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珍珠耳环的少女by海盐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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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
横滨的雨,好像停了。
第4章 奥菲莉亚的少女
异能者失控事件无人追责,横滨市政在深夜草草发布了一纸道歉通稿后,便悄然翻篇。
但与之相关的绯闻八卦,却在无数利益相关方的推波助澜下、在公众的窥私欲与谈资狂欢中,持续发酵,其热度甚至远远盖过了更值得关注的公共安全丑闻。
风已经吹出去了,这场盛大烟火的碎片,细细密密地扎进了这座城市的皮肤里,留下一圈圈灼热而暧昧的印痕。
那句“好啊,小姐”,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以一种病毒式的传播效率席卷全网。累计播放破七千万,评论与转发数以百万计。从高能视频混剪到二创梗图,从魔性语音包到代餐推荐,仅仅几小时内便淹没了所有严肃的公共议题。
得益于两位当事人过分出众的外貌与引人遐思的社会身份背景,这场“恐袭现场直播告白事件”牢牢霸占了热搜榜第一至第五的条目。
其影响力之大,甚至惊动了《日本高中道德与社会秩序》教材编辑部,连夜召开临时线上会议,主题为:“论当代青少年在公共危险场所进行告白行为的心理动因与社会引导机制”。
而这场风暴最吊诡的插曲,发生在东京证券交易所。
第二日开盘,雾岛财团的股价非但没有因这桩“丑闻”下跌,反而在开盘后一路飙升,强势涨停。这场泼天的闹剧,为“雾岛”这个姓氏带来了难以估量的商业红利——财团旗下的奢侈品、酒店、美妆、教育、房地产等板块关注度瞬间飙升,知名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次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横滨时,一组偷拍图再次在各大社媒平台疯传,为这场大火浇上一桶滚油。
照片的像素不高,带着夜间拍摄特有的颗粒感,却因此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电影氛围。夜晚的横滨,街角雾气氤氲,处于舆论中心的主角并肩立于一盏昏黄路灯之下。
有着鸢色眼瞳的褐发青年,侧脸被雨水打湿,浓密而微卷的睫毛低垂,正凝神倾听着什么。沉默的阴影轻轻包裹住他身边的少女,镜头无法捕捉她的五官,只留下一截小巧的下巴,和耳畔一枚莹润的珍珠耳环。宝石细腻的柔光,更映得青年神情温和,笑意疏淡,像从别人的梦里短暂地借来了一张脸。
这张照片,和昨日那场惊天动地的直播,同样具有杀伤力。照片下的评论区,彻底沦为一场全民参与的、夹杂着羡慕、争议与狂热的赛博狂欢,几万条评论不断刷新——
@natsuki_0331:“横滨市政府什么时候发男友?@横滨市役所 @横滨旅游局 @异能特务科”
@yokohama_neko:“豹豹猫猫我出生了!”
@O_O_:“?和太宰治谈还不如和港口的集装箱谈,那个至少不会自己跳海……”
@misakiiii:“冷知识:昨天事发地点是樱木町,旁边是雾岛财团旗下最大的商业综合体,又正巧赶上情人节街头特辑。懂的都懂,你们是信我是森鸥外,还是信这不是炒作?”
与外界沸沸扬扬的舆论风暴相比,雾岛家坐落于山顶的宅邸内一片静谧。
当事人,今日未去上学。
三楼套间的主卧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江愿整个人蒙在柔软的鹅绒被里,探出一个缠着雪白绷带的脑袋,像一只刚刚破土的春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被窝外的空气,又带着隐秘的雀跃,把脸埋回了被窝里。被褥的缝隙间,手机屏幕的冷光幽幽地亮着,映照着因为缺氧和兴奋而泛着不正常酡红的双颊。
倘若有谁能窥见她此刻的神情,便会发现这位被流言蜚语推上风口浪尖的少女,本人也是津津有味的吃瓜群众之一。
不过短短一天,她的精神世界已然翻天覆地。她不仅火速加入了“太宰治横滨后援会”的群聊与各类超话,手机相册也迅速被青年的照片、采访截图、表情包填满。
可惜,异能者的公开资料向来稀缺,事发当时鲜有余裕拍摄他们,事件一结束,他们又如同风一般消失无踪。唯有这次,破天荒的高调直播被无数网友截取、剪辑、配乐,制作成一支支缠绵悱恻的二创视频,足以让情窦初开的少女心跳失速。
此刻,她正全神贯注地浏览着那些新鲜出炉的同人小说。它们的情节大胆,文笔直白,毫不避讳地描摹着隐秘而炙热的情感。
床头柜上,那本被她反复阅读、写满批注的《尤利西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落。她从未发现,原来文字不必那么艰涩精琢,就可以取悦所有的感官。
“……他俯下身,鸢色的眼睛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旋涡,将她吸了进去。他的指尖很凉,轻轻拂过她的锁骨……”
江愿读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像一只快乐的海豹,猛地在柔软的大床上滚了一圈,最终将自己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被子里,发出一阵压抑又满足的、闷闷的笑声。
与此同时,位于宅邸二楼的书房,紫檀木的长桌上,摊着一封封字迹扭曲、充满了恶意与诅咒的恐吓信。
江愿的……姑且已经能算作男朋友的人,在横滨这座盘根错节的城市里,做着世界上最危险的工作之一。与他扯上关系,就如同在黑夜里点燃一盏灯,会吸引来数不清的、被光明所刺痛的飞蛾与毒虫。
被怒火与忧虑裹挟的字句,断断续续地从楼下书房半开的窗户渗透进来,飘进江愿的耳朵。
“他的仇家就像蚂蚁一样多!哪怕今天踩死一只,明天还会有成百上千只从地底下爬出来!”
“……太宰先生工作好辛苦。” 江愿不合时宜地想。
话筒那端是□□首领森鸥外的长叹,带着父辈之间才有的沉默共识:“唉……太宰君在某些方面确实不是那么可靠。”
他稍作停顿,又用一种温和却不容置喙的语气补充道,“孩子们的问题,不能总交给孩子们自己解决。”
港口黑手党,横滨地下秩序的缔造者,与雾岛家素来保持着长久却秘而不宣的合作关系。
十几分钟后,江愿卧室那两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敲响。
她像受惊的兔子迅速从床上爬起,手忙脚乱地将手机塞进枕头底下,又拼命用手扇着自己发烫的脸颊,试图降下那不合时宜的红晕。她身上那条质地轻软的白色真丝睡裙,裙摆随着奔跑的动作漾开,像一朵盛开的昙花。
拉开门,父亲雾岛会长正站在门外。
他永远一身剪裁精良的定制西装,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面容沉敛如水。只是今日,那双深邃的眼眸下,眉宇间罕见地透着一丝久违的疲惫。他不是一个轻易显露情绪的人,他以沉稳、克制、甚至铁血的手腕,才能稳稳掌控着庞大如帝国的雾岛财团。
他的视线在女儿缠着绷带的脑袋上停顿了一瞬,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怎么锁门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江愿抿了抿嘴,侧身引他走进套间的会客厅,让他坐在那张意大利进口的米色沙发上。
“对不起,爸爸。”
她立刻垂下头,摆出最乖顺的认错姿态。
雾岛先生望着独女柔顺低垂的发旋,这不谙世事、被他精心圈养在温室里的少女,是他最不容有失的珍贵资产。
“我又追加了五十亿的城市安全维护预算。”
他开口,声音冷硬如铁,“从明天起,港口黑手党会派出首领直属的战斗小队,全面负责你的安全,直到这次的事态被彻底压下去。”
“……爸爸,其实武装侦探社也可以保护我。” 江愿的声音比预期更轻,像是怕惊扰空气中的某种秩序。
她小心翼翼地掂着字眼,为一个不被允许存在的念头争取立场,“太宰先生,他也是很厉害的异能者,而且他还是……”
“停,我不是第一天认识太宰治了。”
雾岛先生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他修长的双指轻轻敲击着沙发光滑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语气平稳,但江愿知道他生气了。
“念念,” 父亲的语气稍稍放缓,视线落在她蝶翼般轻颤的长睫上,“我不是在干涉你的私人生活。但我需要提醒你,你的生活从来不'私人'。”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那座古董摆钟规律而冷漠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上。江愿紧握在膝头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没有反驳。
“他不属于任何体制,没人能约束他——他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雾岛先生的声音如冰水般缓慢倾倒,“这样的男人,靠得住吗?”
“……” 我觉得还行吧,说了你又不高兴。
江愿在心里默默地吐槽,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
“总之,” 许久,雾岛先生捏着拧紧的眉心,将结论一锤一锤敲在案头,“你别再招惹他了,森先生的人会向我定期汇报你的所有行程。”
江愿没有立刻回应。她微微低着头,纤细的脖颈弯出一个脆弱而固执的弧度,仿佛没有听清父亲的话,又像是在用沉默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女仆早先送来的红茶早已凉透,暗红色的茶汤表面平静如镜,清晰地倒映出她那张看不出丝毫波澜的、过分美丽的脸。
终于,她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耳语的、轻飘飘的声音应了一句:
“……知道了。”
江愿身边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交替。
所谓“黑手党的精锐部队”,不过是一个身形瘦削、轮廓凌厉的青年,肤色病白,黑发如鸦羽般垂落耳侧。如果忽略那双野兽般锐利的眼睛,乍看之下,甚至透着几分病弱。
他像一道稀薄又凝重的阴影,跟随在江愿身后半步之遥。那种存在感极其奇特,既强大得令人无法忽视,又能在必要时隐匿得无声无息。
于是,当江愿重返白兰馆校园,无数黏密的、混杂着探究和审视的目光扑向她,最终都沉入了身后那道无形的黑洞中,纷纷退缩、溃散。
偷拍的手机会在举起的瞬间,因机主瞥见一双野兽般冰冷的眼睛而惊惧地坠下;跟踪者的脚步声,总在靠近前就离奇消失在街角;塞进鞋柜的匿名信,更是在她触碰之前化为齑粉。
江愿后知后觉地发现,在无人察觉的瞬间,这人风衣下摆化作数道狰狞的黑色兽影,悄无声息地恫吓了所有犄角旮旯的恶意。
价值五十亿的顶级异能者,业务能力一定是极好的,远比那些能被甜点和撒娇轻易收买的保镖棘手百倍,并且过于敬业——父亲说,让他监视她和太宰治继续接触,他也确实在物理意义上,优秀地践行着这个任务。
在一次难得的通话里,江愿跟太宰治委婉地提起了他的存在,暗示眼下只能维持线上联络。
太宰治并未不悦,反而语气轻松地透过听筒安慰她,甚至为他人开脱:“或许垂耳兔先生没有坏心思,只是在发呆呢?”
太宰治非常喜欢“垂耳兔先生”这个外号,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沿用了下来。这个漂亮青年总是那么宽容,仿佛不知道人心可以险恶到何种地步。
垂耳兔,或者说芥川龙之介,是非常险恶的。
其他时刻他尚有分寸,唯独只要和太宰治发消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就会瞬间变得尤其炙热又专注,牢牢钉向她的手机荧幕。他的目光可能出现在各个隐秘的角落,带着某种极端情绪下的克制,像是野兽在吞咽呼吸,像是火焰被压进冰层之下。
江愿被他监视得瑟瑟发颤,非常担心这个神通广大的黑手党会顺着网线,把她和男朋友的聊天截图整理打印,递到父亲的办公桌上。她更怕雾岛财团和港口黑手党,会给她那在私人侦探事务所规矩上班、宽容善良的男朋友带来麻烦。
然而,整件事的走向,在不久后迎来意外的转机。
彼时,她正在管弦乐团的排练室里为大提琴调音。她心思不属,既烦恼着如何摆脱难缠的芥川君,又被另一种更细微、更磨人的情绪所困扰。
抛开外部矛盾,太宰治本人也是个极其捉摸不定的恋爱对象。
不能见面的日子,总是会暴露关系里最细微的缝隙。他就像一场潮湿的海雾——温柔、缱绻、令人沉溺,却在她伸手想触碰的那一刻悄然散去。他拥有令人窒息的洞察力与掌控他人情绪的本领,只要他愿意,只需几句轻描淡写的问候,便能让她整夜都想他,但他总没那么有空。
太宰治从不主动发消息,沉默起来时像是从整个世界悄无声息地离线,常常几天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串静静躺在屏幕上的未读消息。
当前的聊天记录悬停在24小时前,是她发出的一张寄托着少女期许的自拍,一根初春筑巢的小鸟衔来的最漂亮的羽毛。这张精心雕琢的照片,同步发到ins上,已经有几万人点赞,却唯独缺席了最想等到的那条回复。
江愿将这归结于侦探社的工作过分繁重。
或许是在破解某个困扰了警方数周的连环谜案,又或许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与穷凶极恶的罪犯周旋。就像前夜港口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新闻语焉不详,但在她看来,那必然是太宰先生为了守护横滨的和平,而不得不采取的、激烈又悲壮的手段。
“江愿,这是今天的信。”
温和的女声在身旁响起。
江愿侧过头,同部的小提琴手江藤花音向她走来,手里拿着一摞粉红色情书。不远处的角落,正在擦拭长笛的夏川清见微不可察地抬了下头。
“你今天好像盯着手机看了好久。”花音弯下腰,将信封放在她膝上,半真半假地调笑道,“是在等男朋友的回信吗?”
中提琴手七濑诗织也凑近,促狭地眨了眨眼,压低声音:“新闻上说,你男朋友前天在港口炸了两个仓库呢。”
“嗯,”江愿语气里染上真实的同情与心疼,她想象出太宰治满身硝烟,疲惫地靠在墙边的模样,不禁又补了一句,“他工作好辛苦,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呃……是他炸别人,他怎么会受伤呢?”
江愿仿佛没听到,轻轻叹了口气,将信封放在一旁。几秒后,身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信封便被原地销毁。
“咳、咳咳!”身后不远处,是芥川龙之介刻意压抑的咳嗽声。
江愿侧脸望向那道寸步不离的黑色身影,不免有些迁怒:“芥川君,你不用白费力气。我爸爸已经去欧洲开会了,半年内都不会有空管我和太宰先生的事。你想告状,也得等他回来再说。”
“雾岛小姐,”芥川的声音冷硬如铁,“在下并非想要告状。”
花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芥川挺拔的侧影。他沉默而冷峻的气质在周围一群穿着校服的少年中显得格格不入,却也因此格外醒目。
她若有所思地托着腮,忽然凑近江愿,小声问:“芥川君长得真好看,不比宗原君差,你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普通人对异能者多少都有点滤镜,只是他们通常出现在不容接触的场合。但芥川这段时间频繁出没在校园内外,虽然表情写满生人勿近,但不免让人生出一种“他只是沉默寡言,其实一点都不危险”的错觉,惹来不少女生轮番打听。
江愿不想打击好友的积极性,但一想到芥川那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港口黑手党本职,随便一查案底可能就比人还高,于是她眨了眨眼,凑近花音耳边,十分郑重地悄声说:
“他喜欢男的。”
几乎是同一秒,芥川咳得更响了。
“……啊?”花音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神情复杂地收回了爱慕的视线。
但少女的兴致总是来去自如,下一秒她便丝滑地换了个话题,“对了,江愿,你男朋友——就是太宰先生,你知道他的异能力是什么吗?新闻里都没写呢。”
这个问题,结结实实地把江愿问住了。
她在对方满是期待的视线里,窘迫地垂下长长的眼睫,手指迟疑地在空中比划着:“大概是……这么点一下,然后……触手就会,唰地一下——消失了。”
“唉?”越解释越困惑,“那是什么?”
“「人间失格」。”
隔着一小段距离,芥川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像一枚冰块投进火炉,“太宰先生的异能力能将一切触碰到的异能无效化,是非常特殊的反异能力。”
江愿对上芥川的视线,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看到他极轻地翻了个白眼。那动作轻得几乎称不上失礼,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的嫌意,仿佛在无声地指责,她对太宰治竟如此一无所知。
“哇,听着好厉害,”花音不明所以,只是单纯地感叹着,“那和芥川君你的异能力比起来呢?”
就在这时,江愿放在膝上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几乎是同一瞬间,不远处的芥川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那件黑色风衣的口袋里,似乎也传来了一声极其相似的、被压抑的震动声。
她的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但这个小插曲并未打断芥川的回应,他身上腾起一股冰冷暴戾的气息,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他一寸一寸地转过头,灰色的眼睛牢牢锁定花音。
“愚蠢至极。”他一字一顿的声音从肺腑里碾磨出来,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狂热与敬畏,“在下的异能,岂能与太宰先生相提并论。”
“……”倒也没必要这么生气。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花音和其他几个凑热闹的部员被他骇人的气势吓得噤若寒蝉,尴尬地笑了笑,立刻找借口作鸟兽散。
手机又震了一下。江愿划开屏幕,赫然是两条来自“太宰治横滨后援会”的群消息推送。
正当她准备锁屏时,一个念头闪电般击中了她。她猛地抬眼,果然看到芥川又不自然地动了一下,像是在调整口袋里手机的位置。
江愿迟钝地有些咂摸出一个荒诞的念头,点开这个五百人后援会群聊,在输入框里打下一行字。
@念念:“请问有哪位姐妹有前天港□□炸事件附近,太宰先生的高清照片吗?非常感谢!”
第三次震动声如期而至,铁证如山。
江愿的目光精准地投向芥川,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灰色眼眸骤然一缩,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慌乱。
两人就这样尴尬地对望了数秒。
直到江愿朝门边扬了扬下巴,径直朝练习室外走去。芥川脸色铁青,在原地僵持片刻,最终还是迈开步子,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在教学楼后方的小径,她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转过身,双臂抱在胸前,率先发难。
“芥川君,狡辩的话,想好怎么说了吗?”
芥川死死地盯着江愿,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脸涨起了一层薄红,像是恼怒,又像是羞耻。
他嘴唇翕动了半天,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在下……不知道雾岛小姐在说什么。”
“哦是吗?唉,群里好热闹呢——不知道太宰先生本人,知不知道这个群里都有些什么人呢?”
芥川终于绷不住了,他猛地上前一步,一股凶戾之气扑面而来,他身后的黑衣下摆无风自动,仿佛有狰狞的兽即将破笼而出:“雾岛小姐,在下奉命保护你的安全,请不要做多余的事!”
江愿啧啧地摇了摇头,看穿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掷地有声地围着他绕圈:“芥川君,你身为港口黑手党的成员,却混在太宰先生的核心粉丝群里。要知道,这个群可是要不间断打卡90天以上,甚至连我的账号都是网上买的,你……”
“但在下并没有想要对太宰先生逾矩的意思!”
“你还想逾矩?”
“……”苍白的脸瞬间绯红,他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气得浑身发抖,连咳了好几声。
“……算了,”
江愿看着他那副狼狈又死犟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好吧,芥川君,你是怎么认识太宰先生的呀?跟我说说他吧?”
芥川低着头,声音一如既往地冷硬:“太宰先生不喜欢在下在背后议论他。”
“嗯……但是作为交换,我会把太宰先生的私人Line推送给你。”
燃烧着压抑怒意的灰色眼眸,在听见“太宰治的私人Line”时,明显地动摇了。
愤怒与渴望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脸上交战,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缓缓垂下了头。
“……”
“太宰先生赋予了在下生存的意义。”芥川低声开口。
他瞥了眼江愿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仿佛期待听到什么美好的童话故事。他脑中迅速掠过爆炸的夜街、嘴里塞满火柴的俘虏、审讯室满墙的黑血……
原本的话被生咽进喉咙,谨慎地斟酌了一番措辞。
他说:“太宰先生不喜欢暴力,他几乎不主动参与战斗。”
——一般是指挥部下去杀。
“太宰先生性格宽容。”
——虽然和他作对的人会因为各种“意外”被打爆头。
“太宰先生喜欢从事创造性的工作。”
——比如设计陷阱、编织谎言、摧毁敌人的精神和□□。
“太宰先生很擅长说服别人。”
——拷打、刑讯、并制造无法逃脱的绝境。
“太宰先生是和平主义者。”
——他认为“让对方主动放弃抵抗,比杀掉更高效”。
“太宰先生生性乐观。”
——他曾笑着说“如果今天死不成,那明天再试”。
听着芥川口中那个近乎完美的、如同圣人一般的形象,江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震撼。她满脸忧虑地感慨:“他果然是一个……那么优秀的人啊。芥川君,你觉得,他真的会喜欢上我吗?”
空气安静了一拍。
芥川他沉默良久,最终面无表情地回答:“……恕在下直言,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不要太过分了。
“雾岛小姐,”芥川一板一眼,“在下不认为太宰先生会轻易地爱上别人。他的情感机制极为复杂,常人难以理……”
江愿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我跟太宰先生结婚的话,你是伴郎。”
“解……”芥川面不改色地话锋一转,“但话又说回来,凡事尽在人为。”
“对了,你们为什么不见面呢?”芥川像突然想起什么,问出了自己长久的困惑,“你们这种只发短信的恋爱方式,在下闻所未闻,实在是不能苟同。”
沉默数秒,江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大放厥词的罪魁祸首:“你、你还怪上我了?!”
“你这个间谍!这都怪你!”
“……?”
和太宰治见面的机会,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隔天下午,横滨白兰馆学院的体育馆内,空气里充斥着篮球撞击地面的节奏声与鞋底摩擦的急促声,计时器滴答作响。
场内,正在进行一场由四人为单位的控球小测,合作小组需要依次完成规定数量的拍球,但其中一人中断,计数就得从头开始。
“三、四……”
手掌动作稍稍一滞,篮球第二十三次以诡异的角度脱手,咕噜噜地滚向场外。
江愿狼狈地追上几步,弯腰将球抱在怀里,然后踩着凝滞的空气,小心翼翼地返回原处,装作无事发生。
少女微微喘息着,几缕被薄汗濡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颊侧,脸色因剧烈运动浮上一层绯色,像一枚被蒸汽氤氲的花瓣,泛着动人的光泽。
“你挺厉害啊。”
一道声音闲闲地飘来。
宗原莲司抱臂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这少年生得温润如玉,一身洁白的运动服更衬得他俊美无俦。只那一眼视线投来,轻若无物,却叫听者如坐针毡,偏又抓不到一丝阴阳怪气的把柄。
作为同组的队员,他甚至在江愿不断丢球的间隙,抽空去买了杯咖啡,就像笃定了这场闹剧会持续很久。
江愿因为频频失误拖累全组,自然不敢还嘴,缩着肩膀,将那份被埋汰的憋闷默默咽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敏感,最近一两周开始,宗原莲司句句都是绵里藏针。
他有一副具有欺骗性的、教养极好的皮囊,实际是个傲慢又恶劣的少爷。从前两人有婚约约束,尚且收敛,也只有很偶尔,她会察觉到自己被欺负了。不像现在,那双淬着隐秘恶意的眼变本加厉地紧跟着她,仿佛她做了天大的错事,需要被处处审判。
“晚饭要在这里吃吗?”他问。
“……”
“哦,需要帮你打电话,让司机买回来吗?”
“……”
江愿被数落得面红耳赤。
她的沉默与专注似乎惹恼了他。宗原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她微抿的唇,见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一股细细密密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倏地别开脸,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转而伸手,温柔地拂过夏川清见颊边的碎发,嗓音是截然不同的温存:“累不累?”
“莲司,你能安静一会吗?”
清见沉默地拂开宗原的手,只静静地审视着他那张俊美的脸,仿佛早已洞悉他的所思所想。
宗原游刃有余的神情一滞,心虚地错开视线。
“没关系,江愿,慢慢来就好。”一旁的江藤花音看不下去,小声地安慰着。
就在这时,宗原全身倏然一僵——他毫无防备的颈侧,竟被两根手指轻轻一按。
他悚然地摸向那片肌肤,全身汗毛倒竖。紧接着,环绕在江愿周身隐秘捣乱的、气流形态的异能瞬间溃散。
尚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他身侧悄然掠过。
一只手从后方探出,轻覆在江愿握着篮球的手背上。那只手修长漂亮,但手掌宽大,分明是属于成年男性的。手腕处缠绕着一圈雪白的绷带,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的手背完全包裹。
江愿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怔怔地侧过头,视线撞入一道优越的下颌线,再往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