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半天原来龙傲天是恋爱脑by野阿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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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愁余数顺着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后边,数百位带着玄色覆面的暗卫如同沉默的铁灰色影子,死死缀在马车之后丈许之地,乍一眼看过去确实骇人,突然感觉自己倒像是反派。
而那边即使禾安开口问询,为首暗卫神情藏在面具之下,抬手比了手势。她看不懂,估摸是拒绝的意思,果然片刻后,禾安跳上马车拉着缰绳便道:“娘子,他们不喝。”
江愁余:“其实……”
仿佛知道江愁余想说什么,禾安继续道:“他们都是少将军留下的精锐,以一敌百,如今跟在马车身后,也好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这一路上不免总有匪徒流寇,但一见马车后的这支训练有素的兵卫,皆识趣退开,少了许多徒增的麻烦。
江愁余不再多言,在外行走禾安比她有经验,听人劝,吃饱饭。
她也没想到,胥衡给她留了这么多人,手无意识地摸索着鸟哨,不知道胥衡在北疆是何情况。
昨夜安排计划直到天明,江愁余撑着困意又看了会儿书,便靠着车壁迷迷糊糊睡过去。
了多久,马车猛地一停,江愁余惊醒,扶住车壁,便听见禾安说道:“娘子,这去窠林城的官道已经堵住了。”
江愁余探出头看了一眼,果然是水泄不通,不少挨着窠林城的城镇百姓都在往外走,匆匆看了一眼,逆着人群想要去里边的车马少之又少。
“那便先停一停吧。”江愁余跳下马车,往前走了些距离,抬目望去,前方关驿前立了许多蒙着下半脸的衙役,正挨着审着户帖和通关文书。
江愁余此行让禾安给自己做了个假户帖,因此也不算担忧,只是瞧着这审文书的速度,怕是到日头晚了都进不去,道墩旁的老汉瞧着她动作,借着矮石敲了敲自己的旱烟,烟灰抖落在上头,他张口问道:“小娘子是要进城?”
见江愁余干脆应了一声,他啧了一声,“怎么都是不怕死的,往里走可是瘟城。”
江愁余抓住他前半句说的:“之前还有人想进城?”
老汉点头,用旱烟指了十丈远的草堆,“也是一队人马,非要进城,可你也瞧见了,这关驿人不少,那队人着急,便转了马头走小道。”
“小道虽是要快些,不过都是山道不好走,我还听说,许多得了瘟疫的流民不敢走关驿,又不想在瘟城等死,也走的那条小道。”
似乎怕江愁余也铤而走险,他叮嘱一句:“你一人千万别走那道,把命赔上就遭了。”
江愁余知晓老汉的好意,笑着应下,又瞧了会儿,找了些人打听这小道确有所在,便回到队尾,对禾安说了老汉之言,接着道:“我们也走小道。”
禾安应下,等江愁余上了马车,便拨转马头,沿着那摞起来的草垛里边走。
山道两旁,原本该是青翠的田垄,如今只剩一片枯黄焦黑,倒伏的庄稼如同被烈火舔舐过。越往里走,几具肿胀发黑、辨不出人形的尸骸被随意丢弃在沟渠里,成群的绿头苍蝇嗡鸣着,形成低矮的黑云,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瞧见病患尸首。
“娘子。”禾安跟着少将军见过不少断尸残骸,不过眼前这一幕还是让她有些作呕,她隔着面巾看向前头,“前头是一处隘口,但据刚刚探查的暗卫回报……情形不太对。”前方道路尽头隐约可见的山口轮廓。
江愁余出了马车,同禾安一并坐着,目光不自觉路边一具蜷缩的幼小尸体,几只硕鼠正旁若无人地撕扯着,胃里一阵翻搅,又被强行压下。“前去看看情况。”
禾安忍不住道:“要不您去马车里边。”
江愁余没答,她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响,当马车转过最后一道山梁,眼前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禾安都不由自主地勒紧了缰绳,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隘口,被堵死了。
不是乱石,不是倒塌的树木,而是人。
密密麻麻的人。
成百的流民如同决堤的黑色蚁群,彻底塞满了狭窄的山道。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交织着难言的惊恐、麻木和一种濒临疯狂的绝望。推搡、哭喊、咒骂、哀嚎……无数种声音混合成一片震耳欲聋的、令人心智错乱的巨大浪潮,正是江愁余听到的声音。
他们狠狠拍击着两侧陡峭的山岩。有人在徒劳地试图翻越光滑的岩壁,指甲在石头上刮出血痕;有人被挤倒在地,瞬间就被无数只慌乱的脚淹没,连惨叫都发不出;更多的人只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向前涌动着,喘着粗气往前挤。
江愁余浑身一麻,这可比上一世看到的丧尸片更为恐怖。
“是疫城逃出来的流民!”禾安猛地拔出佩刀,厉声嘶吼:“保护娘子!结阵!拦住他们!”马车身后的暗卫们反应极快,训练有素地瞬间收拢,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冰冷的刀锋齐刷刷出鞘,组成一道闪烁着寒光的堤坝,试图阻挡那汹涌而来的人潮。
“放我们过去!”
“后面有瘟鬼!瘟鬼追来了!”
“滚开!挡路者死!”
“娘——!”
哭喊声、咒骂声、绝望的嘶吼如同千万根钢针,狠狠扎进耳膜。混乱的人潮根本无视那森然的刀锋,如同被无形巨手推动的泥石流,狠狠往前冲。
“往后退!”江愁余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喑哑。
然而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战马惊嘶,铁甲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个最前排的暗卫被撞得连连后退,几乎要从马背上跌落。人潮的巨力裹挟着难以想象的混乱和污秽扑面而来,汗臭、血腥、粪便以及若有若无的疫病特有的腐败气。
“稳住!”禾安挥舞着佩刀格挡着几只胡乱抓来的黑手,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却不敢真的劈砍下去,她护着江愁余往后退。
混乱中,一只枯瘦、布满污垢的手猛地从人缝里伸出,带着一股绝望的力量,死死抓住马车的辔头。那是一个干瘦如柴的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疯狂的求生欲,她仰着脸,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音。
马匹受惊,猛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惊恐的长嘶。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江愁余眼角的余光扫过老妇人身后几个被推搡得东倒西歪的身影——他们的脸上,那层异常的潮红,那因高热而涣散失焦的眼神,那脖颈间隐约可见的、不祥的怪色斑点。
“退开!”前一道呵斥是江愁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惊雷炸响在混乱的上空,竟短暂地压过了喧嚣。
“放手。”后一道来自远处的厉喝,而抓着辔头的老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震得一哆嗦,手劲下意识地松了半分。
禾安猛地一勒缰绳,强行控制住躁动的坐骑,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药箱侧袋,抓出一大把气味极其浓烈刺鼻的干枯草叶!正是之前寇伯备好的、气味最霸道浓烈的避瘟药材之一。
“捂住口鼻!退后!”江愁余再次喊道,暗卫皆扯着缰绳往后腿,同时那一大把散发着强烈苦辛气息的药草奋力向前方混乱的人潮铺去!
药粉如同天女散花般撒落,浓烈到呛人、带着穿透性的苦辛气味瞬间在污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这气味是如此突兀、如此霸道,仿佛一把无形的刷子,狠狠刮过混乱的人群。
最前面的人,包括那抓着辔头的老妇人,被这浓烈刺鼻的气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下意识地掩住口鼻,脚步顿住。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但前方骤然的停顿带来更大的挤压和混乱,哭喊咒骂声再次拔高。
就在这短暂的的间隙,远处一道寒光射来,禾安瞳孔一缩,拉着江愁余迅速侧到一边,而那寒光似乎并不欲伤旁人,直直扎进老妇人的后背,鲜血顺着箭头而下,惊地老妇人旁边的流民呆楞在原地,随即便是连滚带爬地远离老妇人身侧,老妇人的身体失力从砸在地上,溅起沙尘,糊了眼睛。
“……呃……啊。”她抖着身体缓缓扭曲,还在挣扎,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失了生机,依旧是震惊的面容。
“死人了!”
有人怕身后的瘟鬼,有人怕突如其来的暗尖,他高声尖叫,身体颤抖地后退到道路两旁,眼睛不停的四处乱瞟。
“都退开。”驾马从远处而来的人声音冷硬如铁,指向那几处,“拦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再往外!其他人,散药粉再查验是否活着。”
江愁余抬眼过来,这些从里边出来的人个个戴着面罩,连裸露出来的身体都被绸布覆盖,拉住缰绳时还有一股浓重的雄黄味。
刚才放箭之人在其中尤为高大,腰间佩刀,手上戴着银鼠皮手套,眼神如鹰隼。他一声令下,身后的人用长矛的杆身、用刀鞘奋力拍打驱赶着两侧的流民,硬生生在汹涌的人潮中,劈开一道狭窄、混乱却勉强可通行的缝隙,紧接着又掏出腰间小包裹中的药粉撒过去,被撒中的人群动作猛地一滞,像被抽去了骨头般软软栽倒,不一会儿便倒了大片。
紧接着,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迅速逼近,他们被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干净利落地用特制的绳索将地上昏迷的流民捆扎结实,像搬运货物一样,沉默地将他们抬上随后驶来的数十辆、覆盖着厚厚油毡的平板推车,而方才在混乱中踩踏而死的流民则被搬到旁边堆起来,铺上厚厚的干草,下一刻便扔了一个火折子,火势窜起,覆盖数不清的尸身。
江愁余差点
压制不住恶心,而为首之人一步步走近,步伐沉稳有力,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灰布面巾上方,那双眼睛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着江愁余和禾安。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进城?”他的声音透过面巾传出,低沉而沙哑,同时他的视线还扫过分布在她们两人四周的暗卫。
禾安往前踏出了一步以示防备,江愁余从这人对流民利落的处理手法猜测他应该是窠林城的人,于是开口试探道:“我要去窠林城寻人。”
“窠林城已经沦为弃城,你要去寻何人?”那人声音没有变化,但江愁余却读出了嘲意。
弃城?江愁余心头一跳,难道朝堂还未派人来赈灾解决吗?
她略过前面的话,直接道:“孟别湘。”说出这话时,她也在观察男人神情。
“孟别湘?”为首男人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那锐利的审视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重新开始审视江愁余:“你来寻湘娘子?”
听到他语中难掩的敬意,江愁余心中大石放了一半,孟别湘真的在窠林城。
“是。”
男人复又看了她一眼,拨转马头,其余人推着马车缀在他身后。
禾安正在低声问接下来如何时,他的声音传来:“跟上来。”
数百人穿过途径的城镇,几乎是十室九空,凉凉萧瑟,很久没有人住,若不是那人还在往前走,江愁余都以为已经到了窠林城,但通过这沿边城池的情况依稀可以判断窠林城的状况恐怕更加不容乐观。
但恰恰相反。
江愁余等人停下来时,入目是高大的城墙,沿着墙边撒着一层灰白色粉末,显然是生石灰,立在城楼之上的兵卫没有直接开城门,而是隔着面巾喊道:“魏将军,您身后是何人?”
为首之人也就是魏将军高声回道:“前来寻湘娘子的。”
话音落下,不一会儿城门便轰然打开出豁口,魏将军驾马缓缓进去,等到江愁余进到城池,隔着面巾仍然无法抵抗这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泞、灰烬和各种污秽的粘稠,空气中那股混合的恶臭浓度陡然提升了数倍,几乎化为实质的粘稠液体,包裹着人的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痛感。
而街道两旁是低矮歪斜的土屋茅舍,许多门板歪斜地敞开着,黑洞洞的,像无神的眼窝,好在没有尸横遍野的场景,取而代之的是陆陆续续带着面巾抬着病者的兵卫,像是等待许久,一些兵卫蒙着面接过推车,皆朝着南边的方向推过去。
江愁余顺着看过去,就见南街尾的一所大宅院外边立着一位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者,他脸上带着厚厚的布巾,只露出一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不过仍然是强打起精神,安排推车上的流民进了宅子。
“我现在带你去见湘娘子。”等江愁余收回目光,魏将军翻身下马说道。
他走在最前边,江愁余紧随其后,而禾安同她并肩,时刻警惕着四周,直至停在一座小院子前,守在两边的兵卫垂首道:“魏将军。”
“湘娘子可在?”
“我在,进来吧。”里头的孟别湘显然听到人声,直接道。
兵卫把门推开,一股艾草的味道霎时飘出,还有酒气。
江愁余示意暗卫留在外头,自己带着禾安跟在魏将军身上进去。
院内早已点上火烛,女子身着素衣,头上亦无繁饰,神情的冷意压住娇艳面容,眼底的血色不难看出已经多日未得好眠,与从前的人间芙蓉判若两人。
即使人进来,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头没抬道:“逃城的流民带回来了?”
“是,已然全数带回,其中一人欲伤人,属下已射杀。”
孟别湘不置可否,如今窠林城已尽全城之力医治周边的病者,然而人一多便有暴乱。昨日周边何镇上的百姓不愿来窠林城,竟然打伤兵卫往外逃,孟别湘担心他们将时疫传到其余郡州,便派魏促将人带回。
公务禀报完,眼前的阴影迟迟没有退却。
“可还是有事?”
魏促看了一眼江愁余低声道:“有一女子自称是您的至交,属下也一并带回。”
江愁余被那一眼怀疑看得发毛,清了清嗓子道:“孟娘子?”
听到陌生且熟悉的声音,孟别湘猛然抬头:“愁愁?”
她脸上满是惊讶,丢下手中的墨笔,两步跨到江愁余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道:“你怎么来了?”
从看到孟别湘脸上的讶异时,江愁余便心头一颤,从神情来看,孟别湘对于自己的到来颇为意外,这模样放在久别重逢的好友身上恰好不过。
但绝不该出现在写信邀请好友来窠林城一聚的人身上。
只能说明给她写信的另有其人,他(她)借用了孟别湘的名义。
一旁的魏促见湘娘子真是与这陌生女子认识,言语之间颇为熟络,这才识趣退下,禾安也顺势退出去,体贴地合拢门扉。
没了他在场,孟别湘明显放松了些,直接张开手臂,结结实实地把江愁余抱了个满怀,声音里是毫无掩饰的喜悦:“你怎么来了窠林城?”
那力道大得江愁余几乎喘不过气,还是熟悉的怪力美人。
不过她没有挣扎,静静拍着孟别湘的背。
孟别湘不知怎的,感觉连月积压的恐慌与忧虑都在此刻找到宣泄的出口,缓了半刻才松开:“快坐。”
两人分开,眼神在屋子里扫了一圈,除却一张书案和一把长椅,这屋子称得上是空空荡荡,孟别湘丝毫不觉有甚,将江愁余按坐在长椅上,解释道:“这里是平常议事的地方,因而没有多余的物什。”
江愁余目光默默落在书案上格格不入的酒坛子,严重怀疑孟别湘议事累了就来上一口解乏。
她从怀中掏出那封假孟别湘寄来的信,递给真孟别湘,并将收到来信之事一五一十说出。
后者展开看了一眼,颇为欣赏地颔首道:“纸是我惯用的罗宣纸。”
“笔迹也几乎能以假乱真,乍一看,连我自己都有些恍惚。”
“只可惜……”她将书信递还给江愁余。
“哪处不对?”江愁余接过,看着孟别湘在书案上拿出一封公文,指着末尾一句的右下角道:“我惯常在句末添上一点,落处不定,不过文中至少会有一处。”
江愁余仔细又将信看了一遍,字迹工整,没有一处多余的墨点,显然写信之人并不知晓孟别湘的写字习惯。
“看来是想有人借我之名引你来窠林城。”孟别湘随手拿过烧刀子喝了一口,辛辣的口感驱散了些困意。
“那会是谁呢?”江愁余思索道。
“如今能接触我笔墨之人不在少数,若是有意模仿倒也不难,只不过这人似乎非常清楚窠林城之事。”
江愁余抬头看向孟别湘。
后者脸色有
异:“因为信中所言非虚,窠林城确实有当年胥家之事的线索,以至于我查到此事,本也是打算给少将军和你传信,只不过后来窠林城状况不对,通信受阻,我只好暂时歇了写信的心思,打算等城中事情解决,便亲自前往寻你们说。”
江愁余听了这话,问出心中疑惑:“窠林城乃是青州境内,你怎会从垣州来此?”
若是别人,孟别湘此处便要含糊过去,毕竟是家中阴私,然而是江愁余,她也不想瞒她:“数月前,我在家中理事,忽然收到外祖家来信,说是外祖父重病,缠绵病榻之际仍旧惦念着我,于是我便暂将垣州事务悉数交给孟还青,急匆匆赶回窠林城。”
说着,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母亲出自窠林城谭氏,城中为首的谭家族长便是我的外祖父。”
“我外祖父亦是只有我阿娘这一女,阿娘嫁去垣州后,外祖父便听从族老意思,收了不少嗣子。而这回我外祖父病重,家中田产、铺面、别庄等便成了我那几位舅父的争抢之物。”
“等我赶到外祖父病榻时,他老人家已然仙逝,我本欲先料理外祖父之丧,可灵堂中,他们依旧不依不饶。”
孟别湘冷嘲一声:“我便用了些手段叫他们闭嘴,直至丧事办完,我打算同谭氏族中选一嗣子,不拘男女,只要是心思纯净机灵便可,但我也未曾料到,窠林城便起了时疫,几日之内便蔓延全城,我一时被困在城中无法脱身,仗着谭家地位,我勉强在城中说得上话,于是便命人迅速将染上疫病的百姓隔起来,同时写信寄往京城同垣州寻求驰援。”
“垣州离窠林城不算太远,五日之后孟还青的心腹便带来大量药材同粮食,这般窠林城才能撑到如今。”
江愁余听着不对劲,问道:“那京城呢?如若收到消息,朝廷应当很快派人前来赈灾。”
按照疆域图来看,分明是京城到窠林城更近些,怎么孟还青的人已然到了,京城却还未派人来。
孟别湘眼中的讽刺更甚:“我等了半月有余,京城不曾回信,亦不曾派人前来,城中百姓皆以为是朝堂已然弃了窠林城,窠林城成了一座死城,谁会愿意呆在必死之地,部分患了病的百姓想方设法逃离窠林城。”
“只因是不想死啊。”
江愁余喉咙酸涩,犹豫问道:“如今城中情况如何?”
孟别湘不再言语,而是递过一本厚厚的深蓝色簿册,上面民册二字显得陈旧,她转过身,拎起酒坛子猛饮一口。
江愁余接过,匆匆看了几页便是忍不住心惊,按照民册所载,窠林城原本应有五千有余人口,据各坊里正及保甲每日呈报汇总,截至昨日酉时末刻,城中及四郊村落,已确报染疫者,两千七百四十三人。
其中病殁者,一千七百三十二具,尸身皆以焚化处置,而守军染疫四十七人,亡十九人,衙役染疫三十三人,亡十四人,由衙门征召及自发留下的医官、药童共二十一人,染疫九人,亡五人,出逃者三百六十一人。
密密麻麻的数字,让江愁余一时竟无言,她抬眼看向孟别湘单薄的身形,轻声道:“辛苦了。”
孟别湘闻言回头,盯着江愁余的脸,忽而笑着拍了拍对面人的头:“哭什么?”
她赶紧转了话题:“至于我所说的线索,也是因着这次核查得来的,白鹭坊里正核查完人数,便同我说了件颇为奇异的事。”
“愁愁,你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吗?”
江愁余摇头,“世间各有规律,人死如灯灭,不可复生。”
孟别湘认同地点头:“按照里正所说,那户姓李的人家按照户帖所载,应当只有两人,李大娘以及她儿媳妇,平日因着孀居深居简出,若不是此次时疫,众人也不会知晓家中居然还有一人。”
“是一中年男子,颇似李大娘,李大娘也称那是她亲子,然而奇异之处便在此,李大娘之子李茂早在一年前便病逝,官府亦是划了他的户帖,怎么会死而复生?”
并不难猜,这人绝对不是李茂,说不准是李大娘还有别的亲子。
江愁余说完,孟别湘便颔首道:“李大娘不肯说,还是她儿媳遭不住盘问,承认这人并非李茂,而是李茂早年便失去音信的二弟李方。”
“按照李家儿媳所说,李方早年间与诸位同乡去了京城,便不再有书信回来,天子脚下,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久而久之,李大娘便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
“可谁曾想,一年前六月李方敲开了自家门,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晕倒在门口,李大娘曾数次问过他遭遇何事,李方皆是神情惊恐,不敢言说,我辗转打听了同他一道去京城的同乡百姓,才知晓当年李方心头满是京城的荣华,一股脑想去京城过好日子,没想到身无长物,只找到了打更的活计。”
听到这里,江愁余的心跳骤然停住。
胥家之祸乃是夜半,若是刚巧有更夫从旁经过,那……
孟别湘继续道:“根据那些同乡所言,我大致比对了李方打更的街巷,猜测那日他应当是从胥家路过。再加上他如今的状况,我断定他那日一定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是谁?”江愁余忙追问道。
这话问出口,孟别湘摇摇头:“不知晓,李方患上时疫后便神志不清,迟迟未曾醒来,只有一口气吊着,他不开口,谁也不知晓他曾看到了什么。”
江愁余猛地起身,着急道:“他如今在何处?我想去看看。”
“方才进城你也瞧见了,患有疫病的百姓都被安排在某一宅院中,我知晓李方关乎胥家真相,便将他安排在谭家宅院。”
江愁余愣了愣,终于知晓为何孟别湘如何会在小院子里议事,原来是大宅院都被安排给染病者。
孟别湘明白江愁余着急,便道:“我带你去瞧瞧。”
两人出了院子,孟别湘在前面带路,江愁余落后一步,打量着四周,街巷来来往往的都是带着面巾的守卫和医者,他们露出的半张脸难掩疲惫,还有熬药的医者脸色如常地将药渣倒进旁边的药罐中继续熬,显然窠林城的药材亦是捉襟见肘。
这回出发前禾安准备了不少避瘟的药材,江愁余方才也是交付给孟别湘,望能助窠林城一臂之力,她目光扫过街角,脚步忽然顿住。
孟别湘正在说起时疫症状:“疫症自两月前于城南流民聚集处初现,初起时症状似风寒,发热、畏寒、咳嗽。然病势凶猛,三至五日便转为高热不退、咳血不止,周身浮现黑紫色瘀斑,多数病患……”
说到一半就见后边的江愁余停住脚步,直直看向街角,孟别湘顺着看过去,并无特别,甚至连人影都没有。
“可是有何不妥?”她以为是江愁余着急赶路而身体不适。
听见孟别湘说话,江愁余才回过神,接着摇摇头,“我无事。”
只是方才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照样蒙着下半张脸,看不清楚模样,瞧着身形隐约同香娘有些相似。
可香娘怎么会出现在窠林城呢?
孟别湘带着江愁余等人来到谭家宅院门口,对守着的衙役说道:“辛苦了,我进去看看。”
“是,湘娘子。”衙役从腰间取下钥匙,解了门上的锁链,沉重的木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打开,扑面而来的气味让衙役忍不住后退半步,胃里一阵翻腾。孟别湘只是眼神微凝,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率先跨入了门内,江愁余带着禾安、寇伯紧随其后。
高大的宅院内早已面目全非。曾经精致的回廊、花厅,此刻挤满了形容枯槁的人。地上铺着肮脏的草席,病人们或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或痛苦地辗转反侧,剧烈咳嗽着,咳出的血沫溅在草席和旁人的衣襟上,触目惊心。许多人裸露的皮肤上,都可见那令人心悸的黑紫色瘀斑。
几个同样蒙着口鼻、眼神麻木的杂役,正费力地将一个刚刚咽气的病人用草席卷起抬走,死者枯瘦的脚踝从草席缝隙中滑落,无力地晃动着。
“这里大多是病势沉重者。”孟别湘的声音隔着药布传来,江愁余沉默地走着,扫过每一个角落,一个妇人抱着一个气息微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孩子,眼神空洞,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小声哄着,而旁边的壮年男子,眼神狂乱,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两个杂役死死按住,口中不住的嗬嗬声。
“这里的医者呢?”江愁余问道。
孟别湘指向回廊尽头一个同样蒙面的佝偻身影,那人正费力地给一个咳
血的病人喂着浑浊的药汁。“整个院子只剩张老医官和一个药童,还有五个勉强能动的杂役。药童昨日也发热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她脚步未停,进了后院的屋子,屋内一人躺在草席上,此刻面色青灰,嘴唇紫绀,胸口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多少气,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团带气泡的暗红血块。
寇伯知晓这便是自己要查看之人,他上前俯身查看,脸色逐渐难看,片刻后才站起身说道:“娘子,此人邪毒直入肺腑,属下只能先下一剂猛药,给他吊住一口气,随后看他能否醒转。”
江愁余:“多谢寇伯,还要劳烦你再看一下这些病者。”
寇伯摇头:“医者应当的,那属下先去开方子。”
孟别湘忙吩咐外头的杂役:“带寇大夫去最近的医馆。”
他们出去之后,孟别湘才道:“愁愁,多谢你。”
江愁余:“是我该多谢你。”若不是孟别湘,这窠林城众多百姓怕是真的要走投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