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书网.Top

簪缨by林叙然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14

细览一遍,心中大概有数后,崔述自行出门,寻到城东集市,逡巡一圈后,进得其中一家江姓铺子。
掌柜见此人衣着光鲜,赔着笑脸迎上来:“不知这位客官要点什么?”
崔述环视一圈,做出一副生客模样,道:“听闻掌柜这里售卖花苗?”
“是。”掌柜连忙将他往柜台引,“小店经营已有三十余年,售卖的花苗品种优良,移栽易活,城里的富贵之家都爱来买。”
崔述随口道:“有芍药么?”
掌柜喜道:“自然有,眼下正是芍药花期。小店有名品观音面,色作粉白,低垂如观音相,士人爱之,客官可需?只需两贯一株。”
“两贯?”
“客官别嫌此苗名贵,真比起来,那比金缠腰要便宜上不少呢。咱家店里的花苗存活率极高,待来日开花,一株甚可转卖上五贯钱,如何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一本万利?”崔述笑着应和,“恐怕掌柜这生意才是一本万利吧?花种十粒不过一贯钱,成苗一株即取两贯,这县城里何等生意利润能如此之高,掌柜夜半醒来,怕也枕冒金光罢。与我来两株罢。”
见他随口开起此等粗鄙玩笑,又出手爽利,掌柜心下爽快,边引他到后院,边随口道:“也不能这么说,种苗生意都靠时令吃饭。何况也就这些名贵品种利高,店里也还做稻种、豆种生意,这些都是薄利,一年忙活到头,也不能赚上多少。”
掌柜亲自取来铁锹,自后院花圃中现挖起花苗来,解释道:“此花名贵,近来天旱,都种在花圃里精心护养,若有客官中意,才现从土里起出,劳您稍待。”
“无妨,不急。”崔述站在后头等候,同他闲话,“掌柜这话也是有失偏颇,粮种利润虽不及花药,但家家户户都有需,薄利多销也是生财之道。”
“说来晦气。这家家户户都需要粮种倒是不假,但基本各户都会自留,来集上买的本就不多。”掌柜叹气道,“独今年春季来问价的农户多些,却也压价,没谈拢几桩生意。”
崔述随意点点头,似懂非懂模样。
掌柜将花苗用盆装好递给他,道:“客官瞧我家这花苗,根粗芽壮,芽孢饱满,若有一株蔫了,您来找我,翻倍给您退钱。”
“好。”崔述付过银两,拎着两株芍药花苗,慢悠悠地走出这间不大的铺面。
一抬头,夏日烈阳艳艳,晃得他睁不开眼。
一门之隔,掌柜正凝神望着他的背影,待他走出两尺开外,方吩咐店中杂役:“速去知会东家,就说京中那位在查粮种的事了。”

沿着官道慢慢走回县衙外,崔述忽地定住了脚步。
这方向逆光,他微眯着眼,方瞧清县衙门口站着一位年轻俊秀的郎君,正定睛看着他。
待走近两步,当真将此人柔和的轮廓和盈盈笑意收入眼中,他步子迈得极大,快步到得近前,眉目间还仍全是不可置信:“你怎会来此?”
见他这副模样,周缨没忍住一笑,逗他道:“不请我进去坐坐?这么大的日头,便叫我在这里干晒着?”
日头酷烈,虽还未到午时,但已炙烤得厉害。一路行回此处,连他自个儿都出了些汗。
崔述忙说:“快进。”
周缨随他入内,正是县衙办公的时辰,内院并无差役,四下静谧。
崔述将周缨引进房间。
东厢内被屏风一隔为二,外间置桌案圈椅并简易用物,内里设榻。
崔述将那两株花苗放至外间墙角,打来一盆清水,将帕拧干,递给她:“擦擦吧,一路过来,想必热到了。”
周缨接过,借着水面相照,道:“早间还好,暑热尚不算盛,不算难捱。”
“怎么这么早便到了?”
“昨日夜里到的城外,来时城门已关,便在驿站歇了一宿,今晨才入城的。”
“你哪日动的身?”
周缨故意扳着手指头数了半日,瞧他面色越来越难看,才笑道:“不逗你了。你动身的第二日午间,便出发了。”
话音刚落,便被锁进了一个紧实滚烫的怀抱。
他回来时走了挺远一段路,身上本就发烫,此刻又将她拥得极紧,令她连呼吸都有些滞闷。
他虽一言不发,但她知晓这里头的万般情绪。
些许怪罪,并万分心疼、自责与怜惜。
她知晓他心中所思,这般远的路途,他快马兼程尚到没几日,她晚出发上一日半,竟这般快就到了,路上当是何等之苦。
周缨缓缓抬手,回抱住了他。
感受到回应,崔述揽着她的手愈发用力,几乎叫周缨生出了种错觉,若再不制止他,他会就地将她揉碎。
她很轻地在他背上拍了拍:“我非娇弱之质,又未餐风露宿,一路都有官驿歇脚换马,并不算苦,尚还受得。况且我过通宁河时,并未遭遇暴雨,不似你还因雨耽误了几日,路上更宽松些。”
这般宽慰并未起作用,反令那只圈着她肩臂的手愈发用力。
周缨只觉肺腑间皆有热气上涌,令她缄默下来。
好半晌,待她连面上都似沾染上了烫意,崔述终于松开了她。
他起身行至案边,替她斟来一杯温茶:“早间衙役送的,尚是温的。”
周缨坐进窗下的玫瑰椅中,接过喝了一口,转去墙角,看那两株新鲜的花苗,赞道:“这苗还不错,孢芽鲜活,来日必开得极盛。”
“可惜未至花期。”
若是花期,待她风尘仆仆赶来之时,便可以此花迎她,以慰一路风霜。
周缨稍稍侧头,欲要转头来看他,又顿住了动作,只背对着他说:“看这孢芽,应当不久便要开了,等养开了再赠我罢。”
她蹲在角落里看花苗,崔述便在身后看着她,两相静默。
好一阵后,他才轻声应道:“好。”
室内又陷入沉默,好半晌,周缨才解释道:“我奉圣上之令来的,与我随行的有一队禁军精锐,共有六十名,护送我过来,如今乔装分散入城,供你暗中驱使。”
崔述眉间蹙得越发厉害,她恍若不觉,犹自接道:“是龙骧卫,想必你也熟悉得很,那位王统制,如何联络你应当知晓罢,不用我说?”
崔述“嗯”了一声。
沿途驿站供给能力有限,并不足以供多人同时换马补给,他来时为求快,只带了四十名龙骧卫精锐,眼下正愁人手不够用,齐应便将人马送了过来,还送来了一个她。
周缨拨弄着那油绿的叶子,认真思索该如何将因由与他说来。
他动身的第二日,午间她仍留在明德殿,端着碗紫苏饮,随意坐在檐下石阶上吃着。
因在思虑他的事情,齐延在她身侧坐下时,她才恍然惊醒过来。
她忙将碗搁至阶上,正欲起身行礼,齐延已道:“不必见礼,坐罢。”
自齐应即位,齐延即被册为储君,素来行事谦恭有礼,即便是在当初年纪尚幼之时,这样的时刻也并不多见。
周缨惶惑不安地坐在他身侧,约摸半盏茶功夫过去,才听到他问:“你上回说,你是何时进宫的来着?”
虽已恍如隔世,但周缨仍旧记得清楚:“永昌二十五年十月。”
“那便是刚进宫不久,就在明德殿做事了,至今已快五载。”齐延叹了一声,“想家里人吗?”
周缨微愕,道:“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家中便没有什么亲戚了么?”
“有两位舅舅,但自小不曾来往,只有一面之缘。”
齐延转头来看她:“你那时……当真与崔相?”
周缨没有起身请罪,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笑里并无半分赧然抑或矫饰之意,反倒透出几分坦诚和明灿。
“机缘巧合下相识,同行入京,寓居崔府,然无半分过界。殿下信与不信,旧事也不过如此而已,说不出什么花来。”
齐延“嗯”了一声,起身欲返,一转头,十二章纹落入眼中,他略显惊诧地唤道:“父亲。”
周缨忙不迭起身相拜:“陛下。”
齐应道:“方才来崇文馆,想着离此处不远,便过来瞧瞧,不想今日早课已结束了。”
齐延乃帝后心头之肉,这等情形一年里总有上几次,并不算奇怪。
“多谢父亲关心。今日刚好授到《夏书》最后一节,因提前讲完,便早结束了些。”
若在往常,齐应当要趁机问上几句功课了,不过今日齐应目光只是淡淡落在周缨身上,道:“你先回去罢,别叫你母亲久等。”
“是,儿子告退。”
待齐延走远,齐应才道:“周掌籍,到东偏殿说话吧。”
“是。”
天子冠冕在前,周缨立在齐应跟前,微垂着头,以示恭敬。
“述安昨日动身,前往盘州。”齐应想了一想,方接道,“绥宁县距京两千余里,途中最快也要一月,为省时间,他走得急,没带多少人手。当地官差还不知是什么情况,我欲再派一队人马前去。”
帝王之尊,不会无故来与她一个小小女官说闲话,周缨低垂着头,静等着他示下。
殿内沉寂,沉水香与淡淡的药香混合,渐渐溢散开来。
“周卿,你同行吧。”半晌,齐应道。
周缨几乎怀疑自己听错,悄悄抬眼觑他。
似是清楚她的疑惑,齐应接道:“以出宫养病之名,允你几月假,匿名随行而去罢,待返京再回宫复命,你意下如何?”
周缨仍是愕然,不知这个从未说上几句话的帝王,因何会如此决断。
“述安视你如珍似宝,入宫近五载,人在近前,而半分不得逾越。他这些年,本已过得着实辛苦,连这一桩事也不能遂愿,思来竟全无一件称意之事,局外人亦替他痛。”齐应叹惋道,“想来你亦如是。”
周缨心中怦然一动,大抵猜出自个儿前夜因何免罚。
“述安算不得我朝的纯良臣,却是朕一人的纯良臣。”
齐应边咳边说:“我们君臣二人,在朝中从来独木难支,唯有相依相系,方能支撑至今。”
手指在自雪蕉庐中抄获的那只文竹书盒上轻击了两下,齐应叹道:“你二人之情意,尽藏于这数卷《倦翁笔记》。忝以兄长之名,慰你二人一片痴心,周卿速去收拾,尽快启程罢。”
咳嗽声渐行渐远,周缨仍旧呆呆站在原处。
她从不曾怀疑,他待她的心意。
但当真得知,在帝王面前,他亦如此坦诚直言,还是有些恍然若梦。
清风徐来,将那混着沉水香的药香味轻飘飘吹散,周缨才抱起齐应留在案上的书盒,起身返回景和宫。
身后斜探出一只手来,轻轻拽住周缨的腕子。
周缨由着他将她托起,目光落在他的眉目间,忆起齐应的话,倏然一笑。
崔述不明所以,眉拧得越发厉害,牵着她行至窗下,仍让她坐在玫瑰椅中,从一旁案上取过一只瓷盒,半蹲下来,挖取出一团药膏,轻轻擦在她掌间。
“一路都是自个儿骑马?”
周缨点点头,由着他帮她处理那些缰绳所致的勒痕和擦伤乃至裂口。
“沿途驿站换马,不是每匹都性情温顺,你也不怕受伤。”
“不碍事,王统制照应着呢。”
“子扬这榆木脑袋。”崔述气得愈发厉害。
周缨歪着头来看她,唇边的笑带两分讥诮,更藏狡黠,刻意气他:“这不光是缰绳所伤,每日途中歇马时,王统制还指点我射术呢。连日加训,我觉得我进步不小,晚些见到束关,应当也能得他两句夸赞。”
崔述面色越发沉。
周缨便不逗他了,探手将他扶起,笑着说:“人不是好端端到跟前了么?还担心什么?”
沉邃的目光落在周缨身上。
崔述的眉头仍皱得厉害:“这是圣上的私心,却平白坏了你的路。”
“圣上对你有愧,望你过得好些,这是极好的事。”
“上谕既定,我总不能抗旨。”周缨正色道,“再者,你又怎知,快五年过去,我之心志未曾有过变化?”
“什么?”
“我先时其实已告知过你了。”周缨定定地看着他,慢慢道,“进宫之时,我才十六岁。在贫瘠之地为活命苦苦挣扎数年,一朝能习诗书,便生出自命不凡之心,妄想逆天改命,力图不再做蝼蚁,能有尊严地活于世间,真正得以安身立命。”
“而今我已二十又一,不敢妄称尽晓天下道理,但总算接触了许多以前很少触碰,也没有心思思虑的东西。当年想要的,如今我依然想要,不曾有过放弃,也自会努力去争取,不曾指望依附于你带给我。但我如今,还有更想要的。”
明德殿隔灯相望近五载,一步步看着他,为心中之道置己身于不顾,饱受攻诘谩骂,树敌无数,乃至不得不背家弃族,茕茕孑立。
又一次次地慨叹,世间当有文士如此,方使四海澄平。
而她,即便力小,亦愿燃身为炬,以照文士之前路。
便如同那些在推行清田稽户令之时,为使新政得以落地,而与地方豪绅斗智斗勇,甚至为此奔走丧命的官员。
这才是她如今更在意、更想为的事。
因此才有了他入狱时,她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写下的那篇享誉京中的《选才公道议》。
崔述蹙着眉头,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今日之我,仍是昔年之我,却又已然判若两人。倘若你当真觉得,因我俩之事而坏我当初选定的路,我便会为此难过伤心,便是轻看于我。”
“我并不曾放弃,不管来日境遇如何,我仍会坚持走下去。何况圣上也并未直接遣我出宫,为我二人赐婚不是?我思量了半日,应也是你说过些什么才会如此。我之前路又未断绝,你不必替我惋惜,更不必因此生愧。”
崔述又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如此理屈词穷,在她面前,连半点引经据典舌战群儒的本事都使不出来。
周缨便又笑了一下,逗他道:“倘若你执意如此认为,倒不若反过来想,反正我当初所想要的,只要你能保全自己,便一定能给我,左右我总有退路,那还有何必要愧疚?”
“强词夺理,横竖说不过你。”
崔述道:“知你是天生操心命,既然来了,便断然闲不下来,做不到袖手旁观。那便先好生歇息,待休息好了,我再同你讲讲现今局势。”

◎种种较量,都逃不过你之法眼。◎
周缨歇息了约莫半个时辰,崔述慢慢将此间形势与她讲来,周缨凝神仔细听着,并未插嘴多言,其间官场腌臜,也基本一点便透。
听时她眉心越拧越深,几近绞在一处,待听完,紧绷的眉眼却倏然一松,无端地笑了笑。
崔述疑惑:“怎么?”
“没什么。”周缨没忍住又是一笑,“只是在想,你为何明明好几回说过叫我不要插手政事,却从来不避我,每回都会仔细与我讲来。”
从工部贪墨案,到明德殿数年间提起的不少前朝之事,再到如今之案。
崔述显然愣了一下,他不愿意她插手政事,是怕她身陷其间而生性命之忧,而非认为以她之身份地位,不宜插手朝堂之事。
从一开始的装订线之别,至当日宗妇哭庙时的处理,再至那份他于来时路上才见到的《选才公道议》手稿。这其间种种,都叫他说不出,女子断与政事无涉的话来。
他嘴唇方翕合了一下,周缨便道:“其实我知道,只是想听你说。”
“你对官场政治,其实很敏锐。文书奏章之后的种种较量,几乎都逃不过你之法眼。”崔述只这么一叹。
笑意浮起,灿若外间夏阳,叫崔述晃了晃神。
奉和这时从外头回来,轻叩了下门后便提步进来,一眼瞧见周缨,异常震惊地发问:“周姑娘,你怎么来了?”
周缨笑着应道:“休沐。”
颊边笑意显出些不常见到的俏皮来,令崔述无端想到那两株还未开花的观音面来。
芍药盛时,或许便当是如此模样。
“女官还能出宫休沐?旬休与节庆也得在宫里过吧。除得了急病,暂时被遣出宫送至西苑养病的,我还真没听过。”奉和眼睛瞪大,每一个字都透出不可置信来。
“是啊,告假就行。”周缨继续逗他。
崔述唇边略牵起一丝弧度来。
相识已快七载,初识时为人处世里还暗藏着的那份青涩与锐利,早失了踪迹,她如今谈吐举止越发从容大方,游刃有余。
奉和斜眼觑着崔述的神情,反应过来:“周姑娘竟也学会骗人了。”
“说正事吧。”崔述阻了两人继续玩笑。
奉和忙敛了神,将手中拿着的公笺递给崔述:“户曹核了一上午,拟出来的赈灾方案。”
崔述接过,周缨便侧着身来看,他本看得认真,察觉到她的动作,便将簿子往桌案那头挪了两寸。
看了盏茶功夫,崔述道:“绥宁县境内有蛮族聚居,平素居于山林,不曾入城,但不代表此番天旱未曾受灾,再拟一条来。”
“是。”奉和拿回册子,往前头户房行去。
简单用过午膳后,郭成礼前来请崔述:“崔相,有件小事,本不该劳驾您,但那方朴实在闹闹嚷嚷说要见您,若这般解送出去,恐会引得百姓围观,生怕又闹出些响动来。”
“那便见见罢。”崔述起身往外行去,周缨随行在他身侧。
方朴已被提至中堂,官差正忙着往他脚上钉镣,见崔述进来,方朴猛地往官差肩部一撞,将其撞倒在地,猛然扑向崔述,却非攻击伤人,而是忽然跪地,抱着他的双腿痛哭流涕,与先前那副大义凛然痛骂奸佞的模样截然不同,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清高模样。
郭成礼不忍直视,微微侧首,假作没有看到。
方朴哭诉道:“我当日敢为天下先,无非是因父母俱去,不会牵连家人。但有一非亲非故的婶婶,这些年一直待我极好,还望崔相开恩,能派人将县学寝舍内我所藏的两贯钱送至她家中,否则赈粮迟迟不至,恐怕她老人家会饿死在今夏。她家便在越神祠往西第二户人家。”
那般泣涕连连,如丧考妣。
再瞧立在一旁的知县,亦小心谨慎地作陪。
周缨忽然想,原来众人眼中,他竟是这般骇人模样。
崔述本人却浑然不觉,只淡道:“好。人之常情,不必为难你。”
心愿达成,方朴失力跌坐在地,被差役粗暴地拖回原地,钉上脚镣,当即押往县衙外。
郭成礼神色窘迫,赔罪道:“原不知他闹腾半日,竟只是为这等小事。惊扰崔相,实是抱歉。”
“无妨。命案查得如何了?”
郭成礼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小声应道:“暂未有结果。崔相且再等等,下官必全力以赴。”
崔述冷冷盯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返回后院。
待他走后,郭成礼才惊觉,今日的日头有些诡异,虽晒着炽热,却令人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来。
“真是好大的官威。”周缨边斟茶边揶揄他。
“这等圆滑之徒,不施压镇不住。”
“倒不只是这样罢。”
身居高位,数年冲锋在前,树敌无数,所过之处半数皆是敌人,很难不留下肃杀的烙印,即便不刻意显露,也难掩经年留下的气质。
“接下来是去越神祠么?”周缨问道,“这越神祠建在何处?”
崔述转头来看她,听她分析道:“这方朴犯下这等大罪,县舍肯定已被抄过,很难再藏匿银钱。越神听着像当地山神,应是越山族所供奉,越山族平素生活在山林间,越神祠应当也不会在城内。他乃书生出身,婶婶应该条件也尚可,当不会居于偏僻之地,那便是有物藏匿于他口中之地,引你去取。”
崔述不置可否,听她继续往下说。
“想来他应当已明白过来,你虽判他流刑,但按律已是最轻判罚,且未褫革他之功名,他此生尚有实现抱复的希望,故而回心转意。”周缨语气还算平静,但仍藏不住几分不甚明显的惊喜之意。
崔述见她这般,唇不由又勾了下。
奉和主动请缨:“郎君,我亲自去罢。”
“去吧,应当会有所获。”末了,崔述又多叮嘱一句,“联系龙骧卫,多带些人手过去,小心些。”
奉和应下,拱手告退,出得县衙,往东行出半里,到一卖冷饮的小摊贩跟前,买了碗甘草汤,端碗一口饮尽,才往东直捣越神祠。
越神祠地处绥宁县东城门外,届于其与城门中间,有一狭小村落,不过十余户人家。
奉和在越神祠西边第二户人家外站了盏茶功夫,十名乔装过的龙骧卫悄无声息地现身身后。
入目是两间茅草做顶的夯土房,土墙斑驳,墙根掉落着几块泥块,屋顶亦被掀飞出两个破洞,显然已经多年无人居住。
奉和只留下两名龙骧卫:“搜一下此户人家,若有蹊跷之物,都一并搜来越神祠。”
那两人追问道:“要找的是何物?”
“暂且不知,凡有可疑,皆留心查查。”奉和交代完,带着另外八人前往越神祠。
越神祠依山而筑,背靠峭壁,再往北便是常年云雾缭绕的鹿鸣山,因先前山民传说山中有通灵麂鹿,月夜偶闻啼鸣而得名。
台基以青石垒就,半山腰上斜支而出的一枝枝干虬曲的桢楠树恰恰横卧于屋脊上,将整座越神祠掩在幽深的绿意下。
热浪翻滚,越神祠前的青石阶灼烫不已,似要将靴底生生烫穿,可随着拾阶而上,便似一步步走进了幽暗净地,登时清凉下来。
越山族平素居于鹿鸣山间,并不下山,只因山间并无宽敞平地可筑越神祠,故才在山脚择了此处修建。
平素间越神祠并无人看守,只在一年一度的正月末越神祀时,祭司才会率越山族人下到山脚,到越神祠完成祭祀仪式。
奉和在大门前住脚,命两人留在外间放风,率其余人等一并入内。
越神祠面阔五间,甫一踏进明间,众人便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驻足凝望。
明间以青砖为壁,四壁绘着一幅巨大的山魈夜宴图。山间密林,圆月之下,上百山魈聚于一处,宴木饮露。明明是极为盛大又恢弘的场景,却无端透出一股诡异与寂寥来。
整幅画面横跨四壁,山魈面目狰狞,凶相毕露,笔触狂放,用色秾丽,令人不由屏息,生怕惊扰壁上山灵。
正中神坛上,塑越神真身,身高丈余,青面獠牙,微微俯首,将殿中众生相收入眼中。越神一足踏玄色麂鹿,右臂正正指向壁画上东北方向的噬月兽。宝相威严,令噬月兽面露惶恐,几欲转身奔逃。
奉和肃立在原处,后背缓缓渗上一层寒意。
点燃灯烛,凝神细辨,才发觉画中地面上横陈着一地白骨,原来画上所绘并非宴饮之乐,而是血腥至极的生灵之祀。
奉和不禁打了个寒噤,边往西梢间行去,边打量着这鬼气森森的越神祠。
西次间内供奉着另一面目扭曲、树根缠身的木魅,壁上悬七面牛皮鼓,西梢间内则供奉着石身鸟面的石精,地面撒满细小的石块。
不知是谁啐了一口:“这地方太邪乎了。”
奉和心下赞同,难怪平素无人看守,也无人前来破坏,那方朴更敢把所谓信物藏在此处。他若是此地普通百姓,恐怕也不敢靠近此处半分。
环视西梢间一圈,奉和道:“仔细搜搜此间,不得破坏陈设。其族人长居山林不通世情,若误认我等玷污山神,恐绥宁县还要生乱。”
龙骧卫众人闻言,小心细致地将整个西梢间搜检了一遍,却毫无所获。
奉和蹙着眉头,在五间殿宇内来回踱步,凝神细看每一处可能存在端倪的地方。
龙镶卫有人提议:“不若还是直接抄检吧?把地都翻上一遍,天王老子也得现形。”
奉和摆手制止,正要伸回手,目光恰恰落在正中的神台上。
越神右臂直指壁画东北方向的噬月兽,噬月兽头扭向西,欲向西逃窜。
奉和上前两步,站至墙根下,往噬月兽西边敲击,踮脚细听,果闻第二块青砖声响不一,他使力慢慢将青砖取出,果见其后藏着一张绢帛。
将青砖塞回原处,令壁画复原,奉和方将那张绢帛打开,落入眼中的赫然是一枚绥宁县官印,通阅一遍,竟是当日绥宁县宣布将于六月加征役钱的布告。
奉和喜出望外,正欲打道回府禀告崔述,猝然之间,数十支携劲风而入的弩箭破空而来。
奉和堪堪侧身闪避,便听那些弩箭“哧哧”正中壁上山魈。
北壁登时被射出数个深坑。
越神像一只眼球被射中,羽箭穿透而过,庄严宝相蓦然消散,只留下一个诡异骇人的深洞。

◎古来有去无回的钦差也不在少数。◎
留守在外的两名龙骧卫疾退数步,踉跄跌入殿内,迅疾关上大门。
其中一人咬牙拔下左肩弩箭掷地,顾不得呼痛,先道:“对方至少有五十人。”
此队队将心头骤紧,厉喝道:“结阵。”
九人背靠背结成战阵,刀锋向外,死守殿门。
外间敌人几次突围未果,攻势暂歇,众人刚松一口气,却听得桐油泼溅之声四起。
奉和道:“必须破门突围。”
龙骧卫队将阻止道:“敌众我寡,暗箭难防,贸然出去无异于送死。”
“火势一起,也是瓮中之鳖,一个都逃不了。”
知他说得有理,横竖都是一个死字,队将深吸一口气,终是颔首同意。
殿门方启,密不透风的弩箭如黑云压顶而来,众人使出浑身解数竭力格挡,也免不了纷纷挂彩。
趁敌人换箭的间隙,奉和率先纵身冲出,其余八人紧随其后。九人刚在石阶下稳住阵脚,又是一轮箭雨疾攻而至。
奉和一边格挡,一边环顾四周,厉声喝道:“混入敌阵!”
话音未落,身形疾动,他已先一步掠入敌群,其余龙骧卫紧随而上。
2023最新网址 www.fushuwang.top 请重新收藏书签

推荐福书 危险妻子by洛  华夏先祖来助  天然黑养成手  年代文大佬的  戴珍珠耳环的  团扇家族使命  在荒岛开了家 

网站首页最新推荐浏览记录回顶部↑

福书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