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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珍珠耳环的少女by海盐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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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分。侦探社的社员们陆续下楼了。国木田老师皱着眉步履匆匆地走了;谷崎兄妹笑着结伴离开;与谢野医生和乱步先生走下楼……
江愿将自己往小巷的阴影里缩了缩,像一只屏息等待着扑倒猎物的猫科动物。她要在太宰治东张西望的时候,再恰到好处地出现。
20:07分。最后一位社员走出侦探社。
“啪”地一声,四楼窗户沉入一片黑暗。
21:37分。穿着细高跟的脚已经痛到发麻,怀里的玫瑰花越来越沉,抱不住了,层叠如火的花瓣卷起了边。
起初,她是躲着人的,可后来,却不敢走远,就坐在路沿最醒目的位置,怕对方真的来了却找不到她。
22:27分。坏处是太醒目了,路过的行人络绎不绝,有人低声议论,有人假装停下整理东西,猜测着她落难的原因。
江愿迟疑片刻,解开了编进发髻里的丝巾。绸缎般柔顺的发丝随即失了束缚,不规则地卷曲着散落在颈侧。等了整四小时,她始终平静,可拆头发的时候,忽然没忍住。
她把丝巾轻轻搭在头顶,半遮住脸庞,隔开行人窥探的视线,只露出一双泛红却倔强的眼睛。
午夜0点0分。街上已经没有人了。
全城的屏幕同步切换、巨大的“生日快乐”字样,以千万种字体、千万种姿态,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轰然亮起。一瞬间,全横滨的光都聚拢而来,像海浪一样淹没城市,将她笼罩在一片虚幻而璀璨的光晕里。
那个该出现在这场祝福里的人,没有来。
第三天。
发给太宰治的消息悄无声息地,由“已发送”变为“已读”。没有回复,没有电话,没有任何解释。
这比彻底的杳无音信,更像是一种漫长的凌迟。
芥川龙之介好心地和江愿分享了他被太宰治拉黑、和宿敌对决时被对方挂断电话的惨痛经历。他显然没有任何安慰人的经验,三言两语,用一个同病相怜的故事,把江愿生生聊破防了。
两人正尴尬地面面相觑。
这时,芥川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收到了一封港口黑手党下发新任务的简讯。那必定是尤其棘手的活计,否则是轮不到他出面的,况且他正在难得的假期中。
江愿瞥了眼芥川越发阴沉的脸色,催他:“你快去吧。”
即将奔赴S级危险任务的芥川,却仿佛被赦免了死刑,悄然舒了口气,低声道:“在下告辞。”
他离开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可以说是逃走。他可以为太宰先生赴汤蹈火,披荆斩棘,但是善后老师的情感纠纷,就不在此列。
当天,江愿身边的护卫再次轮替,一切回到原点。
生活是一架永不停歇的仪器,即便有一个齿轮脱了轨,其余部分依旧会按部就班地运转。
抛开恋爱不谈,江愿的行程每一分钟都很忙碌,学期末的期终测验、社团演出、还有无法推脱的社交活动。
今晚,在横滨地标塔的顶层,正在举行一场以公益教育为主题的慈善拍卖晚宴。全部拍卖所得将用于设立专项“奖学金”,招揽那些贫寒但潜力无限的异能者,为他们提供在知名大学深造的机会。
雾岛财团与全球异能集团的联系千丝万缕,尤其重视此类基金项目。每年天价的预算投入对“特殊人才” 的挖掘和培养。
至于作为主角的拍卖品,大多是学生们以异能为媒介完成的独立作品,胜在意头新颖,价值却不高。
司仪呈上最后一件拍卖品——一对耳坠,其上镶嵌着一颗鸽血红宝石,色泽浓郁饱满,泛着细微的紫调,仿佛阳光下刚凝成的一滴血。
这质地,美妙得完全不似廉价的合成宝石,惹起人群交头接耳地低声赞叹。
前外务大臣的遗孀和异能安保集团的女董事跃跃欲试,她们不仅喜欢这件宝石,也喜欢制作宝石的异国小白脸。
作者是一位俄罗斯留学生,正在台上阐述他的设计理念,探讨宗教学与人类灵魂救赎的关联。年轻英俊的青年身着一袭略显宽大的黑色西装,身形削瘦,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像是多年未曾曝露在阳光下。一头垂坠的深色发丝衬得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更加冷冽,深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湖。
江愿莫名觉得,这个人的气质,和太宰治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相似之处。但是,这名青年分明是东斯拉夫的样貌,他有着比亚洲人更冷白的皮肤和锐利的轮廓,太宰治就……应该是本地的。
江愿的思绪回笼时,这项拍品的价格已焦灼地炒至6700万日元。低声议论此起彼伏,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价格并非购买这颗人造宝石,而是在竞拍这位身无所依的青年。
江愿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青年神情平静,没有丝毫羞辱或抗拒的表情。可下一秒,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眼神朝她轻轻偏来,紫红色的瞳仁静静地看住她,极其突然地,竟染上一丝求救意味。
“他显然不想被那位体重两百斤的夫人带回家。”江愿瞥着青年脆弱的锁骨线条,想起了自己至今音讯全无的男朋友。
她举起了牌。
最终,这件人造宝石拍卖出8000万的价格。
拍卖落槌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回响,灯光随即柔和下来,司仪用得体而礼貌的语气宣布:“感谢各位今晚的慷慨与支持,本次拍卖共筹得善款四亿九千万,所得将全部用于横滨特殊人才教育资助计划。”
掌声响起,音乐声再次流淌进厅堂。餐点被重新端上,香槟与甜点轮换上桌,灯光调低,空气中逐渐弥漫出一种温柔而松弛的气氛。
后台与侧厅里,工作人员正有条不紊地处理拍品交接与竞得者信息登记。雾岛家的秘书尚未归位,记录表上“竞得者”一栏仍空着,那位俄罗斯留学生却已悄然穿过人群,手中握着那枚作为拍品编号017的宝石。
这不合规矩,但他已经像一道无声的幽影,停在江愿面前。
“雾岛小姐,”年轻的俄罗斯男人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声音却像他的眼神一样,带着一种沁入骨髓的凉意,“感谢您的慷慨,我可以为您戴上吗?”
江愿微微一愣,正想拒绝,高大的身影却已然俯下,轻易逾越了社交距离。
青年冰凉的指腹来到耳边,贴着她的耳垂一寸寸滑过,若有若无的气息在颈边徘徊不去。那感觉就像野兽正在辨认猎物的脉搏,江愿汗毛瞬间炸立,止不住地瑟缩后退,又被捏着后颈极轻地按住。
等反应过来时,原本佩戴的珍珠耳饰被悄然取下,安静地躺在托盘中。鸽血红的耳坠在他指间轻轻一晃,落入她耳垂的瞬间,细微的重量仿佛钉上了某种沉默而隐秘的象征。
江愿抬起眼,困惑地看向这位唐突的外国人。
但他神色懵懂又纯善,甚至还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让人信服或许这只是文化差异造成的误会,难以苛责于他。
她突然意识到,对方可能误会了她的好意,她绝无轻薄他的意思,于是脱口而出:“我不会带你回家的。”
“……”
俄罗斯人的嘴角仿佛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他神情分明未变,并极为自然地继续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目前在横滨大学,主修宗教学与音乐。”
江愿微微点头,联想到他演讲时偶尔略显生涩的措辞,用俄语体贴地回应:“我会一些俄语。如果你对日语还不太熟,我们也可以用俄语交流。”
“Спасибо, барышня(谢谢你,小姐)。”费奥多尔顿了顿,愉悦的眼神在她脸上掠过,换上流利的俄语,“也许突然这样说有些冒昧,但您对喀秋莎展现出的善意深深触动了我。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亲自见您一面。”
“你……” 江愿睁大了眼。
“小姐不必惊慌,我无意告密。”他平静地解释,“您之前在网络上咨询,关于长期圈养的鲸鲨是否适合放归自然,是我为您提供的解答和相关数据。后来,我就看到了那条新闻。”
“你是……D君吗?”
费奥多尔似笑非笑地点头。
将面前这位气质阴郁的青年,和熟悉的网络ID关联后,亲切感油然而生。
江愿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追问对方是如何认出她的,并滔滔不绝地汇报起后续:“感谢你的建议,我都照做了。放生地的水温、盐度、海流、pH值提前调查过,而且现在是非□□期,不会打扰到本地生态。还有,我去海里跟了她一会儿,她对活饵有反应,是可以自主觅食的。”
“你做的很好,小姐。”
江愿联想到这人和喀秋莎都是俄罗斯产地的,不由得多说了几句:“她可能找不到原来的族群了……但她仍然可以生活得很好。其实,她今年才35岁,对鲸鲨来说还算年轻。她还可以游得很远,看到很多地方,也许……”
“您不开心吗?”
费奥多尔突然打断她。
江愿的话语戛然而止,热情被骤然浇灭。她迎上费奥多尔探究的视线,下意识摇头:“没有。”
对方却像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继续以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说:“和您的男朋友有关。”
她不愿与初次见面的人探讨私人话题,语气生硬地再次否认:“……没有。”
“实不相瞒,在下的异能力,是可以看穿当前人们最苦恼的事情。”费奥多尔沉吟片刻,用一种难掩怜悯的语调继续说道,“那恐怕是位性格相当恶劣的男士,与他尽早分开是明智之举呢。”
“男士?”江愿微微一怔,嗓音里滑过这个带有性别含义的俄语词根,语调困惑,“怎么会?”
费奥多尔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罕见地空白了半秒。
江愿笑起来:“看来你的异能只能看个大概,至少看不到性别,费奥多尔君。”
费奥多尔很快意识到这是对方在刻意回避,立即扬起歉意的微笑,微微颔首:“我真是失礼了,无论如何,该祝您得偿所愿才是。”
他非常绅士不再深入这个话题,江愿也投桃报李地捧场:“谢谢。这个异能力已经很厉害了,你方便告诉我,苦恼是什么样的吗?”
“嗯……事实上,苦恼的形状,常常如出一辙。无论男女,人的痛苦多半是由爱与罪交织而生。” 费奥多尔阐述着东正教的思想。
他的目光微微下移,短暂地停留在她耳畔那颗折射出冷光的血红宝石上,嘴唇微不可察地翘起,他说,“红色——”
“人的痛苦是红色的。您可以认为,Correspondances des voyelles中提出的元音通感映射是正确的。红色往往与疼痛与欲望相连。当人承受痛苦时,脸颊会泛红,伤口会流血;甚至羞耻、愤怒、嫉妒,乃至渴望,本质上也都是红色情感的变体……”
江愿正听得入神,一位夫人走近,与费奥多尔轻声攀谈。
他极其自然地接过女士递来的香槟,三言两语便逗得对方笑意盈盈。不多时,两人在她面前约定,稍后去那位夫人位于中区的高层公寓看猫翻跟头。
费奥多尔转过来,像是才想起她的存在。微微一笑,用俄语与她道别:“你是个温柔的人,上帝会保佑你的。”
转身离去时,他忽然又停下脚步,回眸——
以一种凝视着无机物般、不动声色的愉悦目光,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那次宴会后的很多天,江愿开始陷入无止境的噩梦。
梦冗长、混沌,所有画面被反复撕裂又粗暴拼接。
她梦见一个人被无望的海水吞没,浮冰像白色的墓碑环伺。有时,是一个蜷缩在暗影中的脊背,比哭泣和嘶吼更绝望,或是,从港口黑手党那栋漆黑如剑、刺破天际的高塔之上,一个身影纵身跃下。
红色的围巾在空中翻飞,如同一道撕裂夜幕的血痕。最终,那人像一只折断翅膀的鸟,无声地坠入无边的黑暗。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在他坠落的瞬间,感受到噬心蚀骨的痛楚瞬间撕裂了她的意识,无数蛆虫密密麻麻地碾碎血肉,爬上她的心脏。她感到自己在窒息,呼吸绝望地拉扯着喉咙,耳边满是尖锐的寂静。
那一刻她终于迟钝地、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在痛苦中挣扎、无法挽救的人,是她所深爱的。
第四次从噩梦中惊醒,眼角是潮湿的,指尖发凉,胸腔仿佛还有残余的剧痛未曾散去。天花板漆黑如墨,一动不动地压着她,像噩梦仍未结束。
江愿睁着眼,怔怔地躺了一会儿。
她终于接受那个被回避许久的事实:“如果太宰先生遇到了麻烦,怎么办?”
不论是被抛弃的怨怼,或是约会被爽约的失落,所有这些日子里,被她反复咀嚼又视若天大的委屈,在这个念头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尖锐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
第二天清晨,江愿拜访了武装侦探社。
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红砖建筑上,侦探社内一如既往地喧闹而平和。
国木田独步看到她时,正在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成堆的文件。
作为曾经朝夕相处的老师,他轻易看穿了江愿故作镇定的伪装,抬起手,笨拙却不失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镜片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无奈的安抚:“太宰那个混蛋以前也经常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几天是常事,不必太担心。说不定又在哪条河里漂着,或者被哪个好心的店家收留抵债了。”
他的话语里透着对同伴的了解与纵容。
在侦探社同事们充满善意、七嘴八舌的安慰声中,江愿默默将目光投向那张属于太宰治的、铺着米色毯子的沙发,此刻空空如也。
“喂,”国木田皱眉,“你不会自己去找他吧?”
江愿:“当然不会。”
没有人会和班主任说实话。
从侦探社出来,江愿就熟练地甩掉了身后的保镖。
新派来的护卫是位漂亮又尽职的黑手党小姐,可惜被芥川的私人社媒账号轻易忽悠。芥川有个严肃的工作号,还有个见不得光的太宰治毒唯号。这位樋口小姐一边为他奔赴危险任务而焦虑得掉发,一边无比冷静地Stalk他的全部社交记录,如同一位绝望的寡妇。
江愿钻进人群里,她想:“人和猫之间不能只有见色起意和电气白兰,也应当是有道义的。”
哪怕再是一只不蹭人腿的猫,所有人都笃信,凭借他的狡黠与聪慧,总能找到回家的路,哪怕世界上如果存在连猫都束手无策的困境,人也必然难以解决——也正因如此,才必须有人,至少要有一个人,任何人都可以,去张贴寻猫启事。
这或许是自保机制的一种,是人为了自己能安眠,必须去做的事情,和其他人及猫都不相关。
于是,很犟的人走过河边,走过Lupin酒吧,走过墓地、集装箱、美术馆、三溪园……人坐遍了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公共交通,她给Suica卡里充了200万,还剩199万。
当真正独自一人踏出保护圈后,江愿发现,城市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既没有成群的坏人等着绑架她,也没有谁会在意她的行踪。横滨离开谁都照样如此运转不息。
人唯一需要脱敏的,只有自身的懦弱和恐惧。
她在樱木町旁的市民广场坐了一会儿,脱了鞋,赤脚踩着微凉的石板地。不远处的工人们叮叮当当地修复着三个月前被恐怖袭击破坏的地面。
面前的巨型荧幕上,正播放着她兄长在欧洲接受财经采访的实况画面。
她静静看了一会,一瘸一拐地跳上回家的电车。
她的家是一整座山,房子建在山顶,私人庄园没有任何公共交通能够抵达。她花了一小时,沿着蜿蜒的山路徒步爬上去。
在兄长书房里那本厚重的高尔夫俱乐部会员名录里,她翻到了异能特务科一位高层的私人号码,熟练地假扮作秘书,颇费周折,换来一纸进入最低保密级资料馆的临时许可。
普通人与异能力者的世界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壁垒。但财富最大的便利,从来不是金钱本身,而是可以随时取用盘根错节的人脉资源。
资料馆里弥漫着陈旧纸张的味道,灯光惨白。她一页一页地翻阅着关于“人间失格”的记录,希望能从那些冰冷的卷宗里,找到一丝关于太宰治的蛛丝马迹。
那些文字冷静而客观地描述着他异能力的恐怖。她看着那些案例,那些他曾经处理过的、被一笔带过的危险任务,心脏一寸寸收紧。
“他在和什么事物战斗?”
“为什么身上总是带着伤?”
“为什么自杀?”
仔细深究的话,这些并不是她唯一无知的、关于太宰治的事情。在过去看似热烈的追求里,她更多取悦了自己,从未试图去了解对方。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不知道他真正的朋友是谁,不知道他会在怎样的角落消磨漫长的白日。她甚至连他赖以生存的异能力,都是此刻才从故纸堆里窥见一二。
这个人就好像天上的孤月,她能看到的,永远只有他光辉皎洁的一面,而那晦暗不明的背面,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陨石坑与风暴,她一概不知。
深夜,江愿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资料馆里出来。
横滨的夜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味,吹得她有些清醒。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港口。远处的码头静谧无声,数艘巨型货轮如沉睡的钢铁巨兽,匍匐在黑暗中。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一艘停泊在码头最远端的白色游艇,甲板上忽然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那光亮很奇特,不像是常规的照明灯,更像是什么东西瞬间反射了月光,一闪而过,却精准地捕捉了她的视线。
鬼使神差地,她向着那艘游艇走去。绕过堆积如山的集装箱,那艘游艇全貌终于完整地展现在眼前。
它通体洁白,线条流畅优美,与周围粗犷的货轮格格不入。船舷处,烫金字体在月光下隐隐泛着光——“Persephone”(玻尔塞福涅),神话中那位被冥王强行掳走,从此穿梭于人间与冥府的春天女神。
这是她的游艇。
江愿的心剧烈跳动着,她看到通往甲板的舷梯并没有收起,而甲板上,刚刚闪过亮光的地方,站着一道瘦削的黑色背影。
他看起来很累,散发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透明,仿佛随时会消融在深沉的夜色里。
江愿没注意这么多,她提着裙摆走上摇晃的甲板,鞋跟敲击木板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终于,她停在他身后,积攒十天的恐慌、愤怒与委屈在这一刻尽数冲上了喉咙。
“你,你去哪里了!”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知不知道我在找你!你为什么总是不回消息?”
太宰治缓缓回头。月光勾勒出他苍白的轮廓,码头昏黄的灯火则在他另一侧脸上投下斑驳的暖光。
江愿这才看清他的表情,闻到他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酒气,以及,混杂在其中的一丝极淡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所有汹涌的情绪在一瞬间被冻结,质问哽咽在喉。
在一片漫长的寂静中,她与太宰治对视。
冷暖光影下,那双总是温柔弯起的眼睛,静如深潭,又仿佛透着难以言喻的厌倦与寡淡,或许是因为瞳孔颜色更深,面积更大,且幽幽地滞留着一片奇异的光。
“不太对劲。”
太宰治仅仅只是没有笑而已,但江愿几乎瞬间就察觉出,她此刻出现得不合时宜。生物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尖锐地提醒着此地不宜久留,但双脚却被同样强烈的情感驱使,钉死在原地。
许久,太宰治终于开口,声音极轻: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我,” 先前的气势在瞬间瓦解,她翕动嘴唇,只剩下最本能的一句,“我就想知道,你是安全的。”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说,“谢谢你。”
不对,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 江愿莫名很难过,望着他不辨悲喜的面容,艰难地继续道,“是我想要谢谢你,电气白兰,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太宰先生,从没有人像你这样对待我,你是那样好的人……”
所有复杂的感激和担忧都汇成了一句极轻的祈求:“……我希望你,可以开心一点。”
“哦,那个啊。”
他似乎花了半秒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随即微微歪了歪头,扯出一个极淡的笑,“不必在意。因为正好在那里,也很无聊,一个小忙罢了。”
“……”
“找了我很久,是为了说这个事吗?” 太宰治问。
见她不答,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生日惊喜我也看到了。太用心了,我很喜欢。”
所有的回答都礼貌周全,但这氛围实在太微妙了。
江愿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身体跟随本能,防御性地后退了一小步,声音也弱了下去,她生出退意:“那就好,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
“你现在的表情,好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太宰忽然说。他偏着头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她,语气在她准备转身时,奇迹般地变得柔和,“是我说得太过分了吗?”
他顿了顿,像是在反省,轻轻叹了口气:“好吧,不该用这种态度对一个为我费尽心思的女孩子。”
“不生气了,我哄哄你好吗?”
说着,他缓缓朝她走来。
挺拔的身影带着浓重的夜露寒气,一步步靠近。步伐比想象中更快,江愿来不及退缩,他已慢慢伏下身,柔软的深褐色发丝划过耳侧,将她笼罩进一个空荡荡的、不带丝毫体温的怀抱里。
“我想你,也爱你。”
他贴着她的耳边,用一种能让任何心脏都为之颤栗的、低沉缱绻的声音说:“从你闯进我生命的那一刻开始,我人生的每一秒,都刻着你的名字。”
“我对你的深情,在你不在的岁月里,比在你身边时更浓烈、更久远。而这份无法触及的爱,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痛苦。”
烈烈的海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喑哑了,世界只剩下他蛊惑的低语。江愿的大脑一片空白。
太宰治短暂地停留了几秒,随后松开了她,退后一步。他望着少女失魂落魄的表情,低低地笑:“你看,很有效,这是我在一本诗集看来的,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听这个。”
江愿仍怔怔地看着他。
他神情恹恹,垂下眼,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腕,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但如果真有那样的感情存在,热烈得足以被人窥见、写进纸里,大概是最残忍的诅咒吧。真正值得追求的事物,总是会在各种各样的时刻失去存在的资格。”
他重新看向她,话锋一转:“可你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书,但是遗憾的是,很多事情和你想象的都是不同的。你应该有意识到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前面的话江愿被他吓到了,没完全听懂,但最后一句她隐约听懂了。心脏像被放在岩浆上炙烤,然后沉入一捧雪里,皱巴巴地蜷缩成一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她想假装没有理解,想若无其事地开口,可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如、如果你是不喜欢过生日,以后可以……”
是啊,哪里出了错呢?是因为给他过了生日吗?
她本想说,以后可以不过生日了。
但话未出口,一颗憋了许久的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烫得她脸颊一颤。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哽咽了一下,艰涩地确认:“……你是想要……和我分手吗?”
太宰治没有立刻肯定或否定。夜晚的海风卷起他的发丝,他眼底漂着一层薄雾,像是隔着漫长的距离在看她。
许久,他将这个词在唇齿间玩味地咀嚼了一遍,说道:“我们吃饭、看烟花、在深夜的街头散步。我为你弹过琴,你为我策划过生日。这些是构成'恋爱关系'的必要事件,对吗?但是,吃饭是为了摄取能量,散步是为了消磨时间,为你弹琴,是因为那架钢琴恰好在那里,而我对音律略知一二。”
“……”
“江愿小姐,你觉得活着有什么价值吗?其实,吃饭、呼吸、睡觉、恋爱……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恋爱是由神经递质操控的短暂兴奋,是进化程序诱导出的合作机制,是认知偏差制造出的情绪幻觉。激素可以模拟,情绪可以训练……连心跳,都能被控制。就像人会在悬崖边被一个陌生人的手拉住时突然心动,也会把潜意识的渴望投射在无知的个体身上。连此刻,你因为我的话而加速的心跳,都只是身体在面对压力时最诚实的应激反应。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特定情境下,由多巴胺、内啡肽和荷尔蒙共同导演的一场高效的生物反应。”
他望向漆黑的海面,遗憾地叹息:“人类为了自我感动,而捏造幻觉。真相是,只要想离开,谁都能走得毫不犹豫。这么脆弱的事物如果太耀眼了,不幸才刚刚开始呢。”
一颗颗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过脸颊,江愿站在那里,觉得自己的情绪像被罩进了一只模糊不清的磨砂玻璃罐中——所有的声音都变得迟钝,呼吸也像隔着什么一样不顺畅。
层层叠叠的语言陷阱逼着她,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这个总能把虚无说得铿锵有力的人。
他逻辑缜密、诡辩连篇、话术缠人、还自以为是,他说的都是对的,但她只是想不明白。
她遵循内心,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你又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呢?”
短暂地静了一瞬。
“奇怪,我也不知道……” 太宰治的声音十分坦诚,带着罕见的淡淡困惑,“大概,是港口的烟花很美,有时候是七点开始,有时候是午夜,人就是这样吧,总会对不确定的事物抱有期待,又总想着如果总会陨落,要是能像烟花一样美好,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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