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by希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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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黑龙卫都出马了,可见皇帝对今晚行动有多慎重。
长长队伍在衙门口停下,高旭立即下阶相迎,对着下马的裴越施了一礼,
“裴大人,辛苦大人将人接回。”
裴越目不斜视,抬眸望向北镇抚司衙前的牌匾,看着金光闪闪的四字,沉默一会儿,问道,“太医何在?”
高旭道,“方才收到消息,已遣人去请,想必很快就到。”
扫了一眼不见自己的人马,他好奇问,“裴大人,锦衣卫那五十精锐呢?”
那些可是他嫡系亲信,锦衣卫内部战力一等一的高手。
怎么突然间一个人影也无。
裴越缓了一口气,视线这才移到他面颊,定了片刻,道,“全部阵亡。”
高旭猛然睁大眼,悚然一惊,不可置信地将目光移向身后的黑龙卫首领,寻求确认,却见银色面具下那双黑漆的眼,一动不动注视着他,沉默如死。
这是默认了。
高旭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可怕,倒退两步,脸上血色褪尽,“怎么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没有人回他,黑龙卫首领打了个手势,六人将那口黑皮箱子从板车抬下,穿过前堂,迈进后衙,直往北镇抚司牢狱去。
哪怕到了锦衣卫的地界,黑龙卫也无需人指引,而是明火执仗来到后衙大牢门口。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帝对北镇抚司的情形了如指掌。
高旭惊魂未定拂了一把额,顾不上多想,赶忙拔腿跟上。
锦衣卫的地牢在后院西跨院,一扇红漆门推进去,是一处空旷的院落,此时院落里候着几十名锦衣卫,个个身穿蓝色棉袍,头戴乌纱帽,腰悬绣春刀。
院子尽头有一道石门,这便是北镇抚司的大牢。
比起都察院和刑部地牢,此处牢狱无论外墙还是守卫,着实要森严不少。
高旭打了个手势,厚重的朱漆大门被人拉开,一行人抬着黑箱贯入,十数火把涌进,整个牢狱灯火通明。只因这段时日雨水不断,连带这里也泛着一股阴湿霉气。
无人在意这一处细节,包括一向讲究的裴越。
牢狱里甬道四通八达,裴越在岔路口站定,高旭追过来,往左面幽深的甬道一指,“裴大人,地牢在这边。”
孰知裴越却摇摇头,“审讯房何在?”
高旭心中一凛。
坏了,这是要当场审讯。
他一时没动,缓缓垂下手,慢声问裴越,“裴大人,这个案子陛下已交给锦衣卫,裴大人这是要插手?”
离得近了,两侧壁灯煌煌,高旭这才发觉裴越那身绯袍沾满了血污,而这位养尊处优不染纤尘的贵公子,似乎浑不在意,神色与平日一般无二,只慢声回他,“高大人有何资格质问本辅?”
应着这句话,黑龙卫首领一抬手,身后黑龙卫抬着箱子往右面去,高旭脸色十分难堪。
裴越理都没理他,而是踵迹黑龙卫而去。
很快,一行停在一间审讯房外,裴越掏出钥匙递给黑龙卫,一人打开铁箱,两人进去将李襄给小心架了出来。
裴越看到人的那一刻,脸上的沉静几乎维持不住。
目光追随那道枯槁的身影进了屋,迟疑了片刻,才进去。
而这时,黑龙卫的人挡在门口,不叫其余人窥探。
黑龙卫看出李襄气若游丝,不曾给他上锁具,而是轻轻将人搁在一旁的木榻之上,随后退到一边。
裴越定定看着李襄,难以将记忆里那道儒雅清俊的身影与眼前这个枯瘦如柴的岣嵝老头重叠在一处,随着黑龙卫松手,李襄的身子几乎是滑脱下来,一瞬便倒在塌上,大抵是寻到了依托之处,他这才蜷动身子,慢慢保持侧卧的姿势。
裴越并不急着审他,而是招呼人取来茶水,亲自拂袖上前来到他身侧蹲下,将茶盏递到他跟前,仔细打量那张皲裂的面容,温声道,“李侯,我乃内阁辅臣裴越,裴氏家主,今日奉圣命接您回朝,您身子如何,可有哪儿不舒服,请直言。”
茶盏触到他干涸的唇瓣,塌上之人似有所觉,佝偻着身艰难睁开眼,盯着那盏茶,迫不及待扑上,将其捉住,大口大口灌入,他样子过于急迫,手臂哆哆嗦嗦,以至于茶水溢了出来,湿了他前襟。
裴越见状,心痛如绞,又唤人递了茶水来。
连着饮了三杯,李襄方停下,随后趴在塌上,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可身子已然没什么力气,屈着身面朝外侧躺着,整个人蓬头垢面,好似察觉换了地儿,空洞的眸子缓缓转动,四下打量,目光最后落在裴越身上,僵直僵直的,没有明显反应。
恰在这时,太医赶到,裴越立即叫人进来,给李襄把脉。
太医花了足足一盏茶功夫给他把完脉,最后起身,脸色凝重与裴越作揖,
“裴大人,这位人犯情况很不好,他体内中了一种毒,名为麻陀散,此毒能叫人神经麻痹,口舌难言。”
“口舌难言?”裴越目露震惊。
太医叹声道,“没错,下官方才瞧了瞧他舌头,其舌僵硬发黑,说不出话来,可见他中毒颇深,得尽快医治。”
裴越心中疑窦横生。
这就怪了。
若是李襄叛国,逃去北燕。
北燕人一定想方设法从他嘴里套出大晋情报,没道理毒哑他。
到底是何人毒了他?又是何时投的毒?
“李太医,敢问你可把出他中毒大约多久?”
太医啧了一声,捋须沉吟道,“从脉象及苔象来看,恐有一两年之久。”
也就是说,这是在北燕中的毒。
这就更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管怎么说,李襄本人定知道何人给他下的毒。
“李太医,有把握治好吗?”
太医道,“下官先回太医院配几个药方,试试看,若效果好,方知能否医好。”
裴越朝他一揖,“拜托。”
太医回了一礼,携药箱离开。
裴越待他离去,再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李襄,叹息地摇了摇头。
审讯是不能了。
人只能暂时留在这。
但裴越没急着离开,而是折回木榻之处,低声与李襄耳语数句,看模样好似在暗示李襄用手势回应他,其余人视线被裴越挡住,瞧不清二人交流了什么。
好半晌,方见裴越起身,慢慢从审讯房出来。
黑龙卫首领好奇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跟着他出门。
高旭及另外两位同知侯在外头,见着裴越,目光均注视在他身上,尤其是高旭,视线数度在裴越身上逡巡,怀疑他方才俯身问出什么了。
其实裴越什么都没问。
因为李襄没给任何反应。
但不妨碍他故弄玄虚,好给高旭来个下马威。
人在高旭这里,裴越当然是不放心的,不给他施压,恐高旭闹幺蛾子。
随后,他慢慢从袖下掏出一方极小的圣旨,肃声道,“锦衣卫都指挥使高旭听旨。”
高旭等人立即单膝着地,“臣在。”
裴越打开圣旨,宣读道,“朕命你务必护李襄周全,若人在尔手里出事,提头来见。”
高旭深深闭了闭眼,唇角漫出一丝苦笑,垂眸颔首,“臣遵旨。”
一时压力倍增,双手抬起,接过圣旨。
裴越看了他一眼,负手道,“本辅这就去给陛下复命,还请高指挥使好好安顿李襄。”
“大人放心。”高旭将圣旨收在掌心,神色已恢复如常,陪着裴越往外走,“裴大人,敢问我那五十锦衣卫到底怎么回事?”
裴越跨出门槛,抬眸望向半空,密密麻麻的枝桠遮住了大半天色,一泓月色从当中一处空隙倾泻,仿若轻洒而下的一道晖光,一如那个人,裴越回眸看向高旭,
“高大人该感恩圣上救了你一命。”
高旭不明所以,待要再问,裴越这厢已与黑龙卫离开。
出衙门,跨上马,一行人急速往奉天殿奔去。
这一折腾下来,已到亥时初了。
明月当空,月华如练。
整个奉天殿前的台樨干干净净如一方莲台,好似方才发生在巷道的那一场杀戮均是幻觉。
多么希望是一场幻觉。
裴越这一路思绪万千,颇有几分外忧内患的紧迫感,今夜无论是皇帝这头,还是家里那位,都十分棘手。
他长出一口气,收整心绪,随着黑龙卫首领来到御书房外。
司礼监掌印刘珍亲自在门口候着,没急着叫他进去,而是深深瞥了他一眼,将黑龙卫先放进去,随后朝裴越作了一揖,往旁边茶室一指,“裴大人稍候。”
裴越知道这是要对口供,面不改色回了一礼,退去茶室。
万幸青禾没将他打晕,否则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眼下他完好如初,才有供他发挥之余地。
无论如何,不能叫皇帝怀疑到她头上。
第74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裴越没等多久, 前方来人说陛下宣召他,他从茶室退了出来,稍稍正了正衣冠, 沿着长廊疾步迈进御书房,甫一抬目, 只见皇帝双手撑在桌案, 目视前方,神色异常平静,深不见底。
裴越立即掀摆上前, 下跪磕头行了大礼,不无愧疚和痛心地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唇角微微抿着,默然盯了他一晌没吭声, 目光更是仔仔细细将他身上扫过, 见他满身是血污, 先出声问道,“裴卿可受了伤?”语气极淡,不似关心, 更似质问。
裴越往自己胸襟瞥上一眼,这才发觉那仙鹤补子被泼满了血, 已辨不出本来的轮廓, 他凝神摇头, “回陛下, 臣只是受了些惊吓,不曾受伤……”
“哦……”皇帝语调起得很快,稍稍侧了侧脸,逡巡着他神色,“裴卿, 你是现场唯一的活口,你告诉朕,发生了何事,是什么人胆敢在天子脚下作乱!”
皇帝越说语气越寒,到最后,每一个字仿佛从齿间碾磨而出。
裴越抬眸迎视他,斩钉截铁道,“陛下,是莲花门。”
皇帝愣住,愤怒之余,也似在意料之中。
双枪莲花迟迟不现身,皇帝早猜到可能是莲花门所为,这世上唯一能将银环仿造的这般像的也就是莲花门了。
他不动声色接着问,“何以见得?”
裴越苦笑,“不瞒陛下,早在查实萧镇所偷为假银环时,臣便怀疑莲花门的人进了京,苦于一直没找到证据,也不曾寻到他们藏身所在,故而未事声张,孰料今夜撞了个正着。”
皇帝情绪不再遮掩,脸上怒容绽现,目若鹰隼逼视裴越,“他们来做什么?你起身,将今夜瞧见的情形如实告诉朕。”
“是。”裴越起身立定,坦诚道,“他们是为十八罗汉和李襄而来。”
皇帝缓缓眯起眼,目带寻思,“十八罗汉和李襄?”皇帝明显面带狐疑,有几分信却又不全信,“怎么说?”
裴越回道,“起先他们两线作战,有两人从侧巷往咱们的人冲来,刀锋直指铁皮箱子,另外三人对付十八罗汉,意思是‘来了大晋,就别想回去了’。”
“听他们双方一来一往打着机锋,好似莲花门与十八罗汉有着不解之仇,莲花门的人憎恶十八罗汉挑衅大晋,不该在吾皇面前耀武扬威,说是非要将他们留下不可。”
这话皇帝是信的,“朕记得蔺昭也曾与朕提过,北燕许多战将皆是十八罗汉之门徒,包括军阵也受教于十八罗汉。”
说完,视线重新定在他身上,“他们来了五人?”
裴越点头,“没错,是五人,老少皆有,每人武器不一,不过功夫可真真高强,很快破了十八罗汉的阵法,看着像是有备而来。”
为何说五人呢,只因前不久裴越遣人去打听莲花门消息,暗卫飞鸽传书里提到莲花门有五位长老。
锦衣卫耳目遍布大晋,裴越猜想皇帝定然也听过这个事。
皇帝确实听过,所以莲花门五位长老进京,目的便是拿回双枪莲花。
莲花门这五位长老实则是已退役的双枪莲花传人,武艺高强并不意外。
“只是,这么短时间内,他们能杀这么多人,是不是用了双枪莲花?”
裴越这下就没那般肯定了,神情明显有些困惑,“陛下,臣也不知他们用了与否,他们个个有着十八般武艺,有人用剑,有人用暗器,还有人舞出两个这般大的铁……裴越比划了下,“铁锤上覆着一层尖锐的刀片,杀起人来实在是可怖……”
裴越说到这里,似乎不愿回忆那等场面,脸色也微有些泛白,“其中一人双手驾驭两个这样的铁锤,用银链长长拖着,咱们许多侍卫皆是被那玩意儿给捶死的……”
“甚至一人身上不只一样兵器,臣当时被黑龙卫两名千户护着,不停后撤,也不是看得很明白……”
裴越毕竟不是习武之人,辨认不出双枪莲花也不意外,就拿皇帝自个儿来说,这些年偶尔把玩那玩意儿,也不甚明白两个银环何故威力那般大,他记得那银环底下有几处机括,可无论他怎么按,那银环毫无反应。
皇帝便猜到银环使用定有蹊跷,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它。
最后一个关键的问题来了。
皇帝幽幽睨着他,很疑惑道,
“裴卿,朕很好奇,所有人都被杀了,为何留下你这个活口,甚至李襄也没能被他们救走?”
裴越早预备着皇帝这么问,又是一揖。
适才青禾收手时,那根锁链其实在他跟前晃了晃,大抵是犹豫要不要弄晕他,他当时摇了摇头,青禾便收走了。
倘若青禾将他弄晕,却不杀他,这叫他如何解释明白?
其他人都身首异处,凭什么留下他一个活口?
做戏的痕迹太明显,只会叫皇帝生疑。
反而他完好如初地站在这,裴越才有机会来说服皇帝。
“陛下,臣起先是做了赴死的准备,也没想着能活下来,只想着他们杀了十八罗汉后,下一目标该是将李襄救走,故而臣一直守在李襄那口铁皮箱子处,在他们要动手时,喝了一句,告诉他们,钥匙在我手中。”
“臣揣度,莲花门的人之所以要救李襄,无非是冲着与李蔺昭的交情,想查清楚李襄一案的真相,故而臣便与他们交涉,义正词严告诉他们,真欲替李侯翻案,必须听从天子旨意,遵循三法司之章程,而不是弄江湖人打打杀杀那一套,否则如何令天下人信服?李侯自个定也不希望背一个反叛之名。他们被我说动,陷入犹豫。”
“老的呢赞成臣之提议,少的莽莽撞撞,坚持要杀臣救走李襄。好在这个档口,身后传来马蹄声,他们听出是陛下的黑龙卫来了,心知再不走,恐出大乱子,那个年老的当机立断,拿剑指着臣,说是给臣三月之期,若三月后,查不清此案,届时再取臣性命。”
他是户部尚书,皇帝亲自栽培的首辅接班人,哪舍得他死。
裴越这般说,实则是变相挟持皇帝,准他参与到李襄一案中。
他这人向来心思缜密,走一步算三步。
如此,他既对今夜之事给了一个合情合理的交待,又有名正言顺的机会来主审李襄一案,容不得皇帝不信。
至于为何不指认双枪莲花,实在是这等绝世神兵从不破例,若非很深的瓜葛,对方真的能放过他?真认定双枪莲花在场,难保皇帝不怀疑到明怡身上。
故而只能说的模棱两可。
皇帝听完他这席话,神色果然不再那般咄咄逼人,身子往御榻后靠了靠。
裴越最后一句与黑龙卫的口供对得上,黑龙卫赶到时,着实瞧见有银锁从半空收走,一蒙面刺客携一灰衣人窜至琉璃厂内,观其速度和身法,非当世绝顶高手不可。
再说,莲花门的人来截李襄,可不就是江湖人那套么。
裴越的话找不到破绽。
说完裴越复又下跪,面色发苦道,“陛下,臣今夜也是无可奈何,方许以此事,还请陛下降罪。”
皇帝换位而处,也唯有许上此案,方有脱身之可能,自然也怨不着裴越,抬手让他起来,
“卿乃国之重臣,眼下便是十个李襄也换不来你,你能活着回来,朕甚慰,朕恕你无罪。”
裴越闻言,这才卸了一口气似的,额尖的汗渗出一层,略有些难以自持,“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见裴越一脸的汗,面色转缓,“今夜吓着了吧?”
裴越起身抬袖要去拭汗,身旁的刘珍见状,慌忙扑过来拦住他,顺带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天爷诶,您袖上都是血,哪能擦汗……”
裴越长出一口气,接过刘珍的帕子,道了一声谢。
不过听明经过后,皇帝脸色并无好转,想起二十三名黑龙卫丧生莲花门之手,只觉天子威严得到冒犯,怒道,“莲花门的人,太过嚣张,一点都不把朕放在眼里。”
裴越这回倒是替他们说话,“陛下,他们属实不知黑龙卫驾到,起先也没认出那二十侍卫来,是臣听见马蹄声,点名此处,他们方有顾忌,说白了,”他朝侯在一处黑龙卫首领一揖,“今夜若非首领及时赶到,在下生死难料。”
他方才进来瞥见黑龙卫首领脸色不好看,不消说定是得了皇帝训斥,可眼下黑龙卫救下他这名重臣,也算一份功劳。
那名黑龙卫果然回了一礼。
不管怎么说,身为天子,对着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所在,多少还是存几分忌惮的。
皇帝又问,“裴卿,依你之见,银环果然是落着他们之手了?”
裴越深吸一气,回道,“陛下,不瞒您说,臣猜测是如此。”
这事瞒都瞒不住,裴越不能瞒。
皇帝面色发紧,“这么说,那夜入盗奉天殿的是他们的人?朝中也有他们的帮手?”
裴越沉吟道,“陛下,此前臣便怀疑过此事,也查过相关可疑人员,诸如萧镇,王尧,甚至巢正群,梁缙中……
这个时候说真话比说谎要管用。
皇帝今夜遣黑龙卫去,难保不是怀疑上他,他若不抖漏点真材实料,如何叫皇帝信服。
皇帝听了这番话,眉头略略骤起,缓慢从御案后绕出来,撩眼觑他,“你为何怀疑巢正群?”
裴越跟随他步伐转身,面朝他道,“陛下,敲登闻鼓的是他,与肃州军关系密切的是他,若是莲花门的人寻上他,叫他弄一枚令牌,当是不难。”
皇帝却不是很认同,“巢正群这个人,性子直,也肯卖命,你叫他为李襄的案子豁出去命,他能干,可若是莲花门的人寻上他,叫他仿制令牌,朕认为他不会这么做。”
“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仅凭莲花门的人,还没这个分量让他冒这么大风险,应该不是他。”
裴越何尝不这么想,可若那个人是李襄之女,就足以让巢正群赴死。
他旋即失笑,“陛下,倒不是臣怀疑他,而是臣根据线索锁定可疑人选时,他也被圈定在内。”
这符合裴越一贯的作风,皇帝踱步至窗下,张望窗外的夜色,琢磨道,“你说的也对,也不能排除他,这样,你暗中继续摸排,朕不准许朝中有人私结莲花门。”
“臣遵旨。”
虽然莲花门的人可恨,只是今夜连着除掉了十八罗汉之八,这于皇帝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南靖王堂而皇之遣十八罗汉入晋,是见李蔺昭已死,大晋无人是十八罗汉对手,行的挑衅之举。
皇帝心里不无忌恨。
莲花门这么做,也算是为他出一口气。
“对了裴卿,北燕那边死了这么多人,明日阿尔纳铁定来寻说法,届时如何交待?”
裴越拱袖道,“臣回来的路上也想过,就直言不讳知会北燕,是双枪莲花的传人出手料理了十八罗汉,好叫他们生出几分忌惮,以为李蔺昭之后,大晋无人了。”
“可以。”皇帝十分认可,扭头看着他,“所以,这次你该是见过双枪莲花的传人?”
裴越脑海浮现明怡的身影,应了一声,“来了两个年轻人,都蒙着面,兴许是。”
皇帝想起莲花门,心里头还是很不安,“朕得想个法子招安,莲花门必须为朕所用。”
后来又提起李襄,皇帝早从黑龙卫嘴里得知李襄被毒一事,眼下只问裴越可审出什么,裴越便知黑龙卫将他故弄玄虚那一幕禀报了皇帝,裴越据实已告,只道是自己想诈一诈高旭,皇帝倒也没说什么。
最后皇帝踱步至他跟前,掀起眼帘看他,“裴卿,你很想审李襄一案?”
裴越这次没有回避,长揖而下,肃然道,“陛下,非臣要审李襄,而是必须由三法司来审李襄,这样的大案,要案,若交给锦衣卫全权处置,三法司之信誉和威望将每况愈下,于朝廷不利。”
皇帝何尝不懂这个道理,锦衣卫和东厂说白了是他制衡外朝的筹码,可一旦这两者凌驾于三法司之上,将纲纪败坏,国之不国,这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制衡二字讲究一个平衡。
“行,夜深,你今夜受了惊,快些回去歇着,至于这桩事,朕再思量思量。”
裴越猜到皇帝已被自己说服了大半,放了心,告退离开。
一名小内使擒着一盏风灯,送裴越去午门,裴越迈出御书房,望向深邃高远的苍穹,心头涌上一股怅然,他从小内使手中接过风灯,独自前行。
一步一步下了台阶,穿过漆黑的丹墀,往午门方向去。
丹墀广阔,无边无际的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长身挺拔,擒着一盏孤灯,穿梭在夜色里,恍若暗夜行舟的旅人,这一路他走得格外沉默,也格外艰难。
此间已了,那厢呢,又该何去何从。
为了她,赔上裴氏满门性命,赌上裴家宗族的信誉和前程,那是万万不能的。
可就这么扔开她,又如何做得到。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裴越疲惫地揉着眉心。
已近子时,夜色更深了,月华也渐渐藏去云层后,只轻轻撂下一弧落在他眉梢,有如清霜。
裴越大步迈出午门,侯了整整一夜的沈奇,见状急忙迎了上来,见他脸色不好,赶忙掺了一把扶他上车,
“家主,游七回京了,正在书房等您。”
裴越一怔,所以,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75章 临走前再吃一顿
裴越上了马车小憩片刻, 于亥时末抵达裴府,下马车便问管家,明怡是否回来, 得到肯定答复后,松了一口气, 先回书房沐浴更衣, 收拾齐整回到桌案,坐着出了一会儿神,这才唤游七进屋。
夜深,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宫纱灯,烛火摇曳,印出那张明朗的脸, 一袭白衫架在宽阔的肩身, 漆黑的眸子幽静如故, 照旧辨不出什么情绪。
游七抬眸看了他一眼,想起自己所查的结果,多少有些心疼主子, 跪下请了安。
裴越看出他眼底强抑的情绪,指了指角落的锦杌, 叫他坐。
游七哎了一声坐上, 随后一五一十道来。
“家主, 据属下所查, 夫人和青禾姑娘是三年前方抵达的潭州,在此之前,她们没去过潭州。”
裴越平静地问,“潭州是否有李明怡这个人?”
游七唇齿蠕动着,艰难道, “有。”
裴越心突了下,眼角绷紧,险些失态,一旦真未婚妻确有人在,事情将变得十分棘手,那他和李蔺仪算什么,他可以容忍她骗他,却不能容忍他们之间有第三人。
好在游七很快回了一句,“不过,也是个幌子。”
裴越长出一口气,“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游七猜到自己吓到家主,慌忙跪下,“属下知错。”
裴越摆了摆手,重新收整心情,“快说明白。”
游七重新坐好,接着道,“乡绅李老爷子着实有个孙女,名唤李明怡,不过这个孩子三岁那年得天花去世了,老爷子与乡镇一位郎中交好,郎中过世后,老爷子将其独女收养在膝下,小名唤银鸽,对外称是李明怡,银鸽打小习医术,与她师兄感情很要好,咱们夫人抵达潭州,顶替了李明怡这个身份,那位银鸽小姐便和自己的师兄浪迹天涯去了。”
这就怪了。
银鸽并非李乡绅的亲孙女,他祖父也能将他婚事许出去?
银鸽有自己的幸福于裴越而言是一件好事,心情好了那么一丢丢,“还查到什么?”
游七道,“属下觉着李老爷子有些怪,听人说李老爷子平日在村里设学堂,给人教书,可有一回,一位老汉病发,是他老人家将人救活的,属下觉着老爷子怀有神鬼本事,于医术一途十分精通,所来往之人不是当地之药商,便是郎中。”
“就拿咱们夫人来说,进京前结识了一位姓袁的夫子,这位袁夫子医术精悍,在当地十分有名,他好似受老爷子之托,照料夫人,这位袁夫子唤李乡绅不是唤夫子,而是唤师傅。”
裴越脸色一变。
李乡绅的身份有蹊跷。
“李家从一开始就在潭州吗?”
游七回道,“李老爷子祖籍便是潭州,不过原先并不在这个镇上,后来方迁过来。”
“哪一年迁过去的?”
“元康八年。”
“元康八年?”裴越脑海突然闪过一段信息,这是他遣人去陇西李府老宅查李蔺仪时,得到了邸报,李蔺仪便是元康八年三月所生。蔺仪生辰与明怡生辰在同一日,皆是三月十八。
不可能这么巧。
李明怡的祖父李乡绅精通医术,而恰巧他祖父路过潭州与其纵酒达旦,有无可能他祖父本就与之相识呢?
难不成李乡绅曾经在京城待过,甚至很有可能与北定侯府有关联。
不然,蔺仪何故千里迢迢奔去潭州,再由潭州入京?
能同时结识裴家老爷子与北定侯李府的医士,只有可能是太医了。
混不吝的老爷子给他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裴越被自家祖父给气得不轻,“你下潭州,可遇见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