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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 by希昀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14

裴越见他蔽膝湿了大半,神色也如落汤鸡似的可怜,无奈起身寻来一块干帕子,递给他,“你先听我说完。”
他重新坐下。
齐俊良接过他的帕子也胡乱擦了两下,一屁股瘫坐着。
屋子里静了那么一瞬,裴越先开口,
“你们都好好想一想,这门婚事要不要继续。”
“姐夫,平心而论你是因裴家权大势大,念着她尚有个做辅臣的弟弟,而不舍得这门婚事,还是因为她这个人,还是因为钊儿?你需仔细思量明白。”
“我还是那一句话,咱们兄弟一场,也相识多年,公私分明,即便此时此刻你与我二姐和离,好聚好散,你在我眼里,始终是我外甥的父亲,我无论何时皆敬你一分,往后更不可能因此为难于你,照旧相互扶持,甚至没有我二姐的事牵扯在里头,咱们兄弟之间处起来也越发自在。”
“你不必有任何顾虑。”
“倘若你回去思量明白了,着实非她不可,那你再回裴家来,去挽回她的心。”
齐俊良听了前半段人已凉了大半截,听到后头尚知有转圜的余地,人又活过来似的,抬袖拭了拭汗,笃定道,“我要跟她过日子。”
裴越还是那般不疾不徐的语气,“别急着允诺,回去里里外外琢磨透彻,你知道我的脾气,今日咱们把话说开,无论你做何选择我都尊重你,可若你答应了好好与她过日子,承诺一心一意对她,回头再闹出什么通房二房的,我裴越绝不饶你。”
齐俊良深深吸着气,颔首道,“我明白了。”
裴越见他脸色恢复了几分郑重,面上又露出笑容,“那好,那我就不多留姐夫,二姐和钊儿暂且在裴家住着,后面的事,看你们俩自个。”
虽说二姐嘴上答应好好过日子,但裴越实在不放心他们两个,倘若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指不定下回又闹起来,还不如一次给整个明白,不破不立。
若真丢得开手,就此和离。
不然,就都得拿出诚意来,洗心革面洗尽铅华,好好过。
齐俊良点了点头,被他这么掰开一说,心里也跟着敞亮不少,“东亭啊,我做事就不如你有章法,你心里透亮,总能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而我有时情绪快过脑子,做意气之争,我是该想明白,不能意气用事,既然决心再追求她,那便要学会包容,甚至与她慢慢将这个坎迈过去,李蔺昭故去多年,再喜欢也不过是少女爱慕之心罢了,这与夫妻情愫是两码事,我该帮她,而不是恼她,既然她当初选择于我,何尝不是信任我,是我这个做丈夫的,心怀不够宽广。”
这话说出来,显见成熟不少。
裴越笑了笑,“我也不掰着我姐说话,倘若你能磨得她答应跟你过,想必届时她也是放下了过去,愿意与你经营婚姻。”
齐俊良满脸后怕地说,“东亭你方才吓坏我了,我以为你二姐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了呢。”
裴越见他如此,嫌弃地皱眉,“你就珍惜吧,好歹人在身边。”
不像他,若哪日回府,后院没了人也未可知。
就在这时,沈奇轻轻迈进屋子,悄悄在裴越耳边低语几句,裴越颔首,与齐俊良道,“姐夫,我这边来了贵客,姐夫先携亲家太太回去。”
齐俊良晓得裴越事忙,今日能剖心置腹与他聊这么多已是不容易,连忙起身,“好,那我告辞。”
裴越亲自送他出门,立在正屋廊子上,待他远去,便交待沈奇,“你着人去后院请夫人过来,再叫谢大人侯一侯,就说我这边有点急事在料理。”
沈奇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退下。
明怡这边刚陪裴萱和裴依岚用过晚膳回房,路上青禾找了过来,与她通报今日消息。
“今晨都察院首座谢礼前往北镇抚司调当年老爷案情的档案,被阻了回来。”
明怡一点都不意外,“爹爹的罪名是叛国,而咱们此次切入点在萧镇贻误军机,窃瞒情报,尚未寻到爹爹叛国罪名与萧镇有关,是以两案不可能合并审理,高旭是踩着叛国案上位的,他当然不希望翻案,会尽可能将两案给切割开来,定是以两案毫无关联为由拒绝提供卷宗。”
青禾急道,“所以谢大人两眼抓瞎,眼下不知从何处着手?”
“萧镇那边呢,没审出消息来?”
青禾道,“我托长孙陵打听了,说是萧镇装死,坚决不认这个罪证。”
明怡抚着廊柱,慢慢往前走,沉吟道,“那只能从两处着手,其一传讯平昌侯王尧,当年是他与萧镇一道驰援肃州,具体情形,他该是清楚的,其二,那便是从探军司入手,只是三年过去了,探军司的军情档案恐早被毁得干干净净,想寻出蛛丝马迹也不容……
“说来说去,平昌侯王尧该是最好的突破口,得想个法子逼他开口才……
正思量到此处,前方游廊奔来一小丫头,来到明怡跟前屈膝,“少夫人,书房传来消息,家主请您过去一趟。”
明怡愣住,今日既非同房日子,也非她饮酒之日,裴越极少主动招她去书房,莫不是有什么事?
明怡房都未回,直往山石院去,雨湿了台阶,小丫头待要撑伞送她,被明怡推开,她用斗篷给兜住脑袋,径直踏入雨雾里,行至山石院前,沈奇已立在门口候着她,见她未撑伞,忙抄起门槛边那把青绸伞迎了过去,
“少奶奶,您怎的没撑伞,伺候您的丫鬟也忒不尽心了,家主知道,定要责怪的。”
明怡笑着随他跨入穿堂,扑去身上的雨汽,解释道,“莫怪丫鬟,她步子小,跟不上我,便没让跟着了。”言罢大步往里去,“家主在等着我了?”
“可不是,正候着您呢。”沈奇收了伞,跟上去殷勤替她打了帘,看着她绕过博古架去,便退开了。
明怡这厢进了西次间,见裴越坐在案后批阅折子,慢声笑道,“家主寻我何事?”说着退下斗篷,搭在圈椅背搭上。
裴越瞧见她进来,露出温色,“你先坐。”
明怡在他对面的圈椅落座,这才发现桌案上搁了一壶酒。
笑色很快从眼梢溢出来,她懒洋洋往背搭靠着,手扶在那壶酒壶,徐徐笑道,“我今个做了什么好事,让家主多许我一日酒喝?”
裴越没回她,而是指着那壶酒,“尝一……
明怡先闻上一闻,只觉这股酒香很是熟悉,未尝嘴先咧开了,忙拔开酒塞,斟了一盏,小饮一口,这酒入嘴滋味极其霸道,烈得舌尖都在打颤,“西风烈?”
裴越很满意她的反应,“我就问你,滋味像不像?”
明怡颔首,“着实很像,入嘴那一瞬间的口感极像,很辣,够劲。”
最后四字从那丹唇里吐出,眉梢歇着一抹肆意,好似有璀璨的烟花自她眼底绽开,炸出一片明朔的华光。
裴越脑海莫名想象出她一手执壶,醉里舞剑的模样。
“这是我叫酒窖里的酿酒师,仿着西风烈研制出的新方子,这种酒与西风烈只在口感上肖似,实则与果饮无异,吃了不会伤身子。”
明怡愣了下,明白他心意后,心头一时涌上万千滋味。
没能喝上地地道道的西风烈,固然是失望的。
可得知他为了她身子着想,刻意着人仿制西风烈,属实没有料到。
这个男人真真是将什么都做到极致,做他的妻子何尝不是一种幸运,若不是碰上她,他定能拥有这世间最美满的姻缘。
明怡一时没说话。
裴越见她有些出神,笑道,“怎么?失望了?”
明怡哑然摇头,“哪里,多谢家主。”又打量了那酒壶几眼。
裴越催她道,“再尝一尝,说说不足之处,我吩咐酿酒师改进。”
明怡知道他日理万机,不舍得他为这点事操劳,回道,“我回头去酒窖,自行与酿酒师交谈。”
“也好。”
这时,屋外的沈奇掐准时机进屋,“禀家主,都察院首座谢大人造访。”
明怡一听谢礼造访,心念一动,谢礼深夜拜访,铁定是为肃州军一案而来,她看向裴越,体贴地起身,“家主,那我先回后院?”
裴越已绕出桌案,打算去迎,摇头说,“不必,”往内室指了指,“你先去里屋侯一侯。”
明怡神色一顿,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不过这抹错愕转瞬即逝,很快又露出如常的笑容,颔首进了内室去。
裴越这厢出门去迎谢礼,不多时明怡便听见两道脚步声进了屋,二人说话声不高不低,可见谢礼此行极是低调。
裴越将谢礼迎进了东次间。
西次间是裴越的内书房,除了亲近之人,平日是不让进的,待客皆在东次间,虽说隔得稍许远了些,那头的动静明怡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谢礼今日打扮也低调,未着官服,仅一件竹青色的厚袍子,发丝银白相间,眉目铄然,落座先是打量了一眼四周。
正北墙上悬挂一幅西山高卧图,画面高山千仞,巨石嶙峋,只在半山腰处勾勒出一条羊肠小道入山,过了一条狭窄的崖道后,便有几间茅屋藏在一块巨石之下,这幅图闻名遐迩,为裴氏先祖裴云安所作,听闻此人少有才气,为当朝名士之首,平日高卧西山如闲云野鹤,至四十方出仕,投笔从戎挽国之将倾,后成就一代名相,裴家不参与党争不尚主的祖训便是他手里定下的,历代裴家家主视为圭臬。
画下设一翘头长案,长案搁置古铜炉,炉内正绕着一缕沉香,青烟袅袅。
左面为一书案,右面是一方博古架,博古架上整整齐齐陈列不少古籍名典,清一色的紫檀家具,井井有条,搭配适宜,整个书房一尘不染,看得出来其主人定是个雅人深致的人物。
谢礼瞻仰片刻,捋须含笑,“东亭啊,你的书房可比你祖父的书房整洁多了。”
裴家老爷子也就是裴越的祖父,极擅一手泼墨画,风格狂妄肆意,气凌百代,很为谢礼所推崇,谢礼曾拜老爷子为师,老爷子嫌麻烦,从不收徒,却还是念着两家的交情,对谢礼指点一二,但老爷子有个毛病,从不爱人动他的东西,整个书房哪怕乱糟糟的,也不许仆人打扫,谢礼去过几回,每回老爷子笑吟吟地将人往里引,甫一进去,却无下脚之处,总总二人杵在门口谈论几句,草草收场。
“过去我只当老爷子潇洒恣意,不拘小节,后来老爷子离京后,我方明白,老爷子实乃大智若愚之人,明着是书房乱,不好招待客人,实则是老爷子不爱与人闲谈,打着书房乱的旗号,早早将人打发走,他不喜尊尊亲亲这一套。”
裴越失笑,“祖父脾性是有些放浪形骸,当年若非我曾祖父走得早,而我父亲又尚在少年,以他之脾性,怕是一辈子都不愿领家主之位,老人家随心所欲惯了,不爱受约束,规矩礼法这一套,他一向弃若敝履。”
谢礼看着对面神清骨秀的年轻阁老,钦佩道,“所以,裴家家主也只有你担得住。”
裴越笑而不语。
又扯了几句闲话,谢礼方引入正题,“东亭,我漏夜造访,实则是有一事相求。”
裴越早料到他来意,不动声色地问,“相求不敢当,有何事,谢大人直言便是。”
谢礼道,“那我便直说了,你晓得,昨日陛下将肃州军一案交予我,我可是一个头两个大,愁得一宿没睡,今日一早我便去了一趟锦衣卫,被高旭那小子给挡了回来,他以两案不相干为由,拒绝将卷宗调给我,我总不能事事去求陛下出面,显得我无能,我更不想去触这个霉头。如此无处下手。”
“满朝论断案,无人能出东亭之右,东亭可一定要提点一二,教教我这案子该怎么查?”
说完谢礼起身朝裴越一揖,做足姿态。
裴越还了一揖,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人重新落座。
“谢大人特意造访,那裴某也就不卖关子了,敢问谢大人,昨日登闻鼓一敲,满朝文武最慌的是哪位?”
谢礼心突了一下,眼底闪过几缕惊愕,迎上裴越平静幽深的视线,慢慢琢磨起来,“萧镇早已下狱,即便没有这个案子,凭他与北燕勾结偷盗银环已是死罪一条,这案子压在他身上,无非是多一条罪名,……该是不慌的。”
“至于恒……与萧镇一般无二,罪多不压身,即便慌,却也不是最慌的那个。”
“最慌的那个人,”谢礼一针见血,“该是平昌侯王尧。”
“没错。”裴越气定神闲与他分析,“一旦延误军机属实,那么王尧也当问罪。”
“此案一旦兴起,萧镇定会想法子威胁平昌侯王尧,逼得王尧为他奔走,替他卖命。”
“是这个……谢礼长吸一口气,神色凝重,“这个时候的王尧,定是进退两难,萧镇已陷泥潭,若真帮他,恐自己也被拖下水,可若不帮,也不能坐视都察院查到自己头上来。”
裴越慢笑道,“所以,这个时候,谢大人您就得给王尧送去一根救命稻草。”
谢礼猛然一惊,似乎还不太明白裴越的意思,失声道,“东亭何意?请明示。”
裴越慢腾腾抚了抚茶盏,确认茶已放温,小饮一口,这才回道,“谢大人,你试想,整个朝廷,还有谁比王尧更清楚当年的真相呢?这个案子若是你我来查,三个月都摸不着方向,可换做是王尧来审,不是我托大,怕是三日便能审个明明白白!”
谢礼被裴越这个想法给惊到,他腾的一下起身,惊道,“你的意思……王尧来审萧镇?”
“正是。”裴越也随他起身,清隽眸子里沉淀一抹锋锐的亮彩,“让王尧来审萧镇,让嫌犯来审嫌犯,让狗来咬狗,咱们只用作壁上观,便可成功钓上两条大鱼!”
“妙呀!”谢礼抚掌一笑,茅塞顿开道,“绝了东亭,这法子太绝!”
“也就你能想出这等聪明绝顶的法子!”
难怪年纪轻轻能做到内阁辅臣,手腕堪称老辣至极。
对于谢礼而言,不用得罪人,不用出力,还能将案子审明白,称得上坐收渔翁之利。
愁了两日的难题就此迎刃而解,谢礼精神大振,心里头绷紧的弦显见松了不少,眉飞色舞道,
“此刻的王尧更怕萧镇拖他下水,咱们给他这个机会,他一定卖力将案子审明白,迅速摁死萧镇,以求脱身,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他审完萧镇,咱们便可顺藤摸瓜摸到他的罪证,届时,一网打尽!”
“王尧执掌中军都督府,担任都督佥事一职,掌军中刑罚,我请他来查,礼法上无可挑剔,帖子递上去,司礼监也得批。”
裴越笑着朝他拱袖,“裴某先贺谢大人攻破大案。”
“哎……谢礼忙握住他手腕,“你是老御史提拔上来的人,你我也算同门师兄弟,你今日之情,我记在心里,谢你替我出谋划策,事不宜迟,我今夜便走一趟王府。”
谢礼摆摆手,示意裴越不必送他,已阔步迈入雨雾里。
内室的明怡听了这席话,亦十分震撼,指腹深深摁住茶壶,白皙的指骨现出几条青筋而不自知。
她也想过,通过威逼利诱迫使王尧开口。
而裴越这个法子显然更为老辣,就这脑子,难怪当年在江南屡破大案,所到之处,声名赫赫。
他明在帮谢礼,实则是帮她。
所以,他刻意将她留下来,便是叫她听这么一段公案的?
明怡尚未思量明白,门口已传来脚步声。
屋子里并无点灯,只有两侧的窗门处泻进些许光芒。
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门框处,逆着光,遮住大半光线。
明怡瞧不清他的神情,却明明白白感受到他视线注视在她身上。
裴越定定望向她,在她斜后,有一扇窗,映出明绿的廊庑,廊庑灯芒恰好倾泻在她周身,那张白皙温静的容,合着亭亭身量,如一幅美人画,半幅沐浴在光色里,半幅深藏于阴暗处,眉眼他瞧不真切,却分明辨出那张粉嫩的唇,覆着一层水光,散发着迷离的酒香。
两厢视线撞上。
暗流涌动。
谁也没说话。
裴越大步迈上,长臂一伸将人捞在怀里,吻度上去轻车熟路叩开她齿关,舌尖强势地扫荡她的唇腔,钳住她腰身将人抱着换个身位,搁在靠墙的高几处,深深抵进去。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身子交流多过言语交流。
北窗和南门,两处光射进来,在二人身后交织。
一人身后站着三万英魂,背负血海深仇。
一人承载裴家数百年之声誉名望,及阖族安危。
他们责无旁贷。
也别无选择。

第66章 恒王落马
窗外树影幢幢, 寒风更厉了,明明立了春,却无一点春日之迹象, 风雨婆娑照样冷得叫人发颤。
高几似乎不够,他又搂住人挪至床榻, 深深抵住她, 吻得格外凶,好似要将她那颗心给拽出来,掌腹摁住她手腕, 一点点将她掌心推平,十指插进去,与她深深交缠, 闷哼一声接着一声, 痛快地吮着她又任凭她吮, 双双到得很快。
许久,平复下来。
汗黏了一身,裴越并未退出, 抓来被褥将自己连她一同裹好,紧紧拥着未说话。
抱了一会儿, 终于舍得撒开手, 指尖微挑, 拨开她湿漉的发梢, 露出那张明致的面容,轻轻在她额心印下一吻,“这段时日外头乱得很,莫要出去。”
就在府里好好待着,什么都不要做, 其余的事交给他。
翻案而已,只是翻案。
肃州军的案子在他手里,分内之事,他自会帮她彻查,至于李襄叛国一案,他也可顺藤摸瓜,暗中排摸个明白,只要确信李襄是被冤枉的,那么身为分管三法司的阁老,身为大晋官员,维护司法公平正义是他的本职。
他也责无旁贷。
只要她收手,眼下他还兜得住。
只要她愿意,她还可以做李明怡。
谢礼深夜转至平昌侯王尧府邸。
王尧其人,在四大君侯里头其实最不起眼,北定侯李襄以儒将著称,性情疏阔气度不俗,过去最为人称颂,萧镇勇猛善战,行事跋扈,目无下尘,至于靖西侯梁缙中,一身军功卓绝,却素来低调内敛,不太与人打交道,王尧被他们衬着,便显得温和甚至温吞了。
他人缘极好,无论在武将还是文官中,都很吃得开。
不太摆架子。
他与谢礼实则是有几分交情的。
听闻谢礼造访,很是忐忑了一会儿,亲自出门将人迎进书房。
谢礼到了王尧跟前换了一副面孔,变得游刃有余许多,坐下便说了一句,“我深夜来拜,王侯不会觉得我唐突吧。”
“哪里,谢首座大驾光临,王府蓬荜生辉呐。”王尧心里戚戚,面上还是十分客气。
管家奉了茶,王尧摆手叫人掩门出去,谢礼接过茶慢腾腾饮了几口,等着人走远,方搁下茶盏,看着王尧露出笑容,
“王侯,明人不说暗话,我此行来,便是来请王侯帮个忙。”
王尧心里陡然一惊,所以谢礼真是要传讯他来了?
王尧当年奉旨与萧镇一道驰援肃州,谢礼查肃州的案子,将他请去官署区问询合情合理,“不知我有什么能帮得上谢首座的,您尽快开口。”他不无谦逊道。
谢礼道,“肃州的案子,你得帮我个忙。”
王尧神色一凛,不吭声了。
掌心扶着茶,慢慢笑了笑,又将之搁在桌案未动,“谢大人到底是请我帮忙,还是要预备着查我。”
谢礼哎哟一声,“这话怎么说,这案子与王侯你有何干系?”
王尧听了这话,大为震撼,看谢礼这架势,真不是来查他的。
“谢首座何意,还望明示。”
谢礼叹了一声,将茶盏也搁下,抚着膝头往前倾身道,
“王兄,你以都督之身领着总佥事一职,掌军律刑罚,凡武将军户屯田上的案子,你都有权过问,我呢,是这个意思,那日奉天殿,我被迫接了萧镇这个案子,如今缺了一名副审,我想请王兄助阵。”
王尧闻言眼珠子险些跌下来,“……合规矩吗?”
“我多少也与案前沾些关联,叫我做副审,我怕百官不答应。”
谢礼不解道,“怎么?萧镇误传情报,延误军机一事与王侯你有关?”
“那断然没有!”王尧立即给自己辩驳,“当年驰援,萧镇为总兵,我为监军,一切事宜皆为他总领,再者,当年的情形谢大人是明白的,榆林一带下了几日暴雪,将士们寸步难行,才至救援不及,与我何干哪。”
当年的事,一切为萧镇所为,萧镇以恒王登基后许他高官厚禄,换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具体诸事,王尧都没插手,心里也很坦然。
谢礼摊手,“这不就对了?既然与你无关,你又是都督府的佥事,我保你做副审,名正言顺。”
王尧沉默了。
毕竟也是浸润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了,谢礼此行目的他也猜了个大概。
明着有漏洞却坚持请他助阵,定是觉得这案子棘手,想与他做交易。
可是一旦他露面,难保不被人抓到蛛丝马迹,此事风险极大。
谢礼一看王尧尚在权衡,悠悠往后靠住背搭,神情莫测笑道,“王侯啊,说句实在话,我今夜原可以不来,三法司并不缺能人干将,上头那位裴阁老是什么人,王侯当是明白的,萧镇便是被他给揪进去的,眼下王侯与萧镇颇有些干联,若还不急着甩开他,便是自毁前程,自断生路了。”
王尧一听这话大有来头,惊得起身,“谢首座,你这话叫我听不明白。”
谢礼见状,呵斥一声,“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犯糊涂?我今日来请你,实则是帮你,难不成你真等着裴越下来查?”
王尧听到这里,跌坐在椅,脸上的从容也去了大半。
他这几日何尝不是惴惴不安,食不下咽。
真与萧镇沆瀣一气,受起掣肘,是行不通的,那是饮鸩止渴。
琢磨来琢磨去,最好的法子便是快且准地摁死萧镇。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摁死他?
直接动手,很难。
年前都察院那间牢狱被劫过后,现如今加派了不少人手,连送饭之人均换成了都察院的侍卫,是尽一切可能杜绝毒害嫌犯。
这么一来,谢礼送上来的这根橄榄枝,便难能可贵了。
到了这个地步,王尧也不再卖关子,“谢大人,我帮了你,我有何好处?”
谢礼便知这是与他谈条件了,许诺道,“查清楚探军司情报出岔始末,绝不牵连。”
情报一事与他无关。
王尧松了一口气。
谢礼最后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王侯,我今日来也不是贸然前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王尧心头一惊,明白了缘故。
四大君侯里头,就属他是禁卫军出身,是皇帝心腹,眼下李蔺昭已死,大晋还有何人能扛得住南靖王刀锋?
李襄和萧镇没了,总得留下他和梁缙中。皇帝也不想牵连。
王尧顾虑打消,拱袖道,“谢大人,那本侯任你差遣。”
谢礼笑了,他最后那句也并非空穴来风。
皇帝的意思他还是摸得准几分的。
不想再动军方,也恐恒王牵扯过深。
事情谈妥,二人又约定了些许具体事宜,王尧亲自送他出门。
翌日一早,谢礼便上书皇帝,组建班子,内阁这边裴越径直给批了,折子送去司礼监,刘珍看到唬了一跳,连忙拿去给皇帝瞧,皇帝幽幽瞥了一眼,淡声道,
“由着他们去,看他们能折腾出什么风浪来。”
于是刘珍也批了。
是日下午,谢礼,王尧,并刑部尚书三人,提审萧镇。
裴越抽空在暗室旁听。
那萧镇甫一坐下,瞅见王尧端坐案头,挣扎着站起身,
“他怎么能在这?他有什么资格审我,这合规矩吗?”
谢礼神情严肃,“怎么不合规矩?这是牵扯三万条性命的大案要案,王侯为都督府总佥事,陪审理所当然。”
萧镇啐了一口,“胡扯,你们让一个嫌犯来审我,三法司还叫三法司嘛!”
谢礼敏锐抓住他话里的漏洞,立即追问,“那你倒是说说,王侯做错了什么,是哪门子的嫌犯?”
萧镇悚然一惊。
与此同时王尧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一旦萧镇指认王尧,那相当于将自己也卖了。
还用得着王尧来审?
一句话将萧镇给问噤声了。
此时此刻,谢礼终于体会到了裴越使这一招的精妙所在。
无论是萧镇还是王尧,都像是被扔进一个笼子里的蚱蜢,被迫争食互咬,一举一动被人摆布,生死皆由不得他们了。
第一日萧镇尚能嘴硬,咬死不吐出一个字,到了第二日,王尧干脆将其余人给使出,单独突审萧镇,效果便明显了。
与此同时,银环被盗一案也在有条不紊地审理当中。
只是在二审江城的前夕,终是有人突破都察院之防守,将江城给弄死了,由此切断了恒王与案情的联系。
柳如明猜到是恒王杀人灭口,气得暴跳如雷,抓着北燕使臣的口供与那一方盖有内廷字样的小印不放。
恒王也聪明,拿出王府每年的赏赐账簿,证明那方小印实乃三年前赏给江城的年礼,指控江城故意攀咬自己,为背主之奴。
恒王有了翻身之迹象。
朝廷一时暗涛汹涌,风云莫测。
柳如明既怒且惊,拿着一沓口供进了裴越值房,不无颓丧道,“裴大人,你得使使招,这恒王太狡猾了,竟然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杀了,简直是藐视公法。”
裴越当然知道柳如明为何这般愤怒,怕恒王翻身,回头寻他算账。
“你急什么,王尧不是在审萧镇么?”裴越没接他的口供,继续在翻户部的折子。
柳如明在他对面落座,忧心忡忡问,“王尧审萧镇,能审出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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