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珍珠耳环的少女by海盐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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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接过其中一根钓竿,饶有兴致地看向江愿:“江愿小姐,会钓鱼?”
为了不在这人面前露怯,并弥补在体育馆被看到笨手笨脚的一面,江愿垂下眼,用蚊子般的声音,心虚地撒了个谎:“……嗯。”
《瓦尔登湖》里主角在湖边隐居,“仅仅是坐在湖边,钓竿插在岸边,让思想像鱼线一样,伸向湖底。” 想想看,钓鱼无非就是抛出鱼线,再收回钓竿,如此而已。
“是吗?”太宰治笑了笑,那笑容纯良无害,他好似松了口气,“这倒是我第一次钓鱼,那可要向江愿小姐好好请教了。”
江愿点点头,她挥起钓竿,奋力一甩——鱼线在空中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诡异弧线,然后,挂在了身后太宰治的领口。
“……”
“……”
另一边,声称初学的新手只是随意地摆弄了一下钓竿,便无师自通。钓得顺手时,甚至可以不用饵料,只是将空钩抛进海里,那些平日里机警无比的石斑鱼,就像被他蛊惑了一般,疯了似的往鱼钩上撞。他一竿接一竿,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指挥一场交响乐,不一会儿,脚边的三个水桶里就装满了活蹦乱跳的渔获,水花溅得日光都亮了几分。
整整两个小时,江愿唯一的“收获”,或许是是用鱼线精准地又挂住了太宰治衬衣下摆一次。
她靠在船舷边,眉头皱得像打结的浪纹,懊恼地把钓竿一甩,写满挫败感的脑袋埋进臂弯里,耳根一片发热,只觉得丢脸丢到了太平洋海底。
太宰治弯腰捡起那根被迁怒的鱼竿,灵活的手指三两下解开了缠死的鱼线,慢条斯理地换勾、绕线、上饵。他随意看了眼海面,把竿重新塞回她掌心。
“手要拿稳,轮座卡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线档朝上。”
他从背后握住江愿的手,调整她掌心的握法和手腕的角度,解释道,“甩出去的时候,想象在抛一根羽毛,而不是丢石头,不然鱼饵很容易被甩掉,钓点也会离船身过近。”
江愿愣愣地盯着交叠的双手,觉得这场面莫名熟悉。
“从这里——”那只手引导着她把鱼竿举高,“抬到45度角,控制手腕往前画弧线,稍微轻一点。”
“嗯可以,现在,把鱼线甩出去。”
心怀鬼胎的学生正分心着,盯着老师指缝间不起眼的小痣。听到这声引导,便慌乱地松开了勾住鱼线的手指,连着带动小臂将整根竿下压,将鱼线往外抛投出去。
然而,她心神未定,脚下一个踉跄,惊呼尚未出口,整个人便朝着船外扑了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手臂闪电般地环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重新拖回怀里。
江愿重重地撞进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胸膛。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正对上太宰治那双近在咫尺的鸢色眼眸。
“钓鱼的时候,可不能走神啊。”他缓缓开口,声音微哑,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在下一秒就松开了,没有给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太多回味的空间。
江愿看着他那副耐心又好脾气的样子,只觉得羞愧,脸颊红得快要滴血,终于坦白:“对不起……我、我其实根本不会钓鱼,是为了不在你面前丢脸,才骗你的。”
太宰治闻言,露出一副受骗后恍然大悟的表情,夸张地“啊”了一声:“是吗?可是江愿小姐刚才持竿的姿势非常专业,我还真是没看出来呢。”
他说着,江愿手中的钓竿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一拽。她下意识用力回拉。
在太宰治的帮助下,一条通体粉红的漂亮大鱼,被拉出了水面。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粉色东星斑。
“你看,”太宰治笑眯眯地看着她,鸢色的眼睛里像是落入了漫天星光,“江愿小姐,很厉害呢。”
傍晚,船停泊在海面中央,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碎金。
船上的小厨房里,挑剔的主厨正将从蟹笼中新鲜捕捞的渔获,烹制成顶级海味。斑节蟹钳炭火轻炙,花咲蟹肉冰镇刺身,毛蟹脚拆段煮入清酒,蟹黄熬入汤底,再将岩蟹碎壳与石斑鱼片一同慢炖,锅中浮起浅金色油花,咸香四溢。
江愿看着对面正慢条斯理地拆解着蟹脚的太宰治。他正满足地眯起眼睛,漂亮的脸颊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她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
船慢慢返航,夜色四合。
海风卷着晚潮的咸意吹来,甲板上的灯一盏盏亮起。今天的约会还剩下最后一场谢幕仪式。
当游艇行至横滨港附近,“咻”地一声,一道明亮的光束,自靠近港口的海面笔直升空,“嘭”地一声巨响后,一朵金色烟花在空中炸裂开来,闪耀的金粉如瀑般倾泻而下,层层火光翻卷着燃亮深蓝色的天幕。
紧接着,无数绚烂的烟花接二连三地在横滨近海的上空炸开,横滨港的钢铁轮廓、远处的地标建筑、海面上的游艇,全都被笼罩在一片盛大的白昼之中。
太宰治微微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看着这场隆重而突兀的表演。正值三月,才过了女儿节,又不到春分之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周日夜晚。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江愿。
她明艳的脸颊被五光十色的烟火映得明明灭灭,琥珀色的眼亮得摄人心魄。
“横滨的烟花大会,要等到七月呢。”江愿轻轻一笑,“可是我昨天突然觉得,如果今天就能看到,你应该会很开心吧。”
“而且,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能看到烟花,所以每个晚上都会抬头期待一下。”她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巧思,“有时候是一朵,有时候放一整夜,可能是七点开始,也可能是午夜,下雨天会有失败的概率,横滨市政也不是每次都批……但意外性是这个设计的一部分。”
太宰治沉默了。烟花的轰鸣在夜空中一声声回荡,绚烂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
良久,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哇喔,第三次约会就这么精彩,”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被烟火的背景音衬得有些不真切,“后面怎么办呢?”
江愿眨了眨眼,怔怔地望着他。对方是这个反应,完全不在她的预想之内。
她下意识地说出心里话:“我,我怕再也没机会了……”
太宰治朝她走近一步,微微俯下身,视线与她平齐。鸢色的眸子在夜色中像两潭温柔的漩涡,能将人的心神都吸进去。
“我可是很难追求的。”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恶劣又甜蜜的蛊惑,“你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办了吗?”
“我……”江愿的脑子一片空白,无措地看着他,老老实实地坦白,“我,我还没来得及想……”
“嗯。”
太宰治直起身,满意地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她被海风吹乱的鬓发,便抬头继续欣赏头顶的烟花。
他说:“好好想想。”
第9章 春宵苦短的少女
夏川清见最早注意到,江愿正在发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变化。就像温吞的白葡萄酒被滴入了一滴烈性的白兰地,圈养的白鸟意识到自己拥有翅膀,去撞击笼壁。
她变得忙碌,和男朋友的约会越发频繁起来。
她在笔记本上写道“今日宜飞行”,往往翌日,横滨新闻的晨间板块,便报道了昨夜有私人飞机未经报备,低空飞越港未来的新闻。
“谁能抗拒被这样的人偏爱呢?” 夏川清见忍不住想,那感觉,就仿佛看到月亮竟向人奔来。月亮她睫毛纤长,眼眸勾人,天生就有爱人的能力,她本该是普照万物的,却落入山谷将自己私有。
“又去跟男朋友约会吗?”
她忍不住抬头问,视线落在江愿耳侧那颗古董珍珠耳坠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经常戴这副耳坠。
“嗯!”江愿抱着一捧黄玫瑰,奔赴黄昏的约会。
刚走出排练室,在走廊转角差点撞上宗原莲司。
宗原看到她时,神情微滞,似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江愿如今已懒得去分辨那目光里的情绪,只怕又被他找麻烦,快速垂下头,绕着他快步走了。
江愿发现,她甚至比太宰治本人更享受这场追求他的过程。爱是一种最高规格的自由意志,尤其是擅自坠入爱河的人,将获得前所未有的主体性和精神赦令。它使寡言者长篇大论,旁观者翻山越岭。因此,大家只会觉得你是个恋爱脑,而不是本来就是个疯子,合理合法,无须审判。
人的一生,总会去做很多并非“必须”的事情。它们不理性、不必要、不被理解,却在某一刻成为人生中最值得的片段——那对“活着”本身最盛大的庆祝。《老人与海》中的圣地亚哥,为了一条鱼,独自搏命数昼夜;《包法利夫人》中的爱玛,为了乌托邦里的爱情,反复堕入幻想与毁灭;撰写《尤利西斯》的乔伊斯,多数人读不懂他的书,他仍然写。
很多事一个人不敢做,两个人竟然就敢了。
少女的脑海里,总有取之不尽的约会灵感,源于她富饶的想象,并被她超强的执行力付诸实现。那些她曾在戏剧、绘画、诗歌里得以窥见的疯狂与浪漫,如此令人艳羡。它们在一次次约会中,被照进现实,而太宰治是她唯一的、也最顺从的观众。
说来也奇怪,这段关系刚开始的时候,他健谈、开朗、温柔,凡事都有回应。可随着相处渐深,他反而变得越来越沉默,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望着她。江愿猜测,他或许是工作累了,所以私下里便懒得再耗费精力。
但她却很喜欢这种状态。她是个思辨欲和表达欲都极强的人,遗憾的是,从未有人愿意听她胡言乱语这么久,父亲不会,宗原莲司不会,朋友们难以理解。可他分明是横滨最忙碌的人之一,却总愿意在落日熔金的傍晚,认真地聆听那些常人难以同频共振的奇思妙想。
他见多识广,往往能一眼看穿这些匪夷所思的约会点子的出处;还情商极高,总能给予恰到好处的惊喜和共情,并在偶尔失误时不动声色地兜底,成为计划的同谋。
于是,在这种纵容甚至是鼓励下,他们在俯瞰横滨夜景的直升机、封馆夜游的横滨美术馆、传说闹鬼的葡萄酒庄、废弃的海上灯塔度过了第三次、四次、五次……很多次约会。
太宰治这个人,如果他想让谁喜欢上他,那实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了,他是诱人坠海的海妖塞壬,天生知道如何展现自己的魅力。
他随便看一眼,就知道如何能让直升机飞起来;跟着海浪的声音,就能找到谁也不知道的洞窟;在横滨港的观景塔顶层,用望远镜眺望,随手举报一艘船,竟然抓到走私贩。
对文学少女来说,最妙的还是,他甚至认识横滨美术馆里每一幅艺术品。六月的浮世绘特展,从菱川师宣的《见返り美人图》到喜多川歌麿的美人大首绘,再到葛饰北斋的《神奈川冲浪里》,他都能娓娓道来。他讲的不是枯燥的技法,而是画作背后充满了人情味的故事。他会点评画中美人衣襟上那朵不起眼的飞鸟纹样,揣测她在等待怎样的意中人,也会解读巨浪下渺小船夫的表情,想象他们与自然抗争时的绝望与勇气。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一把上好的大提琴。当他专注凝视画作时,侧脸的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俊美。
他偶尔童心大发,会为艺术品们编织一真一假两个版本的故事,让人鉴别真伪。
等江愿认真地点头、或悄悄红了眼眶时,他才慢悠悠地笑着说:“很遗憾,其实两个都是假的。”
今天的约会,有一项更特别的计划。
“所以,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醉倒,'电气白兰'无出其右。”
在Lupin酒吧柔和的灯光下,江愿将一张从关内车站旁深夜书市淘来的泛黄旧地图摊在吧台上,手指在空气中比划。
“那么,电气白兰是什么呢?谁也说不清。它可能是一种只在午夜绽放,带有微光的绝美花卉,也可能是一种窃取梦境的香水,或者,是一种传说中的烈酒。”
太宰治一手支着下巴,眼眸里映着地图上潦草的墨迹,饶有兴致地问:“听着不错呢,醉倒后你想干什么?”
江愿思索片刻:“那个,可以醉倒以后再想。”
现在是周五晚上的八点,不夜之城的横滨刚刚苏醒,他们要跟着地图,去寻找传说中的“电气白兰”。
第一站,是三溪园后门一家挤满了旧物的古董店。在一整面堆叠着花瓶和茶具的货架里,他们看到了一个闪烁着幽蓝电光的玻璃瓶。然而走近了才发现,那不过是个设计精巧的灯泡装置。
满脸皱纹的古董商从柜台里掏出两只雕花的厚底玻璃杯,给他们倒上一盅黏稠的琥珀色液体:“这可是本店的珍藏,'时间之蜜'。”
那酒甜得发腻,江愿只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
第二站,根据地图上的地址,他们找到一家隐藏在山手区西式老建筑里的爵士俱乐部。这里曾是异国水手们流连的地方,空气里都飘荡着旧日的情怀。
年迈的酒保听了他们的来意,遗憾地摇头:“电气白兰……确实曾经是这家店的灵魂,是那些想离开现实,却又不舍人间的人才会点的酒。可惜,最后一位会调它的调酒师,早在昭和末年就不在了,配方也一并埋进了他的骨灰罐里。”
从地下酒庄找到露天酒肆,他们像两个不知疲倦的旅人,一站一站地喝下去。
桃子酒、苦艾酒、玫瑰荔枝威士忌、香气馥郁的樱花白兰地,甚至在中区某家音乐酒吧里,江愿被老板怂恿着喝下一杯加了辣椒粉与黑胡椒的龙舌兰——辣得她跳了两下,像被灌了火。
江愿的脸颊泛起酡红,脚步也变得有些轻飘。
在月光下,他们路过一片墓地,在肃穆的十字架之间穿行,读着陌生人的名字和生卒年份。
太宰治在一块不起眼的墓碑前停下。墓主人名为“S. ODA”。墓碑很简单,碑面质地粗朴,刻字因风化剥蚀,墓前连一束供花都没有,只有被风吹得轻轻作响的枯草。
他熟稔地找到墓碑旁祭祀着的一小瓶酒,拧开木塞,将清亮的金黄色液体洒了一点在碑前,然后将瓶子递给江愿。
江愿看着那酒瓶,没有动。
太宰治挑了挑眉:“不敢喝?”
“这是什么酒?”
“Akvavit,”他说,“斯堪的纳维亚的生命之水。传说,是维京人出海前喝的壮行酒。”
“唉?你真的知道?可是你都还没喝呢……”
他轻笑一声,收回手,自己仰头喝了一口。
“很可惜,这也不是电气白兰。”他看向她,月光下,鸢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呢?”
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横滨海洋馆内。
所有灯光都已熄灭,只剩眼前巨大的水幕,在黑暗中流泻出幽蓝如梦境的微光。成群的鱼影在玻璃内安静地巡游,如缎缎悬浮的丝绸。
他们停在巨幕前,一只巨大的鲸鲨正孤独地划过。
“传说中,”江愿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寂静,“真正的电气白兰,是鲸鲨的眼泪。第一位调酒师在梦里见到了鲸鲨流泪的颜色,醒来后,为了复制那种'梦中的颜色',他加入了白兰地、蓝橙酒、白葡萄气泡酒、苦艾、柚子香精,并用冷萃的白龙胆花作为底韵——最终,调出一种奇妙的味道。”
她转过头,看向太宰治。
“她叫喀秋莎,是从俄罗斯来的。”
“你知道吗?她在这里三十年了。”
江愿继续说:“每个横滨的小孩都来过海洋馆,我每年都来看她。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想,什么时候,能看到鲸鲨流下眼泪呢?有一年就突然想到了,可能是当她重新回到大海的时候,我就能看到了。”
“……太宰先生,我需要一只巨大的鱼缸。”
太宰治静静地仰头看了一会。
终于,他微微颔首:“当然。”
他竟然真的带来了一个“鱼缸”。准确来说,那是个穿着萝莉茶会裙的红发少女,名叫露西·莫德·蒙哥马利。
露西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抱怨着“为什么非得我来做这种无聊透顶的事情不可”、“你们这些家伙真是莫名其妙”,但脚步却一直紧紧跟着他们。
露西发动了她的异能,在监视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那头鲸鲨带离了水箱。
他们来到一个荒废的港口,当那头庞然大物被重新释放,滑入冰冷黝黑的海水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重获自由的鲸鲨,并没有立刻游向远方。她回转过身,用巨大的头颅,温柔地顶了顶江愿伸出的手。
鲸鲨没有流下眼泪,但江愿的眼眶却有些红了。
她轻声说:“真糟糕,这也不是电气白兰呢。”
“真没良心,好歹也该谢谢我吧。” 露西嘟哝着,打着哈欠和他们告别,身影很快消失在拂晓前的薄雾中。
江愿和太宰治站在港口,她看着远处无边无际的大海,鬼使神差地问:“你想不想去送她?”
太宰治愣了下,摇了摇头。
春宵苦短。
江愿眺望着即将亮起的天光,体内某个开关被彻底激活。
在太宰治困惑的眼神里,她捡起一块石头,“砰砰——”两声砸开了旁边潜水店的玻璃门。清脆的碎裂声在黎明前格外响亮。
太宰治手里的铁丝悬在空中,他愣楞地看着穿着法式长裙的窃贼,将昂贵的铂金手链留在柜台,抱着一身潜水装备,干脆利落地钻进了更衣室。
她一下子游得很远,在冰冷透明的海水中,与鲸鲨庞大的身影并肩潜行。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几乎碰到鲸鲨粗粝的皮肤,却在触及的前一刻停住,与她无声地告别。
当巨大的尾鳍最后一次搅动水流,巨兽逐渐没入广袤而深不可测的蔚蓝深处,她才再次探出水面。
岸上的人影已缩成一个遥远的墨点。她依旧迎着太宰治的方向用力挥臂,试图将自由的喜悦遥遥分享。直到力气耗尽,才慢慢往岸边折返。
“哗啦——”
江愿从临岸的海水里冒出头,湿透的褐发紧贴着脸颊,一颗颗水珠沿着浓密的睫毛滚落。她仰起脸,看见了漫天的朝霞和尚未褪尽的星辰。
“好漂亮呀,”她由衷地感叹,“从这个角度看星星,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太宰先生,你真的不下来吗?”
见他没有回应,她又兴致勃勃地补充道:“你知道吗?我听说,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夜潜地点,是在密克罗尼西亚的帕劳岛,那里的海里有会发光的浮游生物和黄金水母,像是银河坠落……”
太宰治静静地看着她,表情让她看不懂。他轻声说:“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在找电气白兰?”
江愿后知后觉地摸到发梢挂着一缕海藻,脸颊迅速漫上薄红。她踩着湿漉漉的步子上岸,低头看着自己浑身滴水的模样。脚边已快速积起一小滩水痕,是她莽撞行事的呈堂证供。
她羞涩地冲太宰治笑,挽救自己的形象:“嗯……这样抖一抖就干净了,海藻很干净的。”
“要放弃吗?电气白兰?”太宰治还是问。
江愿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黎明前的微光里,亮得惊人。
“我已经做了,最想做的事情了。”她顿了顿,“而且,电气白兰,其实就在Lupin酒吧的隐藏菜单里。我第一次去的时候,酒保先生跟我说过了。”
她看着他,认真又郑重地说:“谢谢你,太宰先生。”
太宰治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缓缓地、深深地笑了起来。
“嗯,”他说,“那太好了。”
许久,他的目光落在她因寒冷而泛红的耳垂上。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躺着那枚由他暂时保管的珍珠耳坠,声音比刚才低上几分:“你的耳环,要戴上吗?”
“诶?现在吗?”
江愿短暂地一怔,低头确认着自己湿漉狼狈的模样,怀疑产生了幻听。但在太宰治那双含着奇异笑意的眼眸注视下,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真是一个直男啊。”江愿忍不住想。
但不知为何,心跳毫无预兆地怦怦直跳,仿佛身体比意识更先察觉了什么。
她拨开湿发,微微侧过头,向他露出一侧耳朵。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对方许久没有动作,那份沉默的注视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让江愿的耳廓有些发烫。她忍不住好奇地瞥过眼,还未看清他的表情,微凉的触感便落在了耳垂上。
很快地戴完两只,太宰治便立刻收回手,利落地插回了风衣口袋里。
江愿揉了揉冻僵的耳朵,又低声提议道:“嗯,那现在去吃早餐好不好?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法甜,甜点师小姐能做出奇迹般的可颂……” 这是一位喝了一夜烈酒、游出去几公里、却仍然精力充沛的17岁少女。
太宰治没有说话。
“……”
“饶了我吧,小姐。”最终,他夸张地长叹一口气,慵懒地靠在码头的柱子上,用一种即将魂归天际的虚弱语调说,“我快要猝死了。”
第10章 极昼之夜的少女
近日,横滨的晨间新闻头条被一则奇闻占据。海洋馆内饲养了三十年的鲸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消息一出,立即引发了市民的激烈讨论与各种离奇猜测。有人说,是港口黑手党秘密走私给了海外富豪,也有人说,这只鲸鲨其实是300年前异能者的灵魂化身,如今立地成佛。
“什么?!”花音的咖啡杯重重地磕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那只鲸鲨……是你们放走的?”
江愿正用小银勺搅动着杯中的红茶:“鲸鲨是很聪明的动物,被关在那里会不开心的。我查过了,它们的寿命很长,应该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花音按着自己开始抽痛的太阳穴,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拜托,不要再给这座城市制造新的都市传说了,以后海洋馆的门票收入得减少多少?他们的股东会哭的。”
“没关系,我会帮他们引进一些比较笨,还需要固定投喂才能活下去的动物,比如黄金水母,一群一群的,亮晶晶,很漂亮。”
“江愿,真没发现,你还是个物种歧视啊?水母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花音顿了顿,终于问到了关键,“所以,'小爹'就……陪着你这么胡闹?”
——闺蜜的男友总会被冠以各种各样奇怪的外号,这是其中之一。
“嗯!”江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在炫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对吧?这世界上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呢?”
花音叹了口气,靠进沙发里:“一个原本只是纸上谈兵的大小姐,现在多了一个神通广大的男朋友,黑锅都扣到港口黑手党头上了……”
她审视着江愿那副幸福得冒泡的样子,忍不住泼了盆冷水,“等等,你不是在追求他吗?到现在为止,光你自己这么开心有什么用?我可得提醒你啊,你到现在连咱爹的小手都没能拉上呢。”
“那个嘛,”江愿神秘地眨了眨眼,“我自有对策。”
她低下头,不再理会花音的追问,继续翻阅一本封面花哨的乙女向同人实体书。剧情恰好翻到“太宰治”为了博女主角一笑,为她承包了一整片鱼塘。于是,女主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太宰先生'简直是个天才,这么刁钻的主意都被他想到了。” 她想,并毫不客气地剽窃了这个创意。
是啊,一只“鱼”又能有多贵呢?真有诚意的话,当然要送随便什么季节,只要心血来潮想试试全球各地的蟹种,都能在24小时端上餐桌的供应链,一个“鱼塘”。
顶级肉质的螃蟹,对栖息地和捕捞产地往往都有着极为严苛的限制。虽然横滨临海,但多数蟹种是季节性供应,部分品类甚至实行配额拍卖制。
雾岛财团掌控着本国最庞杂的运输网络,这张隐秘的物流脉络支撑着其在酒店、医疗、科技、能源、食品等多元业务线背后的商业版图。业内最顶尖的私人生鲜定制团队,早在三个月前,便开始筹备螃蟹品类的全球化捕捞与本地养殖的整体方案。
他们甚至在离横滨不远的滨海旧村,发现了一片世代以养蟹为生的水域——那片广阔而宁静的海湾,如今被悄然收购,将承载未来无数只肥美蟹种的孕育,也是江愿为太宰治二十二岁生日准备的礼物。
时间很快来到了六月中旬的某个黄昏,夕阳将天幕熔炼成金红交织的色泽,城市在这层余温的烘烤中徐徐入梦。
19:07分。从樱木町摩天轮巨大的电子屏,到元町商业街所有的巨幅广告牌;从港未来21区每一栋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到中华街上每一家店铺门口小小的液晶显示屏……这座城市里所有能发光的屏幕,在同一时刻,由花花绿绿的商业广告,变为了一张张雪白信纸。没有署名,一句又一句,在温柔的暮色里,安静地亮起。
“工作顺利。”
“好好吃饭。”
“每天开心。”
不明所以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叹,纷纷驻足,举起手机对着这奇景拍照。这无疑是这座城市有史以来,最盛大也最神秘的情书,甜蜜的议论声在街头巷尾发酵。
武装侦探社楼下,江愿抱着一大捧明亮的、仿佛浓缩阳光的黄玫瑰,目光一瞬不移,胶着在四楼那排透出温暖光晕的窗户上。
说来奇怪,自从那夜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系骤然变少了。太宰治从不主动联络,收到的简讯也总是看十条回一条,江愿为了不让他察觉生日惊喜,刻意减少了联系频率。
随着赴约的时间越来越近,心底那点隐约的不安,也被快速膨胀的雀跃,轻易掩盖了下去。
江愿想,她应该为那个夜晚的纵容说声谢谢,然后趁着另一片夜色清朗,带他去看五十公里外的螃蟹海湾。那些在五月初种下的蟹苗,正在夏夜的期待里,悄悄孕育成能让人感到幸福的、秋日里最肥美的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