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们不是宿敌吗by素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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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青没有回避,直接说:“我爸妈学历不高,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以前 在老家种地,后来到县城打工,现在在一家服装厂做工人。厂长的老婆和他们是一个村的老乡,但也没什么照顾,待遇都和别人一样,淡季是按件算钱,旺季是按小时算钱。”
两天前 ,纪明川读过楚天青的作文,对 她 的家境已有一些 了解,今天又听见她 提起父母的工作,他一时怔然,说出了心里话:“你这么聪明,你父母传给你的基因应该是很好的。”
“啊?”楚天青转过头来看他,“你觉得我很聪明吗?”
纪明川不太自然地看向 了另一侧的栏杆:“谁都知道你很聪明。”
楚天青追问:“你觉得,你和我,谁更聪明?”
果然,宿敌就是宿敌,非要 一较高下。
纪明川还没回答,楚天青笑了起来:“其实,聪明不一定只是考试考得好。有些 人动手能力强,有些 人会察言观色,还有一些 人说话特别有分寸……这些 都是聪明人。”
纪明川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我并不擅长交际,动手能力也一般。”
“那 你……”楚天青走近了一步,“你就是不骄傲,不自大 ,不摆架子,这也是一种聪明。”
她 笑着 看他:“你明明什么都做得很好,却从不炫耀,也不会看不起别人。你说话总是很有分寸,也从来不会故意让人难堪。”
她 偏了偏头,认真地说:“这不也是一种聪明吗?比考高分还难得多,很少有人能做得到。”
纪明川依旧站得笔直。
楚天青看见他把 双手揣进上衣的侧边口袋里,不到两秒,又拿了出来,似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纪明川也察觉到了什么,抬手捋了一下衣领上的一道折痕,又因为他心不在焉,偶然间拉开了衣领,意外露出一截锁骨。他手指停顿了一瞬,又扣上了一枚衣扣,把 锁骨重新遮了起来。
在阳光灿烂的走廊上,楚天青和纪明川视线交汇。她 盯着 他看了一会儿,喧闹的人群之中,唯独他们二人停留在静默的光影里。
纪明川正要 开口,同学们的起哄声已经响起来了。
“喂,”有人大 喊,“他们两个又在对 视了!”
还有人边跑边笑:“以后要 请我喝喜酒!”
和陆子昂玩得好的一个男生 忽然大 声说:“早晚在一起,谁先告白谁是狗!”
周围一群人哈哈大 笑,那 个男生 还发出了狗叫声。
纪明川没好气地说:“你又在发疯。”
他忽然觉得楚天青刚才对 他的评价太高了。他并不是“从来不会让人难堪”的人,现在就想让那 些 起哄的同学闭嘴。他冷声说:“你叫得比开水壶还响,能不能留点水给脑子用 ?”
楚天青忍不住笑了,没有细想这些 人在发什么疯,也没有参与这一场吵闹的战争。其实她 隐约明白,同学们真正想看到的是她 和纪明川的反应。如果她 毫无反应,同学们以后也不会再这样闹了,这就是心理学上的“钟摆效应”。
就像钟摆一样,你越是在意它,它越会晃动。你不再关 注它,它就会停了。许多人,许多事,其实也不过如此。
她 倚靠着 栏杆,忽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妈妈!
她 穿过阳光斑驳的走廊,快步奔下楼梯,向 着 林荫道一路小跑过去。
妈妈真的来了!
楚天青眼睛一亮。她 早就计划好了,今天中午要 带妈妈一起去食堂吃饭。
她 昨天就提前 选好了位置,食堂二楼最安静、最隐蔽的角落,无人打扰,无人注意,只有她 和妈妈。她 们可以安心吃饭、说话,分享平时舍不得吃的酸菜鱼大 餐。
妈妈没上过高中,也没去过学校食堂。今天,她 想让妈妈感受一下自己的校园生 活,也让妈妈尝尝食堂最受欢迎的饭菜。
楚天青在林荫道上找到了妈妈。
今天妈妈把头发盘了起来, 露出额头和鬓角,还戴了一支黑色发卡,收拢了细碎的发丝。
她穿着昨天洗过的涤纶衬衫, 搭配一条深蓝色直筒牛仔裤, 显得比平时更利落了不少。
看见楚天青,妈妈笑 了笑 ,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叫她“宝宝”,只是扬了扬手 ,轻声招呼她过来。
楚天青快步跑了过去 :“妈妈, 你知 道家 长会在哪里开吗?”
“在一个多媒体教室, ”妈妈说, “不是普通的家 长会, 是‘竞赛生家 长会’。王老师把我拉进了一个微信群,里面全是竞赛生的家 长。”
其 实楚天青还没正式参加过竞赛,她满怀希望, 却又有些忐忑不安。
提起“全国竞赛”这四个字,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渺小。她从来没有出过省,不知 道省外的城市是什么样的, 又怎么能和全国尖子生比拚高低呢?
可也正因如此, 她急切地想 要做出一番成绩。
她对竞赛的兴趣并不浓烈,真正打动她的,是那一笔可以缓解家 庭负担的奖学金。
妈妈忽然拿出了手 机, 楚天青以为她要给自己看群聊消息, 没想 到, 妈妈点开了相册。
手 机的反应有些慢,卡顿了几秒,才 把照片加载出来。
妈妈把屏幕递给她:“你们学校的玉兰花开了, 我拍了一张,还拍了高三年级的教学楼,想 到你每天在这里上课,妈妈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楚天青看着照片,点了一下 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妈妈身边。
也不知 道为什么,外婆和妈妈的身影交叠着浮现在脑海里。
外婆不认字,妈妈初中辍学了,而她现在正在省立一中读高中。省立一中是全省最好的高中。如果不是外婆和妈妈一直护着她,她早就被精神 问题拖垮了,更不可能踏进省立一中的大门。
外婆叫李芳山,妈妈叫何金桂,她叫楚天青。
这三个名字连在一起,交织成一幅画面,回荡在意识的潜流之中——山上开满了桂花树,她坐在树上,望见了遥远的天空。
“妈妈,”楚天青挽起妈妈的手 臂,“我带你去 多媒体教室,家 长会结束后,你给我发微信,我在教室门口等你。”
“别打扰你上课了,”妈妈有些迟疑,“你以后还要参加竞赛,时间多紧张,别总想 着妈妈……”
“没事的,妈妈,就这一次。”楚天青出声打断她。
妈妈终于 点了点头。
楚天青一路陪着妈妈走到多媒体教室。
那是一间位于 教学楼一楼的宽敞教室,门口贴着“竞赛生家 长会”的字条,白底黑字,被风吹得卷起了一角。
教室里开着空调,灯光明亮,投影幕布已经拉下 ,讲台两侧竖立着音响设备,竞赛组的两位老师正在调试麦克风。
固定式的软垫座椅一排一排面向讲台,几个家 长坐了下 来,小声说着话,他们显然不是初次见面,彼此之间十分熟悉。
楚天青的目光穿过人群,看见了郑相宜,还有郑相宜的妈妈。
郑相宜的妈妈穿着一条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连衣裙,领口微敞,腰身收紧,裙摆自然垂落,脖子上还戴着一条珍珠项链。
她眉眼含笑 ,正在与另一位家 长交谈,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从容,好像和谁都能聊得来似的。
楚天青一时看呆了,直到妈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她才 回过神 来,小声说:“我……我看见我同学了。”
“楚天青!”郑相宜走了过来,“自习课已经开始了,我们一起回教室吧。”
郑相宜的妈妈也跟着走来,站在郑相宜身后,对楚天青笑 了笑 :“这就是楚天青啊?我们家 相宜经常提起你,说你们是好朋友,果然是个好孩子,一看就让人喜欢。”
“是的,是的,”楚天青赶紧点头,垂下 视线,不敢再看对方, “阿姨好,谢谢阿姨……”
这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差点把舌头绊住了。她不记得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脸颊发烫,双手 也不知 道应该往哪里放。
她在心里许愿,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像郑相宜的妈妈一样,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沉稳平静地站在众人面前,不再慌乱,不再结巴,从容不迫地叙述自己的想 法。
郑相宜的妈妈坐到了一旁的软垫座椅上。她看见楚天青的妈妈还站着,便热情地招呼她过去 坐下。两人初次见面,竟是出奇的投缘,聊了几句,就加上加了微信,说是要好好交流一下 养育女儿的经验与心得。
“快走吧,”郑相宜忽然对楚天青说,“我们还要上自习。”
郑相宜牵住楚天青的手 腕,带她向外走去 。
楚天青回头望了一眼,家 长会已经开始了。
讲台上站着一位年轻男老师,身材挺拔,五官俊朗,穿着纯棉T恤和运动长裤,看上去 真像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楚天青忽然有些拿不准,这位老师到底是刚满二十,还是已经三十出头了?
他正对着麦克风讲话:“各位家长、各位领导,大家 好。我是省立一中数学竞赛组的副组长,段启言。非常荣幸今天能和大家 见面,也感谢大家 一直以来对竞赛工作的支持。我本人毕业于北京大学数学系,曾入选全国数学集训队,带过的学生有多人在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中获得金牌、银牌……”
段启言老师?
在郑相宜的带领下 ,楚天青已经走出了多媒体教室,但她还记着“段启言”的名字:“段老师是数学竞赛组的,他在省立一中,好像挺有名的?”
郑相宜“嗯”了一声:“他教书教了快十年了。我听说他对学生要求很严,谁要是被他发现偷懒了,就会被骂是混子。”
“混子?”楚天青忍不住笑 了,“那他应该不会骂我们两个吧?”
郑相宜也笑 了,偏过头,靠近她:“要是连你都挨骂,那所有人都逃不过了。”
楚天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可不是最优秀的学生。其 实,在她看来,郑相宜比她更优秀。
郑相宜逻辑清晰,思维敏捷,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是不骄不躁的。
楚天青的心性 就没那么稳定了。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团包着火星的棉絮,外表看起来柔软无害,内里却藏着一触即发的躁动不安。只要风一吹、火一碰,随时可能炸裂开来。
所谓的“少女心事”,并非温柔青涩的春梦,而是一种翻江倒海的情绪,一场不受控制的风暴,忽而委屈、忽而愤怒,忽而又想 奋不顾身地去 做点什么,想 要证明自己,想 要张开翅膀、飞向远方。
楚天青的思绪有些混乱。她连忙转移话题:“你爸爸妈妈工作也很忙吗?”
上课铃早已打响了,楼梯间里静得只剩下 她们的脚步声。
郑相宜的鞋底停在了台阶上。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扶住了栏杆,低声说:“我没有爸爸。”
“啊?”楚天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相宜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我出生的时候,爸爸嫌我是个女孩,很失望,他只想 要儿子。后来妈妈跟他离婚了,我从来没见过他,不知 道他长什么样。”
楚天青不再谈论郑相宜的爸爸,只说:“那你妈妈一定特 别特 别爱你。”
她很认真:“你现在这么优秀,妈妈一定很骄傲……要是我有你这样的女儿,我每天一见到你就要夸你。”
郑相宜侧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笑 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个笑 容。
心里藏着很多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回去 了,她拍了拍扶手 :“好啦,我们回去 上自习。”
楚天青和郑相宜一前一后回到了十七班的教室。
讲台上,王老师正埋头批改作业,察觉到她们进门,只抬眼看了一下 ,轻声说:“回座位吧。”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楚天青回到座位上,坐在她前排的纪明川略微转过身,似乎想 对她说些什么。可是教室里太安静了,连轻微的响动都没有,他一句话都没讲出口,又沉默地转回去 了。
这一节自习课很快就结束了。
下 课铃一响,楚天青立即背上书包,飞快地奔向多媒体教室。
家 长会刚好结束,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妈妈,高兴得像一只扑进草地的小鹿。
她快步迎上去 ,握住妈妈的手 ,欢欣雀跃:“走,我带你去 吃饭!”
她带着妈妈离开教学楼,走向食堂二楼。
现在才 刚下 课不久,食堂里的人还不算多,地面和桌面都是干净整洁的,正是用餐的好地方。
妈妈望着食堂窗口:“这些菜看起来都很好啊……”
楚天青把妈妈带到了她昨天选好的那个位置,放下 书包,拿起校园卡,飞快跑到窗口前,排在队伍里,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很快,她买到了酸菜鱼双人套餐,一盆香喷喷的酸菜鱼,两碗热腾腾的白米饭,那汤面上还点缀着几滴辣椒油,闻起来又香又开胃。
她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走向妈妈坐着的角落:“妈妈,我们一起吃吧!”
妈妈看着那一盆酸菜鱼,先掏出手 机拍了一张照片,拍完才 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细嫩鱼肉,放进楚天青的碗里。
楚天青赶紧夹了一块更大的鱼肉送过去 :“你也吃,这是双人份的,我一个人是吃不完的。”
鱼肉还冒着热气,妈妈把它夹在筷子上,轻轻吹了吹,才 放进嘴里,还没嚼完就说:“真好吃,很嫩,不腥,汤味也浓。”
楚天青把酸菜、鱼肉都盖在米饭上,再捞起一小撮豆芽,低头吹了十几秒,慢慢送入口中。
鱼汤的鲜香瞬间溢满口腔,鱼肉滑嫩入味,几乎不用咀嚼,就在舌尖化开了。酸菜脆爽微辣,还带着一股泡椒香气,吸饱了那一股鲜酸味,刚好平衡了鱼肉的滑腻感。
她又舀了一勺汤,淋在白米饭上,吃了一口鱼肉、米饭和豆芽。
米饭软烂,豆芽清爽,实在太香了,香得让人忘记了疲惫,忘记了那些说不清的烦恼,仿佛全世界只剩下 这一张餐桌,这一顿热腾腾的饭菜,还有坐在对面的妈妈。
那天之后,楚天青一连几天都没再失眠,晚上基本能在十二点前入睡。
虽然还是会在半夜惊醒,但她学会了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重新睡着,总之是比从前好了太多。
七月的暑期补课临近尾声,同学们一边抱怨天气炎热,一边在心里算着,再过几天就能放暑假了。
但对楚天青来说,真正的挑战才 刚刚拉开序幕。
今年七月,省立一中的数学竞赛改成了“四校联赛”,参赛学校除了省立一中,还有师范附中、以及另外两个重点高中。
考试地点位于 老城区,是师范附中的老校区。
楚天青收到了学校的通知 :务必在早晨七点半之前到达考场。
这无疑是一道新的难题。
楚天青的家 与老城区距离很远,从她家 到老城区,坐公 交的时间至少要五十分钟,考虑到步行、等车以及早高峰的交通拥堵,整个通勤时间接近一个半小时。最早一班公 交车在早晨六点发车,她必须争分夺秒。
考试当 日,凌晨五点半,天还没亮。
楚天青摸黑起床,洗了一把脸,穿上一身干净衣服,又给自己冲了一杯红糖水,这就是她的早餐了。
喝完后,她拿起背包,轻轻关上门,悄无声息地出发了。
街道上一片寂静,天边泛着一层极淡的银灰色,风吹在脸上有点冷,肚子也有点空。但她不觉得委屈,甚至还有些高兴。
这一次数学竞赛的奖金高达一千元,她势在必得。
走到第一个红绿灯时,天边升起一抹淡金的霞光。她仰起头看了一眼,心里忽然就轻松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大人,一个正要去 做大事的大人。她一定要赶上这场考试,一定要赚到奖学金。
将近六点,天色尚未大亮,光线也是雾濛濛的。
清晨的风,夹杂着 雨夜的湿气, 吹到身上, 凉得让人一激灵。
楚天青有些 后悔,早知道 就该带一件外套再出 门。但是现在回家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抱紧双臂,原地蹦跳,想靠身体的热度抵御这清晨的凉意。
她站在公交车站牌前,目光望向远方马路的尽头, 心中暗想, 公交车怎么还不来呢?
快点 来吧。
终于, 马路那头传来轰鸣声, 一辆公交车在晨雾中驶来,车灯在地面上投出 两道 明光。
楚天青精神一振,快步迎上前去。
车门“哧”地一声打开, 一股混着 暖意的空气扑面而来,她一脚踏上台阶,刷卡, 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将书包放在腿上, 双手摩挲着 冰凉的指尖,看着 窗外一排排昏黄的街灯向后滑去,又瞥了一眼车厢内的乘客, 大多 是赶早班的工人, 穿校服的学生, 还有打着 哈欠的白领。
她心中莫名泛起一丝安全感,仿佛自己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肩负着 某种必须完成的任务。
她轻轻吐出 一口气, 靠在座椅上,闭上了双眼。
汽车驶过一段不太平整的马路,发出 不规则的晃动声响,如同一支节奏混乱的催眠曲,她脑海中那些 仍在翻涌的思绪,竟然一点 点 沉淀了下去。
她很困,但又不敢睡觉。
昨晚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半夜惊醒了好几次,总是梦到自己又休学了,昏昏然活在世上,忽地一下就长大了,变成了七八十岁的老人,浮萍一般漂泊地度过了一生。仿佛这一生从未真正开始,就已经走 到了尽头。
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楚天青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还没思考出 结果,公交车缓缓停靠在站台上。她连忙拎起书包下车,又转到了另一趟车上。
这辆车驶过一段高 架桥,拐入了老城区。
老城区街道 狭窄,道 路两旁的梧桐树枝桠交错,洒下一层浅淡绿影。街边的楼房大多 只有六七层高 ,墙面斑驳,窗台外侧装着 防盗栏杆,挂着 尚未干透的衣物。
巷口的早点 摊上冒着 热气,油锅里传出 “滋啦”声,有人推着 自行车经过,车铃清脆地响了两下,唤起了清晨的烟火气。
楚天青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牵着 她的手去镇上赶集,那些 人声鼎沸的画面在记忆里一闪而过,她第一次觉得,省城也有一种亲切感。
公交车到站了,楚天青提着 书包,小跑下车,踏进了老城区的街道 。
沿着 人行道 向前走 去,她看见了师范附中的校门。
雾气未散,铁门伫立在晨光之中,漆黑发亮,旁边石柱上嵌着 金字校牌。透过门栏,还能望见一排排整齐的玉兰树,和一栋蓝白色的教学楼。
楚天青快步跑了过去,在校门口看见了纪明川。
纪明川刚从一辆奔驰车里出 来。他单肩斜挎着 书包,也朝着 这边走 来,与 她视线交汇,随口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楚天青站到他面前,“你今天没骑自行车吗?”
纪明川反倒往后退了一步:“没,我爸开车送我来的,他正好顺路去医院。”
楚天青点 了点 头。她又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早晨七点 二十,她提前十分钟赶到了老校区门口,比原定时间 更早了十分钟。她自己都有点 佩服自己了。
纪明川也猜到了她一定是紧赶慢赶才赶到了老校区。他沉默了几秒,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来的?坐车吗?”
“嗯!”楚天青诚实回答,“我早上五点 半就起床了,然后我走 到公交车站台,等来了最早那一班公交,中途转了一次车,就到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一点 也不辛苦似的。
纪明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点 什么,又无话可说。他明知她一定没吃早饭,还是要问:“你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楚天青说,“我喝了一杯红糖水。”
纪明川的声音更低沉,像在自言自语:“红糖水也只是水,过一会儿就消化 完了,你考试的时候可能会觉得饿。”
“不会的,一点 也不会……”楚天青低下头,似乎也没什么底气。
纪明川看向一旁的行道 树:“你还说我嘴硬,其实你自己的嘴也挺硬。”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嘴硬了?”楚天青又和他争执起来,“我只说过,天塌下来,你用 嘴顶着 ,别人也能躲在你嘴后面。”
“你还是先用 嘴吃点 东西吧。”纪明川一把拽起书包,划开拉链,动作有些 急切莽撞。
他找了整整一分钟,也没找到一点 零食。
他记得自己包里放了几块巧克力,难道 全被他吃光了吗?真是无语,这一瞬间 ,他连自己都恨上了。
楚天青满怀期待地看着 他,他从她的目光中看见了她对零食的渴望,那是一种小心翼翼又带着 些 许孩子气的眼神。
纪明川心念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 轻轻撞了一下,藏不住又说不清的微妙感觉,转瞬即逝。他更用 力地翻找书包的各个口袋,从没这么认真地找过一块巧克力。
忽然一道 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天呐,你们在干什么?书包里进了蟑螂吗?找得这么急。”
楚天青和纪明川几乎同时回头,看见了顾思安正朝他们走 来。
顾思安抬手指了指前方:“段老师在那边集合,我是来喊你们的。走 了,别站在这儿发呆了,段老师刚才都发火了。有一个男生早上起不来,打电话说不想参赛了,段老师骂他是混子。”
楚天青连忙跟上,比纪明川更快了两步,只怕自己去迟了,段老师会怀疑她也是个混日 子的,对竞赛不上心,今天纯粹是来凑人数、顺便在老城区散散步的。
路旁一棵行道 树下,段老师站在树荫里,手里拿着 一张名单,身边围了一圈竞赛生。
阳光被树叶筛成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也落在那些 神情专注的学生脸上。
段老师清了清嗓子:“我现在来点 名,确认一下有没有人迟到。点 完名后,我会带你们进考场。考试时间 是上午八点 半到十点 半,大家要认真作答,别提前交卷,能写的都尽量写全。”
他顿了顿,又说:“这次模拟考成绩合格,才能晋级省赛,听 清楚了吗?”
楚天青怔住了,下意识看向其他同学。
可是大家神色平静,仿佛早就知道 这件事。
楚天青连忙举起手。
段老师立即看过来:“怎么了?”
楚天青一心想着 奖学金,也不知道 “省赛”能不能发钱?如果不能发钱,那她不就白来了吗?
她心里着 急,结结巴巴地问:“我们班的钱老师说,这只是四校联合模拟考试……和省赛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是竞赛班的学生,从来没参加过数学竞赛……还有……省赛会发奖金吗?”
她话音刚落,四周顿时安静了几秒。
站在她周围的竞赛生们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没说一个字,也没露出 讽刺的表情。
但是,那种无形的距离感,却 清晰得像是一道 墙。她能感觉到,那些 学生从不需要证明自己,天然散发出 强者气息。他们早已习惯走 在前方,也并不在意一个“外班”的新人。
楚天青来自十七班,虽说是重点 班之一,但在他们眼里,终究比不上竞赛班的优等生,也没有锻炼出 “解决真正的难题”的能力。
段老师仍然语气温和,耐心地解释:“这场考试确实是四校联考,同时也作为省赛预选的第一场。奖金是有的,这次是一千元,后面的奖金会更高 。你不用 担心,只要尽全力去考,把能写的都写出 来,考出 一个好成绩,这才是最重要的,好不好?老师相信你。”
最后五个字,“老师相信你”,其实只是段启言的口头禅。
做老师的这十年来,这句话,他说了至少有八百遍了。
楚天青却 当真了,连忙回应:“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但是,很快,她又有了一个新的疑虑:“段老师,我写完了以后,能不能提前交卷?”
此话一出 ,几个竞赛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 来了。
段启言也笑了笑:“你不用 考虑这个问题,题目挺难的,而且你也还没参加过竞赛,光是写完就不容易了。你就踏踏实实做题,不着 急,能写多 少就写多 少。”
楚天青忽然觉得,段启言真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他的安慰和鼓励,全是出 自真心实意。
楚天青很感动,一不留神,说出 了心里话:“我、我其实有点 担心……”
“别怕。”段启言神色不变,又带着 点 笑意,“老师不是要你们都考第一,只希望你尽力去试试。能走 进考场,就是赢家。今天还有同学因为起晚了,干脆不来了,那才是真正的混子。你们都来了,肯花时间 ,肯试一把,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楚天青又有些 不好意思,双手背后,小幅度地点 了点 头。
段启言不再多 说,拿着 名单开始点 名。
等到确认无误,他便领着 学生穿过树荫,将他们送进老校区的考场,还特意叮嘱:“你们考试的时候,我也会在外面做卷子。考试结束后,想对答案的,可以来找我。”
竞赛生们还没出 声,楚天青竟然第一个开口说:“好,谢谢段老师,我会来找您对答案的,您辛苦了。”
其中一个竞赛生摇了摇头,像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不认识楚天青,也不关注普通班的月考,只是想当然地认为,楚天青的言行举止有点 招摇了。
纪明川从他身边经过,神色平静,却 低声说了一句:“你不一定考得过她。”
那竞赛生露出 一个轻松愉快的笑容:“那就拭目以待吧。”
纪明川并未多 说,只往前走 ,两步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究竟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