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与我神合貌离by此年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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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卿安愕然。
荀阳察觉他的怔忡,转头看去:“怎么?你还真以为我是你的信使,只负责给你送信来了?”
“快把手伸出来!我师父还等着
你的脉案呢。”
徐卿安嘴中的话生了又咽,但终是叹一口气,将手伸了出去。
而荀阳为他把脉后却奇道:“你们皇家行宫这么神?去那儿待一个月脉象都能变好。”
徐卿安不明就里:“你什么意思?”
荀阳正色:“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此次去骊山,自薛弘之事结束后,我便因为要制解毒丹的原因不得不提前回京,我原还担心这期间你会出什么问题,没想到仅仅半个月你脉象竟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徐卿安见他神色难免觉得他夸大其词,说道:“虽说我余毒未清,但我自认我身体其他地方也是正常的,而且风寒也生得少,不至于如你像说得那样像久病之人骤然康复的感觉吧。”
荀阳点点头:“或许是我表述有误,但意思确是那个意思。”
他道:“你身体虽然看起来康健少病,但其实除却你体内本有余毒外,你的五脏六腑还常年都结有郁气,须知气血经络方才是身体之本,而那郁气就是游走其间的百病之端。”
“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为什么有些人外表看似无虞,但内里实则已经千疮百孔,大厦将倾。”
“再加上你余毒缠身,所以一直以来哪怕其他地方你看顾得好,但若病从内起,你便是挡不住的。”说着,荀阳又宽慰一句,“不过现在倒是好很多了,虽然郁气未减,但起码脉象没那么乱了。”
“你近日经历了什么?”荀阳凑过去刺探般问。
徐卿安神色古怪地移开眼:“没经历什么。”
荀阳不信,本还想继续追问却突然眉头一皱,鼻子嗅了嗅:“你用熏香了?”
“当然没有。”徐卿安果断否认:“你知道的,我早已改了用香的习惯。”
荀阳:“那你身上怎么有股花香味,还很熟悉……”他忽而一凛,“像是那日她来这里后留下的味道!”
“谁!”
“宫里的那位!”
徐卿安当即:“不可能!”
行宫那几日,他们的确相处甚多,甚至还有了亲密之举,但纵然接触间她的熏香传了过来,他更衣洗浴后也绝无可能再有留香。
荀阳虽然嗅觉敏于常人,但也不至于这样都能察觉出来。
徐卿安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叠得齐整的巾帕:“你说的味道可是这上面的?”
太后回朝后不久就去了大安国寺。
大安国寺是皇家寺院,诸多佛事皆只为皇室开展,昭帝忌日在三月,故而每年三月,上官栩都会去大安国寺住几日。
出发那日,宫人队伍浩荡,羽林卫分列前后护卫,太后车驾行于队伍中段。
只是太后车驾前,有一骑马随行的青年官员,非禁军,也非宗亲。
而是礼部侍郎苏尚。
“虽说我不是朝廷中人,但跟着你们听得多了也知道些,据我所知,这去寺庙做佛事司职的应该是宗正寺吧?跟礼部的关系大么?”
出行路边的一间酒楼里,两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于阁楼上对坐,一人端坐案前正将茶盏举至唇边,眼眸低垂,周身不与外界热闹相关,而说话的那人却正偏着头,饶有兴致地望着楼下浩荡出行的队伍。
察觉到对坐之人手上喝水的动作明显一顿,说话的青年唇角勾了勾,移身凑过去继续道:“这就是你的那位……”他话语极近揶揄道,“你说他们此行,为的是给谁抄经念佛啊?”
“笃”的清脆一声,茶盏被不算温柔地放回了桌面上。
徐卿安抬起眼,目光阴郁如带刺般向那明知故问、偏来挑衅他的青年射去。
那眼神就如冬日寒潭般,青年被看得一下起了鸡皮疙瘩,便立马见好就收,赔笑道:“管他是谁呢,反正郎君在这里好端端地坐着的。”
徐卿安便不再搭他的话,转而正色道:“你之前信上所说需要的东西,我已趁着朝官都在骊山时,让安策准备好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信封递过去:“都记在这上面的。”
与徐卿安说话的这位青年正是江南来的富商,沈恒,沈心舟。
沈恒拿过信封没急着打开看,只揣进怀中,颇为干脆的:“好,我知道了。”
徐卿安重新为杯盏中续上了热茶,又问:“江南那边的事进展如何?”
沈恒扬了扬眉,胸有成竹道:“一切顺利,只待一个时机。”
徐卿安饮了一口茶,转头望向窗外,楼下出行队伍已至队尾,行进声音渐小,前面车驾中的人身影亦是难寻。
徐卿安垂下眼眸,收回目光:“快了,马上就是梅雨季了。”
夜间,大安国寺内完成了一日的诵经礼,上官栩和苏尚行至禅房院落时,方丈便停步不再相送。
方丈双手合十道:“今日诵了整日经,殿下和大人早些歇息吧。”
二人一起回礼谢过。
大安国寺的禅房虽都修建在一片地方,但面积却不算小,且其中亦有诸多院落。
上官栩和苏尚这几日虽要都住在寺里,但一个住东一个住西,期间距离也需走上半炷香的时间。
方丈走后,苏尚向上官栩道:“臣送殿下回去吧。”
上官栩莞尔,婉拒道:“今日又是赶路又是诵经,叙白应该也累了,便也早些回去歇着吧,不必送我了。”
“臣不累。”苏尚道,“护送殿下是微臣之责,而臣与昭皇帝陛下也有自幼时起的君臣之谊,今日臣为他诵经,当是无可厚非之事,故而都谈不上累。”
说着,他语气突然寞然:“还是说,你我之间如今连共走一段路都求不得了么?”
上官栩闻言,看着他,她与他自幼时相识,情谊亦不算浅,如今听他这样说难免不忍,又加上要考虑着与苏氏表面的关系,她便轻呼了一息,道:“那便再一起走一段吧。”
苏尚唇角微勾,跟了上去。
路上,苏尚不想两人之间沉默,便寻了个话题:“殿下此次出宫只定了去程未定归程,可是有其它打算?”
上官栩轻轻笑了笑:“哪有什么其它打算,不过是因为往年来大安国寺都是在三月初,今年因为提早去了行宫耽误到现在才来,觉得有些对不住先帝罢了,所以便想着到这里来之后,先问一问方丈能多做哪些佛事,这才没定下回程的日子。”
“哦,是这样。”苏尚垂眼,不说话了。
上官栩侧头瞧了他一眼,心中了然,但仍继续走着,当作不知他的所想。
行至太后所住的禅院时,天色已晚,苏尚身为外臣自是不便多留,便行完礼又向上官栩嘱咐了几句早些休息的话后就告退了。
寺庙不似皇宫,一切都讲究清净,再加上今日的确一日都未曾歇过,上官栩周身疲乏,便在洗浴之后、临睡前将一众宫人遣散了,只留了个值守的宫女在外。
而上官栩方才歇下不久,她便闻见房内有了一股浓烈的芍药花香,味道不致使人沉闷,但却十分明显。
她撩开被子坐起身,寻着花香袭来的地方寻去——是与房门相对的一扇浅开的窗户。
上官栩走到了窗边往外看。
“娘娘。”
上官栩一凛,被吓得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只见窗外徐卿安单手捧着一个香炉,身子贴着墙,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扬唇向她笑着。
上官栩就要发出火来。
好在她闭眼深呼吸了一次,控制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徐卿安说得悠然自得:“自然是来寻娘娘的。”
“这里可是大安国寺!”她压着声音。
而他一贯轻描淡写:“臣知道。”
上官栩见他态度不由得气极反笑,转而讥讽道:“先是骊山行宫,再是大安国寺,是不是之后徐大人还要夜入太极宫访我立政殿啊?”
徐卿安似真的认真思考了其可行性,真诚道:“娘娘若是需要的话,臣可以试一试。”
上官栩当然不需要,她瞬时敛了神色:“你怎么进来的?大安国寺周围可全都是羽林卫。”
徐卿安道:“娘娘也说了,周围都是羽林卫,寺内又没几个,只要在寺外寻到他们巡逻的空隙,进了寺不就简单了么?”
上官栩:“你能寻到羽林卫巡逻的空隙?”
徐卿安侧起身,只将一边肩膀靠在墙上,倚姿便更显慵懒:“臣之前向娘娘说过,臣幼时身子不好,故而那时神医
曾向家里的长辈建议让臣习武健体,所以臣从小就习得了一些武术,身法上也就还过得去。”
“再加上大安国寺虽是由羽林卫在外护卫,但到底守卫程度比不上皇宫大内那般严密,臣自然就寻到空子了。”
上官栩这才觉得说得过去,此次出宫虽说随行的人不少,但到底大安国寺是在长安城内,长安城内本就有金吾卫宿卫,且寺院讲究清净不喜杀怒,因此羽林卫持刀,大多只在外围和巡城的金吾卫层层配合护卫,寺院内部只少数必要位置让人值守。
只是上官栩意外的是徐卿安竟还习过武懂身法,更不知道的是因那金吾卫新任中郎将顾筹的缘故,外层金吾卫的防线徐卿安突破得异常轻松。
上官栩垂眼看了眼窗外之人,就算用再懒散的姿态站着,他手上的香炉也捧得极稳:“你来是要给我说什么?”
徐卿安却先道:“娘娘就打算让臣站在这里这里和您说?”
上官栩乜他一眼,转身往里走去。
也行,在外面说也挺好。
徐卿安瞧着上官栩的反应,眼尾噙起笑。
“进来吧。”然而里面的人蓦地说道,“记得动静小些,外面有人。”
徐卿安脸色骤沉。
伴随着一声极轻的落地声,窗户被合上。
上官栩知道他翻窗进来了。
她取了一件外衣穿上,没回头地往房中另一侧走去。
身后,行进间衣料的细碎声跟随。
上官栩坐在了蒲团上。
徐卿安语气听不出好坏的:“娘娘就这么放心让臣进您的卧房?”
上官栩掀起眼帘,反问:“不是你自己不想站在外面的?”
说着上官栩突然意识到一个她可以利用到的点——
他不是说他喜欢她么,既然他今日来了,何不借此表表她的“心意”?
上官栩忽而莞尔柔声道:“其实我今夜就是在等徐卿来啊。”
“什么?”徐卿安眼眸中的暗光闪一下。
上官栩仍旧声音柔软:“不然你以为为何羽林卫巡逻间的那些漏洞那么轻易地就漏了出来?”她埋首掩唇轻笑一声,“或者,不说羽林卫,你就看我随身的宫人,今日时辰这么早,怎么院中就只有一个值守的宫人了呀?当然是为了让徐卿来往方便啊。”
“我猜……徐卿今夜要与我说的是江南水运相关的事对不对?”
禅房内,女郎目露狡黠,而郎君眉眼间却尽是阴郁。
其实要只说羽林卫故意漏出巡逻破绽徐卿安还不信,可是听到她说,她特意遣散宫人,亦点出他的来意,他便有些动摇了。
“真的?”
“嗯哼。”
徐卿安唇角抽搐,将笑不笑,字音像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可是刚才臣还见到娘娘和苏大人相谈甚欢,娘娘既知臣要来又如何要让他跟来,万一他发现了臣的踪迹岂不是就不妙了?”
说来也是奇特,在上官栩和徐卿安还未合作前,便总有事情将二人绑在一起,故而二人单独相见也都有理由,但自二人开始合作后,许是为了避嫌,许是所谋之事太过胆大凶险,不想让旁人发现端倪,二人竟少有正大光明地单独见面。这些时日,纵是二人相见,不是在朝会上,就是在有需其它官员参与议事场所里。
而江南水运事关苏家,苏尚作为苏氏子弟,这件事情自然避着他做的。
上官栩没想到徐卿安还撞见她与苏尚一同回来的场景,她心下忐忑,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
可是她依旧伪装着,依旧装得真心实意。
上官栩故作回忆:“相谈甚欢?有么?”她坦然笑道,“徐卿看错了吧,除了最后临别时多说了几句话,我和苏大人并未有太多交流。”
“还是说徐卿来得时间太巧了?刚好就撞上了我与苏大人临别的那一阵。”
她在试探什么?
徐卿安隐在昏暗中,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他垂下眼,轻笑一声,也不管她话中因何试探,道:“来了有一阵了,从娘娘踏入这间院子前臣就在这儿了。”
“哦,难怪……”上官栩漫不经心道,“那时刚好是苏大人准备离开的时候。”
她手肘支在一旁的小几,手背支着腮:“你看,这不正是知道你要来,所以一到院中我就让他离开了么。至于他提议送我回来,念及他的身份,我确实难以回绝。”
是因为身份还是因为其它的,只要她自己清楚。
徐卿安暗恨。
他看着她,而比起她对苏尚的态度,更让他怨恨的是,她对他这样一个外臣的态度。
他真的……真的很想一下扑过去,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质问她到底有没有真心!她是不是可以为了她所求的利益让一切有用之人做她的入幕之宾!
他有时真的很想想杀了她。
可是她说:“所以啊徐卿,我今日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等候你的到来。”
只是两个字,她咬得比其他字重些。
徐卿安缓缓俯下身,将香炉放在了她手边的小几上,但他没有向另一个蒲团走去,而是在她身前就地而坐,一脚平放,一脚支起,手搭在上面。
“所以呢娘娘,您等候臣的到来是要做什么呢?”
是要做什么?还是需要做什么?
上官栩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她微不可察地轻笑下,身子倾向他,抬手将他脖颈圈住。
在幽幽的注视下,她闭着眼,吻在了他的唇畔。
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而后她仰起脸似嗔怪道:“你看你,总不信。”
房间内,女郎揽着青年的脖颈,上身微倾,是一种完全不设防的姿态。
上官栩翘首歪着头,颇有几分依赖神态:“我发现好像自从礼部的苏大人回京之后,徐卿就对我们之间关系的态度就有了变化。”
徐卿安默了默,一手扶上她的腰,一手握上她的手臂,轻轻施力将她往怀中带了带。
他唇角勾起,重新露出笑:“哪里不一样?”
上官栩:“似乎怀疑多了些。”
徐卿安眸中闪烁。
他骤而轻嗤道:“臣有什么可怀疑的?娘娘又因何有这样的感觉?”
上官栩垂眼。
她因何有这样的感觉?
不过是觉得他莫名提起苏尚的次数太多了些。
可他的确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总不能担心她和苏尚私下联盟吧?
说起这个,还是她更担心他后面偏向苏氏那边,不然也不至于夜半时分还在这里和他虚与委蛇。
她便懒得解释了:“说不出来,或许是我感觉错了吧。”
她松开手,想慢慢坐起来,可是似乎被他察觉到她的意图,他忽一用力,直接将她带倒在了坐榻上。
他伏身搂着她,唇贴在她耳侧,若有若无地从上擦过,又深深一嗅,用气音轻柔道:“娘娘,以后您可别再冤枉臣了啊。”
她微侧脸,纤纤玉指和气息同样抚在他的脸颊上:“当然。”
徐卿安将上官栩扶起后就起身去了一旁的蒲团上坐好,如今姿态倒是正派。
他说:“臣今夜来的确是为江南水运而来。”
“之前和娘娘商议此事的时候也谈到了我们此前已在政、兵两方面上削弱了苏相的势力,接下来就是钱了,然而如今世道,钱财所能为之事太多,就比如苏相一直加以培育的‘民心’就离不开他手中财力的支撑,因此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对他的钱路下手,其实就是在对他的多方面势力下手,如此一来,恐怕他会做出强力反击。”
“所以在江南的计划实施之前,臣以为我们需先找好退路,或者说找到能够帮我们挡住那一波反击的屏障。”
上官栩看过去,冷冷笑道:“徐卿今夜来找我应该不是让我
来做选择吧,应该……早就有了主意。”
徐卿安低头笑了笑:“让娘娘见笑了。”他言辞正义却眉梢微挑,“臣子谋事自当万事为主君考虑好,哪能一遇到事情就询问主君如何解决呢?”
上官栩撇回头,她对搭他的官腔没兴趣。
徐卿安便自顾自道:“臣以为若寻退路实为迎难而退,只要有一天苏相查到了背后之人是谁他就一定会予以报复,诚然这时间可能比较长,长到那时娘娘已经无惧他的威胁,但怕的就是这时间太短,那娘娘就没有招架之力了。”
“而且如今世道上都讲究一句话,‘己若难全便也勿让他人好过’,其中这个他人就是竞者。”
“苏相势力受损按理来说能受益的就是他朝堂上的那些对手,很不巧,纵然娘娘当下势力与他相差较大,但确实就是其中最能受益的那方。”
上官栩道:“所以你觉得纵然我们找好了退路,让他找不到我们下手的痕迹,他也会因为朝堂之争直接拉我共沉沦?”
徐卿安颔首:“正是,所以臣以为不仅要将我们下手的痕迹抹干净,还要提前找一个‘替罪羊’,把苏相的精力都吸引过去,这样就算神仙打架殃及池鱼,也比巨浪直接袭来的好。”
这一次他没有卖关子,直接道:“前段时日因薛弘之事,军中诸多将领都对苏相颇有微词,再加上后续禁军内部各种调动,让许多有司要职的将军都去做了闲将更是引起了一阵哗动,臣便想这个替罪羊由他们来做最合适不过了。”
上官栩深以为然:“那群人以前跟着薛弘大摇大摆惯了,如今被一番整治想来心中定是愤恨不少,做出报复之事完全说得过去。”
徐卿安:“如此祸水东引,也可给他们一个把新仇旧恨算清楚的契机。”
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但徐卿安这话未免也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冠冕堂皇了。
不过上官栩也早已习惯他的秉性,一个对自己年少早逝的青梅都薄情的人,对旁人又能有多少慈悲呢。
上官栩将视线移去小几上的香炉:“你带着这个来做什么?”
香炉中应在最初就添了许多香,至今都还飘着缕缕香烟。
徐卿安不先答她,只道:“这里面的香臣调了许久才调出和娘娘平常所用的熏香相似的味道——带芍药花香,不浓不艳,疏淡绵长。”
“娘娘喜欢么?”
上官栩却奇怪道:“你好像并不用香。”
徐卿安点头。
“那你是怎么记住我所用的香的味道的?”
如何记不住?从你开始用香起我便伴在你身边,十余载的相识,两年的朝夕相伴,那些丝丝缕缕萦绕鼻息,我如何忘得掉?
又如何舍得忘?
徐卿安没把最后这句话在心头想出来。
他道:“娘娘可还记得春猎前日,于皇家林苑中曾送了臣一张帕子?”
送?上官栩腹诽,她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真是好一个没皮没脸的人。
不过那帕子他已用过,她自也不会再要回来,便也懒得去争那话头。
徐卿安继续道:“那帕子是娘娘常年的随身携带之物,衣料香薰、室内熏香,放在娘娘身边久了,纵是清洗之后也留香不减,所以臣便嗅着那帕子调得这炉中的香。”
上官栩听了这么多还没得到她最初所问的答案,不由得蹙起眉:“可你还是没说为何要带着这香炉到这里来,又为何要费那劳什子劲调我所用的香?”
徐卿安挑眉,轻飘飘道:“因为家中神医说,臣身上多了一股芍药花香的味道。”
“你身上有芍药花香的味道?”上官栩惊诧道,“你又不用香,你何来……”
她突然缄口,意识到了什么。
上官栩抬眼,见徐卿安也正望着她,院落中灯柱的光散射进来,星星点点地落入他眼中,让他本晦暗不明的眼神多了几重含义。
上官栩意识到他应该也想到了她想的那处。
她便弱下声来:“不至于吧,就那一阵时间,不至于让你身上沾的香留香这么久。”
“是。”徐卿安道,“是不至于,而且我那位神医闻到的其实是那方帕子的味道,再加上他嗅觉敏于常人,所以才能察觉到了臣身上气味的细微变化。”
“但是也确实因此给臣提了个醒。”
徐卿安目光尽数落在上官栩的脸颊上。
二人独处时她不喜光线太亮,就连月色她也想阻隔在外,但他其实是很想这样近距离看她的,看肌肤纹理,看面部走向,看光线朦胧下她神态的一切细微变化,又加上今夜院落中点了灯,一切更加明显,不像在行宫时为防被人发现两人都隐于暗处,只能借着月色相看彼此。
比起在行宫,今夜这样,他实在喜欢。
他说:“以后臣和娘娘谋事难保会如现下这般私下单独相处,这时间待得久了,气味互通,或许还真有可能有朝一日臣的身上也有了娘娘的香味。”
“什么我的香味,那是芍药花的香味。”上官栩当即反驳道。
徐卿安唇角勾了勾,恍若未闻地继续道:“所以臣如今也是未雨绸缪,提前给自己造一个‘花香’的环境,不过也因这熏香是娘娘所爱,所以臣便在调配好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拿到娘娘面前请娘娘品鉴。”
上官栩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担心二人独处的时间太久,他会染上她的熏香气,进而被其他人发现二人之间的端倪,所以他便先将自己置于能够熏到芍药花香的环境中,以后若旁人问起,他也有借口搪塞过去。
这的确是一个解决办法。
可是上官栩又道:“芍药花香多是女香,你用这香岂不让人觉得违和?旁人细想起来反而有几分欲盖弥彰之嫌。”
她沉吟一瞬,有了主意:“不如这样吧,改日我寻机会送你适合男子所用的香,你熏在屋中,配在身上都可。”
“可臣不爱用香。”徐卿安凝眸,似拒非拒道。
啊……但他是有用香的习惯的。
上官栩不管徐卿安的话:“那就把这种习惯养起来,不然你不配香却又整日鼓捣调香,也说不过去。”
徐卿安幽声:“那娘娘要送哪种男香给臣?”
上官栩并不多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一切事情聊毕,徐卿安起身准备离开。
许是暗夜独处让人有了几分温存的感觉,徐卿安行至窗边时驻足停下,转身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娘娘打算几时回宫?”
上官栩诧异他此问,嗤笑一声:“自然是等到江南事毕之后,不然徐卿以为我为何不定下归程?”
纵然此行主要还是为昭帝诵经祈福而来,但上官栩却也的确揣了其它的心思。
徐卿安提到的苏望会反击一事,上官栩早已考量过,所以她便想借着来大安国寺诵经,将自己提前摘出去。
因她来此之前便说了,她要专心为昭帝诵经做佛事,所以在此期间朝中一应事务她全部不参与,只交由三省定夺,如此大的让渡,旁人当是很难怀疑她别有用心。
而上官栩也承认,相别多年,与当年相比,她早已不再纯粹,就如现在她对他的事都加以了利用。
但是她想,九天之上,他定然是能理解她的。
而徐卿安站在窗边,外面昏沉的光照在窗牖上,投下一片阴翳,将他罩在其中。
他拳头握紧,一动不动。
她果然是没有心的。
所有人事于她而言都可利用,对他,便是他生前不够,“死”了,她也还不放过他。
真是可笑。
枉他以为她到大安国寺起码会心中不安生有一丝愧疚或怜悯,然而也不过一如既往,全是利用罢了。
她当真是没有心的。
光线昏暗,上官栩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还以为是他没有想到她来大安国寺的意图,更没有找到把自己摘去的退路。
她上前几步,想看清他神态地低声问:“莫不是徐卿也想来这儿避一避?”她点点头思忖几瞬,“其
实你若想来也不是不可以,随意找个理由让九寺六部各抽调一人来为先帝诵经也就能顺理成章地将你调来了。”
徐卿安冷笑,声音古怪道:“我来给先帝诵经?”
“怎么了?”她不解他反应怎么这么大,语气带上讥讽,“难道为先帝诵经追福不是你为人臣之幸么?”
他气极反笑,连连点头,好在语气控制得正常:“还是娘娘的清净更重要些,臣就不担此幸了。”
说完,他就打开窗,只身翻越,扬长而去。
四月,江南进入梅雨季,降雨量大增,阴雨绵绵,水运受阻。
然而祸不单行,在连下几日雨后,一艘当地最大船商的货船竟在运货过程中翻了船,而其上货物散落,这才发现它运送的货物数量和重量远超官府对该大小货船的标准。
江南最大的船商竟在走私。
无独有偶,此事发生之后不久,又有其它两艘货船因货物超过货船承重量而在大雨下翻船。
接连走私情况的发生,当地负责水运的衙门连夜盘查出港商船,这才发现江南的那几家大船商竟都存在着瞒报货物走私的情况,更令人咂舌的是,这其中走私的货物正是江南当下最难求的丝绸和砖瓦竹木。
江南地界盛产绣品,无论成衣还是饰品,都早已形成了一条产业链,其中关乎了众多人的生计,或是绣娘以此赚钱为生的,或就是衣裳短缺,需要购置的。
然而今年倒春寒,致使蚕桑的生长受到影响,丝绸产量大幅下降,如今江南布市对丝织品正是紧缺。