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长风by十三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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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走了多远,就要驶离蒙山县岔路口时,司机忽然踩下刹车。
后座的许妍拍了拍她的肩膀喊醒她:“茗姐,你快看前面那辆车!”
江茗雪缓缓睁开眼,只见必经的岔路口,一道修长宽阔的身影站在黑色越野车旁,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脱下的飞行服。
日光灼热耀眼,他逆光而立,深邃的眉眼越过重重障碍,透过车前的玻璃,直直望进她的眼睛。
江茗雪迟缓地眨了眨眼, 冷风吹在脸上,才慢慢感知到车前玻璃外的真实感。
越野车的哑光黑色车身像块沉默的礁石,衬得他身形格外挺拔。在他的注视下, 她解开安全带, 推门下车。
脚下是硌脚的沙砾土地, 她一步步走过去, 逐渐看清飞行头盔下那张冷硬的脸, 带着刚从任务中脱离中还未褪去的锐气和严肃, 下颌线处青黑的胡茬,短短黑黑地冒出来,倒比平时那副利落整洁的模样多了几分真实的倦意。
飞行服的肩线笔挺, 衣料上还沾着未散尽的机库金属味, 肩章在明媚的阳光下泛起金边。
炙热的夏日里, 他的眉眼依旧凛冽。微微低头, 一开口带着点沙哑:“抱歉, 我来晚了。”
“部队出紧急任务, 无法与外界通信。”他音色冷沉, 歉疚地说。
他甚至现在还没拿到手机, 一下飞机连飞行服都没来及换,便驱车赶到离开蒙山的必经之路, 在此等她。
江茗雪在他面前站定:“我猜到了。其实你今天即便不来我也不会怪你。”
“我知道。”他面容沉着,语气郑重, “但我会负疚终生。”
江茗雪微微一笑:“那你要感谢我故意拖延到现在。”
她的语气轻快,只是唇角轻轻向上弯了弯,眼底像是落了层暖光,笑意由唇角漫进眼角,落在他的眼中。
男人紧绷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 连续48小时在海域上未曾合眼的疲惫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他抬手,忽然很想抱一下她。
却在触及到女孩温柔素净的面容,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裙时,缓缓放下。
他从不会在训练后带着一身汗靠近她。
即便是现在,他们之间也隔着半米的距离。
他按耐住心底的异样情绪,垂手而立,一字一句道:“我归期未定,无法与你一同回去,劳烦你代我向岳父岳母致歉。我已向上级请示,等我完成海宁的任务,定会亲自登门道歉。”
江茗雪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抿唇轻笑:“好,我替他们记下了。”
“时间不早了,我先上车了,你也早些回去。”
“嗯,路上注意安全。”
“好,再见。”
江茗雪转身,向车的方向走去。阳光漫过她的发梢,在肩头织成一层薄金。发尾被风掀起几缕,像轻盈的羽毛飘在暖融融的光里。
容承洲注视着她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状,青筋微微暴起,向来运筹帷幄的上校军官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那道渐行渐远的纤瘦背影忽然停住脚步。
转身,向他走近。
腰间的白色玉佩轻轻摇晃着,他眼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两米变成一米、半米、一寸,再到——
她笑容明媚,张开手臂扑进他的怀里。
玉佩碰到他腰间垂落的安全带一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江茗雪环住他劲瘦的腰身,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身体的僵硬和错愕。
她轻轻弯唇,额头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隔着坚实的胸腔,她的声音像是被温水浸过,轻轻巧巧地落下来:
“下次抱我,不必想那么多。”
从海宁到北城,两千六百多公里的路程,元和医馆的公派车先将他们送到机场,开车一个半小时,候机一小时,飞机直达近四个小时,从机场到医馆又多堵了一小时的车。
全程八个小时的路程,几人到达北城时已经晚上七点了,江茗雪请他们吃了一顿海鲜自助,又给他们放了三天假,自己也回家休息了。
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客厅的灯还亮着。江老爷子和江父江母知晓她今天要回来,都强撑着困意没睡。
知道她累坏了,简单聊了两句就让她上楼睡觉了。
佣人已经放好热水,江茗雪脱下衣服躺在浴缸里,泡沫铺了满满一层,漂浮着清早刚摘下的玫瑰花瓣,一身的疲惫渐渐舒展。
浴室里弥漫着氤氲的水汽,暖黄的灯光被揉成一片朦胧,几缕湿发贴在脖领处,江茗雪枕在浴缸一侧,轻轻阖上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上午临走前的拥抱。
飞行服的硬质面料摩擦着她的肩膀,带着金属搭扣的肩章硌在她颈侧,却不觉得疼。
她被圈在他半弯的臂弯里,能听见飞行服内衬摩擦的细碎声响,还有他略急促的呼吸,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海风的气息扑在发顶。
他的手掌很大,隔着厚实的布料按在她后背,力道不轻。松开时,她看见他下颌线绷得很紧,飞行服的领口沾了点灰,可眼里的光却比高悬的太阳还要烫人。
离开蒙山时,她总想着离别未必会再见。
但见到容承洲的那一刻,她又忽然想到。
若是缘定一生的夫妻,哪怕离别也总会再见吧。
蒙山的洗浴条件简陋,好久没有好好泡过澡了,江茗雪这一洗就洗了一个小时,本就白皙的皮肤泡的有些发白。
浴室和卧室是一体的,她洗过澡拿浴巾裹着身体出来,吹干头发坐在书桌前。
家里的房间很大,甚至有些空旷。明亮璀璨的水晶吊灯挂在天花板上,窗外是中式典雅的水榭凉亭,锦鲤在池塘中游走。
没有扰人的蚊子,聒噪的蝉鸣,嗡嗡叫的老式风扇,还有些不适应。
一道消息提示音打破了卧室的寂静,她抽回思绪,擦干净手,拿起手机。
是容承洲发来的消息。
【C.Z】:到家了吗?
江茗雪打字回复:【嗯,到了。】
【C.Z】:好,早点休息。
【江茗雪】:晚安。
再无后话。
他们两个都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人,如今相隔二千六百公里的距离,更是没什么可聊的。
翌日,江家举家为她接风洗尘,包括从海边度假回来的江淮景和时云舒。
江家每周有一次家庭聚餐,但江茗雪之前总把自己泡在医馆里,经常周六日都不回家。这次难得把所有人聚齐,苏芸特意请了五星级厨师做了一大桌子菜,还订了蛋糕,准备了红酒,接风宴办得很隆重。
上午,江茗雪把元和医馆的情况详细讲给江老爷子听,江杏泉坐在沙发上,不住地赞赏:“做得很好,茗雪,这次的巡诊辛苦你了。”
江茗雪缓缓合上本子:“不辛苦,都是应该做的。”
随后端起茶几上的青花瓷杯,轻抿了口茶水。
江淮景恰好在此时牵着时云舒的手进门,一进客厅看到满屋子的气球彩带,阴阳怪气地啧了声:“怎么我之前出差回来就没见你们给我准备过这些。”
江老爷子转头不悦地瞥他一眼:“你那出差是带着一百个人把你当祖宗伺候,你姐姐出差那是比下乡还受罪,为我们江家挣名声,你要是想要这么高的待遇,下次海宁的巡诊你去。”
江淮景不屑地嘁声,懒得跟老头较劲。
看了一圈没发现容承洲,扭头问江茗雪:“姐,姐夫没回来吗?”
他跟江家长辈一样,还没见过自己这位赫赫有名的空军姐夫呢。
之前本来想找人扒一些资料,奈何军官的个人信息都是国家机密,他不好下手。只看过俩人的结婚证,官方疏离,远没有他和他老婆结婚时笑的甜。
江茗雪招手让时云舒坐在她身边,随后对他说:“他还有事没忙完,过一阵才回来。”
闻言,江淮景眉头深深拧起。
“你怎么这副表情?”江茗雪问。
江淮景长叹一口气,一副大失所望的表情:“你们俩怎么回事,我还指着今年抱娃呢,看来是没戏咯。”
江茗雪:“?”
江老爷子招呼管家:“找人把他给我扔出去。”
时云舒忙拉着她的手道歉:“姐姐,你别搭理他,他今天出门忘吃药了。”
这个“抱娃”当然指的是抱她生的娃。
她想起来当初能遇到容承洲,就是因为江淮景到医馆催婚催生,因为她的弟媳时云舒有心脏病,不宜怀孕。江家传宗接代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了她头上,这也是为什么家里对她催婚这么紧的原因,他这个不着调的弟弟一直等着她生了孩子领回自己家养呢。
但没人知道,她和容承洲都不打算要孩子。
倒不是对生孩子抗拒,而是她就没想过要和容承洲发生造孩子的过程。
他们俩一个有生理缺陷,一个性冷淡,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
当然,这些话她还不敢跟家里人说,怕他们知道江家要绝后的消息后,会受不住刺激。
江茗雪敛眸,好脾气地笑笑:“没事,他要是不嘴欠我还真不适应。”
接风宴十二点准时开始,作为一家之主的江老爷子简单说了些夸奖江茗雪的话,就开始动筷子了。
江家人丁单薄,关系简单,吃饭自然没那么多讲究,一家六口边吃边聊天。
苏芸刚吃两口就忍不住感慨:“唉,要是承洲能在就好了,我们一家人才算真齐了。”
江茗雪放下筷子,一本正经道:“等会儿我们拍完合照,我找摄影师把他结婚照上的头P上去。”
苏芸嗔笑:“你这孩子,怎么也跟淮景学会贫嘴了。”
江茗雪垂下眼帘,她可不是贫嘴,是经过认真思考过的。
“姐,你们都一年了才见几面又分开了,你就不想姐夫吗?我跟我老婆两天见不着面我都得飞回来。”江淮景问。
江茗雪无视他明里暗里的秀恩爱,认真答:“昨天晚上想了一下,今天还没来得及想。”
还有去年一年都没想起来过她这个老公,医馆病人那么多,她一个人要管理元和医馆全国几百家分店,还要在总馆接诊,定期巡诊、开讲座,忙起来连饭都没空吃,哪里还顾得上想他呢。
江淮景不住地摇头感叹:“你们先婚后爱果然比我们破镜重圆还可怕,嘶——老婆,你掐我干什么?”
时云舒手藏在下面,小声威胁他:“你少说两句吧。”
“哦,那行吧。”
江老爷子适时出声:“虽然淮景这臭小子说话不怎么中听,但是茗雪啊,你的确要适当催一催承洲了,再过两年你就要错过最佳生育年纪了,我看别人家当兵的每年还有一个月探亲假呢,怎么承洲忙得连家都回不了呢?”
换做以往,江茗雪只会敷衍地应:“嗯,我会好好跟他说说的。”
但这次不同,她抬头反驳道:“他的军衔比较高,当然会更忙一些。”
江老爷子不说话了:“唉……也是,三十岁就当上空军上校的孙女婿,别人家想都不敢想呢。”
“……”
整顿饭基本上都在围绕着她和容承洲的事问个没完,这就是除了医馆事忙,她为什么不常回家的另一个原因。
江茗雪埋头喝着鲫鱼汤,心里想着下周周末不回家了。
果然有了催婚就会紧跟着催生,要不是容承洲是位军人,她家里怕是连让她离婚再结的念头都敢有。
吃完饭后,各自午休了一会儿。苏芸盯着下人收拾屋子。时云舒和江淮景陪着江老爷子下象棋,江茗雪到后院的百草园看草药,她在海宁积累了不少种植经验,打算和北城养出来的对比学习一下,看看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下午的日头正晒,但后院水多,热风吹过冰凉的池塘,冷却过后并不热。
她坐在凉亭里对照着之前在海宁拍的照片和做的笔记,认真研究琢磨着。
正入神时,下人忽然步履匆匆跑来汇报打断她:
“大小姐,容夫人来家里看您了,太太让我喊您快点过去!”
第19章
随容夫人一同前来的还有容先生, 江茗雪匆忙赶到前厅时,容家夫妇正在和江家长辈聊天。
容少将鬓角已有霜白,眉眼间和容承洲有几分相似, 自带一种沉静的威严, 但看向家人时, 眼神会卸下锐利。
相比之下容夫人慈眉善目许多, 年过五十却依然年轻, 保养极好的眼角眉梢带着岁月的温柔。素色衣服熨烫得平整, 领口别着小巧的胸针,是容少将某次执行任务时带回的,样式像一只展翅的鹰。
夫妇二人并排坐在一起, 见她来了, 容夫人忙笑着招呼她坐在自己旁边:“茗雪来啦。”
江茗雪微笑着走过去, 问好:“容阿姨, 容叔叔好。”
苏芸嗔怒指责道:“你这孩子, 怎么还叫阿姨呢。”
江茗雪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该改口了, 但她一时有些张不开嘴。
容夫人说话温温柔柔, 腔调不紧不慢地:“没事儿, 是我们家承洲做的不好,非说不让我打扰茗雪, 我都不敢来见自己亲儿媳。要不是承洲前一阵打电话让我筹备婚礼的事,我到现在都还没见着茗雪呢。这是我们容家的问题, 等我们把该有的仪式都准备好,给了改口费,茗雪再喊我们也不迟。”
这番话说完,江茗雪已经调整好心理准备,弯唇轻声唤道:“爸, 妈。”
容夫人和容少将忙笑着应,就连容夫人平整的眼角都泛起了细褶。
他们此次前来一是登门道歉,二是想亲眼见见他们这位儿媳,还带了很多贵重的礼物。
容夫人握着江茗雪的手,心疼地说:“当军人的妻子不容易,我是过来人,懂得这一路上的苦。尤其是承洲,从小就比他爸他爷爷更用功,茗雪一定比我还辛苦。”
江茗雪垂眸听着,礼貌回应:“他们在部队才更辛苦。”
闻言,容夫人由衷和苏芸夸赞:“这孩子真懂事啊,想我当时还总因为这事跟他爸吵架呢。”
容少将也跟着点头:“是啊,茗雪性子沉稳识大体,承洲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是他的福气。”
苏芸被夸得高兴,客套地谦虚了两句。
“对了。”容夫人想到此行的目的,“我想把两个孩子的婚礼筹办得盛大一点,还需要点时间,不过婚房早就准备好了,就在元和医馆附近的城中区,日后茗雪上班出行都很方便。”
“茗雪,你看是你先搬过去还是等承洲回来之后一起?”
江茗雪愣了一下,才答:“我等承洲回来一起吧。”
“好,那就再等等承洲。”
容家夫妇知晓今天是江家的家庭日,没有多做逗留,一次对江茗雪来说极为突然的见家长仪式就这样简单结束。
但同时预示着她和容承洲的夫妻生活即将正式开始。
江茗雪只在家休息了一天就重新上岗了,海宁分馆是此次巡诊的最后一个地点,下次巡诊就是两年后了。她将在海宁记下的疑难杂症诊断记录整理成演示文稿,和总馆的几位医师探讨交流。
正是因为她求知好学,谦虚踏实,懂得与时俱进,引进AI辅诊等高科技,元和医馆众位年长许多的江家旁系老中医才会打心底里服从她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一眨眼回北城已经半个多月,这些天容承洲每天都有给她报平安,容夫人时不时差人给她送些首饰、贵重药材等等。
周五下午,她给一名糖尿病患者把过脉,开了药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已经过五点了。
今天早上,她收到容承洲的消息,说他今天下午三点到北城,这会儿估计已经到家了。
她没给他发消息询问,离家一年,肯定要好好陪陪家里人。
“茗姐,药包好了。”许妍过来递上药。
江茗雪回神,低头检查,写了张注意事项的单子,一并交给病人。
北城的元和医馆是总馆,规模最大,主治医师近十位。药师和学徒二十多名。不止是当地的病人,还有许多从外省慕名而来的患者挂她的号。她又接着从五点忙到七点半,中间许妍给她送了盒饭,但她忙着给病人针灸,没顾上吃。
这是她的日常作息,八十斤体重都是忙出来的,医馆的医师和学徒早已习以为常。
终于诊治完最后一个病人,江茗雪正准备回休息室换衣服,接待病号的小梁提醒她:“茗姐,外面好像还有一个病人。”
江茗雪解扣子的手停住,重新系回去,向门外走:“系统上挂号的不是已经都处理完了吗,是有人线下排队吗?”
小梁摇头:“不知道,我五点半出来看的时候他就在了。”
“我知道了。”
江茗雪走到门口,一眼就看到那辆停在医馆侧前方的黑色越野车。外形与海宁空军基地的那辆不同,车身看起来更亮更新一些。
车窗摇下大半,骨相优越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与越野车宽大的车身恰好适配。白色衬衫熨帖整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道长长的浅疤——那是她亲自包扎过的伤口。
左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动作里还带着几分握操纵杆的惯性,稳得像嵌在那里。
在她走近时,似有感知般偏头看向她。
江茗雪反应慢了半拍,有些意外:“怎么没在家里休息?”
容承洲打开车门,下车。与她相对而立,冷硬的眉眼被黄昏中和了些许:“在飞机上休息过了。忙完了吗?带你去吃饭。”
淡淡的沐浴清香飘散在空气中,江茗雪抬头看了眼他的头发,原来他下了飞机先回家洗澡换衣服了。
她收回视线,轻点头:“忙完了,等我换一下衣服。”
医馆内,许妍从药房出来,听说了此事后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小梁的脑门:“你傻呀,什么病人一声不吭在车里等这么久,这可是茗姐的老公,我们的姐夫,咱们医馆未来的男主人!”
“啊……”小梁是去年接待容承洲的那名学徒,这次没跟着去海宁巡诊,自然不知晓此事,震惊之余拉着许妍的衣袖,“妍姐,你快给我讲讲怎么回事呗……”
几分钟后,江茗雪换好衣服出来,车子已经调转方向停在了医馆正门口,她一出门走两步就能直接上车。
车内装饰是极简冷淡风,弥漫着浅淡的中性雪松香,更加印证了是容承洲的私人车,他平时不在家里,开的少。
在她上车前,车内的冷风就被调低了温度,江茗雪坐在副驾驶座上,穿短袖也不会觉得冷。
“怎么不提前给我发消息?”她问。
如果不是小梁告诉她,她根本不知道他在门口等了这么久。
容承洲手握方向盘:“怕你分心。”
他来的早,见她还没忙完,就在车内等着,若是给她发消息,她又会像上次一样分心看顾他。
江茗雪弯了下唇:“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容承洲:“两个月。”
“这么久?”
容承洲偏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
江茗雪这才意识到没忍住,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她尴尬地轻咳了声,替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你们领导怎么会愿意给你放这么久的假。”
容承洲平静将目光挪开:“这次是特批的。”
顿了下,他又补充,“——婚假。”
江茗雪扯唇:“……哦,挺好的。”
心情忽然有些复杂,一边替他能休假而开心,一边又有些犯愁后续繁琐的流程,以及……
她之前说等他回来一起搬过去的婚房。
容承洲带她去的是一家北城很有名的中式高档餐厅“锦阁”,去年新来了一位主厨,据闻祖上三代都是专门给明清皇帝做膳食的,此后生意格外火爆,需要提前半个月排队才能约上,过年时他们的年夜饭预定晚了,还是搬出江老爷子才挪出来一个位置。
容承洲直接和前台打了个招呼就带她进去了。
江茗雪跟在他身后,不可思议问:“你是提前预约了吗?”
“没有。”容承洲等她先上台阶,走在她后面,“这家店是我朋友注资的,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江茗雪了然:“好。”
她跟着容承洲进了包间,穿过鎏金实木雕花门,深刻体会到“在北城,关系永远比钱好使”这句话。
有钱都买不到大厅位置的锦阁,竟给他们两个人开了包间。
服务员送上菜单,容承洲递到她手里:“看看想吃什么。”
江茗雪接过菜单,看着点了几道菜。
他们两个人足够吃了。
容承洲看了眼她打钩的位置,都是价位在锦阁算偏低的菜品。
没说什么,只是又加了几道招牌菜。
服务员端过来两杯果汁,容承洲摸了下杯壁,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抬眼看她:“能喝凉的吗?”
江茗雪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点头说:“可以喝。”
她生理期还没到。
他这才将那杯冰饮递给她。
他用一次性湿毛巾擦干净手,然后在杯子里倒了些热水,将他的那份餐具洗干净,用纸巾擦干,放到她面前。
“谢谢。”江茗雪忙道谢。
“没事。”容承洲拿过来她面前那份餐具,继续用热水清洗。
这是他在外吃饭的习惯,即便是卫生绝对过关的五星级餐厅。
菜很快上齐,明珠螺片、海参烩花胶、罗汉素斋、宫廷糕点等特色菜式摆了满满一桌。
容承洲:“上次看你对牛排意面没兴趣,猜你应该喜欢中餐,不知道这家店合不合你口味。”
江茗雪点头:“你猜的很对,我们家都喜欢吃中餐。”
他略颔首:“嗯,我也喜欢中餐。”
之后相顾无言,各自安静吃饭,只容承洲偶尔将她多夹了两次的菜挪到她手边。
吃完已经快十点,回家已经有些晚了,江茗雪让容承洲把她送到医馆。
路上,容承洲问:“这两天有时间吗,我去你家里拜访一下长辈。”
江茗雪想了下:“明天上午有几个病人,下午有时间。”
他嗯了声:“那就下午,到时候我来接你。”
“好。”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车窗隔绝了外面城市的喧嚣,车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空调运转的声音。
江茗雪撇过头欣赏窗外风景,但其实外面路灯很暗,只有乌黑的树影飞速后移,她什么都没看清。
好在餐厅离医馆不算远,车子平稳停在医馆门口,她道了谢,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驾驶座上的男人忽然喊住她。
她扶着车门把手回过头,听见他问:
“我明天搬进婚房,你打算什么时候搬?”
江茗雪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手还握着车门开关,张了张嘴,没发出音来。
他怎么刚回来就要搬, 自己家里住着不舒服吗?
她之前和容夫人说等他回来一起搬, 虽说当时只是权宜之计, 但她话已出口, 不能再出尔反尔。
只是没想到容承洲的行动力强得可怕, 赶了一天路还能回去洗澡换衣服出门接她吃饭, 吃完饭回家睡一晚上,第二天又要到她家见家长,当天还要搬进婚房。
她自认自己是个合格的J人, 现在在他面前自愧不如。
她默默做了个深呼吸, 抬头时双眼清明:
“明天吧, 我和你一起。”
男人眉目微动, 似乎有些意外。
他重申:“我没有催促你的意思, 你大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
他今天下了飞机, 一到家就进浴室洗澡了, 压根没跟容夫人碰面, 更不会知道江茗雪对容夫人的承诺。
这句话只是平常的询问,他知道时间好提前做打算。
“我知道。”江茗雪确切地重复了一遍, “就是明天,和你一起。”
话落, 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江茗雪也微微抬头回视过去。
车内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下来,唯有车载空调的冷风是唯一相对运动的事物。
他们沉默对视了好几秒,容承洲率先掀了掀眼皮:
声音愈沉几分:“好,那就明天。”
江茗雪下车, 回到医馆紧锁大门,容承洲才驱车离开。
因为她常常在医馆过夜,后面特意分出来一间诊疗室给她当卧室,卫生间里也加了台淋浴器。
诊疗室很小,只能容下一张窄床和一个柜子,江茗雪洗了个澡,擦干头发躺在床上,大脑自打接收到明天要和容承洲一起搬到婚房的消息就格外清醒,酝酿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第二天,她一早给家里发了条消息,中午和容承洲一起回去,让阿姨多准备些菜。
接诊完上午的病人,容承洲已经在医馆门口等她,别墅区大多偏僻,江茗雪坐上副驾驶座,在导航上输入地址。
一转头看到他今日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白衬衫的扣子系到第一颗,领口系着一条墨蓝色暗纹领带,操控方向盘时,能看见袖口处露出的一块银色腕表。
眼底闪过一抹惊诧,往日见他都是白T恤、作训服,鲜少穿得这样正式。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月白色棉麻衬衫和卡其色休闲裤,转头对他说:“我家里人很好相处的。”
“我知道。”他目视前方,只能看见清晰的下颌线和优越的侧脸,“第一次见你父母,穿正式些比较好。”
“好吧。”江茗雪撇过头。
反正热的不是她。
到江家后,门口已经有管家迎他们,佣人将容承洲准备的礼物搬下来,满满一后备箱的东西,三个男人足足搬了三趟。
按理说见家长一般是上午到女方家,但江茗雪上午基本都有病人要接待,流程时间只能后移。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还在暖菜桌上温着,暂时不会凉。
夫妻二人像是两个季节的人,穿过前院的长廊,走到客厅门口,佣人替他们推开门,江茗雪正要进去,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容承洲握住。
温热的大掌,薄茧轻轻磨挲着她的手背,他收了收力度,转头若无其事地看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