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by希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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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纱被挂起半幅,清晨的春风裹着绵密的光线徐徐漫进来,照出一室亮堂,明怡视线从帘帐逡巡至镶宝的梳妆台并千工拔步床,这还是她第一回 认真打量这间婚房。
若是没料错,这很可能是她此生唯一的婚房。
好歹记个模样,将来孟婆问起,也不至于全是遗憾。
起身洗漱,用完早膳。
青禾不知从何处捉了只七彩的雀鸟,带着几个丫鬟在院子里捉玩,明怡迈出门槛,立在廊庑静静看着她们闹,青禾瞧见她,将那只鸟放飞,抬步往她跟前来,
“姑娘,长孙陵传来消息,说是咱们老爷中了毒,生死不明。”
明怡昨夜便知此事,并不惊讶,“你想法子,将这个消息放出去,让中宫娘娘,去陛下跟前闹一闹,给陛下施压。”
青禾道,“好。”
“对了,”明怡抬目看了一眼和煦的春阳,沉吟道,“你可还记得年前刑部用一死囚钓出一位吹哨人的事?”
“记得。”就是那一回,青禾假扮蒙面刺客,踩住了萧镇的狐狸尾巴。
“当时那吹哨人藏入一酒楼,没能及时捕捉住,后刑部从酒楼里盘查出八名可疑人员,如今皆关在刑部地牢,此外,我听家主提过,当初那间酒楼之所以被解禁,是晋王殿下说的情,你去查一查,晋王平日与何人走得近。”
“我酉时在铺子里等你,你查完记得来铺子找我。”
“好嘞。”
目送青禾离开后,明怡去了一趟春锦堂看望荀氏,荀氏昨夜吃了药,睡了一宿,今日晨起精神好了很多,可到底内宅堆了不少庶务,明怡没法子,叫她歇着,替她去了一趟议事厅,竟是条清缕析断了几十桩要务。
动静传到春锦堂,荀氏眉开眼笑,“我就知道我家明怡能干。”
明怡其实并无他意,实在是看她乏了,替她搭把手罢了。
午膳便在荀氏这里吃的,又陪着她午歇,哄着她入睡,至下午申时,明怡方起身回长春堂,付嬷嬷回了一趟自个家,明怡没见着,先进屋换了一身出门的打扮,出来时交待门口的丫鬟,“我有事出去一趟,今夜不回来用膳,叫嬷嬷别给我留膳。”
“对了,我留了一样东西在东次间的桌案,由镇纸压着,家主回来,叫他瞧瞧便是。”
她神色并无异样,一如既往云淡风轻出了府,也没叫马车,而是去马棚挑了一匹马疾驰离开。
至前朝市那间铺子,是申时三刻,春日的天说变就变,晨起朝阳覆着一层光晕,至午后便见了阴,长风灌过来,乌云过境,街上一片昏暗,大抵是见变了天,笔墨铺子的两名小厮挤到廊外来看天色,见风扑乱廊下的灯笼,赶忙扶梯来取,孰知一道身影忽然从天而降,极快地掠上来,信手取下灯笼,顷刻便落了地,将灯笼搁他掌心,“小心。”
然后负手进了屋。
小厮看傻了。
“咱家少奶奶武艺这般好。”
明怡进了店,与掌柜打了招呼,上了楼。
二楼上去是明间,往东面去,左边是打通的库房,右边有两间雅室,用以款待贵客,往西面则是一个套间,过去东家用来歇晌,如今被改造成明怡和青禾落脚之处。
明怡前夜消耗太过,又受了点反噬,加之昨夜也闹得晚了,是以身子有些疲惫,进了套间,来到最里间的床榻,调息运功。
大约两刻钟后,门口风动,她睁开眼。
青禾回了来。
姑娘奔波一日,渴得很,坐下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嘴方与她说,“晋王殿下就是个老顽童,平日从不过问朝政,游手好闲,倒是有两样嗜好,其一爱召集些年轻的公子哥去府上作诗,其二便是打马球。”
“听闻他在梁公子那个马球场也有些股,这位老王爷人缘极好,是宗室里的大长辈,连陛下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听说他平日为人慷慨,很爱给人帮忙,就不知那一回是无意中被人利用,还是真参与其中。”
青禾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封请帖,递给她,“半路遇见北齐公主,她叫我捎一封请帖给您,后日是她与蜀王殿下大婚,请您列席。”
明怡一面思索晋王之事,一面接过请帖,看了一眼,有些犯愁,“这帖子怎么不早一日送来,否则我出府时,也好捎些贺礼出来。”
青禾顺口就道,“回去拿不就得了。”言罢捂着空空的肚皮,眼巴巴催道,“师父,时辰不早了,该用膳了。”
明怡平静看着她,“饿了?饿了就去对面西北面馆买两碗面来。”
青禾一听这话,神色愣住,面带惊讶看着她,“不回去了?”
明怡握着婚贴,笑着回,“嗯,不回去了。”那抹笑意不及眼底。
青禾登即明白她言下之意,心口漫过一丝热辣辣的酸楚,迟迟应了一声。
这半年来,每日准时去厨房点卯,天南海北的奇珍任她挑选,吃香喝辣,每日愁的不再是吃不饱,而是吃什么好,骤然离开,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好在孩子在刀尖浪口历练惯了,生死皆看淡,遑论离别,静默片刻,青禾很快收整情绪,起身迈出门槛,
“那我去买两碗面来。”
第77章 熬几日就过去了,他可以……
乌云层层叠叠堆在天际, 不到酉时,天便黑了,雨丝淅淅沥沥飘下, 连奉天殿丹墀两侧的树叶儿也被洗得油亮。
裴越适才打奉天殿出来,行至半路, 遇着了雨, 身后殿廊下的小内使瞧见,紧忙送来一把青绸伞,裴越接过, 撑开,信步往前去,迈下丹墀, 将往内阁, 迎面却撞见一人。
一身红底织金线的蟒龙王服, 由人护着,背着手,缓步上台阶来。他身形略胖, 却胖的均匀,显得身量十分雍容。
瞧见裴越, 怀王先是愣了下, 旋即眉眼绽开温煦的笑容,
“裴阁老, 这是面圣出来?”
裴越隔着雨丝望了他一眼,人看起来温厚如故,可裴越莫名觉着他不同了,就如藏鞘的剑,缓缓往外抽出, 终于露出他本来的光华。
自打恒王被圈禁,这位殿下每日三省,尽心竭力侍奉帝驾,人前一点也不张扬,比起锋芒毕露装出一副贤明的恒王,怀王不显山不露水,真堪有礼贤下士之风。
裴越握着伞,温文尔雅朝他欠身一礼,“请殿下安。”
一身绯袍倾身在雨雾中,眉目隽秀,英华内敛。
怀王实在欣赏他的气度,上前来,离着他三步远的位置立定,含笑道,“今日府中宴客,眼下已到酉时,该用晚膳了,若是阁老赏脸,本王吩咐随侍伺候阁老去吃一盅酒如何?”
裴越不参与党争,从不往任何王爷府邸吃席,这个规矩满朝皆知,怀王这话无非是客气客气罢了,裴越也只能客气地回,“王爷厚爱,裴某心领,实在是明日乃家中夫人小寿,今日府上有客人,不好外就,请王爷见谅。”
怀王早猜到如此,神情不改,“无妨,改日再与阁老畅饮。”
说完朝着前方奉天殿,款步离开。
裴越候着他去了几步远,这才往回走,行至文昭殿前,沈奇抱着个匣子迎了出来,接过他手中的伞,忙道,“内阁散班了,留下的折子小的给您捎回府,天色不好,恐要下大雨,不如家主径直回了吧。”
裴越见他一应之物准备妥当,也不多言,便往午门去,孰知刚迈步,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嗓音,“东……
裴越回眸见王显打文昭殿迈出,打住步子,施了一礼,“阁老。”
王显未撑伞,径直跨进裴越伞下,沈奇麻溜地将伞交给裴越,自个儿捂着匣子退到一边廊下避雨,两位阁老并排往前去。
路上裴越见王显眉头紧皱,形容疲惫,不觉好奇,“阁老好似心事重重?”
王显苦笑,指着怀王府方向,“今日怀王府的侧妃诞下一皇孙,东亭听说了吧?”
裴越伴着他不紧不慢回道,“是,方才在奉天殿前的丹墀,我还撞见了怀王。”
王显愣了下,瞅他一眼,低声问了一句,“他可邀你去用膳?”
裴越负手一笑,“他知我不会去,只嘴上客气了一句。”
王显半是艳羡,半是头疼,“王府长史昨夜遣人送了一份请帖予我,叫我今日赴宴。”
裴越一顿,眼底的笑色敛尽,何等敏觉之人,猜到这封请帖不简单,便不说话了。
王显却是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道,“换作过去,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般做。”
无非是见王显被恒王拖累,如今在朝中处境尴尬,举步维艰,方敢行这般试探之举。
眼下恒王折戟,七皇子被禁,怀王又是当朝皇长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稍稍机灵些的,早已往怀王府投靠了去,怀王心知肚明,给王显递这么个请帖,说白了,半是威胁半是诱惑,王显若为阖府前程着想,就该识趣入了怀王这个毂来。
否则,一旦怀王上位,第一个要料理的就是王显。
裴越一眼看透这里头的玄机,低声问王显,“阁老可准备赴宴?”
“去他的!”王显没好气斥了一句,赫然一脸正气,“本辅就是死,也不受人挟持。”
裴越看得出来,王显嘴上说的硬气,心里指不定如何忧愁,他王显是不惧死,身后的琅琊王氏呢,阖族上千人口,总不能都陪着他去死。
都是一族之长,身上担子何其之重,裴越感同身受。
他没说话,径直送王显至他马车处,与其告别,方回到自己的马车。
彼时,天彻底黑了,顷刻间电闪雷鸣,轰隆隆的一声炸在头顶,没得叫人犯怵,急雨在即,侍卫又快又稳地赶车回府,一会儿功夫,大雨瓢泼而至,侍卫唯恐湿着裴越,径直在西墙一处小门停下,几名侍卫一伙涌上用伞搭出个廊子,迎着裴越进了府邸。
这一带建了一条避雨长廊直通后院,僻静又安全,过去裴越为躲那些倾慕者,常打此地回府,这一眨眼功夫,豆大的雨滴一股脑往地上砸来,庭院便成了水池。
裴越挥退下人,独自沿着避雨长廊往后院来,长廊蜿蜒过裴府西面的花园,径直接到长春堂后廊子,裴越登上后廊,沿着甬道进入抄手游廊,来到正屋廊下。
赶巧付嬷嬷收拾了屋子出来,甫一见到裴越,还吃了一惊,“嘿哟,家主,今个少夫人不在府上用膳,老奴不曾备膳,您吃了不曾?”
裴越一听明怡不在府上,俊眉微蹙,一面解下身上沾了些水汽的披风,交给付嬷嬷,一面迈进明间,“夫人哪去了?”
付嬷嬷接过披风抱住,满脸歉意,“给家主告罪,奴婢午后回了一趟裙房,没见着少奶奶,听小丫头说,少奶奶出了门,不让留膳。”
裴越立在厅中,抬眸望了一眼洞开的门庭,廊外风雨如注,院墙外的树枝倾倒一片,已辨不出原来的模样,雨来得这样急,还不知她被滞留在何处,他立即吩咐,“准备干净的衣裳送去前院,叫侍卫婆子带上马车,立即去接她,这样的天,可别冷着淋着了。”
“诶诶诶,奴婢这就去。”
说着便往里间收拾衣裳去了。
裴越这厢净了手,转身进了东次间,掀起珠帘不经意抬眸,视线忽的落在东墙下的桌案,一瞬便凝住。
借着窗外模糊的光色,瞧见那张四方桌正中搁着一个信封,上半截用一方和田玉镇纸压着,封皮干干净净,不着一字。
一种巨大的恐慌扑面而来,冷汗莫名其妙地沁了一身,心慌意乱地在对面圈椅落座。
不过三步远,信封静静躺在对面桌案,被窗外的风雨掀着,时不时闪动一角。
裴越却扶着圈椅扶手,不敢去掀。
这时,事先受过吩咐的小丫头头也不抬进屋,跪在帘外禀道,“家主,少夫人临走前,留了话,说是桌案上搁了一样东西,请家主亲启。”
说完,侍女便退下了。
窗外雷声雨声交叠在一处,闹哄哄的,几乎听不见别的声响,衬得东次间内别样寂静。
不用去掀,他也知那是什么。
密密麻麻的针尖刺入眼帘,他眼眶酸的几乎要睁不开,心口仿若擂了一块石头,麻痹不堪。
连日来,他便担心哪日回了屋,不见她踪影。
她果然没叫他失望,就这么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
四个字如针似的滚过心间,疼得裴越喘不过气来。
她是如何做到昨夜还在那张床榻与他恩爱缠绵,转眼便能潇潇洒洒拍拍屁股离开。
好样的………
裴越心乱如麻地点头,心口的巨石一寸重过一寸,他捂住脸,深深摁着额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早该料到如此。
也做了心理准备不是。
他是裴家掌门人,别无选择。
她本就欺骗了他,她不是李明怡,离开不过是各归各位。
半年夫妻情而已,熬几日就过去了。
他可以的。
裴越凄楚地发出一声笑,顺了顺发堵的胸口,一遍遍告诉自己可以。
起身,将那封信从镇纸下抽出,揉进掌心,转身离开。
廊庑下,付嬷嬷这厢正抱着个包袱出来,那细长的眉眼仍然挂着笑,将包袱塞至一大丫鬟手里,仔细吩咐着,
“你跟着马车去,这里头有一件风衣,上头用了苏南的油绸工艺,能遮风挡雨,别看少夫人平日风风火火,每回来了月信,身上凉的厉害,可见有宫寒之症,你可仔细护着,万不能叫她着了凉。”
“对了,也不知少奶奶在外头吃了不曾,她惯是爱吃两个四喜蒸饺,我已叫人送去了门房,你记在心里,饿了便拿出来先给她垫垫肚……
将大丫鬟打发走,扭身见几个小丫头提着食盒,穿过甬道往正屋来,这是付嬷嬷见裴越回了府,方才吩咐下去的,她见状叫人叫住,
“今晨青禾离开时,吩咐叫准备烧鹅,厨房可做了来?”
小丫头拎着食盒屈膝笑着回,“嬷嬷,哪能少得了青禾姑娘的烧鹅,厨房送了两只来。”
付嬷嬷放了心,“成,送一只进去,留一只在茶水房温着,也不知那小祖宗何时回,甫一回来没见烧鹅,可是要闹脾气的……”
嗓音不高不低,每一个字眼不错漏地扎进裴越心底,他视线有那么一瞬的模糊,双臂轻微抽搐发抖,那一脸的沉稳自持,几乎要被抖落。
他握着那封和离书,一步一步往书房去,顾不上撑伞,迈进雨泼里,滔天的雨密密麻麻往他身上砸来。廊亭广厦皆浸润在这一片雨雾中,天地如同虚无,从长春堂至书房这一截路,他走过无数回,却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走得如此艰难。
家主的重担,使命责任,与这漫天的雨丝一般在他身后交织,压的他深一脚浅一脚。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该是这样风雨无阻地习武,纵马,冲进那片刀光剑影。
不问春夏,不论冬秋,不计生死。
她曾吃不饱,穿不暖,枕戈待旦,栉风沐雨。
雨一阵阵漫过周身往身后裹去,风在耳郭驰啸。
怀里的那份和离书被雨浸湿,稍加一捏,便可成粉团。
雨水黏在他长睫,顺着鬓角滑落衣裳里,将他给淋透,他自打出生,养尊处优,几十仆人鞍前马后侍奉,不曾破过一块皮,不曾湿过一截衣裳,吃穿用度无不挑剔至极。
毕生,他也就淋过今日这一回雨。
而她淋了一生的雨。
这样的雷雨天气,她该在何处落脚,可有廊庑避雨,可有烧鹅吃,可有女儿红饮,理智告诉自己,王显的难堪就在眼前,萧镇的痛哭犹然在耳,裴家几百年的声誉扛在他肩上,他该狠心一了了之,可浓烈的不舍不忍心疼却如岩浆凌迟着他的心。
他不能坐视她离开。
明日便是她生辰。
她怎能就这么离开?
她岂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说骗就骗,说扔就扔。
她把他当什么了?
那封和离书就这么被他揉成粉碎,扔去一旁杂草堆里,
裴越忽然找到了莫大的底气,一脚踏上山石院的台阶,冷白的脸色沁着一层冰寒,低喝一声,“来人!”
沈奇等人均侯在廊下,瞧见家主一身湿透无比狼狈,均唬了一大跳,两侧廊庑跪了一地,个个垂首不敢看他。
游七应着这一声,忐忑地挪着膝盖往前,来到他脚跟下,看着那双沾满泥物的黑靴,应道,“属下在。”
裴越神色涣散,目光直直盯着面前的虚空,说道,“夫人不见了,你带着人悄悄去找,上天入地给我把人找到。”
“是……”
游七起身,对着满院侍卫,点了二十来人,鱼贯而出。
裴越面色阴沉进了屋,吩咐人送了水来,大差不差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
彼时雨已停,天际残存一抹微弱的光芒,沈奇小心翼翼送来一碗燕窝粥,裴越坐在案后,神情冷硬如故,默不作声喝完燕窝,起身出门。
凭游七那点本事,不是她的对手,必须他亲自去,否则她哪肯回府。
这个时辰,客人赶集似的涌入面馆,堂食尚且顾不过来, 遑论外带。
青禾默默地坐在面馆一角,等着厨子给她煮面, 曾几何时, 她最爱吃一碗西北风味的刀削面,如今被裴家养叼了嘴,闻着味儿竟是掀不起多少食欲。
明怡这边倒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长孙陵打后廊子闪进店铺, 悄无声息顺着楼梯来到二楼,见明怡在打坐,在外间门口停着, 朝她施了一礼,
“师父, 您今个怎么到了店铺?”
明怡没回他,闻得他一身酒肉气,嫌弃道, “你哪去了,吃得油光满面的。”
长孙陵扯起自己衣襟嗅了嗅, 果然酒气熏人, 恐熏着明怡, 又退开几步, 道,“您不知道吧,我适才打怀王府出来,王府生了一位小郡王,今个办酒, 全京城大半权贵都去了,我被我祖母拽着去吃了一席,啧啧啧,那风光比当年恒王有过之无不及。”
明怡脸色凝重,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现如今那嫡子被关押在王府,怀王便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比过去的恒王更占据名分上的便利,能不招人稀罕?
加之,皇帝年迈,恒王被扫落下马,过去恒王党的官员心里头恐慌,可不得铆足了劲抱住怀王这棵大树。
她辛苦筹谋这一番,可不能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起身来到外间,请长孙陵落座,“都去了些什么人?”
长孙陵道,“除了四位阁老,靖西侯梁府,其余的大致都去了。”
“不过奇怪的是,怀王并未露面,而是一早去宫中伺候陛下,这场宴席,由王府世子主持。”
明怡嗤了一声,“倒还挺会做戏。”
“谁说不是?满场官员均夸他高风亮节呢,”长孙陵忧道,“师父,咱们得快些将七皇子营救出府,否则就这个势头下去,这天下迟早得是怀王的。”
明怡颔首,“我正有此意。”
这也是她急着要从裴府出来的缘由。
正当这时,青禾拎着一个食盒上楼,饿了许久的她,脸色显见有些烦闷,对着长孙陵也没打招呼,径直将两碗面摆在桌案,叫明怡用膳。
长孙陵这才知道二人尚未用晚膳,“怎么不早说,我好给你们捎些吃的……
明怡和青禾均埋头吃面,沉默未语。
过去多么香的刀削面,今日入了嘴如同嚼蜡,青禾饿了,只能闷声不吭逼着自己嗦面,明怡吃了几口,停下来,筷子靠在碗边,没再继续,这时,楼梯处传来动静。
有脚步上楼来。
无人敢不经准许上楼,除非……
几人同时抬眼。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楼梯处迈上,立在转角朝楼上望来。
数目相对。
都吃了一惊。
裴越一眼看到长孙陵在此,脸色微不可见地沉了少许,“你怎么在这?”他率先发问。
长孙陵慌忙起身,“……舅。”
天爷,怪他素来将明怡视为师父,不曾有男女大防,这铺子想来便来了,孰知被表舅逮了个正着,这下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他连忙起身,离着明怡二人好几步远,候着裴越上楼,解释道,“我这是替谢二送东西来了……”
“不打搅你们,我还有事,得先回……
说完从裴越身侧穿过,一溜烟下了楼。
裴越心里搁着事,今日也没功夫料理他,而是将视线落在明怡身上,刻意忽略桌案那两碗面,面色如常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店铺?害我好找,快些回去,府上等着你用膳呢。”
从他一出现,明怡视线便凝在他身上未动,男人穿着一件窃蓝的宽袍,身姿修长挺拔,冷白的面孔被那身干净的蓝色衬得越发惊人。
她以为他不会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就此丢开手,省得为难。
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她吃了一惊。
语气更是毫无异样,她更吃惊。
明怡缓缓起身,扶着桌案立着,嗓音平静问,“我早吩咐过今晚不必留膳……”
裴越截住她的话,脸上一点痕迹也无,“胡闹,明个你生辰,长姐与二姐已回了府,姐妹们在花厅替你绣花,都要给你做寿,你岂能扔下她们,自个在外头吃?”
说着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青禾,“青禾,饿了吧?付嬷嬷给你留了烧鹅。”
青禾一时哽住,脑海浮现脆皮酥香的烧鹅,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饿了”两字迟迟在喉咙打转,盯着明怡背影,没接腔。
明怡焉能不知自家徒弟德性,裴越仅仅用“烧鹅”二字,便能叫青禾缴械投降。
她上下扫了裴越一眼,闻着他身上尚有一股皂角的香气,可见已在府上沐浴更衣,问道,“你从府上来的?”
“是。”
“我留在桌案上的东西,你可瞧见了?”
“什么东西?”裴越面色纹丝不变,在官场浸润多年,城府深得不是零星半点,哪能叫明怡看出端倪,矢口否认,“没瞧见什么东西。”
言罢已然没了耐心,上来牵她的手,“快些回府,烧鹅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明怡手腕被他拉住,满脸的迷糊。
她明明用镇纸压着,如何就瞧不见?
总不能是风雨过大,吹至阴暗的角落里了?
她就这么被裴越糊里糊涂牵上了马车。
青禾与丫鬟坐后一辆,马车里准备了可口的膳食,青禾早被馋得不知东西南北。
而明怡这边,手腕被裴越握住,迟迟未放。
零星一点雨丝伴着湿漉漉的风裹进车厢,将车厢里的壁灯吹得忽明忽灭。
二人自登车,裴越便一面握着她,一面看折子。
明怡也没轻易被他糊弄住,视线从那青筋微露的手指,一寸一寸挪至他面颊,那如水墨染就的眉眼,干净明烈,毫无波澜,
“你看到了对吧?”她突然出声。
裴越视线从折子移开,定在前方虚空,淡声回,“没有。”
“你分明看到了。”
“没看,扔了。”
明怡:“……”
眼底的疑惑慢慢被一抹无奈给取代。
“家主,你这是何苦,我以为昨晚我们说的明明白白……”
“什么明明白白?”裴越眼神忽然生了刺似的,劈过来,“你有脸提昨晚,你昨晚做了什么,忘了吗?”他掌腹力道突然加重,眸色转暗。
不提昨晚尚好,一提昨晚,他气不打一处来,她吃干抹净,一走了之,真真好气魄。
明怡忽然哑了口,她昨晚亲了他,要了他,还咬了他肩骨,不知他提得是哪桩。
“就算我跟你回去,再住几日又如何?我迟早还是会走。”
明怡必须与他说明白。
可就这么一句话,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贯矜持的男人,眼底的猩红忽然漫上来。
“你当我们裴家是菜市,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明怡被这句话压着,略有些抬不起头来,是她欺骗他在先,自然理屈,她这辈子行事从来磊落大方,独在他跟前,矮了一头。
借住裴府的庇护,她能在最短时日内打入京城权贵,有机会出入宫廷,也方便她探听消息。
她无可反驳,面色平静任凭他指责,可这份平静落在裴越眼里,衬着她整个人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裴越见状,身子忽然倾过来,将她堵在他胸膛与车壁之间,“李明怡……不对,如今,我该叫你李蔺仪,”
他不无嘲讽,“你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来,是也不是?”沉抑许久的情绪终于随着她扔下一纸和离书,而爆发出来,“我待你一片赤诚,你却玩弄我于股掌,你把我裴越当什么?我真这么好糊弄?”
狭小的空间一瞬间剑拔弩张。
明怡张了张嘴,眼底交织着愧疚和无奈,竟是无话可说。
裴越嗤出一声冷笑,浓睫垂下,压着视线落在她清澈的眸,滑至挺翘的鼻梁,最后逡巡至她饱满的唇珠,那舌尖有多灵巧,滋味如何,他最明白不过,他就盯着她的唇,停在不到一寸的位置,眼神发散,“既如此,你与我亲热作甚?”
“你就没想过会怀我的孩子?”
他冷隽的眉眼近在迟尺,清冽的气息铺洒在她鼻尖甚至唇瓣,视线有如实质的力道压着她的肌肤,滋生些许热意来,对于他的质问,明怡依旧只能沉默以对。
裴越目光突然间扫过她小腹,猛然想到什么,用力拽紧了她,“你老实回答我,这般久了,你肚子毫无动静,是不是背着我服用避子药?”
他眼角绷着,好似一根随时便能戳断的弦。
明怡看着这样的他,眉心刺痛,“家主……”下意识要去拽他,却反被他扣住五指,他双臂撑过来,几乎将她勒进怀里。
明怡被迫贴住他胸膛,迎上他激愤的视线,愧疚解释,“对不住,我身上有伤,故而一直在服药,不可能有孕。”
“有伤”二字,终究也刺痛了裴越的心,他喉结滚动咽下那口酸楚,还是做不到就这么放过她,“若是无伤,你也不会准许自己怀上我的孩子,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