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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by林叙然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14

命人将郭成礼收监后,崔述同王举道:“先去休息,明日派一队人马出城,追捕盘州知州窦裕和。”
崔述起身行到东厢,在屏风后站了一站。
夜里清寂,静得能听见她绵长的呼吸声,他不禁无声地笑了笑。
思虑过重,天光初现,周缨已自睡梦间醒转过来。
起身出得内间,脚步便顿在了原地。
崔述坐在南窗下的圈椅中,脑袋微微后仰,手随意垂在身侧,神情宁和,显是睡着了。
光线昏昏,周缨站了片刻,心底倏然被某种难言的情绪占据。
或许是满足,又或许是欣喜。
本已睡不着了,但怕惊醒他,周缨又轻手轻脚地踱回里间,躺回榻上,逼着自己放空思绪,再度眠去。
天光大敞,被外面的嘈杂人声吵醒,周缨茫然起身,行至外间,意识才慢慢清醒过来。
原是昨夜派去捉拿嫌犯的龙骧卫都已回来复命,此案牵连人数众多,又要防止互相串供,除必要办公场所与居所外,县衙内所有房间都辟成了临时关押之所,一时人来人往,闹腾不已。
得知越神祠损毁,崔述随龙骧卫一并出城查看情况并收敛尸骨。
周缨等了半日,待辛时将尽,才瞧见众人捧着陶罐回来。
已近六月,南地燥热,尸骨无法长存,核对身份,验完尸后,王举与崔述商议过后,决定当场火化,带骨灰回京安葬。
崔述忙得厉害,所羁押的富商江聚川及其府上各色管事、县衙胥吏,数十人待审,他逐个提审,至亥时才算忙完。
周缨手上本还有伤,崔述叫她好生养着,她偏闲不下来,强行充当了大半日书吏,边甩着腕子,边起身行至堂案后,牵他起身:“忙活一整日了,晚饭也没吃两口,快去休息。”
崔述脚步一顿,她便补道:“白日里我把隔壁杂间收拾出来了,我住旁边去。”
“好。”崔述应道。
身虽倦乏,但思量着案情,崔述躺了半宿也无眠。
主官锒铛入狱,衙役没有死扛的理由,招得倒快,承认了当日以加征赋役恐吓百姓的事实。
那富商江聚川虽不肯承认,手底下的店铺掌柜却交代得痛快,坏种一事基本可以确定是其所为。
但郭成礼不肯招供,这背后主使,便暂且还没有眉目。
正思量间,忽听隔墙传来一声“咚咚”的轻响。
他凝神听了片刻,那边又响了一声。
他试探着轻敲了下,以作回应。
窗外月色朦胧,从东窗窗棂洒进来,静静在青砖地上铺染一地月光。
壁上又轻轻敲了三响。
他再回敲,那头却再无响动了。
唇边不期然浮起笑意,崔述强迫自己合眼,不消片刻,竟安然睡去,沉沉入梦。

◎此生情系于她,再无他念。◎
第三日午间,龙骧卫将窦裕和抓捕回来,崔述不曾见他,径直将他投入大狱。
那窦裕和一入牢狱,见着郭成礼便怒不可遏,但仍克制着环视周遭,警惕地打量是否有人在侧。
“这是县衙牢狱,我的地盘,可以告诉你,没有暗室,做不到隔墙有耳。”
窦裕和这才放松警惕,压低声音道:“你交代了什么?”
郭成礼冷笑道:“我可一个字没说,但他查到了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窦裕和显然不信:“我好歹也是个六品官,若一点证据没有,他怎可能连见也不见就直接将我下狱,更不可能出动禁军直追我一日夜,非要擒住我。”
“钦差在此,知州连绥宁县城的门都不敢进,掉头便跑,任是傻子也该知道有些问题吧,抓你很奇怪吗?”
窦裕和听出些不屑的意思来:“你敢嘲讽我?”
“不敢。”郭成礼道,“还有条命在您老手里呢,如何敢?只是攥着条人命,知州却还是不肯信我,故才仓促出逃,否则不致这般快露了马脚。”
窦裕和不否认,只问:“你又是为着什么被下狱的?被抓着哪条小辫子了?”
“托您老的福,役钱的事儿呗。”郭成礼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态度。
听得窦裕和火冒三丈:“当初让你把那方朴杀了你不肯,说反正没有实证,百姓虽这般传,但大可描为以讹传讹。又说你查过崔述这人,道他主张慎刑,查无实证是不会定罪的,这下倒好,你挺厉害,把自己害成这样。”
郭成礼不理会他的奚落,只道:“知州放心,您虽不信我,但只要您保我儿子一命,此事我必一人担下,不会牵连到您。”
“本来就与我无关。”窦裕和不屑道,“与我有什么干系?我未具文叫你这么做,也没参与当初一分一厘,如何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郭成礼嗤笑:“知州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罢。我不招认,保不齐你那些人会招认出什么呢。昨夜来刺杀的人,可留了两个活口。”
窦裕和面色微变:“江湖杀手最重信誉,若出卖雇主,恐怕往后整个行当都没活可揽了。”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下来,牢室中恢复静寂。
房顶上,束关一跃而下,到东厢同崔述禀报。
“郭成礼不是心无成算之人,这样大的事,他既然牵涉其中,必然会有些东西遗留下来。你亲自走一趟盘州吧。”崔述道。
束关应下。
崔述又道:“我方才去瞧过奉和了,已醒转了,精神头还不错,再养些时日,待返程时,应当能勉强动身。”
束关“嗯”了一声,将背弓取下,抱在怀中出去了。
周缨盯着他那弓看了半日,忽然问:“束关给我制的那张弓呢?”
崔述没应声。
“扔了?”周缨不大相信。
“在雪蕉庐。宫中不得藏匿兵器,往后若有机会,再还你罢。”
“好。”
周缨复又埋首案卷,整理昨夜的卷宗。
其后两日,谁也没闲着,王举率龙骧卫在城中大肆张贴布告,昭告百姓朝廷赈粮将至,必不会让大家再饿肚子。
周缨当完刑房书吏,整理完卷宗,又充当了户曹,继续完成当日县衙户房未拟完的赈灾条例。
崔述白日里到城中查探民情,兼查看越神祠的毁损情况,夜里回来,便来看周缨拟的条例,替她细讲还有哪些疏漏和可完善之处。
众人忙得马不停蹄,周缨也忙得吃一顿忘一顿,到第三日午间,终于拟出来一份条例清晰、备选方案完善的赈灾条例,兴冲冲地拿到前面给崔述看。
崔述细阅了半晌,一言未发。
周缨微微偏头,眼神直直地锁住他,目光清亮:“哪里还有纰漏?”
“没有。”崔述摇头,“一点就透,进益极快。核查、调运、放粮、监督、乃至其后减赋,可谓面面俱到,只待赈粮到了,查验核数之后,便可以照准执行。”
周缨这才放下心来。
正说着话,一名龙骧卫班直快马奔至县衙,三步并作两步进来,同崔述禀道:“崔相,宜丰路转运司押送赈粮至,两刻后将抵县衙。”
崔述吩咐将官仓再次打扫一遍,待听到车马之声,起身迎到门口,却见一马当先在最前的押纲官竟是崔则,一时有些征愣。
崔则下马,行至近前,与他行礼:“崔相,下官清平路转运使奉命押运首批赈粮共两万石,从宜丰路漕运至盘州,转陆运经永定县入绥宁县,途中折耗八百石,请派员勘验入仓。”
龙骧卫指挥转运司官差并役夫将赈粮搬至仓库,周缨充当仓吏计录赈粮数量并成色。炽热日头下,众人挥汗如雨。
崔述请崔则进内院,才还礼道:“二哥。”
自当日出族,双方都已默认不再来往,官阶悬殊,平素除大朝外,也难相遇,至于后来崔允望致仕,崔则外任,更是许久未曾有过会面。
及至此番仓促碰面,崔述仍不敢在人前与他相认,只是公事公办,到得无人处,才敢唤上这么一声“二哥”。
“二哥怎么来了?二哥既在清平路任职,即便圣上调尔路粮草至宜丰路,也当交由宜丰路转运司来统筹吧?”
崔则倏地笑了一下:“还不是因你恶名传天下,宜丰路大小官员皆惧你,赈粮又事关重大,生怕来被你纠住错处,各司长官商议半日,竟无人敢应,我正巧滞留城中未走,想想便替了这趟差。”
崔述了然,面色却有些沉:“本非你之职责,越职离任也是错处。”
“果然,怪道宜丰路不愿来。”
崔则一笑:“圣上命清平路会同宜丰路筹备并转运赈粮,用词既是会同,哪司主导都不算违命吧?”
崔述无话可说。
崔则微微一笑:“外放两年有余,倒有几分明白你为何弃全家于不顾,也要走上这条路。正巧,你既来南地,许久未见,便过来看看你。”
想是因他先前下狱之事,令他这个平素甚少言及这些事的二哥也多话起来。
崔述默然许久,方道:“多谢二哥。”
“也来看看这边地荒县,或许会更明白几分罢。”崔则自顾自言道。
崔述替他斟了杯凉茶,道:“此地暑热更甚,二哥注意身子。”
“二老近来可安好?你二嫂来信虽常有提及,但她惯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父母亲则许久未曾修书过来了。”
“挺好的。高堂之事,若真有什么,二嫂不会相瞒。”
想着他虽一直在京中,但恐怕也已许久未曾见过家人,崔则沉默下来。
一杯茶尚未饮尽,崔述已自案上取出那份赈灾条例递予崔则:“周缨拟的赈灾法子,二哥空了瞧瞧,若有错处,便再完善完善。”
崔则执杯的手顿在半空:“周姑娘也来了?”
崔述点头。
“胡闹!”崔则将杯盏搁回案上,“此地距玉京两千余里,又急着赶路,你把她带来做甚!寻常女子这般急地走一趟下来,必要伤了元气,没个一年两载断然养不回来。”
长至十来岁后,崔则便不曾再拿兄长的架子训过他,此番发作起来,崔述一时竟有些讪讪,迟疑了一阵才替自己辩解道:“她不是与我一道来的。”
见他疑惑地看过来,崔述赶紧阻了他的疑问:“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往后有空再与二哥解释吧,先说正事。”
“二哥带的都是武夫,多个书吏也不错,让她随你赈灾吧。”崔述道,“二哥在州县时日少,若有困惑可来与我商议。若她有不懂之处,也望二哥勿要藏私,她能力尚可,或可成二哥之得力助手。”
叫周缨帮忙做事尚可理解,还要将为官办事之道悉心教授,崔则沉默须臾,到底还是道:“我知道了。易哥儿蒙她照顾多年,我自然不会对她有不敬之处。”
用的竟是“敬”这样的字眼,崔述不由一怔。
崔则淡道:“滴水之泽,九死以报,你不是忘恩的人,我亦不是。”
“有劳二哥。”
“你与她,到底……”
崔则到底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你非溺于情色之人,先前那些年,父母亲如何催你,你也不为所动。当日也仅因为徐公主动提起议亲之事,才勉强应下,后来却又因诸多事情不了了之。
“但这周姑娘,依我观来,恐怕于你而言并非常人,你二人到底是何情况,你又作何打算?”
到底是亲兄长,崔述没打算瞒他,坦诚道:“此生情系于她,再无他念。至于往后如何,且看她罢。”
崔则淡淡一叹:“可惜她也是个心志过高过坚的。”
“不可惜,如此方是她。”
崔述将话题岔开,转问正事:“二哥总共带了多少人马?赈灾需要多少,核算一下,留足人手后,将其余人马都予我调配。”
崔则微愕:“城中有问题?”
崔述将事情简单梳理给他听:“县学生将当日县衙所制加征役钱的布告藏于越神祠,奉和去取之时遇劲敌埋伏,但仍知晓轻重,怕致越山族生乱,强行将战圈引至祠外空地,但因实力悬殊而惨败,只是侥幸保住证物。
“第二日,我同龙骧卫去敛骨时,却发觉越神祠几乎被夷为平地,甚能闻到火药味。”
“当夜郭成礼已下狱,窦裕和尚未入城,却有人能趁夜毁掉一整座山神祠。”崔述肯定道,“绥宁城中,还有第三股势力潜伏,恐怕还不弱。”

◎心染脏污,未得涤净,反怪稚子拖累。◎
其后五日,崔则主持赈灾放粮,除在城中文庙等五地设点按户籍册发放赈粮外,更要安排役夫将赈粮送往辖下七乡设点,由里正率民户前来领取赈粮。
周缨为其助手,亦整日奔忙于各个赈灾点,查验各地放粮情况并统计粮食数量,制作粮册备崔则查验。
崔则所率护卫粮草押送的宜丰路厢军共三百名,每赈灾点留足十人维护秩序后,还余一百八十名,与龙骧卫剩余的八十名班直混编成十队,由王举统领,轮班在城中大肆巡逻搜查,然而数日下来,却既未查出可疑之人,也未查到任何可疑之物。
时已六月,雨季将至,天欲发燥热得厉害,整日间闷沉沉,在日头下走上一遭,便浑身湿透,如遭水泼。
束关再次回到绥宁县衙之时,身上的外衫湿得都可拧出水来。
他急匆匆地提溜着一个六七岁的半大小子进来,水也不及喝一口,便道:“已持郎君印信,命宜丰路监司官暂代盘州州务,监视盘州各级官员,并命盘州兵马都监调厢军驻守城内维持秩序,盘州现下形势稳定,即便盘州这班官员皆与窦裕和同为奸党,也掀不起浪来,郎君放心。”
又指着那个直喘粗气的孩子,道:“郭成礼这儿子也劫出来了,旁的都好,就是太能哭,耳朵都能给人哭出茧子来。”
崔述“噗嗤”笑出声。
“我去提审郭成礼,奉和能下地了,你且去瞧瞧再休息。”
郭成礼被带至内堂时,正疑惑崔述此次提审为何如此礼待,一迈入堂中,便瞧见郭谕正追着一只县衙外跑进来的瘦巴巴的小狗玩,不由一愣。
郭成礼两步上前,将堂中的孩童搂进怀中,脸贴在他脖颈上,两行浊泪倏地滑落下来。
许久过去,郭成礼擦干泪,整理好情绪,轻声哄郭谕:“谕儿乖,去外间玩,爹有事要忙,晚些再来找你。”
待他走远,郭成礼抬眼看向崔述,跪地叩首:“谢过崔相。”
“稚子无辜,不必言谢。”
“我尝试过很多法子,但窦裕和派给我的人,名义上听我号令帮我办事,同时也行监视之实。我一个县官,手底下没钱又没人,又能有多大本事,终是徒劳无功。
“崔相来时,我想过向您坦白求您相助。但不了解您之为人,不敢贸然相信,怕实也是沽名钓誉之徒,不仅救不出谕儿,反而会被窦裕和发现我有异心,直接痛下杀手。”
郭成礼笑中苦涩与自嘲交织:“再者,即便坦诚,也难逃罪责,于是总还存有幻想,妄想您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侥幸将此事糊弄过去,我还能免罪,也能接回谕儿。”
崔述垂眸看向郭成礼,连诘问都听不出半分愤怒:“到底是被迫而为,还是自甘堕落,事到如今,你自己还分得清么?”
郭成礼愣在原处,半晌方又怆然一笑:“崔相说得是。一朝科举高中,入仕为官,谁还不是满腔抱负,志气高昂。到头来,心染脏污,未得涤净,反怪稚子拖累。”
“此罪祸及子孙,按律后代永世不得再入仕。”崔述淡道。
“既愚且鲁,不入官场,反保平安。”郭成礼哀哀一叹。
“六年前,发妻难产去世,之后你一直未曾续娶,对外也称无子存世。想来是因为,先前你因得罪城中巨户,而被其与上官勾结,设计贬官至此,难免怀疑发妻之死与恶人有干系,故而隐瞒郭谕之存在,却因挂念儿子,难免露了马脚,被窦裕和所察觉,以子相挟,逼你入伙。”
郭成礼点头:“确是如此。”
“你既言与亲族不睦,此事毕后,此子可不遣返回籍,我会带回玉京,托付可靠之人抚养,望其能成材罢。”
郭成礼不敢置信地看向崔述,半晌,重重磕头:“谢过崔相大恩。”
“非首恶大罪,祸不及年未满十六之子。即便你不招认,我亦不会借故牵连。”
“我做过州府推官,昔时曾闻刑部崔侍郎断案唯凭证与律二字,从未因私废公,坐堂几年间,不曾有过冤假错案。那时只当句玩笑听,唯有在向刑部提交复核案卷时会谨慎三分,生怕被您揪出错处而致反坐。后来又闻京郊税案翻案,想着您应也是浪得虚名。如今看来,个中真真假假,已非我等底层官员所能窥得。”
“志已摧,道已碎,幸留一子存世,无可不招供之处。”郭成礼凄然道。
“我手中有两项铁证,一样是来县衙刺杀您的那帮杀手与窦裕和来往的书信。窦裕和将其安置在绥宁,说是给我托底,但我很清楚,若到无法遮掩之时,为不连累他自己,这帮杀手的目的便是取我性命,以让所有线索断在我这里,而他能毫发无损地抽身。”
崔述并不太意外,郭成礼并非心无成算之徒,定然不会坐以待毙,窦裕和握着他的命脉,他暗中收集证据试图保全儿子并不足为奇。
“另一样是江聚川的罪证。当日他派人伪装成外地富商前来收购百姓预留粮种时我便起疑,多留了个心眼,派人查了那些富商的落脚地,都在江氏名下的酒楼。春日里,那帮人再来兜售坏种的时候,我派人暗地乔装去买过一次,存下了部分,另因格外留心,留意到那富商后脖上有块蛾眉月印迹,正是江氏田庄上的管事。田庄上的人做事未必能事事仔细,崔相现在派人去查,或许还能有所获。”
郭成礼与子相聚了两刻,方被带回狱中。
待狱卒一走,窦裕和缓步迫近,冷声道:“你交代了什么?”
“知州做贼心虚什么?”郭成礼轻蔑一笑,“不是说好您替我照顾好幼子,凡绥宁县境内事,溯源便只止于我一人。”
窦裕和脸上的横肉蓦地松垮下来,语气松了三分:“还算识相。”
“不过即便你将我供认出来,你也没有证据。布告是你绥宁县衙所制,与我有何干系?至多不过一个失察之罪,他崔述能耐我何?哪怕被判流刑,我亦有脱身之法。”
“是么?”郭成礼倏地笑了一下,声调极轻,语音轻轻上扬,听得人心里有几分发毛。
“你什么意思?”
“的确,知州亲自来绥宁县,趁我不防,抓我儿子,逼我就范,恐吓百姓,这些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
从他话中确认自己没有遗漏的把柄,窦裕和慢慢放下心来,下一刻,笑意却僵在了脸上。
“但原本用来杀我灭口不成的人,转来刺杀钦差,此事有漏洞啊。”
窦裕和的表情一点点彻底僵在脸上,半晌,又长呼出一口气:“你有什么证据?为何不早说,你大可以拿出来换你儿子。为什么要交给崔述?”
“因为那些证据本来没用。”郭成礼笑道,“我只有你与杀手勾结往来的证据,但这些杀手盘踞绥宁城内,却并没有做什么,我奈何不得你,更不可能用此来与你交易。”
“直到他们受令来刺杀钦差,”郭成礼嘲讽一笑,“死罪立成。”
窦裕和慢慢转头,眼神直溜溜地对上郭成礼的双瞳,面目扭曲得有些狰狞。
郭成礼苦笑了下:“我受制于你,根本不敢反抗分毫。你却在我半分不曾出卖你时便容我不得,必要杀我灭口。我若当真以一己之力扛下此罪,你又如何会善待我儿?你当我是傻子么?”
“那你便完全不顾你儿子死活了么?”窦裕和忽地大笑起来,“你那儿子那般愚笨,饿极了与狗争食的事都做得出来,你当真舍得——”
话未说完,已被人下死手掐住脖子,后半截话便被迫咽进了肚中。
郭成礼将他扑倒在地,双手并用,将他咽喉死死掐住,令他狂蹬双腿挣扎起来。
时间一长,窦裕和便连喘息都难,面色逐渐涨红,只能徒劳地抠抓卡住他咽喉的那双手,大张着嘴试图呼吸。
“你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他!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六岁的小儿,你竟以折辱他为乐!”
窦裕和双腿不断扑腾,勉力挣开半寸,艰难道:“如此蠢货,闲来供人取乐不是正应景?”
郭成礼暴喝一声,欺身扑上,将他双腿压实,手上下了死力,目眦欲裂,口中亦是嘲讽满满之句。
“他蠢,那你难道就聪明吗?仗着自己头上有人,便敢如此猖狂。崔相那是什么人,清田一事,得罪了多少王公贵族,连自个儿业师都命丧于此,你看他退过一步么?
“况如此大祸,要知永昌二十四年,不过一张通宁河流民图,便令太子失宠于先帝,主事官员当庭受杖,一日之后,正相亦被罢黜,更至后来收太子监国之权。而如今圣上却未降分毫处罚,反派崔相前来处置此事,时至今日了,你难道真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吗?你的项上人头,你顶上的人当真保得住么?”
窦裕和一时没有应声,挣扎的力道亦轻了三分。
郭成礼嘲讽道:“别人是许了你什么重利,还是同样以什么来要挟你了吧?要你一人担下此罪。所以你才一门心思想将罪责都推到我身上,因为上面的人不会救你,你在设法自救。
“可你自救不了。你以为崔相为何完全不肯见你便将你下狱?又为何将我俩同押一处,完全不惧串供,为的还不是看我俩狗咬狗。”
牢门被打开,郭成礼被人扣住双肩,双手却仍固执地不肯放开,被人硬生生地掰开时,已在窦裕和脖子上留下了数道可怖的青紫手印。
“你怕隔墙有耳,却不知处处有耳。”
郭成礼狂笑着被拖行离去,牢门砰然关上,窦裕和仰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层云堆叠,天阴欲雨。
忙活了一整日的赈灾分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兴奋,盼着这场酝酿了好几日的雨能迅速降下来,好降温解燥,顺便滋润这片旱了太久的土地,以便设法再补种些粮食,来日百姓日子也能好过些。
周缨笑着走进来,刚进内院便撞见也刚回来的崔则,与他将今日各处的情形汇报完毕,二人才一并往里走。
转运司随行伙夫只准备了两道素菜,清汤寡水,连盐也省得厉害,见崔述没怎么动筷,周缨道:“不合胃口?我去回个锅吧。”
“不是。”
“那便是有心事。”周缨想了想,试探道,“越神祠如何了?”
“天气热,民夫辛苦,沙石也缺,心急不得,徐徐图之吧。”
“越山族呢?有无异动?”崔则问。
“没有。已派人至山脚一带巡逻,但不知为何,越神祠这么大的动静,却不见其踪。”
周缨亦眉头紧锁,思忖半晌也没得出结论,暂且放弃,转问起另一事:“背后主使还是没有眉目么?”
崔述摇头,默然一阵,又道:“但能猜到一些。”
崔则在旁如品珍馐般地吃着那盘寡淡青菜,慢悠悠道:“既是冲着你来的,便不可能一直潜伏,总要让你此趟无功而返,乃至损兵折将、付出惨痛代价才行。”
崔述“嗯”了声:“这是自然。但子扬率兵排查数日,也没有结果,应当不在城内。”
“那便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人数太多,城中藏匿不下,要么所谋之事在城外。”周缨分析道。
崔则附和道:“要么两者兼而有之。无论是哪一种,恐怕都很棘手。”
崔述目光越过窗棂,望向乌云压顶的天幕,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行至外衙,取来舆图细看。
绥宁县地处山间河谷地带,整体地势西北险峻,东南平坦。北接开阳县,越开阳县往北为鹿鸣山主脉,西北、东北方向为余脉所环绕,南与清嘉、度吉二县接壤。西南毗邻永定县,入县官道便从此西行前往盘州。东南临乐亭路,发源于开阳县境内的宜令河绕城而过,于此折往东南汇入南定河。
崔则与周缨也顾不得吃饭,快步跟过来,一并仔细观摩起这张舆图。
崔述擎着灯,周缨凑得近,不期然便要被跳跃的火苗燎到,崔述将手伸长,以小臂将她往外稍拦了半寸。
灯火倏然远离,崔则顺势看过来,便见着周缨往外退开两步,不自在地与自个儿对视一眼,又埋头看起舆图来。
他往崔述那头看去,崔述只作浑然不觉,换右手执灯,将灯举得更远了些。
光线昏昏,字迹细小,崔则看得吃力,眼睛都有些发酸,无奈瞪他一眼,伏低身子,重新埋首图册之中。
端详数遍后,三人目光不约而同交汇于宜令河。
“荒唐!”崔则怒不可遏,“为一己之私,竟要以一县百姓生计性命为赌注,简直荒诞。”
庭院中树叶哗哗作响,这些时日天气一直闷热得厉害,甚少起风,外头郭谕喜得冲进院中跑圈,欢呼道:“起风了。”
火药,暴雨将至,宜令河绕城而过,几乎不必深想,也能知晓歹人打什么主意了。
崔则道:“难怪这帮人如此安静,连赈灾都未曾阻止,原来是有更阴狠的计划。我现在就命人去传讯,将驻守各地的官兵都调回来,沿河搜查。”
“来不及了,暴雨将至。”周缨看向风云暗涌的天幕,叹道,“对方数日不露面,想必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待疾雨一至,便可毁堤淹民。绥宁县地势低,一旦溃堤,被淹没也不过是顷刻间的事。非但只祸及一县,恐怕乐亭路西部州县也要遭殃。”
“但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敌暗我明,来不来得及,总得试一试。”崔则大步往外行去。
“二哥。”崔述唤住他。
崔则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崔述又唤了一声:“二哥。”见他仍不动,改道,“搜查也得议个法子,盲目去搜,得搜到什么时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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