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没by泡泡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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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两三分钟。
侧门姗姗来迟地又开了一遍。
有只骨节修长的手虚抵着门,手的主人仿佛在同什么人说话,片刻后,他的侧脸才显山露水地缓缓移入众人的视线。
不管谁都有一瞬间的惊艳。
他身姿优雅挺拔,像佛经里累出来的梵文,每一段劝诫俗人摒弃欲望,却字字助长七情六欲横生。
俗人的目光都是他的拥蹇。
孟秋心跳一瞬间跳停,经年之后,他仍然众星捧月地耀眼。
他寡淡的眼神往场上随意一扫,原本已经翻滚过去,似乎发现了她,又徐徐挪回来,毫无情绪地钉在她身上。
孟秋惊得困在他的视线里。
三秒钟后,他波澜无惊地挪开。
仿若不识。
孟秋笔帽滚落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指尖的血液往心脏倒流,无法阻止地变凉。
章漱明:“怎么了?”
她像惊醒一般,紧紧蜷起手心,“没事。”
主持人介绍了第一排重要嘉宾的相关信息。
直到最后一位——
章漱明听得极为认真,他咀嚼那个名字,笑起来:“小秋,一会儿我得去堵一堵那位赵先生。”
“真是凑巧了。”
孟秋没有一点为此感到高兴,反而十分紧张。
不管赵曦亭现在有没有放下,章漱明和她的关系都不适合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
她胡思乱想滚过许多理由,甚至想在这一刻突然生一场病,这样章漱明就能陪他去医院,不用招惹赵曦亭了。
赵曦亭垂眸把玩桌上的笔。
他心脏跳得厉害,一种久违的兴奋感和无法克制的薄怒席卷全身,激烈地挤压他的神经。
孟秋失踪的头一年,他不是没找过她,但她把自己藏得很实在,仿佛是下狠心,一点都不愿再见他。
赵曦亭为着几分认真的喜欢,停了下来,没继续找。
他给她最大的宽容是: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这辈子都别。
吧嗒一声,徘徊在他指尖的笔坠落下去,笔尖在白纸上划出几道墨痕。
纸脏了。
赵曦亭神思松泛地望着台上,忆及刚才那个眼神。
她对他还是那么冷淡清高,眼睛说不出软话,再讨厌也只敢躲开,和以前一模一样。
今天对她来说,好像不太巧。
还有她旁边的人——
赵曦亭滚动了下喉结,忽然觉得燥热,解开一粒扣子透气。
她新男友?
孟秋往赵曦亭那个方向一瞥,只能看到他矜贵的后脑勺。
她没办法再专注精神,富丽堂皇的会场变成了一整个囚笼。
看着他散漫从容的背影,她脊背发凉。
几乎在会议结束的第一时间,孟秋马不停蹄地回了酒店。
章漱明到底能不能攀上赵曦亭和他聊上几句,她不清楚,她只想离开。
她心惊胆战地过了两个小时,什么都没发生。
她转念一想,赵曦亭那样骄傲的人,不可能在她身上吊死。
大概是多虑。
孟秋微微松一口气,给章漱明发消息。
——你忙完了吗?机票八点,别忘了呀。
他们今晚要回霁水,到了刚好休息。
章漱明简短地回复。
——不会耽误飞机时间。
孟秋将这几天拿出来的衣服放回行李箱,有条理地整理起来。
半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她把外套放在一旁,走到门边。
按理,章漱明这个点应该还没回来。
她垫脚警惕地看了眼猫眼。
走廊空无一人。
孟秋蹙了蹙眉。
是隔壁的门铃吗?
即使是五星酒店,她这几天睡觉还能听到外面旅客的说话声,隔音不算好。
她没有开门,古怪地回到行李箱旁边,继续收拾行李,平静地将静音耳塞,头枕归到一旁,方便旅程使用。
过了五六分钟。
门被敲响。
不再是门铃。
孟秋不知怎么有些紧张,问了声:“谁?”
但没人应她。
孟秋忽然觉得惊悚极了。
她干杵在距离房门一两米的位置,紧紧盯着门口,像盯着洪水猛兽。
很快,她手机进了一条陌生短信。
——开门。
孟秋差点把手机扔了,鸡皮疙瘩直立。
她很后悔刚才在出声了。
过了片刻。
陌生号码又发了她一条。
——这么多年没见,是不是忘了我什么性子?
孟秋浑身凉透,大气不敢喘。
她害怕得有点想哭。
有个事实她不想承认。
他已经在这了。
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孟秋心脏跳得几乎要扑出来,鼻翼翕动,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
往下按动的时候,仿佛按的不是门,而是泄洪的噩梦。
孟秋一点一点缓慢地推开门。
赵曦亭腰身斜斜靠在她对面的墙壁上,低头抽烟,见她出来,蹙眉往旁边的四棱角的烟灰桶弹了一下,眼眸寡淡地瞧她。
这一刻,他的目光仿佛入夜前冷石上的一块苔,潮湿薄寒地粘在她身上。
孟秋隔着地毯,局促地和他楚河汉界似的站着,手放在门把手上一点没松,捏得发白。
赵曦亭打量了她几秒,视线滚落,停留在她的戒指上,眼皮一垂,徐徐挪开。
他又抽了一口,松弛地嗑了一下烟,食指和中指夹着,薄唇吐出青色的雾气,抬起头,嗓音很淡。
“要结婚了?”
孟秋好不容易压下去一点的心跳因为这句话又提到嗓子眼。
她挣扎片刻,坦诚:“对。”
他没看她,薄唇缓缓吐字。
“我们之前什么关系?”
他语气很平静。
但孟秋剧烈地感受到一股不安。
她说不出话。
赵曦亭将烟扔进垃圾桶,抬起眼皮,黑眸泛起压制的恐怖。
“问你话。”
“是忘了,还是不敢说?”
“或者压根没把我当回事儿?孟秋?嗯?”
他一字一句,逼近她,“回答我,什么关系。”
孟秋呼吸口像被封住了。
她吃力地答他,“男女朋友关系。”
赵曦亭目光不再克制,阴冷地刮向她的中指。
“你戴的什么?”
“我们分了吗?你通知我了吗?”
他们是没有面对面亲口说分手,甚至是她单方面逃跑。
孟秋喉咙干得几乎无法发出声音。
“我们……很久没见了。”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发麻的头皮,稳住声音。
“赵曦亭,就算……就算领证的夫妻,这么多年没见法律上也可以直接离婚了,更何况,我们只是简短的有过一段。”
“是可以……默认分手的。”
赵曦亭从墙边起来,长腿缓缓往前迈了一步,径直抓起她的手腕,举着她订婚戒指,眼底卷起雷暴,寒戾地劈向她。
“你出轨了,孟秋。”
孟秋双颊变得惨白,她双脚往后退了退,软得几乎站不住。
在赵曦亭心惊肉跳的指责里,她害怕的不是赵曦亭蛮不讲理和自欺欺人。
这只是一套说辞。
她明白,他也明白。
孟秋恐惧的是他不松手的态度。
她好像又被他抓住了。
熟悉的窒息感快要吞没她。
孟秋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眼睛软出一汪水,轻声说:“赵曦亭,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不是也平平稳稳地过来了吗?今天你当没见过我好不好。”
“之前的事你要是觉得我气你,你不甘心。”
“我可以道歉的。”
赵曦亭眼眸还是冰冷的,缓缓描摹她的脸颊,失而复得,情真意切。
“怎么办孟秋,你出轨了我也不打算和你分手。”
他抬手捏起她下巴,目光海啸一样侵入她的眼睛,“谈两个你能承受么?嗯?”
孟秋心脏像是在顶楼一脚踏空,猛地一缩,忍不住提高音量,“不可以。”
“我真的没办法和你在一起,赵曦亭……”
“你去找别人,好不好?”
她或许都意识不到自己哭了,一颗一颗水珠从清冷黑白的眼睛里滚下来,表情还是镇静的,倔强的和他对视。
赵曦亭抬手给她擦了擦,越擦眼泪越多,他神色不见悲悯,温声。
“回我身边。”
“你可以提条件。”
“以前你不高兴的事儿我不做了。”
他一顿,似乎想缓和她的恐惧的神经,“下楼和我喝杯咖啡。”
孟秋眼泪流进脖子。
不肯去。
赵曦亭眼眸一冷,抓着她手腕提到跟前,揽进怀里。
“那就这样待会儿。”
“太久没见,你是真忘了。”
孟秋用力打他手臂和肩膀,他纹丝不动,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松弛地摆弄起来。
过了片刻,赵曦亭手机震动起来。
他轻描淡写地递过去,孟秋看到眼熟的号码浑身僵住了。
他要做什么?!
又要逼她和章漱明分手吗?
赵曦亭语气冷冷淡淡,随意得仿佛给她选择:“接吗?”
“刚才我让他一个小时后打来。”
“真听话。”
孟秋像是没被沥干就被扔进油锅,噼里啪啦全是滚烫的温度溅出来,溅在她身上。
孟秋踮脚去抢手机。
人恐惧到极点反而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仰起脖子,瞪他,“你接!你接!我就算和他分开,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她真的很在意。
赵曦亭表情倏而狠戾起来,边说,边带着孟秋的手腕往房间里扔,逼问她:“那你抢什么,嗯?”
“真无所谓你抢什么?”
“章漱明一个英国人,要在内地扎根,你猜他做过什么努力。”
“又或者比如打我这个电话。”
孟秋听得浑身起凉。
赵曦亭长腿摔上门,门的怒风甩在孟秋的脸—上。
她倔强无声地和他抗议,却不敢再激怒他。
赵曦亭拽着她往房间里会客桌旁的沙发椅上带,孟秋跌进沙发里。
他自然地在她旁边坐下,仿佛并不是访客,而是主人。
赵曦亭长腿交叠,接通电话,开了外放。
孟秋要站起来。
赵曦亭长臂舒展,松松地压在她肩上,手腕从她头发丝探出来,半垂着。
不让走。
赵曦亭行云流水地给那通没接通的号码拨过去,缓缓启唇,“什么事?”
孟秋僵直着脊背坐着,被赵曦亭身上微冷如晨曦高山的味道罩住,拘谨并膝。
赵曦亭见她乖巧,指尖勾她的头发,随意把玩。
他姿态矜贵懒散,重新点了支烟,仰靠在椅子上,眼睛剩一条缝,透过烟雾,虚虚落在孟秋身上,像舔舐自己的猎物。
孟秋在他目光下,整副神经都紧绷着,不敢喘一点气。
紧接着,孟秋听到章漱明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打扰您了,赵先生,我是章漱明。”
赵曦亭“嗯”了声,拿了烟灰缸到自己跟前,磕了下灰,淡声:“是挺打扰的。”
章漱明似乎并不知道他会这么直接,停顿了片刻,但还保持礼貌:“那您先忙?”
赵曦亭简短吐字。
“说。”
“今天很感谢您介绍新的朋友给我认识。”
章漱明用词恭敬,但并不卑微,谈吐清晰。
“之前我就久仰您大名,知道您品位不俗,恰好我也对文玩一类的东西很兴趣,想和您交个朋友。”
“听说前些年您在英国找人。”
“恰好我在英国有些人脉,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帮到您。”
孟秋几乎倒吸一口气。
她明白过来,今天章漱明到现在都没回来,是被赵曦亭用别人绊住了。
他故意的。
她不甘心地瞪他。
赵曦亭笑了声。
赵曦亭语气发懒:“你和那几个聊得怎么样啊?”
章漱明:“还不错。”
赵曦亭随意问:“你们打算在燕城待几天?”
章漱明停顿了一下,“赵先生怎么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出行?”
赵曦亭又吐了一口烟,抬起眼皮,寡淡的眼神欺过去,欺在孟秋身上,肆无忌惮地压着。
他懒声吐字,嗓虚虚浮着,有些混不吝,“你旁边不是坐了人么。”
“是的,是我未婚妻。”
孟秋被赵曦亭看得不自在,再加上他电话里章漱明说话的内容。
她冒出一股强烈的背德感,从头到脚都是麻的,实在没办法面对,站起来打算去别的地方待一会儿。
然而她刚动,赵曦亭握住了她手臂,眼眸发厉,往沙发上一扫。
示意她坐回去。
孟秋当没看见。
她使劲挣开他。
赵曦亭把烟咬进唇里,提着她的手腕往沙发上推,孟秋看到他虎口撑得发白,跟铁链似的和她的手纠缠在一起。
他西装裤包裹的长腿跪到她腰侧,“走什么,嗯?”
她怕极了,提心吊胆看着手机,一点声都不敢出,脸到脖子涨得发热。
她支撑不住往后躺。
他有前科的!
赵曦亭俯视她,凑近她耳朵,用气音问:“才听几句就受不了了?”
“我是不是得把他扔回英国,你才肯安静地和我待着?”
“是不是啊?”
孟秋无助地摇摇头。
手机离太远了,章漱明那边又嘈杂,似乎没听到这边发生什么事,聊了聊赵曦亭介绍过去的行业大佬见面的情况和感受,顺带夸了他几句。
赵曦亭缓了神色,摸了摸她头发,“摇头什么意思?”
“你们分房睡很好。”
“接下去也这样,成么?”
孟秋紧紧闭着眼,不肯看他,没动。
赵曦亭捏起她下巴,眯眼:“这是我底线,孟秋,能不能应,说一声。”
他们本来也没有睡过一张床。
但是客观事实和答应他是两件事。
赵曦亭压根没管手机还开着,伸手去扯她的衣服,像是要在章漱明跟前睡她。
孟秋吓得无声尖叫,忙点头。
赵曦亭松开她的手,腿还跪在她身侧,神情寡淡地俯视她,夹着烟闲闲抽起来。
他故意把手机放在孟秋锁骨上,眯眼吐了一口雾,和章漱明继续打电话,“收藏展出活动在后天,你能来。”
“到时候我让工作人员给你递函。”
冰凉的手机贴在她皮肤上。
孟秋每一根神经都在跳。
恐慌,羞耻,惊惧,窒息。
她咬唇侧过脸。
不要!不要!不要!!
孟秋在心里祈祷章漱明不要立刻答应,起码和她商量一下。
但章漱明显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停顿片刻,说:“好。我一定准时出席,多谢赵先生。”
孟秋一瞬间失了力气。
到下午六点多章漱明才回酒店,在此之前,赵曦亭一直在孟秋房间。
路上章漱明和她通了电话,说明了机票退改的事情,孟秋不怎么惊讶。
这件事不能怨章漱明,心心念念的机会摆在他面前,错过就可能不会有第二次。
稍微有点野心的人都知道怎么选择。
孟秋在语音通话里沉默许久,轻声说:“漱明,下次做决定之前可以先告诉我吗?”
章漱明回酒店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孟秋。
他进房间后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
孟秋纤弱的身体坐在近窗的沙发旁,洗过了澡,头发松松挽着,脖颈白皙修长,看着远处的高楼灯火。
他温和绅士的半蹲,像中欧的骑士等待公主骑上他的马。
“那位赵先生确实不好接触,事态紧急。”
“抱歉,小秋,下次不会了。”
“这次回霁水也没什么事,到时候你爸爸妈妈看到你自己回去,会对我有意见的,还以为我们吵架了。”
“我们一起回吧。”
孟秋看向他,章漱明蹲得很低,她在心底轻轻叹息,平缓道:“那婚纱呢?你陪我去看吗?”
章漱明眨眨眼,笑起来:“当然。这不是两周后的事吗?”
章漱明终于问出声:“下午你有访客吗?”
孟秋看着他眼睛,“有。”
她心跳如鼓,“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赵先生,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在他旁边。”
章漱明和她对视了十多秒,随后笑得很厉害,“小秋,我知道今天你不太开心,想吃点什么?”
他接触过赵曦亭,他那样云端上的人,几乎没有可能和孟秋产生交集。
孟秋手心出汗,拉他的衣服,仰起头,“是真的。”
章漱明唇角微弯,“好了,吃什么?”
孟秋没心情出去。
章漱明挑好餐厅让人送到房间。
其实她告诉章漱明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让他难堪。
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在赵曦亭面前谦卑的模样孟秋历历在目。
为表歉意,晚上章漱明陪她多待了一会儿,两人一起看了婚纱的样式,孟秋指着其中一套说裙摆挺长的,最喜欢这套,就是不太方便。章漱明搞怪地说,那给你请两个小花童,得打扮得像比丘特,往后绑两根翅膀。
孟秋听得直笑。
说着说着,孟秋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赵曦亭把孟秋旁边那套房间订下了。
他傍晚在走廊听到章漱明的订餐电话,一个多小时后,餐车车辙压过地毯震动碗勺叮叮堂堂的声音响起来。
这酒店隔音是不大好。
孟秋絮语中夹着几声温温的笑,清晰极了。
应侍生看到在走廊抽烟的赵曦亭,硬着头皮迎上去:“先生,您是要找人吗?”
赵曦亭冷眼挪上去,只一眼,应侍生浑身发颤,再不敢说话,下意识说了声打扰了,就走了。
他拧了烟,拿起手机给孟秋打了个电话。
孟秋一看到号码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她立马挂断。
接着手机里进了几条短信。
——几点了?
——白天说的那些忘了是不是?
看过这几条信息后,孟秋脊背一阵一阵地冒冷汗,她端正坐直,章漱明再逗她笑,笑意很浅,没再笑出声。
那天晚上,章漱明在她房间待到十点多。
他离开之后,赵曦亭最后一句是。
——孟秋,我真挺惦记你的。
寒意浸入骨髓。
孟秋强忍发抖的欲望,回。
——到此为止吧,放过我,赵曦亭。
这句话发过去很久之后,赵曦亭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没再咄咄逼人,反而说。
——这样啊。
这条消息后,孟秋把他拉黑了,而他也没再出现过。
他越安静,孟秋越不安,按照他几年前的秉性,他一定在做什么事。
但没有。
他好像再次从她生命里消失了。
章漱明陪她回去看了爸爸妈妈,老两口对章漱明十分满意,绅士,有涵养。
他们原本一听国籍在英国都急了,想着在国外长大,文化思想一定有差距,实际接触下来,发现章漱明还挺传统,不乱来。
但何宛菡有一天偷偷问孟秋:“漱明是不是对你太礼貌了?”
孟秋耳朵有些热,“妈妈,挺好的。”
看过爸爸妈妈之后,他们一起去了海新市。
正式从英国搬回来之后,他们会在这里定居。
他们刚过去就碰上了连绵的雨天。
一天早晨。
章漱明穿着白色的衬衫,提了一把黑色的伞,“小秋,陪我去扫墓吧?”
孟秋有点惊讶,“今天?”
墓地在离市区半个小时车程的鹤岭传统墓区,每个墓旁种了两颗青松,遥遥一望,还以为是片松林。
人离得近了,才看到白色大理石的墓角在郁郁葱葱的林底垫出来。
孟秋想起一个短语。
——亡灵的别墅。
章漱明没有带多余的东西,只两捧花,一捧是白玫瑰,另一捧是白菊。
他撑的伞大半在孟秋那边,自己肩膀淋湿了。
孟秋瞧见了,踮脚为他拍了拍,将伞柄往他那头倾了倾。
她仰头柔声说:“这样就很够啦。”
章漱明对她笑了笑,依然将伞靠过去,孟秋顶头是大片的黑。
她面向左前方的墓碑,问:“是这个吗?”
章漱明点了下头。
孟秋把白玫瑰放在她的墓前,“以前没听你说过你有姐姐。”
她看向那个名字,叫章琢菲。
章琢菲去世的时间在五年前,孟秋遇见章漱明之前。
章漱明温和地看向她,唇角半弯,“琢菲去世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找一位性格不错的妻子。”
墓碑上有章琢菲的照片。
孟秋礼貌地看了几眼,似乎和章漱明不大像。
章琢菲更明朗。
这么年轻就去世了,孟秋由衷感到惋惜。
章漱明似乎发现她在看照片,抬手,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衬衫,仔细地拂去照片上的水珠,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我和她吵了一架,她跑出去没看车。”
“被撞了。”
孟秋站在黑色底下,不知为什么,听到章漱明这么平静地叙述,总觉得他还背负着什么。
“你们当时在国内吗?”
章漱明盯着照片说:“不是,在伯明翰。”
“我带她回来的。”
孟秋以为他会和她说他们为什么吵架,但是章漱明没有继续了。
他弯腰将两束花摆正,站直后又看了照片一眼。
那一眼,深且沉。
“走吧。”他说。
孟秋和章漱明回到刚装修完的新房,惊悚地发现门口有一捧玫瑰花。
红得滴血地在黑色包装里撑开。
原本是高雅低调到极致的献礼,红玫瑰的花瓣像带血的刀刃,一片片剐进孟秋眼里。
她脸色发白。
赵曦亭在提醒她,别忘了他。
没关系。
扔掉就好了。
她连花进门的机会都不给,进屋面无表情地拿了一个垃圾桶。
章漱明捡起玫瑰花上的卡片。
上面笔锋凌厉,写着。
——致孟秋。
——听说你们很快要回英国了?
孟秋把垃圾桶往门外一放,正要捧起玫瑰花,章漱明把卡片递过去,“这是什么意思?”
孟秋看到第二行瞳孔放大,浑身打起冷颤来。
章漱明看了眼垃圾桶,把玫瑰花扔进去。
孟秋有点触动,咽了咽喉咙,温温地看向他,“你不继续问吗?”
章漱明冲她笑了下,“小秋。”
“每个人都有秘密。”
“可是这是玫瑰。”
“我知道。”
和章漱明生活,她能获得绝对的自由。
她在他面前,不用像以前她在赵曦亭那里一样曲意逢迎。
赵曦亭要吻她就吻她,要见她她连拒绝都不能,他逼着她关着她,只能呆在他身边。
章漱明确实是一个足够绅士足够体面的好人。
选择他没有错。
孟秋坚定地想。
章漱明在国内没什么人脉。
即使认识一些文玩的专家和收藏家,他和他们交情不深,不会平白给资源。
章漱明要想在内地把公司开起来,等于从零开始。
不像在国外,他们是独一份。
内地的创意,美术,宣发卷的激烈程度跟山一样压下来。
章漱明在内地并没有固定的销售渠道,许多工厂第一次和他合作,不让做欠款,得全额预付。
他们文创IP款式众多,光开模就是一大笔投入,加上每样起订量远超预估,一次性投入的资金就有些压力了。
而且他们还需要为后期的营销预留一部分钱。
这几天章漱明表面上很稳得住。
但孟秋知道他多少有些焦头烂额。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再开发销售渠道。
或者和知名度较高的品牌进行联名活动。
孟秋买了寿喜锅到章漱明公司和他吃饭。
章漱明刚给她夹了一片牛肉放到碗里,手机就响了。
他侧过身聊了十多分钟,终于讲完,拿起筷子正要吃,消息又震动起来。
就先回消息。
等到手机终于消停下来。
章漱明已经没有胃口,孟秋随意扫了扫,他几乎没有吃多少。
章漱明有点抱歉:“这两天没有好好陪你吃饭。”
“可能还要忙一阵子。”
孟秋摇摇头,她无所谓这些。
她想起刚才他的电话内容,问:“过些天有应酬吗?”
章漱明点点头,拿牙签给她叉了块哈密瓜,不紧不慢地解释:“省博有个招标项目,有人介绍我和文化局几个退休的老领导认识,组了个局。”
“虽然不在岗,不会干涉项目,但一脉相承的偏好不会变,多聊聊对写标书有好处。”
孟秋说了声谢谢,吃完拿纸巾摁了摁唇角,微笑夸他:“不错呀,开了个好头,一定越来越好。”
章漱明舀了一勺汤,文雅地咽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希望是。”
“不过这个局表面上是旧友聚会,都会带上家人,你和我一起去吧。”
孟秋点了点头。
选定的地点是一间挺有意境的会所。
前身是明朝的官员府邸,后变成同乡会,民国时期许多昆曲名家在这儿唱过。
后来被三位儒商买下改成了会所。
原在这里唱的昆山腔改革后全是水磨调。
水磨调讲腔纯,柔婉,绵里抽絮。
会所装修也是如此,留白偏多,尽是雪花白蝶的水墨。
进门前,章漱明轻轻握起孟秋的手,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臂弯。
孟秋抬头一笑。
“紧张?”
章漱明弯唇,“都是大人物。”
“没经验。”
孟秋想了想,宽慰他:“这次不行就下次。”
章漱明摇摇头:“不行,机会难得。”
“会好的。”
孟秋挽着章漱明刚从雕梁画栋的影壁走进去,就听到了戏班子的二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