,不懂心理咨询,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掏出这一盒药,把它放进她的掌心里:“吃了就不难受了。”
妈妈递来保温杯,楚天青吃下了一片药,努力咽下了两口水。
不到三 分钟,药效就发挥了作用。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整个人也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双腿软得 抬不起来,身上一点劲也没有。她的大脑昏昏沉沉,只剩下一个念头,好困,好想睡觉。
妈妈把窗户打开了,新 鲜空气涌了进来,楚天青的呼吸更 顺畅了。她把头靠在妈妈的肩上,慢慢闭上双眼。
妈妈摸了摸她的头顶。
手掌只是落在她发间,没有碰到额头,她还是能感觉到粗糙的触感。
其实妈妈也才四十岁,她的手已经 这么粗糙了。
她做妈妈的时候,只有二 十三 岁。
楚天青今年十七岁,却 连照顾好自己都还有些吃力。
那时候的妈妈呢?
白天在农田里干活,晚上回家,还要照顾一个哭闹的孩子。
“宝宝,有没有好点儿?”妈妈轻声问,“还难受吗?要不咱不去学校了,回家好不好?”
楚天青忽然 就明白了,妈妈从没等自己准备好才做母亲。她没有时间犹豫,也没人教她怎么做。她在最 难的时候生 了女 儿,也在最 累的时候,把女 儿养大了。
楚天青出生 在农村,可她也是家里的独生 女 。妈妈只有她一个孩子。妈妈把自己所有能给的,全 都给了她。
“宝宝,还生 妈妈的气吗?”妈妈小声问。
“不,”楚天青摇头,“我从来没生 过妈妈的气。”
妈妈的眼泪又落在她的头顶。她不敢抬头,只说:“我真的好多了……我想去上学,想住进宿舍……”
今天的公交车比平时更 快一些。
早晨六点四十分,公交车到站了。妈妈拎起两个帆布包和一个塑料袋,带着楚天青往学校走去。
楚天青走得 很慢,也很平稳。
走到校门口时,保安拦住了她们:“等一下,您是家长吗?”
楚天青赶紧拿出学生 证,妈妈也掏出手机,翻开微信上的家长群,递给保安看,笑着说:“师傅,麻烦您了,我送她进去看看,她今天搬宿舍,我帮她拿点东西,最 多就十分钟。”
保安还是摇头:“不行啊,你联系一下班主任吧,让老师给我们打个电话。现在学校管得 严,我也不能不守规矩,对吧?”
妈妈给王老师发了微信,等了几秒,也没看见回复。
现在还不到七点,这么早打扰王老师,妈妈也很不好意思。
楚天青今天还要上课,还没吃早餐,如果再拖下去,怕是来不及了。
就在楚天青自己尝试拎起帆布包的时候,纪明川骑着自行车出现在了校门外 的马路上。她怔了一怔,犹豫了两秒,还是抬手朝他轻轻挥了挥,原本只是想打个招呼,他竟然 直接骑过来了。
自行车停在校门前,纪明川看着楚天青,低声问:“你为 什么站在这里?”
楚天青很平静地说:“这是我妈妈,我今天要搬进宿舍,带了几件行李,妈妈进不了学校,我准备自己拎进去。”
纪明川下意识地问:“要不要帮忙?”
楚天青还没来得 及回答,妈妈已经 抢先 开口:“真是太谢谢你了,省立一中的学生 果然 不一样,真有礼貌啊。麻烦你帮我们家小楚拎一下,她今天……实在不太舒服。你叫什么名字?我一会儿在微信群里好好谢谢你家长!”
“阿姨,您太客气了,”纪明川站到了自行车旁,单手拎起两个沉甸甸的帆布包,还有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都是一个班的,帮一下忙是应该的。”
这其实是一个谎话。
他从没主动帮过哪一位同 学搬行李。
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大概是因为 阿姨说,楚天青今天身体不舒服。如果楚天青累得 喘不过气,哪怕他赢了她,又有什么意思?
楚天青对妈妈挥了挥手,跟在纪明川身后,走向了女 生 宿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