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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奁尘满by挑灯看文章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10

暗卫早些时候报上来过,他往返上京、钱塘,也是有意亲自彻查清理,压下这股不正之风。
眼前之人之所以能查到这么多罪证,也有他在其中命人帮扶着,将不少物证人证送到了面前的缘故。
他就等着什么时候收到这几份折子。
今日还不算晚。
等时候差不多了,他缓缓开口道:“爱卿,你和他们不同,是个忠心的。”
江南刺史感恩戴德地磕了三个响头,感激涕零道:“臣深受陛下之恩,不敢忘本!只求陛下切勿因那些贼人动怒伤了身子,不然臣万死难辞其咎!”
“你我君臣之间,不必说这些。爱卿先起身入座罢。”
江南刺史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抹了把脸上泪光,方才坐到了位子上。
薛明英在旁看着这对君臣,身为个局外人,她看得再清楚不过。
想到了四个字,恩威并重。
这个样子,许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或许……也是敲打了给她看的。
李珣分神一瞥,便见她直愣愣站着,脸色微微发白,走了过去,将她推到了檀木桌案旁的圈椅坐着,在她跟前站定,捞起她有些冰凉的手握住,皱眉道:“之前不是在朕身边呆过,这个位子就是给你备下的,怎么不坐?”
见陛下声音陡然发柔,江南刺史忙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位上,不敢多声。
又听陛下召了人进来,吩咐送两盏荔枝酥山来,一盏送到了他跟前,另一盏送到了那位娘子跟前。但还没等那娘子用,陛下又叫人端了下去,重新吩咐道:“这个太凉了,换新鲜的荔枝来,不要冰镇过的。”
容安去安排了,等将鲜荔枝送来,又摆了两件缠丝白玛瑙碟。
刚要亲手帮着剥,被人叫停了,又被吩咐撤去了其中一个玛瑙碟,“朕不用这个。”
江南刺史在底下听着有些诧异,难道……
陛下要亲手给人剥荔枝?
“你要怎么做,继续说,朕听着。”李珣似才注意到还有他在,拿起颗鲜红荔枝的同时,向他看了眼。
“是,臣预备从查实的事上着手,向陛下借用军中之人,随臣再往深里查。因江南地界,不少吏员都受了那几位大人的好处,从上到下不知凡几,一时难以尽数排查,若再用江南吏员,臣恐走漏风声……”
话语间,轻轻的几声剥裂之声,果肉从红皮底下脱了出来。
李珣剥开了颗荔枝后,将晶莹果肉送到了薛明英跟前。
江南刺史听着上头动静,印证了自己猜想,越发不敢多看,嘴上未停道:“再有便是要请陛下在京中多加提防,那些人贼心如此之大,若是得知事情败露,未必不会铤而走险……”
“尝尝。”李珣拿帕擦着手,第一次给人做这种事,倒觉得还算顺手。
江南刺史一愣,停了下来。
“你继续。”李珣看过去淡淡一眼。
一心二用对他而言不算难事,再说这件贪腐案子他早有定论,此时不过借口说出,想给人立功的机会。
江南刺史忙接着道:“是,臣还想请陛下准允,若有知错悔改之人,给这些人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们为陛下所用……”
“……”
“……”
等他将拢共五条说完之后,紧了紧神,等陛下吩咐。
异常地静默了片刻,方才听见陛下道:“依你的意思去办,要什么人,朕都准了,只有一条你记在心里,应查尽查,不必给他们留任何余地。”
江南刺史起身郑重道:“臣定然全力以赴,势必将贼子铲除殆尽,不负陛下所托。”
“好,你用心尽力去办,朕给你托底。没旁的事,就先退下罢。”
李珣看着那碧翠瓷碟,荔枝肉仍旧完完整整,一动未动,那人垂着头,抿唇不言不语,好像那道场里头入定的观音塑像,世间再没什么能引起她喜怒波动……
但他知道,她心里头对他到底是有怨气的,嫌他不肯放手,嫌他追到江南来。
想着,李珣便朝他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江南刺史如蒙大赦,起身告退。
但还是隐隐听见了椅子挪动的声音,陛下似是起了身。
“英英不是喜欢荔枝?”
“是朕剥的所以不喜欢?”
“生气了?”
“朕下次依着你些,可好?”
陛下这是在……让步?在哄人?
江南刺史骇然大惊,不敢多听,走出去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第88章 他总有厌烦一日。
听见那些话后,薛明英眉间颤了颤,而后伸出指尖,拈起了瓷碟里那颗晶莹饱满的果肉。
“……我自己来。”
“当没听见,嗯?”
李珣见她吃了咽下,柔掌圈在了唇边吐核,将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眼中沉了沉。
但到底也没逼她,耐着性子给她又剥了几个,见她都乖乖吃了,也就坐回去继续看起了折子。
薛明英侧过头,悄悄看了眼他肃然端坐,再正经不过的样子,荔枝的甜糯味道还留在齿间,她不由咬住了下唇。
三日后,等江南刺史再来到这座园子,浑身斗志昂扬,整个人憋着股劲,势必要将手里头这件事做成、做得漂亮。
在他走进上厅时,果然又发现了那位娘子的身影,正站在陛下身边,低眉顺眼地研磨。
见他进来还对他点了点头。
江南刺史忙也回礼,见状心安不少。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娘子在陛下心尖杵着,若她被哄好了,陛下心情不会坏到哪里去,多多少少要有利于他些。
“来了?坐。”李珣从手中奏折抬头,指了指一溜黄花梨扶椅,又看向那人,眼中因看公文不自觉而有的肃然少去几分,春风消融了冻得结实的冰面般,轻轻笑道,“英英也坐。”
薛明英放下手中墨锭,道了句多谢陛下,坐到了圈椅里头,平静顺从。
心里已是半松了口气。
这三日来,其实过得没想象中辛苦。
他是真的有要事在身,每日早出晚归,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没带了她在身边。
回来时大多夜深,风尘仆仆,沐浴过后上榻,抱着她也很快入眠。
除了早上起来会有些异样,忍忍就过去了,没她想的艰难。
甚至可以说不知不觉便过了三日,他明日一大早就要登上楼船,赶赴回京之路了。
李珣自也察觉她今日比过去几日都顺着他,仿佛他吩咐什么都会遵命,很听话,似在眼前淌着的蜜。
但不用多问,猜都能猜到缘故,她在盼着他走。
不由牙根发痒,盘旋在心里始终没放下的那个念头冒了头,想着索性带了她回去,她要哭要闹再说,总归要在他身边陪着。
冒了几次头,却又舍不得。
好不容易养出几分过去的生动模样,面上对他也没那么抗拒了,要是真将她带回去,依她性子,只会犟到底,真一辈子不给他好脸色也说不准。
李珣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放到了刚进来的人身上。
“朕要你去办的事,可是有进展了?”
江南刺史感觉到这语气不如他预期的那般好,头皮微微发麻,才安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恭恭敬敬道:“是,已有了眉目,臣这趟来便是要向陛下回禀。”
“说。”
江南刺史忙将这三日所查,一五一十禀尽。
他还理出了份名单,上头写了江南的受贿吏员以外,还有京中官员,品秩不低,查了他们的家世背景,都和江南有牵扯。
“是吗?”李珣听得有些出神。
这倒和他这几日亲力亲为的查访不谋而合。
吏员之间,因同乡结党的不少,但比起别的地方,江南出去的似要更紧密些。
他走了不少地方,渐渐便有了底,此地尤重文教,尚读书,每逢乡族中出个文才稍稍过人的子弟,便倾力扶持。这本是好事,读书人多了,为国效力的人便多,说起来于国有功。但这些人因受了难以偿还的乡族之恩,难免抱走一团,也倾尽全力回报。久而久之,便形成种特有风气,盛行于江南官场之中。
这些日子他也在想,要如何才能遏制。
薛明英瞥了眼,见他这个样子,倒更觉适应些,若他只是大晏皇帝,没与她有过去、现在这般牵扯,她定会万分崇敬他,与旁人一道,从心底将他视作明君。
李珣敏锐地感知到她的视线,思绪一断,也让底下人停了下来,揉了揉额角道:“英英可想先回去?”
江南官场要如何整治,并非三两句话说得清,彻夜通宵也属正常,留她下来,也不过让她在旁打瞌睡,倒不如放了她回去,许还能换她念他几分好。
薛明英眼中兀得一亮。
李珣眯了眯眼。
薛明英当即婉声道:“陛下明日便启程,还是等送了陛下,我再走。”
李珣定定地看了她有几息功夫,到底还是将她唤到了跟前,没再问她想不想,直接交代道:“回去后,你,或者你母亲有什么事要办,就吩咐容安,他替你安排。”
说完,又问她那枚乌金印鉴收好没有。
薛明英点点头。
“放在哪里了?”
“家中。”
李珣不大满意,看了眼她全身上下,指着她腰间将腰束得盈盈可握的锦带,“日后挂这里。”
薛明英道好,眉眼恭顺地站在他跟前,平添了几分耐性,就等着他说出那句让她回去的话。
李珣仰坐在太师椅上,见她因归家心切,连声应是,不免露出几分不悦之色。
她还当真没半点眷恋。
沉下脸,他将她手拉着,不舍得摩挲了又摩挲,良久才道:“闲暇了,少看些宫怨诗,知道没有。那都是落第的读书人写的,尽是些杜撰胡言。”
“……是。”
薛明英被人松开手时,只觉逃出生天,朝他行完礼后,头也不回地出了上厅。
经过江南刺史时,他忙站了起来,送迎。
“你继续。”李珣以掌圈住扶手,等那人身影再也看不见,垂了眸,在眼底投下片阴影,说话声越发冷硬。
她一走,将热闹都带走了,只剩下寂然。
他都不知自己还能忍多久。
薛明英骑马出了城,赶回家后,便一头钻进了湢室,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将连日来那人留下的气息从身上洗去,如释重负。
云合走进来,给她拿了套家常裙子,背对着将裙子挂在衣施上时,顺嘴问了句小姐怎么没和夫人一起回来。
薛明英趴在浴桶边,懒洋洋道:“母亲明日再回。我这几日有事要办,并非住在汇文巷。”
云合当即想起那天闯进来的陛下,还有之前看见的,小姐身上的掌印红痕,有些担忧地看过来。
“现在事已经办完了。”
薛明英朝她笑笑,整个人又成了那人没来之前的模样,轻松舒怀。
这等模样,一直维持到了晚间。
等她坐在扶手椅上,看见桌案上的诗集,翻开后有张纸片掉了出来,明晃晃八个大字映入眼帘。
“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仿佛那人从身后抱住了她,在她耳畔咬牙切齿,说他绝不会让她如愿。
薛明英被震住了。
又深深吸了口气吐出,觉得总会有那时候的。
当初她也认为,从齐国公府到东宫的路,哪怕走一辈子都不会累,如今呢?
上京隔着江南千里,他总有厌烦一日。
她不急。

第89章 两年后。
次日,天刚蒙蒙亮,薛明英醒来,见自己正蜷着手脚在美人榻上,盖了张团花纹毯。
下意识地,手向腰间摸了摸,见空荡荡一片,方才松了口气。
昨晚上,她入了床帐里头,明明已经想清楚了,躺下后却怎么都不能安心。那人写下的字在眼前晃悠,腰间仿佛也还搭着只大掌,占住了便没有松开的意思。
挪到了短窄的美人榻上,身后没法再睡下个人后,才真正说服自己那人已然离开,这才缓缓睡去。
而到这时,他定然登上楼船,回京去了。
正想着,外头传来马车的动静,又听见母亲的声音,薛明英眼中有些发热,急忙迎了出去。
薛玉柔命侍女们从马车搬下不少东西,转头看见自家娘子匆匆赶来身边,连鞋履都没穿好,眼里满是雏鸟般的依恋,不由笑道:“娘平时不也是呆个三四日就回来了,怎么这次眼还红了?”
她将人搂住了,往屋里带,略带不满说着早上凉,穿这么单薄就跑出屋子来伤身,以后得多注意着些。
薛明英低低地应了,又着急问起母亲身子的事。
侍女们送来了热汤,薛玉柔拧了热巾子给她擦脸擦手,含笑道:“老样子,差不到哪里去,还是照着那些药膳方子吃,等吃到年下,许就根基巩固了。”
薛明英舒缓了脸色,道那就好。
母亲身子本就不怎么好,再加上那场大火里受了惊吓,添了体虚心弱的毛病,还是多亏了时大夫,才没酿成大病。
想到时大夫那个医馆,她顿了顿,问道:“那母亲还去医馆里头帮忙吗?会不会太操劳?”
“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薛玉柔洗着手,带着水雾的热汤间,隐隐地散发出一股草药清香,不仅旁人闻着沁人心脾,她自己也觉得舒心,“阿英,我问过时大夫了,他说不妨事。若是整日什么也不做,或许还会闲出病来。我这样每日去医馆里帮些小忙,倒好。”
“娘不觉得辛苦就好。”
“不知怎的,我做起医馆里的事,顺手极了,常觉得若是早个十来年,或许也能和时大夫一样,当个救病治人的大夫……罢了,过去就过去了,眼下这般我早已心满意足。再说还有秦妈妈跟着,那宅子里的容安倒是也热心,时大夫颇为照顾我,阿英不必担心。”
从母亲口中频频听见时大夫,薛明英不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你在家可好?没出什么事罢?”薛玉柔想起来还没问她,提了一嘴。
“没。娘赶着回来,我也才起,刚好去厅上吃早膳,吃完我还得去外头走走,这几日在家里闷得慌。”
薛明英遮掩了过去,没让她看出异样。
“好,我先过去,你换好了衣裙就过来,时大夫还教了我几副清凉药饮,你喜吃凉的,倒可以试试,添上荔枝看味道如何。若能吃得惯,比那些用冰生凿出来的好。我赶紧吩咐下去,用锅子熬起来,午后你尝尝。”
薛明英点点头。
看着母亲走出去的背影,隐隐雀跃宛如少女般,她不知为何怅然若失,既为母亲高兴,自己心里又觉得难过。
两年后,小暑。
钱塘乡间一处书院内,传出朗朗书声。
“鸣凤在竹。”
“鸣凤在竹!”
“白驹食场。”
“白驹食场!”
“化被草木。”
“化被草木!”
“赖及万方。”
“赖及万方!”①“……”
“……”
女子领读之声,带着那稚气的孩童声音,像是从山中流滚而出的两股清泉,将暑气都消去不少。
挽着妇人发髻的薛明英,站在桌椅之间,看着身边这群摇头晃脑,不停跟着吟诵的孩子,眼里不知不觉便淌出笑意来。
等到上完课,还不过午时,她给孩子们布置好功课,收拾了东西出去,便上马离开,到了城中。
汇文巷的那处宅院里头却不见母亲身影,容安赶出来迎接,说她母亲在时家医馆那里,这两日天热,医馆熬了祛暑汤分发给男女老少,人手上短缺起来,她母亲便带了秦妈妈和家里几个侍女过去。
薛明英低了低眉,来到了时家医馆,远远地便看见医馆门前搭起来个凉棚,母亲正站在底下,给来往的人舀着汤水,许是有些累了,被秦妈妈扶到了一旁坐着,里头闻声赶出来一人,是她这两年见过不少次的时大夫,他似乎在劝说母亲进去,无果之后,随手取了个蒲扇来,给母亲扇着风。
不知还说了什么,母亲指着医馆的招牌笑了笑,时大夫也跟着笑起来……
还是秦妈妈先看见了她,叫了声“是小姐”!
赶过来牵住了她的马,引着她往医馆走,看了眼她急声道:“这么热的天,怎么就赶来了?早些来还凉快些,快到里头坐着去!”
“学堂里有课。”薛明英应了声,已到了医馆门前。
母亲手里正捏了把蒲扇,接过她,朝她面上扇着风,心疼道:“热不热?”
时大夫背手跟在母亲身边,提议道:“前些日子寻的那个荔枝,正要送去给阿英,我这就叫人拿出来?”
“不急,等她回去再说,等会冰又化了。”薛玉柔见门前人又多了,催他道,“你先出去顾着,我们娘两说话就是。”
时大夫乐呵呵的,道了声好,便出去了。
薛明英见自己插不上话,垂了垂眼,只坐了一小会,便说别院里头还有事,走了。
又说自己那里还有,没带走那些荔枝。
几日后,等她从学堂回家,还未进门,在门口看见停了两辆马车,载了满满当当的东西而来。走入后果不其然看见容安正拿了份红封单子,递给云合。
“衣料不急着裁,荔枝要趁新鲜给娘子用,瓷枕也可以让娘子试试,看用着可好,娘子这些日子喜欢的花草你交给我,我找人寻来……”
听见马蹄声响,容安忙回头,迎着笑道:“娘子回来了?”
他朝云合递了个眼色,让她千万别忘了给,而后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位主子身后,到了厅上。
“你来了。”
薛明英坐着,捧了茶在手上,脸色淡淡。
容安笑道:“奴婢来得太勤,叫娘子看厌了。今日来却有件正经事,是夫人托奴婢带给娘子的。”
说着,他从袖筒里抽出一份印着喜字的帖子,送了过来。
“不是说……过些日子才做好?”薛明英垂了垂眸,方才接过,打开那帖子一看,见了母亲的名字后,又合了起来。
心中发闷,堵得慌。
母亲会嫁给时大夫,她不是没预料到,只是当这一日真正来临……
“夫人的意思是,这段时日天气不好,恐有大风雨,早做好了,便可以早早送来。”
薛明英双唇抿成了条线,指尖在那帖子封面的喜字抚过,只觉自己与母亲之间,因这场婚事凭空添了生分。
“多谢,喝杯茶再走罢。”
薛明英将那些怅意压了压,起身朝房中走去。经过容安时,她又想到了那人,脚步一顿,停下来道:“恐有大风雨的话,怕是不利于行船。”
容安偷偷看了眼她的侧脸,估摸着道:“是……陛下若要来,应是在中下旬了。”
此时不过上旬,少说也有十来日。
容安见她点点头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心里忍不住感慨了句,没想到这位主子心肠倒是生得硬。
这两年来,主子往返于上京、钱塘两地,次数多得睡不清。虽说有为了正事的缘故,真正让主子愿意来回折腾的,还是因这位主子在这里。
可这位主子,看着却没有半分软化的迹象,主子来便来了,她敷衍个三五日,往后不见面的日子里,连提都不提一句。
就连方才那句话,都是要他来拐弯抹角说出,主子不会来……
谁能想到,当初也正是这位主子,捧着个真心跟在主子身后,锲而不舍地跟了那么多年……
容安叹了声气后,也不敢多言,赶紧屁颠屁颠跑去云合那里,要单子去了。
主子来或不来,这位主子这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缺,花草衣食坐卧用具,皆得安排妥当,不然他也不用留了。
到了夜间,骤然飙起狂风,呼呼地吹得窗纸震动,门缝也不稳地来回晃动。
过了会儿,几声惊雷划破天际。
薛明英坐在美人榻上,手中捏着那张喜帖,吓得震颤,慢慢搂紧了自己。
想到了母亲,想躲到母亲身边,想对母亲说自己害怕。
但母亲和秦妈妈在城中筹备婚事,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
薛明英悄然红了眼眶,下榻后,只觉房中空荡荡的,叫人难受。
她叫了声云合。
云合应声赶来,她又让她别进来,“你……帮我找些酒来,要很烈的。”
据说酒能让人忘事,她想尝尝。
薛明英将酒盅酒杯搬到了床上,放下床帐后,听着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给自己倒了杯,一饮而尽。
苦辣的酒味瞬间冲上鼻尖,许多事好像也没忘,反而越发清晰。她想,定是她喝得太少了,一杯接着一杯,喝到眼中泪意模糊,只觉在江南她什么都没有了。
雨珠如滚刀般,落得声势浩大。
薛明英彻底绝了母亲会到这里来的念头。
可偏偏就是在她这样想了后……
院门被人砰砰叩响,她脑中空了空,旋即赤脚跑到房门前,哗啦一下打开了来。
冷风扑面一吹,酒意开始上头,她有些懵然地站在门前,等着等着,一时竟忘了自己开门要做什么。
使劲摇了摇脑袋。
随后,仿佛在梦中般,从未想过会在此时见到的那人闯了进来,骑在马腹泥泞的白马背上,浑身湿透地与她对视,双眸宛如烧得炽盛的炉火,喘息未定。
“英英是在,迎朕?”
他翻身下马,三两步便到了她跟前,见她眼中红意滚滚,呆呆地望着他,身上被雨淋到了也不知。
将她连人带裙一卷,撑在了壮硕有力的臂弯间,似捧着件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
薛明英不解地蹙起了眉头,“太子……殿下?”
他不是该在东宫,怎么会在她的家里?
那人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英英叫朕……叫孤王什么?”
李珣将她贴着胸膛搂紧,胸腔阵阵发热,只觉寂然许久的心中陡然注入了股久违的冲动热血。
弃置多年不用的自称,就那样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薛明英一时没应,仰头看着他的脸,觉得这人好像比她记得的年纪大了些,看着不甚熟悉,眼神也怪异得紧。
是他,又不像他,他变了。
她警惕起来,仰起卷翘的睫毛,睁圆了眼,小心再小心地打量。
“叫孤王什么,英英?”
李珣放柔了视线,在她天真稚气的神情上扫过,带着怀念抚了抚,眼中透出隐隐的期待。
“嗯?说话。”
薛明英疑惑蹙眉,在他反复的询问中,好像自己犯了错一样,迟疑地道了声。
“太子殿下?错了吗?”
李珣这时才真正感受到……
什么叫做如闻仙乐。
四肢百骸都舒畅到了极点,就这一句,只用这一句。
“旁人算错,你不算。”
他将她托在臂弯间,心中长久以来的空缺处,像是被凭空补了起来,愉悦地扬起了唇角,眸光似要将人溺毙。
又闻见她浑身散着酒气,有个念头闪过,要是早知她醉了是这个模样,他真该将她灌醉了带在身边,日日夜夜,都听她叫他太子殿下。
也唯有她才可以。
要是旁人,叫出口的下一刻就该被疑居心不良,身首异处。
“你在想……在想……不好的事!你放我下来!”薛明英醉了,却越发敏锐起来,从他的眼神里感知到了危险,吓得浑身一颤,磕磕绊绊地指责他。
李珣闷笑出声,由着她在怀里闹腾,不疾不徐地带她向湢室走去。
他是在想不好的事。
但时至今日,他了解自己。
舍不得逼她太过,舍不得她难受,又怎么舍得让她每日醉醺醺的,只为了满足他一己私欲。他还是希望她活得生动肆意,朝气蓬勃。他没兴趣养个只是像她的薛明英。
进去前,他想到了什么,回头朝难掩惊愕的侍女们淡淡吩咐道:“将里面收拾好。”
侍女们忙低下头,心中皆是跳个不停,暗道这才是陛下才对。
因怕这里的侍女伺候不好薛娘子,她们皆是从宫里挑了送来江南,隐了身份留在这里,对外只说是采买来的。
在宫中时,她们只见过喜怒不形于色的陛下,不近女色,威严重重,哪里想到会亲眼目睹……
陛下将个娘子抱在怀里,含笑逗弄的样子……
这位娘子日后的前途……
想着,侍女们心中一热,不敢耽搁,连忙入了房中,手脚麻利地将床帐收拾妥当,不仅抱走了那些酒盅酒杯,还换了崭新的床褥锦被。
正要退出之际,忽然听见大作的风雨声中,夹杂了些许从湢室传出的声音。
是……女子在哭的声音。
“我不要太子殿下……”
“我不要你……”
侍女们眉心一跳,不敢多听,赶紧将帐子一放,走出去合上了房门。
湢室里潮湿燠热,却没有她们想的那般承宠景象。
薛明英坐在人腿上,寝衣却齐齐整整,不住地推着低头亲她的人,微咸的泪珠被那人吮得干净,她哽住了。
“我不要太子殿下了。”
她顿了顿,仰头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我不喜欢他了。”
“那你要谁?”李珣全当她没说后面的话,抱着她坐在雕花软榻上,大掌贴在她细嫩柔滑的颈后,慢慢摩着,感受着……谅解她是个醉酒之人,不与她多计较。
也是在等水凉,方才他试了下,太烫了,又舍不得叫侍女进来添上冷的,白白让人见了她这副醉酒娇气的模样。
薛明英倒是被他问住了。
她不要他,这是明摆着的。
那她要谁?
想着想着,她两眼开始变得泪汪汪的。
“你要谁,你说就是。”李珣的愉悦淡了不少,也不打算再吻去她的泪珠,只用指腹替她抹着。
醉后吐真言。
她少不得还惦记着谁。
那人倒是待她好。
她比谁都记得清楚。
他冷哼了声。
薛明英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这样看着朕,也没用。”
李珣搂着她的力气大了些,滚烫的手掌似要将她融化在掌间,她倒也有那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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