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贵妇bylucky积善/鸿飞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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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增加筹码,待价而沽。
“这一只胸针,是欧洲王室旧物,拍卖价是三百万英镑。这只翡翠戒子原属芭芭拉赫顿,市价六千万港币。”
章公子不说话。
早听说周君猎艳的威名,今日见,名不虚传。金山银山砸出来的艳史,果然了得。他也在女人身上花过不少钱,但相较周先生,被比得过家家一般。
也难怪一向挑剔的妹妹对周氏这般服帖,下定决心嫁入。
男人表达爱重,最简单最真诚的一种便是献出财帛。
只有无财无势的,才大言不惭:愿为伊献出生命,掏出一颗滚烫红心。
因为,生活大抵是庸碌的,少有需要献身守护的机会。
倒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日日需要谈钱。
庭韵记得幼年时,许太太为赚一点零用,兼做些浆洗缝补,一双手渐渐粗糙,骨节粗大。后来也不知养护了多少年,骨节仍是大一号。
清贫从不值得歌颂。日日是苦熬,好比钝刀子杀人。
庭韵妩媚一笑,没什么比在自视殷实的三世祖面前炫富更爽快。
“情浓时,男人愿为心爱女人敬献生命。许小姐,不可否认,周先生曾深爱你。据我所知,订婚礼到现在,周先生只去过你寓所一次,而且并未过夜。这段关系僵持越久,对你越不利。”
她变脸色,“不想章先生有此偷窥癖好,周先生若知道,不知作何反应。”
“一周前,周先生与舍妹举行订婚礼。他对舍妹一人作出婚姻承诺,许小姐,他已作出选择。”
庭韵恢复笑容,“周先生爱美色人人皆知,他博爱。”
章承畴苦笑,大约想起准妹夫猎艳史。
“往事过眼云烟,在舍妹之前他未许诺任何人婚姻。”
这确是真的,某作家说过,婚姻是男人献给女人最大恭维。
“人心嬗变。婚姻是男人心态的转捩点。”
他大约忘记周先生有段长达15年婚姻,离婚收场。
“呵,婚姻不会帮人换一颗心。唯一不变是嬗变。同样忠告,请务必嘱托令妹。”
章承畴抬高音量,“许小姐,这段关系再继续下去,你会是最大受害者。”
“我已在订婚礼表态,将和章小姐和平共处。多偶制比单偶制历史悠久几千年。”
章公子像听到外星人语言,一时错愕。
“那是文明退化,悠悠众口,许小姐不怕人说三道四?”
呵,她打赌不会有人对周先生说这话。
她怎会不怕,小明星偷腥被媒体逼到跳楼;某某人电脑内收集艳情纪录,被维修工泄露,人人唾骂不如禽兽,事业从此毁于一旦。
到时,她会落得什么评价?
人并不总为自己活,眼睛是无形的,时时在。
“只要当事人同意,旁人无可置喙。而且,我并非第三者,在章小姐之前,我陪伴周先生十年,都会人人皆知。”
“章某佩服许小姐这份硬气,”章公子终于拍案而起,“不过世人眼里,从此舍妹是名正言顺周太太,许小姐是不见天日的情妇!”
包厢内一时静默。
若是旁人如此说,庭韵一定生气,但面前人是章小姐之兄,出自章公子之口,她很想笑。
半晌,她说:“章先生说得也有道理,即是说,不做周先生的情妇,我就可以拿这笔钱?”
她视线忽然黏在支票上,目光似贪婪。
不等章承畴回答,庭韵拿起支票,装进手袋,“我答应章公子,今后不再做周先生情妇便是。”
她柔媚一笑,翩然而去。
作者有话说:
豪门贵妇系列二《豪门贵妇之星海》已完结,如何精准努力,逆袭贵妇!
新书《顶流今天也在求我后悔》更新中。十七岁那年,叶初阳喜欢上班里的高岭之花。少年的心热忱到要沸腾,人生之中,他头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迫切地想要传达这样一份自己无法控制的感情。
直接表达的话,怕吓到她。所以,他站在中秋晚会的舞台上,那个最亮、最高的地方,让她先看到自己。
结果换来一句:同学,我劝你不要浪费时间,你的时间,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的时间。
十年后,已经成为顶流明星的叶初阳又偶遇了当年的高岭之花。
班花肥了,失业,在人群中散发着挫败的丧气,泯然众人矣!
“叶初阳,好久不见!”
叶初阳的心怦怦的。怎么回事?难道是该死的圣母心。
章公子惊愕,不知这女子何以突然180度转弯,莫非应了那句女人嬗变?
不过历来商业法则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支票既然能派出去总归是好事。
他带着七分满足,三分忐忑,拨一支电话给妹妹,告知事情进展。
章小姐亦觉惊奇,早知如此简单便打发掉那女人,之前枉自如临大敌,担足心事。
心说,到底是苦出身,就算跟着周生这些年见了些场面,也还是上不得台面。见钱眼开。
她心底冷笑。
脚底心发冷,手指尖微微抖,这种状态从出庭韵包厢便开始。
阿欢给她一只暖手袋,以为是经痛。
那只是害怕。虽然章公子总体礼貌文雅,发怒时也有节制,很难用狰狞二字形容。
但,还是后怕。
她的对手披坚执锐,庞大军团护卫,她单枪匹马,他们齐齐发一声喊,未开战,已经够她吓破胆。
八卦杂志惯写某某人背后的女人如何长袖善舞,如何能力超拔,她也见过这样的女人,她们身上确实有难以言喻自信,由内而外散发。
那么,背地里呢,她们有觉得无力时,无人处会否痛苦呜咽?
这十年,媒体最开始对她的态度是含沙射影的讥讽,她跟周先生的关系落在世俗眼里,便是掘金女靠青春和美色上位,怎么想都猥琐。
后来风评渐渐好些,她跟着太太们学做一些慈善活动,定期去敬老院做义工,亦不曾在公共场合举止不雅。
“一个穷女在巨富那里获得稳定地位,想必不简单。”人们开始这样揣测。
人们喜欢这种灰姑娘上位故事,多少韩国偶像剧从一个一无所有但绝对善良的女主角开头。
幻想让人心情愉快,无聊和无望的人生可稍稍搁置。
现在,穷女将失宠,要被打回原形!
又有多少人幸灾乐祸,叹一声:“我早说过,生三胎也未必嫁得进豪门,一朝春尽红颜老,新人立刻上位!”
这呼声在脑海里喧叫,一波波如凶猛海涛。章承畴是被派出的先遣者,告诉她,未来实在不乐观。
庭韵自嘲,外界若知她因一场对话手抖成这样,不知该多失望。
她如此普通。普通真让人厌弃。
回程时,阿伟问:“许小姐,可需知会周先生?”
阿伟是老实人,虽从周先生处支薪水,行事却不鬼祟。报告前,总会礼貌性询问她一声。
她当时脸色一定糟糕,阿伟从后视镜查看好几次。
“不必,不要令周先生为难。”
更难堪是周先生可能置若罔闻。
而且,他养着一大堆人,若想知道,总能知道。
傍晚,有门铃响。
阿欢立刻转头看她,意味悠长地挤眉弄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希望是那人,望眼欲穿。
来人却是周小姐。
阿欢吓一跳,呆呆看周小姐,再看许庭韵。在二人脸上打两个来回。
庭韵还算镇定,吩咐阿欢倒茶,“周小姐,请坐。”
周小姐芳名永华,是周先生长女,年纪比庭韵还要大两岁。
“好久不见。”周永华轻点一下头,算作招呼。
确是好久,跟周先生这些年,她只见过周小姐一次,庭韵印象深刻,场合已记不清了,周小姐的话却深刻心头。
那时在一个露台,夏夜,刚下过一场透雨,温度刚好,晚风吹得人熏醉。
周小姐优雅地走到她面前,微笑着说:“许小姐,我给你一句忠告:不要妄想成为周太太。”
回顾这些年,她倒真做到了。
阿欢从厨房端两盏茶出来,小心翼翼,脚步轻到像走猫步。
到底是天潢贵胄,仅凭血缘就可睥睨。
“记得周小姐喜欢茉莉花茶,刚好有福鼎产的花茶。”
茶盏里沁出浓浓茉莉香味。
永华扬一扬眉,“许小姐有心,也难怪你是爸爸历任女友里陪他最久的一位。”
庭韵微微笑,周小姐难得赞美人。
“我就直说了,爸爸跟姓章的订婚,许小姐有什么打算?”
庭韵困惑,许小姐罕见登门,目的何在?
她不说话。
“实话说,我不喜欢许小姐。”
庭韵尬笑,她实在没勇气当周小姐继母,精神压力太大。好在她常驻英国,帮周氏管理部分海外物业,几年都难得照面一次。
“但更讨厌姓章的。”永华咬牙。
庭韵了然。
法律上的周太太可享有若干权益,若肚皮争气,新子女降生,分分钟可分一份产业。
彼盈我竭,谁不肉痛。
“爸爸不知怎么搞的,女友可以随意交已是至大自由,现在居然要重新做新郎,快六十岁的人,何苦折腾。”
周小姐显然对乃父诸多抱怨,已不在乎听者是谁。
“或许终于找到想娶的人。”
“呵,他当年最想娶戏子,不惜跟我母亲离婚,结果怎样,老太太出来说一句话,鸡飞蛋打。”
永华忽然咯咯笑,似想起极好玩的事。
这里的老太太应指周先生母亲,今年80有余,早年也是位风云人物。
那位让他不惜离婚的演艺界人士,很可能是梁飞鸿小姐。梁小姐是选美皇后出身,人人说看她一笑,才知美人倾国倾城所言不虚。
梁小姐风头最劲时,寓所外同时有十几辆跑车等候接驾。全城的公子哥为之心折,争风吃醋之际,十几辆跑车追逐竞驶,几乎酿成大型事故。
周先生一度得到芳心,对一起生活十五年的发妻提出离婚。最后,婚是离了,却也没跟梁小姐继续在一起。
那时,周小姐只有十几岁吧,还是渴望父母关爱的年纪。
“周小姐打算说服周老太太出面阻止?”
永华答,“八十岁老母对六十岁儿子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我母亲已去世快十年,更没理由阻止鳏夫续弦。”
庭韵想,原配周太太在离婚后多年才患癌去世,周小姐用鳏夫二字,可见心目中仍当爹妈锦瑟和谐,直至一方驾鹤西去。
周先生在离婚后寻觅的那些莺莺燕燕,在令嫒心目中,无非都是破坏他人家庭的狐狸精。
居然不知不觉话起家常,虽然庭韵并无多少置喙资格。
“周小姐不会认为我有能力阻止这桩婚事吧?”
除此她想不出周小姐深夜造访的缘由。
永华眉眼饧涩,在柔软温暖的沙发上很快盹着。
“周小姐?”
“抱歉,刚下飞机,时差。对,没错,我希望许小姐能挽回爸爸的心,让他跟姓章的婚事一笔勾销。”
庭韵苦笑,“周小姐,你未免太瞧得起我。”
“爸爸脾气古怪,好色成性,你既能讨他十年欢心,一定有些本事。而且,我会帮你……”
永华头一歪,彻底坠入梦乡。
“脾气古怪,好色成性”,恐怕只有周先生千金才敢下如此评语。
其实她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周小姐,难道不怕引狼入室,是笃信她毕生与周太太这称谓无缘?
第二日醒来,周永华发现在陌生环境。
房间很干净,布置不像酒店。
有人轻轻敲门。
“谁?”
阿欢在门外说:“周小姐,早餐准备好了。”
居然是睡在爸爸女友家,竟一夜好眠,梦也没做一个。
她梳洗了,换一件睡袍去起居室。
“早。”
“早。”
庭韵注意到,周小姐神态有些尴尬。
永华在面包片上抹果酱,“下午我约了爸爸喝茶。”
“你们父女很久不见了吧。”
在周小姐面前她始终不知自己该以何身份自居,底气透着不足。
“久是久,不见得多想念。”
周小姐从昨晚开始已经说太多真心话,这让庭韵吃不消。
“我看了你的衣橱,没有合用的衣服。吃完饭,我们出街去。”
这是钦点她陪同逛街?头一次这么亲密,有点受宠若惊。
庭韵有个很大的衣帽间,这些年陆陆续续买进几百套时装,有些吊牌还没拆。
“我衣服已够多,周小姐,我陪你买。”
“这时不用着急表现贤良淑德,”永华翻翻眼皮,“下午你跟我一道去见爸爸,这是机会。”
跟周先生上次大吵后,谁也不想主动缓和,想不到是周小姐来做和事佬。
“你那些衣服要么米白要么淡灰,像尼姑装,只差吃斋念佛就可得道升仙。”
庭韵轻声抗议,“有彩衣。”上次为周先生和章小姐的订婚礼采购的两款礼服也是性感大胆风格。
“年纪大了,就不要继续走清纯路线,也走一走成熟风,男人嘛,都是下半身动物。”
想不到周小姐像夜总会妈妈桑,风格十分豪迈。
只不过指点服侍的对象是自己老爸。
“穿低胸露背,大跳脱衣艳舞,会不会有效?”庭韵忍不住揶揄。
说完才觉不妥,她对周小姐本能发憷,伊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该打。
客厅里静默异常,周小姐停下手中动作。
过一会,永华爆发一阵狂笑,咧大嘴巴,前仰后合。
“我怕老爷子心脏不好……哈哈……”
庭韵想不到从小以英式淑女风范教导长大的周小姐可以如此放肆大笑。不过,这样的周永华有点可爱。
时装店大多十点钟开门,有些刁钻到下午两点钟才开,周永华打出几支电话,她们于是得以在九点钟进场。
进相熟的店子一套套比划,永华眉头皱了又皱,最终定下一套。
好在天气转冷,低胸露背装下市,庭韵也不用纠结是否该多入手几套。
按摩、化妆、做头发,女人零零散散的事情总是很多,两个女人凑到一起,事情更多。
聊到一些话题,许是年纪相近,跟周小姐居然聊得挺投契。
到约定地点时已迟到十分钟,周先生坐在包厢,正看菜单。
永华一只手忽然牵起她的手,快步上前。
“爸爸,我好想你!”
周先生看清永华的同行者,一怔。
那目光让庭韵起一阵寒意——并非惊喜。
“看我带谁来,上午多亏许小姐陪我逛街。”
“哦。”
周先生看她,“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吃吧。”
永华放脱她的手,跑到周先生跟前跟他行欧式吻面礼,圈着他脖颈撒娇。
周先生怕痒似的哈哈笑,“淘气。”
30岁的女儿在老父亲面前即时变成小女孩。
包厢内是张大圆桌,侍者拉开周先生对面的椅子,庭韵预备坐进去。
“这边,许小姐坐这边!”永华说,她把她拉到周先生旁边的位置。
只差一颗痣,她就是电视剧里欢天喜地的牵线媒婆。
庭韵颔首。
两父女话很多,庭韵没时机插话。
虾子上来,庭韵剥一只虾,送进周先生碗里。
她今日扮演委曲求全,换郎君回心转意的小女人。
回想周先生的话。她问自己,跟梁佳明几次见面,目的之一是让他吃醋?
潜意识里或许有这想法,她不确定。
那样对佳明太不公平,她厌恶利用佳明的自己。
酒半酣,永华找借口提前离场。留时间和空间给这对关系岌岌可危的情侣。
庭韵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指尖碰一碰他手背。
“还生我的气?”
周先生“哼”一声,语气已不如先前冷硬。
“好啦,又不是故意搞砸你的订婚礼。”她小小声,戳他手背。
“你收了章家五千万?”
噫,消息没长腿而走。
“已捐给非洲饥饿儿童,捐款人留章公子大名。”
“胡闹。”
这语气已像老父训斥女儿调皮,带几分娇宠。
“不过章承畴这小子也该教训,闲到管起我的家务事,难怪生意做得一塌糊涂。”
他牵起她手,放颊边摩挲。
那里有新刮胡茬,像摸一块带刺草皮。
他们和好。庭韵确信,周先生还喜欢她。
“呵,在周先生眼里,谁做生意不是马马虎虎。”她恭维,也揶揄。
不动声色把脸埋进他胸口,像一只猫。真好,是熟悉温度。
“过几日是家母寿诞,你来老宅。”
庭韵昂起头,惊讶,这是非一般待遇。
老太太对原配儿媳情有独钟,拒绝见周先生外面的一切莺莺燕燕。
十年间,只闻威名,尚无机会拜见。
“章小姐也要去?”
这话一出口就暗骂自己幼稚。
——还有比章小姐更适合上门拜寿的人选?
“你们都是我爱人,我尽量不偏颇。我虽爱过很多人,但每次都全数付出真心。”
真心掏一次再一次,每次间隔短暂,周先生有无数颗鲜红爱心,有时还一分为二,各执一半。
庭韵只是笑,“是,一心一意,矢志不渝,都是说你。”
“你记住,手握得越紧,越是什么都抓不到。”
唔,这话很耳熟。
回寓所,立刻瘫在床上,睁大眼睛,嘴巴张开,鱼一样大口呼吸。
就当彼此只是人生路上的匆匆过客,缘分已尽。
过几日,阿欢在门口捡到一束花,疑神疑鬼抱进门。
“奇怪,有人放在门口。既无卡片,也没署名。”
庭韵接过,不是玫瑰百合郁金香,是一大蓬玉簪。香气很浓,熏人欲醉。
素白,小朵,一串花瓣往下垂,沉甸甸挂在细长花杆,样子像垂头丧气。
阿欢唏嘘,“小姐,你有神秘追求者!”
神秘追求者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不说话。
“年轻真好,”阿欢看着天花板发痴,“我要年轻三十岁,一定天天跟靓仔约会,谈那种激情、热烈,为世俗不容的禁断恋爱……”
想不到阿欢还有这种幻想。
固然,年轻总归是件好事。
庭韵想过六十岁人生,生活尚能自理,没有爱不爱恨不恨的烦恼,亦不用担心前途未卜。最好手上有一点钱,不用太多,闲来跟一帮老姊妹喝茶麻将。
要过很久,她才得知,玉簪花的花语是冰清玉洁。
周家老太太八十五岁寿诞宴在半月后。
往年这日子,庭韵会派人送礼物过去。
这贺礼不好送,老太太什么都不缺,多的是人想尽法子,不惜工本地讨她欢喜。
礼物送贵了,怕被说一句:“拿我儿子的钱做好人。”
她听闻老太太礼佛,自己虽不是座上宾,也知道不受欢迎,但还是尽一份心意,每年手抄一卷佛经奉上。
为了拿得出手,闲暇时便练习书法。托老太太的福,这些年写过来,书法算有进步。
今年自然不同,第一次登门,既忐忑又茫然。
而且,要她与章小姐同坐,不知老太太到时是何心情。
会不会当场掀桌子?呵。
永华听说后倒很兴奋,指点了一些老祖母喜欢的东西,要她到时一定好好表现。
挂断电话,她决定写一幅字清心。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阿欢送上洗好的樱桃。
每一颗都硕圆,大小、颜色相当,从南美洲远渡重洋运进来。
“小姐,这樱桃好味。”
一颗果子都要努力变大变甜,颜色还要艳。
自在境,在哪?
28岁后,时间像加速一倍,十五天一晃过去。
庭韵选一套波点毛织裙子,胸口和后背都有布料。
周家老宅在西环,是栋四层高建筑,外观看已经破旧。
老宅是周家龙兴之地,老太太住惯,又有一些相熟老街坊,怎么都不肯搬到更宽敞和华美的山间别墅。
“许小姐请进。”
一个年老佣人过来开门,“我是吴妈。”
“吴妈好。”
“今年还是佛经吗?”
吴妈看她手上卷筒,接过去。
“是。”
年年是手抄经,这惯例也好。
那是卷金书《大方便佛报恩经》,金粉写成。纸更难得,是一种瓷青纸,色如青釉,据说是早年的宫廷御制佛经纸,市面上已罕见。
“老太太在楼上礼佛,许小姐稍坐片刻。”
不多时,章小姐、周永华、周先生先后驾到。
周先生弟弟一家携儿带女,还有两个孙辈也来了。
本来还算宽敞的客厅一下子拥挤,小孩子追逐玩闹,更显得纷乱。
周家二叔的两个孙子是人来疯,不住往人身上扑,章小姐似十分紧张,紧靠着周先生坐。
“老太太请许小姐上楼说话。”吴妈说。
庭韵吓一跳,老太太独请她,想不通缘由。
“我给妈带了些礼物,想亲手拿给她老人家。”章小姐赶忙站起来说。
说起来,周章订婚宴上并不见老太太身影,这次也是章小姐第一次见周老太。
吴妈眉毛都不抬一下,淡淡说,“章小姐稍安勿躁,老太太一会便下来。”
章小姐讪讪坐下。
这吴妈也算位人物。
庭韵想,她是章小姐,我是许小姐,没过门一律是某小姐,倒也一视同仁。
佛堂在顶楼,一尊紫檀木刻的高大菩萨像十分精美,看样子有些旧,像是有年头的古物。
周老太静静跪坐在蒲团。
那是个瘦小背影,穿淡紫色绸衫,数量有限的发丝在脑后梳一个小髻。
庭韵走过去,在另一个蒲团上跪下,拜三拜。
“许小姐也信这个?”
周老太转头,眼波柔和。
她有跟周先生肖似五官,一张脸皱纹并不十分多,比同龄人年轻许多,可见生活优裕、保养得宜。
这样的人生还需求什么?
“家母信,小时候跟着念过一点经。”她说,没说自己很快失去兴趣,阿弥陀佛等等,不知所云。
佛家寄望来世。她眼界浅,只对有知有识的今生感兴趣。
“哦?那算有些慧根。难为你这些年替我抄经,字写得越来越漂亮。”
“您喜欢就好。”
周老太朝她伸出一只手,“扶我起来。”
她已跪坐很久,起来时腿脚麻木,要过一会才恢复。
“许小姐,这些年辛苦你照顾老大,他自小被我宠惯,喜欢的东西从来都要到手,没有节制。”
可见,知子莫若母。
庭韵低头静静听。
“虽然快六十岁,骨子里还是个孩子,任性霸道,女人堆里胡作非为,这些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庭韵忙摇头,“哪里,是周先生包涵我。”
“我儿媳……哎,”周老太忽然哽咽,“便是被这蠢东西气病,年纪轻轻就辞世,周家很对不起她!”
庭韵忽然明白,周老太召见,原是因为想到亡媳。她跟周先生十年,谁知半路里杀出个章小姐,后来居上。
套路跟二十几年前那桩婚变一模一样。
“生老病死,都有定数。听说周太太出身大家族,又见过世面,离婚虽是一项打击,但应不至气到患癌。就算在医学上,也没有证据吧。”
周老太握住她的手忽然用力,目光紧盯住她眼睛。
“真的?是这样吧?”
八十岁老太力气居然这样大,庭韵只觉指骨生疼,强压着不让表情疼到狰狞。
周老太很快恢复,放脱她手,“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庭韵摇头。
“谢谢你这样说,我心里舒坦许多。这件事在我心里压很多年,旁人也劝过,我只觉他们是为那蠢东西开脱,不过刚才听你这样讲,我觉得信服。”
到底为什么旁人讲是开脱,她许庭韵一说便说动周老太,尚且是个谜团。
或许周老太已自我催眠多年——前儿媳的死跟自己儿子没半毛钱关系。直至今日,她的话是最后一根稻草。
这算是赞美吧?虽然,前周太太结局实在不太好。
普通人一向是喜欢盖棺定论的。旁人讲,前周太太是个可怜的女人,被丈夫抛弃,壮年患癌,死去,留下大笔遗产。
成王败寇,世人总喜以成败论英雄。
“可怜我大孙子,一人流落在外国,恨他爸爸到公然断绝父子关系。我已十年未见他,不知入土前能否再见一面……”
周老太簌簌掉下泪来,庭韵忙从口袋掏出手帕,递上。
英文里有个词很能贴切她此刻感受,overwhelming,被动卷入别人的情感旋涡,无所适从。
好在这时吴妈进来说:“太太,开饭了。”
周老太让庭韵搀着下楼。
到客厅,庭韵明显感到从章小姐处投来凌厉目光,寒气森森。
气氛瞬间回到军阀时代,姨太太争宠邀功,出尽百宝。
她暗暗好笑。
饭桌上,人人都瞧得出老太太黑着一张脸,心情不好。
她对今年来贺寿的新成员章小姐只略点一下头,旋即挪开目光。
章小姐措辞很久的一套祝寿吉利话到嘴边,见这气氛,只好张张嘴巴,硬生生憋回去。
以新嫁娘自居的章小姐委屈巴巴,盯住自己眼前一盘菜,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妈,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不高兴吗?”周先生说。
“是啊妈,有什么烦恼说出来,儿子们一定帮您解决。”周二叔附和。
“呵,离睡棺材又近一步,有什么可喜?”周老太叹一口气。
原来是伤春悲秋,怕自己早死。人人都活不够,七老八十了也担忧自己来日无多,众人暗暗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