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珍珠耳环的少女by海盐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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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不懂,但视线默默地投向角落的电源。
费奥多尔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想死?”
她自然不会做这么显而易见触怒他的事,叹了口气,静静地看了一会,试图劝说他:“其实,你挺厉害的,为什么不找个班上呢?”
费奥多尔让她去墙角抱头蹲着。
今天是她被绑架的第三天,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
昨日,森鸥外与福泽谕吉同时倒下。太宰治从异能科拿来一只干扰器,强制将异能运转周期切至九十六小时,延长了共噬发生的时间。但港口黑手党与武装侦探社的战争,依旧全面爆发,枪声与异能交锋在城市各处此起彼伏。
掌握局面的两人,在拉扯共噬时间上心照不宣,并毫无顾忌地给对方阵营制造新的麻烦,竟有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
费奥多尔似乎已经默认,江愿这颗“棋子”在牵制太宰治上的利用价值为零。但他显然另有打算,既没有撕票,更不可能放人。
费奥多尔与太宰治,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面,既相似又截然不同。他们拥有着非人的智慧,对人类的弱点洞若观火,对超越常识的事情,保持着近乎荒唐的宽容。但相较之下,太宰治不会过度滥用掌控他人的权柄,费奥多尔则是一个极致的目标至上、利益至上者。他很快就找到了榨干江愿剩余价值,并取悦自己的各种新方式。
一大清早,新的洗护用品、真丝睡衣、和最新款的咖啡机……就陆陆续续出现在了这个破败的藏身处。费奥多尔面无表情地支付了所有账单,然后在江愿像一只快乐的筑巢小鸟,兴高采烈地布置好一切后,理所当然地端走她精心冲泡,并准备自行享用的咖啡和红茶。
冷萃,手冲,冰滴……他消耗咖啡因的速度之快、要求之多,一个饭不吃觉不睡的人,竟然要喝手磨手打的400次咖啡。江愿感觉自己一整天什么都没干,就在烧水、倒水、磨豆、醒茶、点茶中度过,活像一个被迫供奉神明的苦行侍女。
他喜怒无常,兴致上来,在她端着滚烫的水壶经过时,状似无意地伸出脚。江愿被绊倒,小腿被烫出一片刺眼的红,她疼得眼泪直打转,只能抱着膝盖躲到角落里偷偷地哭。而他会坐在椅子上,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她的痛苦。
深夜,他又把刚睡着的江愿从被子里拖出来,强迫她打牌。他甚至不需要出千,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杀得片甲不留,然后在胜利后,用一种冰冷的探究目光看着她,轻声问:“你好笨,你跟太宰君的共同语言是什么?”
江愿被他反复羞辱,折腾得头昏脑胀,又被精准地戳到痛处,愤怒地用泛红的眼睛瞪着他,手里那副扑克牌被攥出褶子。
费奥多尔记起来她还有一处强项,于是逼着她拉一整晚的大提琴。这间屋子里不知为何会有一把保养得极好的大提琴,成了她新的刑具。他坐在椅子上假寐,她就必须不间断地拉琴,从巴赫到肖斯塔科维奇,用那些或庄严或悲怆的乐曲为他伴眠。到了白天,他精神抖擞地出来工作。
在昼夜颠倒的体力精神的双重摧残下,江愿只撑了不到一天,便被折磨得几乎沾到枕头就能睡着。但费奥多尔偏偏要盯着她睡觉。他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在黑暗中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注视着她。
“你……你怎么这么吓人呀,”江愿用被子蒙住半张脸,声音闷闷的,“这谁还睡得着了!”
话虽如此,没怎么吃过苦的大小姐意志力实在谈不上坚定。没过多久,她还是沉沉睡了过去。呼吸变得绵长,粉嫩的嘴唇微微张开,甚至流下了一丝晶莹的口水。
费奥多尔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看着那蝶翼般颤动的睫毛,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怔住了。
随即,他伸出手,毫不留情地将她摇醒。
“你干嘛呀!”江愿猛地惊醒,带着浓重的鼻音怒道,“我拉了八小时的琴,你怎么觉都不让人睡!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话音刚落,一只冰冷的手毫无征兆地卡上了她的脖子,力道很重,带着致命的威胁感。
江愿的呼吸瞬间被扼住,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紧紧扯住他的袖子,声音变得又软又可怜:“费奥多尔……”
他看着她因缺氧而泛红的脸颊,感受着掌下脉搏的剧烈跳动,却用一种平静到诡异的语调陈述事实:“我总觉得,太宰君没那么容易放弃你呢。”
江愿手指微微一蜷,下意识反问他:“为什么呀?”
“直觉。”他松开手,在她脖子上留下浅浅的指印。
第四天早上,江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醒来时,看见费奥多尔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的竟然是她戴在耳上的珍珠耳环。
呼吸瞬间凝滞在喉咙里。
只见费奥多尔神情专注,用一把精密的镊子,面无表情地从浑圆的珍珠里,取出了一个比米粒还要微小的黑色元件。他用镊子夹起那只□□,转向她,总是带着淡淡厌倦感的眼睛里,闪烁起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好奇与兴奋,他问她:“这是什么?”
江愿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几天靠着插科打诨和娇纵任性伪装出的从容瞬间崩塌。恐惧像藤蔓一样扼住了她的心脏,她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跑。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不顾一切地朝门口冲去。
然而,她只跑出两步,一股剧痛就从头皮传来。费奥多尔一把抓住了她的长发,用力向后一扯!
“啊——!”
尖叫声、衣服的摩擦声和身体撞在桌角上的闷响混作一团。
他只用一只手,就将她完全禁锢在了冰冷的桌面上,坚硬的手肘抵住她柔软的小腹上,像一把危险的钝器,让人难以动弹。他的另一只手居高临下地捂住江愿的嘴,视线却越过她的头顶,紧紧地、一错不错地盯着桌上那个小小的窃听器。
“放开我……唔……”极致的恐惧让江愿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流过他冰冷的手指缝隙。在绝望中,她用尽全力,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喉咙里发出困兽般撕心裂肺的哭声。
费奥多尔却恍若未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微小的黑点上。一秒。两秒。三秒。
他看向电脑荧幕上,处于斑鸠鸟窝内的摄像头画面,背景是某处森林,那里一片寂静。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眼底之前那一点点的好奇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淬了冰的、了然的精光。他看着身下泪流满面的江愿,手上力气渐渐松开,那表情,就像是发现了一个埋藏极深又远超预期的宝藏。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棋逢对手者欺骗后,了然于胸的赞叹与寒意:
“差一点……就被你们骗过去了。”
第24章 绿衣山女的少女
距离“共噬”时限的终结,只剩下最后十五分钟,罪魁祸首依然逍遥法外。
巨大的邮轮破开蔚蓝色的海面,悠远而沉闷的汽笛声压过了海鸥刺耳的鸣叫。费奥多尔转移了据点。此时,他悠闲地坐在甲板上露天咖啡厅的藤编摇椅里,享受着连轴工作后难得的休憩。
一位戴着礼帽、气质儒雅的伦敦绅士在他们桌边停下了脚步,目光在江愿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善意与关切开口:“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您看上去很难过。”
费奥多尔抬起眼,紫色眸子里染上恰到好处的忧伤和无奈,他用流利的英语答道:“谢谢您的关心,先生。这是我的妹妹,她……唉,刚刚被前夫抛弃,我正想办法安慰她。”
江愿穿着一身洗旧了的俄式亚麻连衣裙,象牙白的裙摆上点缀着淡蓝色的矢车菊刺绣,长发被编成一条松散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她被打扮得像个涉世未深的俄罗斯乡下少女,闻言只是将脸埋得更深,肩膀微微抽动,仿佛印证了费奥多尔的说辞。
“哦,那真是太遗憾了。”好心的绅士发出一声同情的叹息,又安慰了江愿两句,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费奥多尔送走了那位好心人,转回头,温文尔雅的假面便褪了下去。他沉静地审视着对面的少女,一言不发。
就在几小时前,这还是个有恃无恐的人质,对待决定自己生死的绑匪,态度不可谓不嚣张。直到太宰治留在珍珠耳环里的□□和定位器被找出来,当着她的面碾碎。那之后,她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甚至连正眼看他都不敢。
这几日少女肆意妄为的勇气,不过是笃信她男人有万全之策,能将她毫发无伤地救出去。费奥多尔心底泛起嘲讽的冷笑,又裹挟着一丝诡异而难以驱散的烦躁。
四周的旅客都在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们这一桌,毕竟一位美丽少女的眼泪总是引人注目的。
“不许哭。” 他用俄语低声命令道。
江愿竟真的就不哭了。
她是个大活人,却被费奥多尔硬生生叠进几十寸的行李箱里带走。她的韧带在极端狭窄的空间里绷得剧痛,胸腔被膝骨死死碾着,几度濒临窒息。但更骇人的是,她就这样被推过两道安检,无人察觉。这才着实见识到了他的手腕。
她没忘记新闻上被割掉脑袋的女人,再也不敢犟得跟水牛一样。现在,反倒像一只可以随意踢飞的小动物,含着泪的眼睛惊恐地眨了眨,凭借强烈的求生欲,硬生生把泪水憋了回去,身体因为压抑而瑟瑟发抖。
费奥多尔心中的烦躁更甚。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白瓷茶壶。
“倒茶。”
江愿颤颤巍巍地提起沉甸甸的茶壶,为他面前的空杯斟满了琥珀色的茶汤。
费奥多尔端起来,仅仅抿了一口,便蹙起了眉。
“难喝。”
江愿抖得更厉害了,不受控制地往椅背深处缩去,生怕这个喜怒无常的恐怖分子,下一秒就把那滚烫的茶水泼在她身上。
费奥多尔看着她那副窝囊的样子,越发不顺眼。
他将目光投向远处海天一线的地方,那里正有一抹落日的余晖。他一直等到十五分钟过去,转回头,声音平淡地宣布:“暂时不杀你。好好倒。”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许久,江愿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我不相信你。”
“不需要你相信。”
“除非,”江愿垂下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顽固又不合时宜的执拗,“你要和我道歉。”
空气再次陷入寂静,费奥多尔冷漠的眼眸微微眯起,仿佛在打量一件刚会说人话的玩物。
他想看到她因为这个荒谬的请求而被惩罚时,会露出怎样绝望的表情,但不知为何,望进那双雾蒙蒙含着泪光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对不起。”
话音落下,连费奥多尔自己都愣了愣。
那三个字轻飘飘的,仿佛不是出自他的喉咙。一丝极细微的、被冒犯的错愕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江愿也顿住了,她似乎没料到会得到回应。她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在原地静坐了一会儿,胆子也大了些。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他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去。
“费奥多尔,”她小声开口,手指紧张地搓着裙角的刺绣小花,“你好奇怪,你是不是喜欢我啊……虽然我现在是你的人质,这样说可能会惹你不开心,但是你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我不会喜欢绑匪的。”
“你既然道歉了,之前你虐待我的事情,我只能不和你计较了。但是这是两码事,我跟你说清楚呢,也是为了你好,帮助你及时遏制自己的邪念,所以你也不能因为被拒绝,就又朝我身上发火,你的个人素质还需要提升,知道吗?”
费奥多尔没有理会她这番絮絮叨叨,他发现自己方才那点莫名的烦躁感竟然消散了。他端起茶杯,这次竟觉得那茶水顺口了许多。
江愿见他不语,继续小声地“开导”他:“你也不要太灰心。你这个人,长得也还行,只是我喜欢清纯一点的。你平时可以多出门晒晒太阳,作息规律一点,这样找对象才容易。”
费奥多尔放下茶杯,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玻璃瓶,推到她面前:“来,喝了这个。”
“这是什么呀?”江愿好奇地盯着瓶中清透的粉色液体。
“哑药。”他言简意赅。
“……”江愿瑟瑟发抖,重新带着哭腔抱怨,“你怎么这么难相处啊。”
这个评价取悦了他,费奥多尔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他摊了摊手:“聊点正事吧。小姐,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江愿看了看四周那一望无际的海洋,低声回答:“在一艘邮轮上。”
“答对一半,”他宣布,“我们现在在公海上。在这里,没有国家的法律,没有规则,也没有人能找到你。”他欣赏着她脸上浮现的恐惧,满意地补充道,“你是我的了,小姐。”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继续说道:“喀秋莎,还记得她吗?我们到目的地后,去符拉迪沃斯托克你还能见到她,我把她送回了之前的族群。”
江愿浑身止不住发抖。
“作为两次帮助你'朋友'的交换,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帮我解惑,”费奥多尔将话题拉了回来,他的手指点了下桌面,身体微微前倾,探究的视线掠过她苍白的脸颊,“为什么太宰君明知道你的位置,却没有来找你?”
江愿沉默了几秒。海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她抬起头,目光在费奥多尔的脸上逡巡片刻,轻声哀求:“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费奥多尔没有回答,默认了这场交易。
江愿的神情里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沮丧,她幽怨地直视费奥多尔:
“应该是我问你,你做了些什么吧?你从一开始就好像完全不担心位置暴露,是干扰了GPS设备吗?还是给太宰先生制造了更麻烦的事情,让他没法脱身呢?你这么厉害,连太宰先生都不是你的对手。现在,可能他老板已经没命了,他哪里还有空来理会我这个倒贴的女朋友呢?”
费奥多尔看着她,无声地笑了。
他确实是明知故问,自是不会向江愿解释个中细节,不过是出于谨慎再次确认。但听她亲口承认他比太宰治更胜一筹这件事,让他很是愉悦。
他抬手叫来服务生,作为奖励给她点了一份杏仁可颂。
江愿静静地看着那份冒着黄油香气、金黄酥脆的可颂,小口小口地,认真地把它吃完。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试探地抬头,继续说:“而且……连我都能看出来,你的计划不会简单到,觉得绑架我,真的就能威胁到太宰先生吧?我在这里白吃白喝这么多天,你还不杀我,你还想干什么呢?稍微和我透露一点吧。”
费奥多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看透灵魂深处。
江愿心虚地移开视线:“你自己说可以问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签了账单,站起身,像拎一只猫的后颈一样,拎着她的衣领把她从座位里提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往船舱内走去。
邮轮内部极尽奢华,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穹顶悬垂着层层叠叠的水晶吊灯,空气中弥漫着香槟与雪茄交织的气息。他们沿着镀金扶手的旋转楼梯缓缓而下,途经闪烁着靡丽光芒的赌场入口。
费奥多尔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白纸,在她面前展开。
“这是什么?”江愿问。
“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纸。”费奥多尔叹息道,他已然胜券在握,便难得有兴致为人解释起来,“但是,传说中有一种'纸',在上面书写就可以改写现实中的一切。但很可惜,如果使用者无法理解现实的运行规律,随意书写,会产生无法预知的灾难性后果。
“任何微小的改写,都会诱发世界线庞大的连锁计算。如果无法使这些前后逻辑合理化,新的现实会因为无法自洽而极度不稳定。比如,物理法则可能会在局部区域错乱,人类出现大规模记忆冲突,新旧现实裂缝中诞生出怪物。最终,世界会在数日内崩坏。为了正常使用书页,还需要它的伴生物,它就像一台超级计算机,能自动演算并修正新现实带来的所有悖论和逻辑漏洞,使其能够稳定存在。”
“哦……好复杂,听着挺糟糕的。”江愿茫然地点点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费奥多尔对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带着她,在整艘船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们走过长长的观景长廊,又路过了挂满油画的艺术长廊,低沉的俄语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雾岛财团与港口黑手党,利用覆盖全球的航线、铁轨与公路,搜寻着'书页'与'逻辑锚点'的存在。但是,用这种笨办法,竟然同时找到了'纸'和'墨'。”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对鸽血红的宝石耳坠,在指尖把玩。那宝石正在黑暗的走廊里发出盈盈微光,映着他诡谲的眼神高光。
“他们很聪明,没有把'逻辑锚点'藏在金库或者异能空间里,而是将它安置在了千万条流动的航线中的某一条上,让它永远处于移动之中,无法被定位。”他慢条斯理地将耳坠递到她面前,叹息道,“唉多么谨慎啊,即使这样,要拿到它,居然还需要一个生物密码……”
“是一只鲸鲨?还是一种菌群?植物孢子?还是……”
他悲悯的视线向她投来,情难自禁地感慨:“真遗憾,你本不需要背井离乡……但在你被'邀请'后,你哥哥却做了一个十分有趣的决定。十条远洋航线悄无声息地更改了目的地,而这艘从横滨前往巴拿马的'伊卡洛斯号',就是其中之一。”
他说:“自己戴上吧。”
江愿听懂了。
她抿着唇,静静抗拒这颗诡异的宝石,但在费奥多尔沉默的注视下,最终只能垂丧地接过耳坠。
她问:“这个石头怎么在发光?”
费奥多尔自然不是有问必答。
江愿看着他的背影,平静地恳求道:“告诉我吧。”
他垂着头静静看过去,满意地发现耳坠的光芒越发耀眼,似乎也映得那双天真的琥珀色眼睛,让人难以拒绝。
他缓缓伸出手,捧住江愿的侧脸。
江愿被他的动作吓得肩膀一缩,心底“呸”了一声,硬着头皮,乖巧地用脸蹭了蹭他的手指,他才终于施舍地开口道:
“这是一个阿根廷人的异能'小径分岔的花园'的造物,能让人感知到'现实的可能性',那些因选择而未发生、被'书页'抹消的'平行世界线'。当这些'错误的现实'靠近逻辑锚点时,世界的法则会试图排斥,试图修正它,这种高维度的能量摩擦,在人眼中表现为发光。”
邮轮的鸣笛声再次响起,悠长而寂寥。
两人沉默地又走了一段路,随着越靠近船体深处,耳坠的光芒愈发刺眼。
眼前伫立着通往接驳艇库的铁门,江愿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一片大盛的妖异红光中,她转过身,仰头看着费奥多尔,之前所有的恐惧和怯懦都从她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任性而坚决的神情。
“费奥多尔,”她说,“我不想和你去找'逻辑锚点'了。”
“我想回刚才的餐厅,喝热巧克力。可以给我买吗?”她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喙的、甜蜜的语气补充道,“在我们喝完之前,不许再做其他任何事了。”
费奥多尔回过头,黑暗中那双紫红色的眸子像玻璃珠般锃亮。
他微微眯起眼,开口想说什么,想下达命令,想嘲笑她的天真。但他脸上的神情僵住了,眼里燃烧着不属于他自由意志的、深刻的困惑与动摇。
“……”
“啊,你看看你,”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语气里充满了被自己背叛的恼怒,“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甲板上,咖啡厅的服务员看见那对奇怪的“兄妹”又回来了。
这一次,是年轻的小姐走在前面,她径直走向柜台,认真地看着菜单。她的同伴,那个气质阴沉的俄罗斯男人,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江愿点上一壶格鲁吉亚红茶,热巧克力和几块黑麦列巴,并特意嘱咐服务员将切好的列巴,抹上蒜泥和橄榄油烤香,装进打包盒。
他们又坐回了之前的位置。
天色渐渐暗下来,甲板上的灯光一盏盏亮起,乳白色的灯泡挂在铁索之间,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不远处,晚间露天剧场正在放映。
投影幕布上,与江愿有七分相似的女演员,身穿亮片白裙,麦克风握在胸前,灯光洒在她湿润的眼角。她站在一九八九年的东京巨蛋舞台中央,声音带着颤抖:“大家,请永远爱我吧!”
台下人潮如海,荧光棒挥舞成星河,呼喊与掌声如翻滚成浪,连甲板上的夜风也被这份狂热烘烤得发烫。
江愿怔怔望着屏幕里,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
服务员很快端上一壶新沏的红茶和一杯堆满棉花糖的热巧克力。江愿看着服务员走远,端起面前冒着热气的陶瓷杯,吹了吹,才抬起眼,平静地对费奥多尔下达了新的指令。
“费奥多尔,永远不要伤害我,也不要试图耍任何的花招。”
费奥多尔阴测测地盯着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一言不发,身体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
“最后,”江愿将一杯刚倒好的热茶推到他面前,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出他压抑着怒火的脸,“把这杯茶喝了,然后去船长室,命令他们返航,回横滨港自首吧。”
他眼中是风暴欲来的恐怖,仿佛要将她看穿。许久,他才低声开口,那声音沙哑,像生锈的锁链在摩擦:“哦?这是在干什么?”
江愿轻轻叹息:“让我来猜猜看,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恨不得立刻杀死我,又必须得像狗一样听话,难受坏了吧?”
她狡黠地弯起眼,凑近低声道,“给你一个提示好了,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算保镖再厉害,也不可能24小时滴水不漏地看着我。很多人都像你一样成功绑架过我。既然成功了,把我丢给随便哪个小喽啰看住就可以了,为什么港口黑手党,一定要太宰先生亲自来看住我呢?”
费奥多尔端起茶杯的手,在空中停住了。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投影幕布上,画面中的女人与眼前的少女微妙地重叠——神情、轮廓、发出命令时骄纵的声音。
他终于想通了一直被他忽略的烦躁情绪从何而来。
“……原来如此。”
他低声说,原本的怒意竟然瞬间消散,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女,语气里竟听不出一丝失败的颓丧,反而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
他回忆了一下:“36次?”
“68次……”江愿咬着牙,“费奥多尔,你无需感到自卑。”
费奥多尔点点头,低声笑起来。
江愿也跟着他笑,一时之间气氛十分融洽。
她十分享受这种权利颠倒的感觉,琥珀色的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忽然向前倾身,手指不客气地狠狠弹了下他的额头。
在费奥多尔震惊的眼神里,她凶狠地命令道:“看什么看。倒茶。”
邮轮响起了绵长而急促的汽笛声,巨大的船身开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缓缓调转方向。船上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涌到甲板上,茫然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
邮轮,正在返航。
四小时后,已是深夜。伊卡洛斯号重新靠上了横滨的港口。码头上灯火通明,仿佛白昼,密密麻麻的军警荷枪实弹,将整艘船包围得水泄不通,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缓缓靠岸的邮轮。
江愿走下舷梯,她手里拿着一副连赢费奥多尔三十几次的扑克牌,回过头,看着层层军警将枪支对准了她身后那个脸色阴沉得可怕的男人。
她想起了什么,学着太宰治装模作样,继续落井下石:“从巴拿马再到俄罗斯,这个构想非常宏大,不过它通常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偷渡。”
她将外卖的纸袋,轻轻挂在他那只戴着手铐的手上:“费奥多尔,这个带着下葬的时候吃,好好照顾自己。”
第25章 十四行诗的少女
江愿重新踏上横滨港的码头,目光穿过密不透风的军警武装车,一眼就望到了她思念的青年。
太宰治独自立在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下。昏黄的光描摹出他清瘦颀长的身形,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唯有那双鸢色的眼眸,仿佛两点遥远的星火,静静凝望着她。
江愿心跳漏了一拍,迈开的步子一滞。
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鬓发捋到耳后,两只正常行走的腿忽然瘸了,以一种惹人怜爱的做作姿态,一寸寸挪到他面前。
不等他开口,她就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猫,委屈地蹭进他怀里,引着他去看自己小腿上的烫伤。瓷白细腻的肌肤上,一片被滚水烫出的红痕赫然在目,边缘已冒起几个透明的水泡。
她本是存了七分演戏三分卖弄的心思,可当抬眸时,却见太宰治肩上覆着一层薄露。那是深秋海港的昼夜温差留下的湿冷痕迹,为了等候一艘不知何时能回航的邮轮,从黄昏到午夜。
她鼻尖一酸,雾蒙蒙的眼眶里,毫无征兆地盈满了泪水,簌簌地往下掉。
太宰治沉默地凝视着她腿上的伤痕,什么也没说,只是手臂一收,单手将她抱起。
身体骤然悬空,江愿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脖颈,脸颊埋进那温凉的肩窝。压抑的委屈与后怕在心底翻涌不歇,泪水无声地渗出,濡湿了他肩头的布料。
“去医院吗?”她闷闷地问,声音里仍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却悄悄亮了起来。
“不去。”他淡淡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