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半天原来龙傲天是恋爱脑by野阿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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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疫瘴。”
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医馆小小的空间里炸开!
“疫瘴?!”班主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踉跄着后退一步,声音都变了调,“不……不可能!怎么会是……”
“脉象浮数无根,高热不退,唇甲青紫,气息急促带腥……错不了。”老大夫的声音疲惫而绝望,“这是天时疫初起的征兆!此疫来势极凶,原本是在窠林城,没曾想一些去过窠林城的行商和百姓一回镇上便病倒,如今已是蔓延多日了!官府秘而不宣,唯恐引起恐慌,将感染疫瘴的人皆安排在城西医治,你们……”他目光扫过戏班众人,带着深深的怜悯和警惕,“你们百闻阁人多口杂,若她真是染了此疫,只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
“天时疫”!
只要提及疫病江愁余就忍不住背后起了寒意,更何况她曾在一些杂记里看到过只言片语的描述,这天时疫一旦爆发,十室九空,尸横遍野!它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戏班子里?而且她记得章问虞自传中曾提到她于窠林城义诊,可那时是始安三十八年,怎么会如今便已经四散开来。难以言说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江愁余!她猛地看向章问虞。
只见章问虞的脸色在医馆惨白的灯火下,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初冬的寒霜。她盯着病榻上气息奄奄的花娘子,又猛地看向济世堂门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剧烈地变幻着——惊惧、难以置信,最后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疫瘴……城西……”章问虞的声音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只有挨着她的江愁余才能勉强听清,“……怎么会是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她的目光充斥着始料未及的惊涛骇浪。
济世堂空气瞬间凝滞,浓烈的药味也压不住那股骤然升起的、混合着恐惧与绝望的死寂。戏班班主面如死灰,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几个抬花娘子进来的杂役更是惊恐地后退,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朝夕相处的同伴,而是索命的厉鬼。
老大夫疲惫地挥挥手,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沙哑:“快!把她抬到后院单独辟出的那间屋去!你们几个……”他指着戏班的人,眼中厉色,“从现在起,谁也不许离开济世堂半步!就在前堂候着,待老夫一一诊过脉象,再做安排!”
他又转向章问虞和江愁余,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沉重:“两位娘子也请老夫诊过再离去!”
等到百闻阁的人都被安置后,老大夫挨着给两人诊治过才道:“回去后……务必焚艾沐浴,更换衣物,若有丝毫发热、咳喘、乏力之症,立时延医诊治,切莫耽搁!”
夜风扑面,带着秋意,禾安牵了马车早已候在街角,见禾安依旧带着斗笠,江愁余松了口气,正想招呼章问虞,后者就立刻后退一步道:“江姐姐,你先走吧,回去记得按照大夫的吩咐熏艾草沐浴。”
江愁余想到章问虞自百闻阁就刻意同自己保持的距离,约莫也是猜到是疫病,然则虽是猜到,心中也不确定,因此才吩咐人送到济世堂。
“不必苛责自己。”她感觉如果章问虞是植物拟态,现在应该是花序垂到地底的缺水向日葵,焉得不行。
闻言章问虞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江姐姐,方才那出戏你看懂了是吗?”
这话问的突然,偏生江愁余还不能不答,她猜到章问虞的想法,尽管有过上一回的赠画,
章问虞还是想知晓江姐姐究竟能不能想起上一世的事情。
江愁余准备硬下心让章问虞断了探究心思,好好活在当下,毕竟一旦涉及到系统的事就很麻烦,加上虞问虞本身就在系统的监控之中,透露太多反而会害了她。
可是对上她的泪眼,话到嘴边就噎住了,老天奶,谁能对满眼婆娑看着你的妹宝说狠话啊。
反正江愁余不能,她默默掏出手帕递给她,半真半假含糊道:“这出戏演得如入木三分,我深有所感,不过我们皆不是戏中人,若是耽于此才是误了人生。估摸帝姬的年岁比我小,我便托大应你一声姐姐,作为姐姐,不希望妹妹为了心中的执念放弃了自己,我愿她能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这是她的人生。”
说这番话时,江愁余忽然想到在孟府时遇见的黎家姐妹。
听完江愁余所说,章问虞眼底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失望,她没有再追问,而是接过手帕说道:“我明白了,江姐姐你先走吧。”
江愁余暗叹了口气:“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已有人在旁处等我。”
江愁余顺着她的方向,不远处槐树下一位婢女衣着的女子立在车马前,车架上挂着宫灯,面容看不太清楚,料想应该是宫中侍女,以及她身后驾马的是身着甲胄的禁卫。
“那你之后如何打算?”
江愁余开口问道,毕竟作为帝姬应当不能在宫外停留太久。
果然,章问虞缓缓道:“我大约是回宫罢,若是有缘,望还能与江姐姐相逢。”
直至看着章问虞上了车马,那宽大的车驾缓缓动起来,江愁余才转身钻进了自家的小马车,靠着墙,她摩挲着手中扁平的青瓷药盒,打开盖子,一股气味辛辣刺鼻的雄黄混合着艾草等气味瞬间弥漫了狭小的空间。
这是临走时章问虞让那位名叫平周的侍女递给自己的,说是防疫病的。
江愁余挖了一大块深褐色的药膏抹在手上,同时忍不住想,这药膏看起来不像是才制成的,说明章问虞重生回来便一直在寻找根治天时疫的方子。可是原著中江素自刎已经接近大结局,居然时疫还未解决吗?
与此同时,隔着布帘的禾安看着眼前的土道,忽然想到一事,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从怀里拿出一物递进去,说道:“娘子,今日我在济世堂门口等你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个半大孩子,把这信塞给我,说是务必要交到你手里。”
“我查验过,并无不妥,只是普通书信,那孩子我已派人去跟了。”
一张素白的信封穿过布帘,江愁余伸手接过,落款是一个湘字,脑海中浮现孟别湘的脸。
回到院子里,江愁余先是按照大夫的吩咐梳洗完,便让禾安也去,毕竟她也离济世堂不远,万一沾上就麻烦了。
安排完,自己则盘腿坐在榻上,皱眉拆开孟别湘的信,心中忍不住想道,孟别湘真是不走寻常路,不正儿八经递信,还费劲心思转了几道。
她的目光落在纸上,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其中是飘逸俊秀的文字,江愁余的心跳,在看清那纸张的瞬间,漏跳了一拍。
愁愁吾友:
见字如面。许久不见,心甚挂念。本该当面相聚,然事态紧急,不得不冒昧先以信相告,关乎当年胥家之事,我偶得蛛丝马迹,望于窠林城一叙。
落款孟别湘。
胥家之事?江愁余心生疑窦,而且怎么又是窠林城,如今孟别湘竟然在窠林城?
【任务发布:请宿主于半月内查清胥家灭门惨案,当前任务进度0%】
江愁余:“……你出现的还挺快。”
374号:【宿主加油啊,胜利就在前方。】
斗嘴完毕,江愁余也知道这个任务必须做,因为在原著中其实也并未对胥家灭门一事有详细的交代,但这件事无疑是胥衡以及江素、包括她心中的大石,一日未解决,就不得心安。
但江愁余还是有所疑虑,先是窠林城的疫病提早爆发,又是孟别湘来信让她去窠林城,她始终觉得,就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在推着她往前走。
去还是得去,只不过需要有准备的去、周全的去。
等到禾安出来,她便开口问道:“若是我要给胥衡传信,最快多久能到北疆?”
禾安见江愁余脸上难得的严肃,思索片刻正色道:“若是快马加急也要五日,等主子回信也是五日,加起来共要十日。”
江愁余后槽牙痒痒,这破系统真会拿捏时间,一来一回就是十日,等到龙傲天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她怀疑系统就是想让她做单人任务。
来不及耽搁,她快步来到书案前,写了寥寥几句便封起来递给禾安,“寄给胥衡,同时备好车马。”
“娘子是要去哪儿吗?”禾安反应过来。
“窠林城。”
“可那处已然封城,又是因着时疫。”禾安显然也知道窠林城的情况,脸色难看。
江愁余将孟别湘所说之事和盘托出,禾安听完只动摇了片刻道:“可是娘子,少将军吩咐,即使有事,也最好让你等他回来。”
江愁余心中表示她也愿意等啊,就是系统等不了,这时候她就要开始怀念现代的高科技。
再远又如何,一个电话搞定。
为着禾安能够安心,她就说出自己的安排,禾安听完脸上犹疑要少了些,“娘子,若是有情况不对,我便让暗卫先护送你离开。”
江愁余知道她是因为上一回的事情心有余悸,颔首应下。
禾安继续道:“那我去让寇先生准备一些药材,同我们一道。”
江愁余:……寇伯真是天选打工人,有点子凄惨了。
而昌平镇的驿站中也是仆从来来回回,禁卫军统领徐玄,直直跪在青石板上,甲叶摩擦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身后,黑压压一片铁甲,如同被狂风吹折的麦浪,齐刷刷跪倒下去,沉闷的撞击声连成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整个庭院瞬间被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所笼罩。
章问虞的屋子敞着门,她立在书案后,目光落在摊开的药箱里。手指正将一包新配好的“避瘟散”仔细码放进去,旁边是几捆洁净的白麻布,一把锋利的小银刀,还有磨得光滑的旧针囊,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不觉眼前这满庭跪拜、甲胄森然的景象有异。
“殿下!”徐玄猛地抬起头,前额重重磕在坚硬的青石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写满惊惶的脸颊,饶是经历过生死,声音依旧忍不住颤抖:“万万不可啊!您是千金之躯,而那窠林城如今疫瘴满城、骸骨盈地,您万万不可前去啊。”庭院里死寂一片,只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那些跪着的铁甲汉子们,头颅深深垂下,脊背紧绷如弓。
章问虞的指尖终于离开了那方旧针囊,转而轻轻捻起药箱角落里一小片干瘪、扭曲、颜色深褐的药材碎片。它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却是上一世遏制窠林城疫病的重要药材。她回到驿站,便让平周跑遍全城药铺去找,可也只能找到一些压积已久的库存。
“徐统领,”她的声音很平,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涟漪,却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中,“不必多言,本宫知晓你身担重任,恐本宫出事累及你们。”
“若是你们回京,圣人追究,便将本宫亲笔递呈。”一旁许久未动的平周走至徐玄面前,将袖中的书信给他。
“本宫身为帝姬,享天下供养,既然窠林城有难,本宫岂能坐视不理。”
“殿下,臣不懂。”他双手死死抠住地上的石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似乎要崩裂开来,“您是万金之躯,是社稷所系!您若……若有不测,臣等万死莫赎!万死莫赎啊!”
章问虞抬手示意平周带着众人退下,只留下徐玄,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沉静的深潭下涌动的暗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徐统
领,你不是担忧,你是怀疑,”她的指尖微微一松,那片药材落回药箱,发出一声轻微的“嗒”响。
“你觉得本宫任意妄为,觉得我此去窠林城便是送死,但如果我告诉你。”
“此去是青云途,你可敢同本宫闯一回?”
徐玄闻言抬起眼,目光同眼前的这位福安帝姬对视,忽然想到离宫时同僚曾拍着他肩笑道他跟对主子了,宫中偶有传闻,福安帝姬身怀神异,颇得圣人看重。
如若传言为真,那……
徐玄心中举棋不定,章问虞将他的犹疑尽收眼底,缓缓开口道:“若是平了窠林城的疫病,圣人必然大悦,赏赐有功之臣。”
想到同僚的步步高升以及家中夫人的埋怨,徐玄感觉此刻心中仿佛烧起了一把火,激得人血液沸腾,他身体绷得紧紧的,微微颤抖。
“属下……”急促的短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像砂纸摩擦,“护送帝姬同去,生死不论。”
“那便备马,整理行装,三日之内到窠林城。”章问虞丝毫不意外他的反应,站起身。动作并不猛烈,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木椅腿在青石地上拖出短促刺耳的刮擦声,如同斩断乱麻的利刃。
“遵令!”咬牙答应完,徐玄很快调整好状态,快步朝着门外去。
院子中仅剩章问虞一人,她看了天边的暗色,目光最后落在陌生却熟悉的药箱上,伸手按上锁扣,如同坠入无边灰烬的星火,微弱却固执。
章问虞想,按照江姐姐所说,她这回总归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
远城的风波吹不进京城的宫墙。
安国建治百年,太极宫龙首原殿基顺势而下,配以龙尾坡道,漆成赤色的宫柱历久弥新,玺踩贴金柱头勾勒出龙首威严。
抬头一望,且见崇阁巍峨,层楼林立,屋檐四角攒尖,碧瓦飞甍,高垣睥睨,禁帷低张,侍从些垂首候立在殿外,静谧不语。
如今这天下共主——圣人在殿内与高官些议事,其余官员都被叫退。
候在殿外的大监张绦见着远远行来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里头鲁统督大声嚷嚷:“这西北也不是安生的,边关风声紧,但凡京城这边有所放松,便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要臣说,这亲事可有可无,臣不信西北会为了所谓婚约,打消了这野心!”
另外一道板正的声音响起,“禀圣上,臣私以为,天下何以治,礼法顺之,兵武慑之,现如今西北相较其他蛮族,已算得上安顺的,此番什莫族内乱,重选首领后,首先便是向京城递和亲书,可见他们亦是不愿开战,劳民伤财。”府正宋直,专司皇室礼秩之事,是朝中的主和派。
殿内争个不休,却依旧没有定论,随后,几位老臣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脸色凝重,眉头快揪成一团。
最前头是谢相,见着外面立着的女子,忙垂首道:“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宁素华闻言,亦是颔首温声道:“谢相风姿依旧。”
谢相眼角的笑意更深,连忙摆摆手,“臣这把老骨头也中用不了几年了。”说着,状似关切道:“听闻谢贵妃近日抱恙,微臣心中担忧,不知贵妃娘娘可好些了?”
“太医说,谢妹妹已然好些了,不过本宫想,她总归是念及家人的,谢夫人可这几日进宫探望。”
按照宫中规矩,后妃家中一月只能递一回牌子,谢夫人月初便已经进宫探望过谢贵妃,皇后此言便是赐下恩典。
谢相作揖应下:“谢皇后娘娘。”
皇后笑了笑,带着身后的侍女朝殿中去,内侍赶忙弯身打起帘子。
初秋时节白日里算不上冷,这里头却早已烧起地龙,两旁婴儿手臂般大的红烛烧着,鎏金卷耳瑞兽香炉的兽嘴顶盖之上,静静吐出一袅白色金香,殿内寂若死灰,隔着金织龙凤屏,地上投出的一团晃动的暗淡人影,添了几分幽阒。
内侍退下,皇后绕过屏风,走至案前。
龙案上的折子、文章些几乎快堆成小山,部分批注好的奏折安稳地放在案旁的小桌上,其余的墨砚、朱笔、镇纸四处散落,约莫是被拿来砸人了。
圣人手中正拿着一本朱红折子,脸色不定,他微微倾斜折子朝着一旁的灯笼,才看清楚了些。
他“砰”地将折子扔在案上,喘着粗气,内侍皆见状跪下,只有皇后从旁接过张大监手中的热茶递过去。
圣人将目光落在皇后身上,一言不发,眼眸深邃威重,让人下意识低头,不敢与之对视,而皇后脸色依旧平和,似乎浑然不觉圣人的怒意。
她轻声道:“圣人若不喝,臣妾便喝了。”
于是圣人皱纹渐深,随即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热茶:“张合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再给皇后端一杯热茶来。”
张合便是张大监,他赶紧笑道:“奴这就去。”退下时还领着众人。
议政殿只余帝后二人,圣人搁下茶便将方才扔的折子给皇后:“你养的好女儿。”
皇后接过折子看了看,字迹大气工整,正是章问虞,称堂兄已去西北为圣人解忧,而她亦想在宫外多些见识,替圣人巡视四方。
“臣妾教女无方,请圣上赐罪。”皇后面色不变,将折子放在一旁,便跪下去。
龙案后的人神色微沉,一人坐一人跪,隐隐僵持着。
这番倒是圣人先软,他挥挥手示意皇后起来,语气放软:“孤知晓你对小辈宽宥,一时将他们纵得如此。”
除却康忠郡王章修,膝下只有二皇子章和玉,由高嫔所出,四皇子章和澄,由淑妃所出,七帝姬章问虞,生母卢贵人已逝,自落水醒来便养在皇后膝下,而八帝姬章凝阳由谢贵妃所出,不过论起礼法,皇后才算作是他们的嫡母。
皇后垂眸道:“圣上教训的是。”却只字不提让章问虞回来之事。
圣人显然知道自己发妻的性子,外柔内刚,便提起另外一事:“听说谢贵妃近日身子不爽利?”
皇后心中微微一沉,尽力让自己声音平静:“太医说是先前入秋着了凉,瞧着应当大好了。”
圣人没吭声,沉默良久才道:“你亲自去瞧瞧吧,当年谢贵妃年岁轻不知事,以为是入夏食欲不振,之后才诊出是喜脉,好在平安生下凝阳。”
皇后听出他话中之意,目色重新沉没落下,朝圣人应道:“臣妾知晓了。”
圣人似有似无地应了一声,顺手将章问虞的折子搁在一旁,就算是轻轻放过此事,又看起其他折子,皇后替他研墨,目光却不自觉透过殿内的窗棂,她总觉得,京城又要不太平了。
赶在落雨前回府的谢相,路过自家学堂,透过窗户看见小孙女摇头晃脑念道:“文武之祭,承绵绵嗣。”
他招呼了身后的老仆,轻声道:“把谢十三寻来。”
谢道疏跟着那位老仆一路绕过长廊,在坐垂堂停下,老仆躬身轻扣了屋门,示意谢道疏进去,自己便领着其余奴仆退下。
坐垂堂静悄悄的,连虫鸣都听不见,此时天色尚早,堂内却早就点上烛火,明亮得出奇,如今谢家家主谢承司的身影映在净白的窗户纸上,更显得莫测。
“外头杵在做甚,进来吧。”伴着几声咳嗽,声音温厚。
谢道疏推开门,屋内果然两旁都点上烛火,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药汤气,谢相立在书案后,沾墨立笔垂于宣纸上端,宣纸上滴了数点墨渍,却还是未着一字,脸色相较于上回在大家宴见着,多了些病气。
他搁下笔,抬眼看向谢道疏,“又才从合风馆出来?”目光凌厉。
听人说过,谢相因着年岁缘故,眼神不太好,早早便要点上灯,如今看来,传闻不可信。
他垂眸应是。
谢相瞧着自己这个庶子,在同辈之中算是个璞玉,只不过还得再磨磨。
“是陪着贞宁帝姬?”他语气不轻不重,听不出心思。
“是,贞宁帝姬近日心情不快,便让我作陪。”
谢道疏心想自己这位父亲不愧是耳目灵通,贞宁帝姬明明是兴致所至唤他,没想到谢相依旧知晓,既然点破他自然识相坦诚,顺势继续道:“因着那日秋宴一事,贞宁帝姬近日遭了不少弹劾,圣人态度未明,她自然一时心急。”
京城每隔一段时日便由各家举办小宴,一时为了应时节,二来也是让众多年轻
小辈相看,为着体面,各家发帖子时都会给贞宁帝姬递帖子,可她一向惫懒,不爱掺和这些,没曾想给这回刘家设宴,她居然来了,不过居然撞见刘家兄妹谈论她过去之事,口出污言秽语,贞宁帝姬大怒,当时便命人将这兄妹施以鞭刑,伤势不轻,他们二人之父宣抚使刘饶胜当即便进宫喊冤,跪了半天,圣人才不轻不重地罚了贞宁帝姬抄女则,不过相比于以前的不理会,也算是对贞宁帝姬的惩戒了。
谢道疏也是想透过谢相打探如今圣人对贞宁帝姬的态度,谢相知晓他的心思,也不掩着:
“此事不算大,亦不算小,尤其圣人近日因着北疆和西北一事颇为恼怒。”谢相说道,“也是刚巧撞上,不过想来应无大碍。”说完,又咳嗽两声,谢道疏递上清茶,他啜了口,缓缓道:“如今京城不太平,你还是回家住下。”
谢家族中人多,除了嫡脉,其余子弟都是宿在外府,谢相此言便是要将谢道疏同嫡脉一视同仁。
谢道疏一顿,垂头应下,“是,只是事发突然,我还需收拾一番。”
谢相盯着他看了片刻,才缓缓闭上眼,还是年纪尚轻,心思再藏也掩盖不住几分,说是收拾一番,其实不过是向贞宁帝姬传话。
他并未阻拦,而是提醒道:“男儿之志,岂久困泥沙。”
见着谢道疏脸色如常地应下,许久之后,他才恍然间想起什么似的道:“稍后你便去拜见你母亲,让她明日收拾些东西递牌子进宫,瞧瞧谢贵妃。”
谢贵妃乃是谢相之妹,进宫为妃数载,深受宠爱,只是除了八帝姬,迟迟再无喜兆,谢家暗地里不知找了多少民间方子递进去,如今谢相这般吩咐,难道是谢贵妃有孕?
“儿近日刚好得了一座白玉所制的观音送子像,也想劳烦母亲替我递进去。”
谢相知他懂了,便摸着胡子道:“你有心了,圣人近日来亦是忧心窠林城时疫之事,欲派人前往窠林城赈灾,你可想去?”
谢道疏垂敛着眼眸,盯着屋内的青瓦,他听见自己说:“儿愿意。”
出了堂门,他才后知后觉这位父亲的手眼通天,若说自己的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知晓便罢了,前段时日分明未上朝却知圣人心思和后宫之事,莫说是耳目通明,称窥探宫中之事便也是不为过的。
江愁余在临走之前还是没忘给王华清准备了一份生辰礼,后者对于她如此着急离开昌平镇表示不解,连生辰礼都没接,扒在马车窗户问道:“你要去哪儿?”
禾安一夜未合眼,很快将事情安排就绪,江愁余同她商量后便决定今日走。
江愁余低头看着可怜巴巴的王华清,心中亦有不舍,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于是直接将生辰礼塞到王华清怀中:“我准备去探亲,就在崇长郡。”
谁知王华清闻言先是拍拍胸膛,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小声嘟囔:“我还以为你要去京城过好日子了。”
江愁余:……你这是既怕姐妹苦,又怕姐妹开路虎。
她决定还是将去窠林城之事瞒着王华清,只随口胡诌了离窠林城不远的地名,可王华清回过神,还是眉头一皱,“崇长郡就在窠林城附近吧,我听说近日镇上不少人都被送到城西了。”她凑近了些:“都是得了疫病,你去探亲可要小心些,早知道我就给你准备些药材,肯定能用上。不对呸呸呸用不上才好。”
昌平镇的情况也越来越重,不过禾安昨日禀报,柴镇守还算上心,城西那边的药汤和大夫也没断过。
江愁余一一应下,仔细打量了王华清的脸色,忽然笑道:“我亦是听说,王婆给你说了一门亲,还是个读书人。”
想当初,王华清曾放话:绝不嫁酸儒,如今也算是反过来了。
王华清脸红了一阵,接着叉着腰道:“别提他,他烦人得很。”
江愁余瞧她反应,就知道好友心中也是属意他的,于是笑着道:“好,不提。”
王华清捏着手中的生辰礼,抬头看了眼天色,一派潇洒地摆摆手:“快走吧,不然我等着就要追在你马车不准你走了。”
江愁余脑补了一下,自动配音你别走啊,你要幸福,忍不住又笑出声。
“那我走了,保重。”
王华清直接侧过头,“走走走,我才不送你。”
等到江愁余马车摇摇晃晃起来,逐渐消失在黄地之中,她才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头看向生辰礼,缓缓拆开外头的绸布,乌沉沉的匣子方方正正,不过巴掌宽,一尺来长,通体是极润泽的紫檀,边角处嵌了细巧的螺钿,拼出缠枝莲的纹样,日光斜斜打在上面,流转着一种沉静的、温润的光,匣内衬着深紫色的丝绒,分割成十二个精巧的格子,每一格里,都静静地卧着一支光华夺目的簪子。
王华清忽然想到曾经自己说过的豪言,似有所觉,她拉出最后一层暗格,果然里面不再是华贵的簪子,只有一本普通的话本《侠女传》,上面放着一摞银票,还有一张纸写着:
“我算了一夜,如果侠女去云游四方,大约是这个数!”
王华清都能想象,江愁余如何认真地埋头写下这些人神共弃的狗爬字,笑着笑着就抱着匣子蹲在地上哭了。
因为她看懂江愁余是想对她说:
“如若是嫁如意郎君,那簪子便是为你添妆,又或是游历四方,做个侠女,那盘缠管够。”
马蹄声在死寂的官道上敲出单调的回响,照旧是禾安驾马,呆在车里的江愁余发了会儿呆,才勉强打起精神,看着手中的疆域图,目光落在窠林城的位置,窠林城在青川境内,离昌平镇距离算是不远不近,快马加鞭也就三日光景,心里默默估算着,驾车的禾安问道:“娘子,途径茶摊,你可要用些茶水?”
江愁余摇头:“我不用。”她顿了顿才道:“你和他们也可用点茶水。”
禾安应下,跳下马车便朝着后边去,马车里的江愁余忽然听见幼童嚎啕大哭,她掀开车帘瞧了一下,就见茶摊里边,幼童一只手紧紧抓住娘亲衣角,另外胖嘟嘟的手指向一侧,幼童阿娘则赶紧捂住幼童的嘴,小声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